第四十回 子弑父二刘附逆 弟辱兄双祝成仇
偈曰:
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不用修禅。
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
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
若能钻木出火,淤泥定生红莲。
苦口当为良药,逆耳必是忠言。
改过悟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
日用常行饶益,成道非由施钱。
菩提只向心觅,何苦向外求玄。
听说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
话说关必胜听闻刘豫献城降金之言,义愤填膺,拔剑要杀刘豫,却吃屏风后闪出二人拦住。又遭暗算绊倒,不幸遭擒。当时众做公的将关必胜绑了,推到阶前。刘豫左右二人见了,哈哈大笑。那二人身份,看官想必已猜出些端倪,正是刘广之子刘麒、刘麟两个。只是那刘氏兄弟不是随刘广自五马山突围了么,怎会到济南府?又投靠了叛臣刘豫?要明个中原委,须得从五马突围说起。
原来那日刘广等从五马山北坡突围,计点手下将佐,除苟桓、真祥麟负伤外,尚有栾廷玉、栾廷芳,刘麒、刘麟两对兄弟,兵马三千余人。刘麒娘子见苟桓、真祥麟带伤,提着雁翎刀来寻刘广道:“媳妇好歹也是将门之女,粗知武艺。如今人手短缺,愿为一军将,遮护婆婆并众女眷。”刘广思量再三,点头依允。刘麒见了,心中五味杂陈。当日三更,闻得南山厮杀之声。刘广等看准时机,引本部兵冲下山来。那守北山的乃是金将挞懒、撒离喝,因接得完颜阇母求援,便调撒离喝分兵去救,因此只有挞懒于山下扎营。当日挞懒见刘广等下山,兵马不多,便挥兵围攻。乱兵队里,刘广、栾廷玉、栾廷芳当先,苟桓、真祥麟、刘麒娘子护定老弱宅眷等居中,刘麒、刘麟兄弟在后,奋勇冲杀。
当日金兵虽有万余人马,却当不得刘广等拼死冲突,转眼已到山脚。挞懒见了,急令兵士结阵,箭矢齐发,阻挡刘广等突围。众人舍命力战,阵云之中,一员金将抡刀便砍刘广,眼见命在呼吸。幸得栾廷芳眼疾手快,以刀架隔,火星四迸。彼时金兵箭如雨下,刘广中箭,两肋如猬,幸有重甲遮护不透,众人兀自忘死拼杀。挞懒见刘广等中军多是妇女,便传令道:“贼中妇女,谁抢归谁,男子一个不留。”那些金兵听了,都欣喜若狂,蜂拥望刘广中军杀来。刘广、栾廷玉、栾廷芳、刘麒、刘麟趁机向外猛攻,苟桓、真祥麟、刘麒娘子也顾不得其他女眷,紧紧护定刘夫人,随刘广等望北冲杀。当日金兵重重拦截,乱战之中,众人失散,各自突围而去。
当日刘广与二子并儿媳,护着刘夫人,冲破金兵围困。一路马不停蹄,向北狂奔。看看到了封龙山地界,天色已昏,后面再无追兵,大众方敢歇口气。点视军兵,仅剩十余人。皆是浑身血污,神色惨然。众人厮杀一日,筋疲力尽,正要寻个地方歇脚。忽见山脚下有一座庙,近前看时,竟是雷祖之庙。刘广见了,以手加额道:“幸得雷祖护佑,得以脱险。”当下众人入庙,不敢打火。只就身边寻出干粮,就水充饥。正吃间,忽见刘麒娘子仆倒于地。原来刘麒娘子于乱军之中,护卫婆婆,拼死血战,吃金兵砍伤,又身中数箭,伤势甚重。一路北逃,靠着一口气强撑。比及进庙,再支撑不住,不觉昏厥于地。刘麒见了,慌忙抱起,见其疮痍遍体,不觉泪流满面,连声呼唤。刘麒娘子听了,缓缓睁开眼,喃喃道:“奴与弟妹皆出将门,未辱家门,死也瞑目了。”言罢,咽气而亡,把个刘麒哭得个撕心裂肺,死去还魂。刘广、刘夫人、刘麟等尽皆落泪。
