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急凤凰落泪拼一语 二
关羽听说了之后去看过一眼，可是不论他轻声哄着还是厉声斥着，关凤始终低垂着眼帘，仿佛什么都未曾听到。关羽生怕伤到了女儿，不敢动手硬灌，可眼见着女儿这般情状，他不禁又急又怒。
他不明白，关凤此番为什么那般反对他离开，究竟如她所说的那样简单，只是为了他对她食言，还是有着什么别的原因，若有别的原因，何以不开口告诉他？他问过关平，却也得不到答案。第二日见关凤依然如此，他什么都没说，只拂袖离去。
关平两边劝解无用，只觉得身心俱疲。最后还是赵氏提了一句：“解铃还许系铃人，公公和小姑父女之间的结，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开。你放心吧，公公那般疼爱小姑，这一次是关心则乱，小姑的脾气虽倔了点，眼下也不过是恃宠而骄，过了明天，她饿极了，也就好了。”
关平点了点头，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关樾的头，轻声道：“这几日，先别让樾儿给父亲请安了。”
赵氏的眸光一闪，和顺颔首。
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关凤只觉得浑身无力，头昏脑胀，唯有胃处的抽痛一直提醒着她还活在这世上。
这三日，她为了能够坚持下去，只偷偷地喝了点房中茶壶里的水。作为一个从未尝试过饥饿的现代人，她可算遭大罪了。
记得第一日的时候，当关羽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关凤的房间之后，关平摇头对关凤叹了一句。那一句话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入了关凤的心房：“你何必这样逼他。”
关凤则只用手紧紧地抵在胃部的皮肤，难受至极也仍不肯松口。关羽离开之时无力孤独而略见苍老的背影，她并非没有看见。她咬着牙，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她的心中比谁都要煎熬，可是她不能就此放手。
她何尝愿意逼他？日夜之间，她没有一刻不在责怪和质问自己，为什么这样无能为力无计可施，往日里的小聪明都跑到哪里去了？眼下，她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在关平亦走出了房间之后，关凤抱紧了双腿，将头埋入了双臂之中，泪湿裙摆。
——有谁知道她的无助和痛苦？
而现在，在饥饿感引发的昏沉和晕眩之间，她忽然想起了刘禅。记得在她第一次表现出心底患得患失的感受之时，刘禅给她的回信中写到了一句话：
往事去兮不可追，来者远兮莫强求。
“……刘阿斗……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关凤习惯性地嗔了一口，虽然说这一句话让她的力气又流失了一些，她的心里却因此多了一份安宁。
什么时候开始，骂阿斗成了让自己放松的途径甚至习惯？
轻笑一声过后，关凤坚持着下了床，扶着长案和墙壁走到了桌子前。当她抖着双手要为自己再倒一杯水时，一阵吵闹喧嚣的声音忽然传入了她的耳朵。她微微一怔，将茶壶缓缓放下，硬撑着走到了门边，将耳朵贴上了门。
听不清外面的人们到底在说什么，可是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却是关凤极为熟悉的。她静默地听着，眉心渐渐皱了起来——关羽这是在对谁发火，竟然这般震怒？
心中愈发焦急起来，关凤一口咬住手腕，用疼痛让自己渐渐昏沉的头清醒了些，随后吃力地打开了门。
“小姐……”这个丫鬟在关凤绝食第一日开始，就被关羽派了过来，守在关凤门外。
“发……发生什么事了……”关凤靠在门框边上，气喘吁吁地道。
丫鬟似没想到关凤会走出来，一时慌张不已，左顾右盼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惹得关凤很是烦躁。
“你……你快说啊……”
丫鬟紧抿着唇，局促地向声音传来的院外看了一眼，嗫嚅道：“侯……侯爷，在训斥糜太守和傅将军……”
关凤心头一凉，立即推开门框，抬步跑了起来，可是她浑身无力，刚迈两步便摔倒在地！
“小姐！”丫鬟顿时尖叫了一声，连忙奔过去扶。
院外的吵嚷声音随之一停，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关凤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坐在地上，刚一抬头，一抹松柏之绿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凤儿！你怎么样？”方才还震怒异常的声音霎时变得极其温柔，担忧充斥在焦急的语气间。