是夜,月光自庙窗照入,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众人都长吁短叹,垂头丧气。刘麒只是抱着娘子,失声痛哭。刘广安慰道:“麒儿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如今金兵未远,这里并不是安稳处。不如先将儿媳在此处葬了,留下记号,日后再来寻找。”刘麒道:“娘子为救母亲而死,孩儿绝不能把他抛在这里。便是一个人,也要把他尸首背回沂州。”刘夫人哭道:“儿啊,你的心为娘岂能不知?只是沂州距此千里之遥,眼下兵荒马乱,如何带得回去?”刘麒听了,只是不应。刘广等见他执意如此,遂不再拦阻,又好言相劝,刘麒方才进食。是夜,众人便于庙中歇宿。
次日早起,刘广便派刘麟带人四处打探,寻找苟桓、真祥麟、栾氏兄弟下落。寻了一日,一无所获。刘广道:“既是寻不着,此地不可再留,作速离开为上。”刘麒道:“我等往何处去?”刘麟道:“我等拼死抗金,手下折损殆尽。论理来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不去扬州,朝见新天子,陈说备细。”刘广咬牙切齿道:“此事再也休提。大寨失陷,皆因赵构那厮见死不救。老夫与其恩断义绝,便是死也不会投他!我昨夜想来,既是兵败,南边不可去,我等便回沂州老家,寻个安稳处隐居便了。”刘麒道:“麟弟说的有理,若我等就此隐姓埋名,不去讨个公道,怎对得起死去的将士?”
那刘广连日来心中积怨,闻听此言,大怒道:“那赵构乃无君无父无情无义之徒,你去见他做甚么?莫不是索要官位?”刘麒因死了娘子,正没好气,听了此言,顶撞道:“孩儿全为已死的将士着想,岂贪那官位。去见天子,不过权宜之计。父亲当年为救祖母,不也曾落草猿臂寨么。”刘广听罢大怒,抽出剑来,要杀刘麒,慌得刘麟连忙拦住。刘广骂道:“你这畜生,我等乃忠义之人,岂可拜那无父无兄之君!”刘麒兀自不屈,伸颈向前道:“当初在安乐村时,你便要杀我,今日还要如此惺惺作态。你要杀便杀,我也不想活了。”刘广听了,恰似火上浇油,破口大骂道:“你……你这畜生,我岂能留你!”便要砍刘麒,刘麟死命拦住。
当下刘麒正一肚皮怨气没伸处,见刘广如此,心中更怒,走上前去,推开刘麟道:“麟弟休拦,让他杀罢!”当时刘麟拦住刘广,刘麒拉扯刘麟,三个撕扯一处,解拆不开。刘夫人在旁插不上手,焦急万分,只是聒噪。也是刘广大限已到,刘麟伸手去夺刘广手中宝剑。刘麒见了,便去拆刘麟双手。刘广不依不饶,三个各自用力。那剑尖不知何时竟对着刘广,撕扯推搡之下,刘麒、刘麟正合上巧劲,刘广拦挡不住,竟被一剑透体而过。当时刘麒、刘麟都惊得呆了,慌忙松手。刘广双目圆睁,兀自不信。低头看时,骤见胸前插着剑柄。当时两眼昏黑,双膝一软,颓然而倒。刘夫人等呆立半晌,方慌忙上前扶起,见刘广面色惨白,血流了一地,早已气绝,亡年六十六岁。后人有诗叹道:
亲朋交游广,忠孝世少双。
雪恨入草泽,殄寇致明堂。
大义干戈解,同仇卫家邦。
血染萧墙处,父子名存亡。
刘广既死,那刘麒、刘麟狂叫一声,冲出庙外,狂奔十余里。精疲力竭,方才停住。兄弟两个抱头大哭,瘫倒于地。刘麒见路边有棵杨树,便立起身,一头撞去,刘麟慌忙拦住道:“哥哥这是作甚?”刘麒道:“你我误伤了父亲,万恶不赦,天理难容,如今只有一死以谢罪。”刘麟道:“哥哥且听我说,父亲之死,你我虽有罪过,然乃失手所为,非出本心。况人死不能复生,纵然你我自尽,亦于事无补,不过是断了刘家香火。”刘麒道:“你我成了弑父之人,如今天地虽大,已无立足之地。即便不死,又当如何?”刘麟道:“如今父亲已死,无颜再回,想必母亲定与从人扶柩返乡。你我不如暂寻一处落脚,日后再做理会。”刘麒见说,沉吟半晌,方道:“既然如此,我想起来。那年你我同去济南府应武举,虽未得中,却于城内结识一本地人张柬,何不去投奔他,权避个风头。”刘麟道:“如此最好。”当时二人商量了,径往济南府路上来。
两个取路登程,正遇着秋末冬初天气。途中免不得登山涉水,过府冲州。幸得身边有些银两,权作路费。不只一日,来到山东济南府。入得城来,刘麒引刘麟径往北门,寻张柬旧宅。只见人去屋空,蛛网盘结。寻邻舍问时,答道:“你不知么,那张柬如今已做了通判,早搬到府衙左近住了。”刘麒、刘麟暗道惭愧,径投府衙,与门子说是张通判故人。那人不敢怠慢,入去通报。可巧当日张柬正在府衙,闻报出来相见,见是刘麒,心中甚喜,当时邀至酒楼,设宴款待。刘麒、刘麟自不敢说弑父之事,只说抗金失利,来投故人栖身,万望收留,张柬满口应承。当日相谈甚欢,张柬便请刘氏兄弟到家中居住,唤仆从每日酒食伺候,不在话下。
原来那张柬升做通判,全凭刘豫一力抬举,乃是心腹。刘豫到济南后,虽得张柬辅佐,却犹嫌不足。欲选拔心腹,却无中意之人。张柬见刘麒、刘麟与刘豫同宗,又通晓武艺,遂荐于刘豫。刘豫闻知,便教引见。见刘麒、刘麟皆青年才俊,大为赏识。遂教刘氏兄弟搬到自家府上居住,平日里美女酒肉供养,十分恩义相待,刘麒、刘麟心中感激。刘豫又将对高宗不满等事相告,刘麟与刘麒商议道:“父亲生前最恨那赵构,我等若跟随刘知府,助他成就大业,也算了了父亲一桩心愿。”从此死心塌地跟着刘豫。
原来刘豫布衣时,一日赶路,遇一翟姓老儿,背负一面大镜。刘豫照镜看时,惊见镜中现见一条白龙,却无鳞无角。那老儿亦见之,甚为惊异,遂将女儿嫁与刘豫,倾尽家中资财籍之,后来刘豫果然发迹。刘豫刚到济南,那翟氏便产一子,取名刘角。及至见到刘麟,刘豫自以为镜中之相应验,乃日后大贵之兆,遂收刘麟为义子,取字元瑞。因族弟刘观亦无子,遂令刘麒拜刘观为父,与刘豫叔侄相称。自此,刘麟、刘麒皆为刘豫心腹,刘豫暗中谋划,外人并不知晓。此是前事。
回说那日刘麟、刘麒擒下关必胜,刘豫甚喜。关必胜大骂不已,刘豫教人推出斩首。临刑之际,关必胜大叫道:“关某自幼从戎,身经数百余战,岂惜死耶!第恨不能杀尽奸贼,削平胡虏,少伸吾志也!”遂引颈就刑。刘豫既害关必胜,便开城降金。百姓背地里唾骂不已,偷偷将关必胜尸身偷出,葬于城南渴马崖,至今古迹尚存。