关凤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了这个熟悉的怀抱。
关羽的眸中顿显慌张，手忙脚乱地抱住了关凤，语结地哄道：“凤儿……爹爹的凤凰乖，不哭不哭……”
关凤哭得越发厉害，泪水如潮，滚滚滔滔。
关羽听女儿哭泣的声音嘤嘤不响，立时目光如炬，打横抱起了关凤，便向她的闺房走去：“还不去给小姐把灶上的热粥拿过来！”
丫鬟得了令，立即如梦初醒，跑着离开。
关羽将女儿极尽轻柔地放到了床上，刚想为女儿倒一杯热水，却觉手腕一紧。关凤明明没有多少力气了，她的双手却仍能紧紧地抓着关羽的手腕。她目光炯炯地望着关羽，死活不肯松手。
关羽不由慈爱一笑，坐到了床边，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关凤的额头，柔声道：“饿坏了吧？”
听父亲不论是言语还是语气，都不含有任何的怪责和怒火，只存留着深深的宠溺和担心，关凤的眼眶又湿润起来，低声地咕哝了一声：“我错了……”
关羽轻笑了一下，弯曲手指刮了一下关凤的鼻子：“瞧你那委屈样子，明明觉得这一切都是爹爹的错。”
关凤哼了哼：“本来爹爹就有错，说话不算话……”
关羽这才彻底展颜：“果然是我的凤凰，吃不得一点亏。好了好了，爹爹错了还不行吗？”
心底立时浮现出一丝希望，关凤灿烂一笑：“这才对嘛。”
这时丫鬟端了热粥进来，关羽亲手接过后，便令丫鬟出去，随后亲自喂起了虚弱无比的关凤。
关凤顿觉浑身暖意盎然，心中分外安宁，那入口每一匙热粥都仿佛一张安神的符咒，一一贴在她的心口，强效而厚重。
一碗粥喝罢，温暖而柔和的倦意随之沉重了关凤的眼帘，刚要闭眼，却忽然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关凤眉心一皱，轻声问道，“爹爹，你方才……为什么要斥责糜太守和傅将军？”
关羽正轻拍着关凤的肩，静待着她的睡着，却不想关凤竟睁开了眼，又有此一问。他的神色随之骤然一变，双瞳中荡漾着细微的暗流。
关凤心中一凛，恍若无事般地乖巧笑着：“他们怎么那么笨啊，总被爹爹骂，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
关羽抿了抿唇，笑容有点僵硬：“凤儿乖，睡吧。”
关凤紧了紧双手，笑容缓缓敛去。
关平在这时走了进来，先是对关凤温和一笑，然后道：“父亲，我已经让糜太守和傅将军回去了，他们会尽快备好粮草，父亲大可安心出发。”
“爹爹……”关凤满脸愕然地望着关羽，见关羽微微侧过头，便抬眸看向了关平，满目疑问和不可置信。
关平走近了关凤的床，温柔地轻抚了一下关凤的头发，道：“父亲在那日见你那般反对之后，就将出兵之日提前了四天。今天你若再绝食，身体定然受不住，父亲打算着此战必行，又不愿太逼迫了你，于是便想提前离开。若父亲走了，你也就不会继续绝食了。而糜太守和傅将军负责粮草的准备，七日变三日，难免忙乱些。因为粮草准备不足，而你又倔得很，到了今日依然在绝食，父亲本就心中有气，自然就……唉。”
“提前了四日……”关凤转眸看向了关羽，摇晃了一下关羽的手，“那不就是今日？”
关羽的眉心凝结着忧虑，眼神却分外坚定。他转回头，郑重地凝视着关凤，沉声道：“凤儿，让爹爹安心地去打一场惊天动地的胜仗回来，好不好？”
关凤的心霎时冰凉——原来，她真的拦阻不了吗？
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样放任她最亲爱的人走向覆灭！
关凤像是一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孩子，不停地摇着头。她的双手紧抓着关羽的手腕，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高大的父亲，口中不断地说着：“不可以……”
关羽不忍地偏过头，大大的手掌抚上了关凤的纤细柔荑，看似轻描淡写地向下推，力道却沉而重。
可关凤偏偏绝食了三日，即便方才喝下了一碗粥，却也没恢复几分力气，她拼尽所有努力，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点点被那一只布满了厚茧的大手缓缓退下。她的眼泪随即流了出来：“不要……爹爹你不能去……你真的不能去……”
关羽没有再说话，只默默而慢慢地退着关凤的手，纵使他必须让这双手放开自己，也不能因此而伤害到她。
关平在一旁站着，不忍地侧过头，闭上了双眼。
忽听一声凄厉的“不”，他立即转过了头，只见松柏之绿风一般地自眼前掠过，一身雪白中衣的纤弱关凤起身向前扑过去，却无力地滚到了地上！
她痛哭不止，仿佛此次便是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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