刘豫既降,挞懒、金兀术甚喜,引兵入城。仍以刘豫知济南府,留守当地。准备引兵南下,攻打大名府。刘豫闻知,欲表忠心,遂主动提议,举济南之众,助攻大名府,又献金珠美女于挞懒、金兀术。挞懒见刘豫为人软弱,百般献媚,遂心生扶持之念。
转眼已是腊月,隆冬时节,天降大雪。刘豫等随挞懒、金兀术兵发大名府,那府尹张益谦、判官裴亿皆欲弃城,独提刑郭永誓死不从,率兵婴城固守。又招募勇士,于夜间从城头缒下,携带帛书,往扬州告急。金兵进抵城下,彼时粘罕引兵亦至。刘豫为图邀宠,便将所俘东平、济南两处百姓推往军前劝降,郭永于城头大骂,以箭射之。刘豫大怒,纳刘麟之计,以断碑残垣为炮石,连夜攻打。城上楼橹皆毁,军民吃打死无数。次日清晨,漫天大雾。刘麒领兵攻北门,枪炮弓矢,一齐卷上城去。自黎明攻起,到了已牌时分。城中死伤过重,渐渐不支。刘麒见宋兵守法渐乱,使命布上云梯,手持三尖两刃刀,当先登城,挥刀横砍,宋兵大乱。金军登时布满城上,北门已破。张益谦、裴亿见了,引众而降。独郭永死战,力竭被俘,大声骂贼。刘豫命刘麟斩之,悬首示众,以慑军民。看官听说,从此那刘豫便引刘麟、刘麒随金兵攻略各地,助纣为虐,无恶不作。山东、河北军民,大受其苦,无不咬牙切齿价恨。按下慢表。
看官,刘氏兄弟下落既已交代明白,那祝万年、祝永清兄弟却在何处?如今既暂搁前笔,便将祝氏兄弟之事交代一番。原来那年祝万年、祝永清随陈希真平定河北,得胜返京。祝永清受封东京开封府兵马总管,祝万年受封山东兖州镇总管。未过几时,陈希真、陈丽卿父女辞官入嵩山修道,祝永清闷闷不乐。自祝万年等离京赴各地上任后,意更无聊。后与佛手初试云雨,恰似猫儿沾了荤腥,一发不可收拾。寻常事务都交由副手打理,日日与佛手、桂花、薄荷、玫瑰等淫乐。日子久了,亦感倦腻,遂溷迹于烟花柳巷,寻些乐子。那祝永清风流之事,不觉早已传遍东京。就中单表一事,便可知端倪。
且说一日祝永清赴友人之宴,众人于江边赏景。轻风吹过,祝永清偶觉微寒,便唤小厮回宅取副半臂来。那小厮去了多时,竟取来四副。原来祝永清与陈丽卿做了一番干夫妻后,甚是厌烦女人耍枪弄棒。自收了佛手、桂花、薄荷、玫瑰四个妮子,便教四人弃了武事,每日于宅上飞针走线,刺绣荷包、香囊等玩应儿。祝永清兴致来时,便逐一品评。评上品者,便留宿其处,任其索赏。那佛手、桂花、薄荷、玫瑰争风吃醋,不上数月,竟都成了女工好手。那日四个闻知祝永清令小厮归家取半臂御寒,遂各送一副,小厮只得全部带去。友人见了,戏笑道:“玉郎艳福不浅,令人称羡也。”祝永清听了,眼里瞧着尴尬,寻思半晌,恐有厚薄之嫌,竟一副未戴,忍冷而归。此事一时竟传为街谈巷议之资。
那徽宗是个风流天子,听闻祝永清之事,便召入宫道:“食色乃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然朕寄卿厚望,委以要职,不可有丝毫懈怠,授人口实,有负朕心。”祝永清跪奏道:“陛下之言,微臣谨记。”自那日起,祝永清只得收敛些。每日拣练兵马,批阅公文,甚感无趣。那日正是生母李万珠的忌日,祝永清祭拜毕,忽想起那秦万珠来,自思道:“这东京虽然繁华,却似牢笼。官家既教我勤于公事,何不借机离了他,到地方去。那时山高皇帝远,诸事还不由我。”思来想去,竟写了一封奏章,其略云:“近缘诸州军守臣间非其人,以致盗贼窃发。臣闻知袭庆府钱伯言,责所部斩捕贼徒,声绩着闻。臣闻知亦奋然惕励,愿往兖州,助力荡寇。务使寇盗屏迹,以报陛下。”奏章上呈,祝永清惴惴不安,不料天子竟批准了。未过多时,枢密院下文,移调祝永清为山东兖州镇兵马都统制。祝永清欣喜无限,连呼天子圣明。遂教下人收拾一应家资,带了佛手、桂花、薄荷、玫瑰,前往兖州赴任。
于路行了一月之上,方到兖州。祝万年、秦万珠夫妻两个,闻知祝永清调任,俱各惊喜,亲到城外迎接。当日祝永清交割了印信,辞了州内大小官员,随兄嫂回家,家中早已设下筵席。席间,祝万年道:“兄弟在京为官,为何调来这里,岂非大材小用?”祝永清笑道:“自泰山、卿姐入山,小弟甚觉疲倦,无心理事。东京又无甚体己人,倍感孤独。想到兄长及众相识都在山东,便想着过来,一处做事,岂不快乐。”祝万年叹道:“这几年亦是难为兄弟了,既来之,则安之。今后便在我宅上居住,你我兄弟朝夕相伴。”祝永清道:“兄长美意,小弟心领。只是小弟恐日常忙于公务,进进出出,打扰兄嫂。”秦万珠道:“叔叔说的那里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是骨肉兄弟,何必见外。”祝万年道:“你嫂嫂说的是,便在我这住下罢。”祝永清见说,心中暗喜,已有三分瞧科。遂老老实实,在祝万年宅上住下。
日子最快,祝永清自住到祝万年宅上,一向温文有礼,常施恩惠于仆从。又逢年过节,多送兄嫂并陪嫁丫鬟雪柳沉香水、绫罗绸缎、书籍字画等物,因此阖宅上下无不称之。那祝永清怀着鬼胎,虽心念秦万珠,却功于心计。每日公事既毕,回到府中,便直入偏宅,与佛手、桂花、薄荷、玫瑰等玩乐。若非兄嫂召唤,绝不入内宅。若祝万年相邀时,便察言观色,十分留意。一来二去,见那秦万珠亦有顾盼之意,祝永清心下已有五分主意。
自古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祝永清住了半年之上,早闻得些风言风语。有人传说祝万年、秦万珠夫妇结婚数载,未生下半个儿女,是秦万珠不省得风流。有人传说祝万年身体患病,生不得儿女。还有人说祝万年在外养着小的,不理会秦万珠。祝永清听了,情知有戏,便愈发留意秦万珠。看官听说,那祝万年、秦万珠无儿无女,当真有个缘故。原来那年祝万年随陈希真等夺了望蒙山,计议收复新泰。曾于山上休整三日,连日筵饮,庆贺得胜,祝万年自然多饮了不少。待至第四日下山厮杀,祝万年见栾廷玉与王良、火万城斗了多时,技痒难耐。遂飞马替下栾廷玉,独斗王、火二将。不料斗了多时,竟生尿意,急切间抽身不得。也是凑巧,梁山阵上小李广花荣见王、火二人不得便宜,便一箭觑定祝万年咽喉射去。当年那枝箭去祝万年咽喉不过一尺光景,若非陈丽卿出手解救,定然丧命。祝万年吃那一惊不小,当日虽捡回一条性命,却失控漏尿,只觉小便处有些濇痛。待得胜回营后,急去如厕,见那行货已肿胀似驴儿一般大。足足耗了一刻钟,方将余尿排出,并掺些血丝。祝万年初时不以为意,不料自与秦万珠成婚同房后,方觉有异。夫妻同房,交锋不过数合,便一败涂地了。日子久了,秦万珠心知肚明,嘴上不说,面上委屈。祝万年求神拜佛,各处寻方问药,兀自无法,夫妻两个遂日渐冷淡了。
祝永清既定了主意,因住处与兄嫂仅一墙之隔。遂趁祝万年不在家时,取胡梯自墙边看对面院中动静。常见秦万珠眉头紧锁,对天长叹,不时瞧着祝永清宅一边。那日正是重阳节,祝万年应僚属之请,出去吃酒。祝永清吃过饭,本待吟诗作乐,只是那佛手、桂花、薄荷、玫瑰虽有些颜色,于吟诗作赋上却一窍不通。祝永清自觉无趣,在书房随意翻了些书,亦无趣味。便信步庭前,见月色如洗,庭下如积水空明,不觉踱至墙边。忽听对面有人吟诗道: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祝永清听罢,晓得是秦万珠所吟,不觉动念。遂悄悄攀上墙头,待要偷看时,不料甫一探头,惊见秦万珠竟瞧向这边。当时四目相对,祝永清见秦万珠面上仍有泪痕,近前不得,退又不得,弄的个不知所以。秦万珠见了,只是盯着祝永清厮看。祝永清早已猜出七八分,当时慌忙下梯,逃回房中去了。
自那日始,祝永清再与兄嫂相见时,那秦万珠虽笑靥依旧,祝永清只觉与往日不同。欲试秦万珠时,或是祝万年在,或是身边有人,无从得手。祝永清情知急也无用,只得暗等机会。
光阴似箭,转眼正旦已过,已是二月出头。那日祝永清打探得明白,来寻祝万年道:“兄长,自那年你我随叔父进京,家中遭难,不觉已过八载。明日便是挑菜节,你我何不同去城中报恩寺,设祭烧香,以慰九原之灵。”祝万年道:“兄弟,这主意甚好。只是明日知府相公差我一件紧急公事,脱不开身,便由你嫂嫂代我去罢!”祝永清道:“既然恁地,只好如此。”脸上不乐,心中暗喜。当晚无话,各自歇了。
次日五更,祝万年离家,自去点卯,应承上官。祝永清起来,收拾车马,先使人去报恩寺报知。那秦万珠起来,浓妆艳饰,包了香盒,买了纸烛,祝永清早备下一乘暖轿。饭罢。祝永清骑马在前,后面跟着轿子并丫鬟雪柳、随从人等,一径望报恩寺里来。
却说那报恩寺方丈僧,正是当初趋奉李应,招致魏辅梁的。自祝永清到任后,打探明白,既往不咎。多曾入寺礼拜,送香火钱。那方丈恰似墙头草一般,与祝永清打得火热。那日接得祝永清之信,心中会意,早引僧众在寺门下伺候着。见祝永清引轿子到来,忙向前迎接。祝永清下马道:“甚是有劳方丈。”方丈连称不敢,与祝永清附耳低言一番,又道:“众僧都在水陆堂上,从五更起来诵经,专候将军来。”当下把祝永清、秦万珠引到水陆堂上,见已排起桌案,供起祝家庄祝朝奉并祝龙、祝虎、祝彪等一应眷属的神位。祝永清、秦万珠就那众僧礼佛声中,上前祭拜行礼。礼毕,请众僧自去吃斋,雪柳并随从相陪。方丈道:“二位施主此来正是时候,前些日一个施主从姑苏元和县来,带了上好大红袍,何不入内尝尝。”祝永清见秦万珠并不推阻,遂满口应承,一邀把这妇人引到禅房里深处。只见两个侍者早已捧出茶来,白雪锭器盏内,朱红托子,绝细好茶。吃罢放下盏子,方丈又道:“说来怕二位见笑,贫僧内阁里还藏有历代名家书画。二位都是斯文人,何不就请里面坐一坐。”
祝永清见秦万珠一笑,早已会意,遂又引到一个小小阁儿里。只见琴光黑漆春台,上有稀奇果子,异样菜蔬,并诸般素馔之物。小桌儿上焚一炉妙香,墙上挂着十二幅仕女图。方丈道:“二位且慢品,老朽出去看看众人如何了。”遂打个问讯,将门带上出去了。祝永清见了,早按耐不住,先劝了秦万珠几杯酒。秦万珠不胜酒力,已带三分醉,看那墙上画道:“这僧房内怎么尽是些仕女图?”祝永清听了,走到墙边,将墙上自鸣钟表钟摆用手一拉,只见那十二幅仕女图忽地变作十二幅春宫图。那妇人见了,吃了一惊,不觉羞红了脸,却只笑着把眼来看。祝永清见他这般模样,欲火更炽,再按捺不住,向前捧住那妇人,嘻嘻地笑着说道:“我把嫂嫂十分爱慕,这几年从不曾忘。嫂嫂苦处,小人尽知。若得嫂嫂怜爱,教我做甚么都肯,便是死也甘心!那妇人道:“你我乃是叔嫂,你真个不怕?”祝永清道:“若能为嫂嫂分忧,便弃了这身皮囊又如何。”当时抱住这妇人,向床前宽衣解带,共枕同欢。当日两个云雨一番,交战何止千百遭。那妇人不曾经这般快活,心满意足。又厮缠了半个时辰,方才起来。整理衣衫毕,两个同出,早见方丈等候,笑道:“二位品鉴完否,端的如何?”祝永清笑道:“妙哉快哉,真乃宝寺罗刹。”便唤了随从,同秦万珠回府。方丈僧鞠躬合掌而送。
自祝永清、秦万珠交易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但凡祝万年不在家时,秦万珠便借口寻佛手等学针线,日日与祝永清私会,众人尽知。却碍祝永清面皮,谁敢吐半个字,只把祝万年瞒得严严实实。
不觉已是靖康元年冬,金兵南下,东京被围甚急。那日祝万年接得刘广书信,告知天子准其移调旧日得力将弁,召祝氏兄弟前往大名府相会。祝万年寻祝永清商议,祝永清道:“哥哥,如今天下不太平。兖州乃山东要冲之地,我等不可擅离。况我等若都去勤王,一旦失利,无路可退。何不在此屯扎,静观形势。若刘总管等不利,我等也好相救。”祝万年见说,遂回了信,依旧留在兖州。
不料风云突变,不过数月,东京失陷,二帝北狩。祝氏兄弟闻知,都吃了一惊。后闻得康王赵构引兵马自东平府南下,已到济州。祝永清对祝万年道:“康王众望所归,早晚必为天子。我等可奉表劝进,成拥立之功。”祝万年称是。到了五月初一,正是祝永清生辰。康王果于应天府登基,封赏百官。便以祝万年掌兖州大权,祝永清为副。祝万年大喜,甚服乃弟先见之明。
俗语道:‘纸里包不住火。’那祝万年自掌兖州后,不唯诸事较前繁忙,身边耳目亦多。未过多时,祝永清、秦万珠之事,早有些风吹到祝万年耳中。祝万年口里不说,心却起疑。遂每日倍加留心,细观祝永清、秦万珠二人言行。也是合当有事,那日祝万年有事寻祝永清,径到书房。可巧祝永清出去,只佛手等相迎。祝万年转了一遭,猛见地上掉落一把犀角梳。细看时,心中大惊,原来那梳子正是那年成亲时送秦万珠之物。当下祝万年强忍怒气,暗忖道:“自古‘捉贼见赃,捉奸见双’。须得从长计议。”出了偏院,回到正宅。秦万珠见祝万年面色铁青,怎敢撩拨他。当日夫妻无言,吃罢晚饭,祝万年对秦万珠道:“明日我有事去都省一趟,约莫半月不在家。大小诸事,有劳贤妻照管。”秦万珠听得,恰似逢着大赦一般,点头应允。是夜,夫妻两个上床各睡,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祝万年起来。盥洗罢,吃过早饭,引随从出门。秦万珠一刻耐不得,祝万年前脚刚走,便匆忙打扮,后脚奔祝永清宅上来。祝永清闻信,亦心中欢喜。当日两个同入书房,缠绵缱绻,好不快乐。不料未及晌午,只见雪柳慌里慌张敲门道:“不好了,万年姑爷回来了!”原来祝、秦叔嫂私会时,为保万全,常派雪柳于宅门望风。当日祝万年杀了个回马枪,直奔祝永清宅上来。雪柳远远见了,情知不是势头,急急回书房报信。祝永清、秦万珠惊得手足无措,急奔到院中,顺梯子翻墙而过,寻匹马飞也似出逃。
当日祝万年一脚踹开宅门,雪柳见了,欲待上前拦阻。吃祝万年一巴掌,打得个满天星,昏晕在地。祝万年冲到祝永清书房,见二人衣衫尚在。转头看桌上时,见铺着一张宣纸,上写着一首词,墨尚未干,写道:
“风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祝万年见了,那股无名业火高举三千丈,焰腾腾地,按捺不住,破口大骂道:“狗男女,怎敢如此!”霍地抽出腰间宝剑,径奔各室,来寻二人。却撞着佛手、桂花、薄荷、玫瑰。那四个虽往日习学些武艺,却怎敌得过祝万年,况又正在气头上。当下吃祝万年一剑一个,尽数杀死。可叹温柔脂粉乡,顿作血染尸横场。祝万年既杀四人,奔到院中,见那雪柳方才爬起,向门外欲逃,祝万年骂道:“贱妮子,你助那淫 妇骗我,待逃到那里去!”大踏步赶上,一个斜切藕,心肺流了一地。
当日祝万年四处寻祝永清、秦万珠不见,转到正宅问时,方知二人已骑马逃走。祝万年咬牙切齿,提剑上马,直追二人。赶出十余里,远远望见祝永清、秦万珠共骑一马飞奔。祝万年不住声大骂“奸夫淫 妇休走!”二人回头见是祝万年,吓得魂飞魄散,拨马加鞭,落荒逃命。祝万年那里肯舍,狠命追赶。又赶过三五里,已到永安山地界。看看将近,忽见面前一座大岭阻住。祝永清、秦万珠顺着大路纵马上山,奔入树林,几个湾转不见了。祝万年再要追时,只见林繁路杂,已是追不上,又骂了好歇,只得懊恨而返。
且说祝万年自受这场惊后,郁气难消,卧病在床。终日长吁短叹,眠食俱损。过了数月,方略好些。那日正在宅中饮酒,忽闻报苟桓等来见。祝万年听了,又惊又喜。急披衣出迎,见是苟桓、真祥麟、栾廷玉、栾廷芳四人,不觉泪出,倒身便拜。苟桓等连忙扶起,当时都到宅内,彼此叙阔。苟桓等便将如何随刘广北行,如何于五马山抗金,突围后与刘广等失散,遍寻不着,只得来兖州等事一一说了,祝万年甚是吃惊。众人问起祝永清时,祝万年只是叹气,情知瞒不住,只得将祝、秦二人私奔之事说了。众人尽皆惊倒,栾廷芳听罢,大怒道:“这小畜生、泼贱人怎敢如此!”祝万年叹道:“事到如今,只好由他。如今金兵南侵,各处相继沦陷,不知诸位有何打算?”苟桓道:“自五马山失利,我等杀出重围,一路到这,正为此事而来。如今我等已有个计较,正要与你商议。”祝万年听了,忙问是何主意。不因这一问,有分较:患难之交,重兴昔年事业。后起之秀,初施新朝威风。正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毕竟不知苟桓等有何计较,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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