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朝王将袭千里行 三
吴言的眸光骤然一闪：“你怎知关三小姐不在人群之中？”
“他们关府的丫鬟们穿的都差不多，关平的夫人在关樾这个寿星拜见众人的时候出现过，而方才，我只看见了那些女人。”吴登并未发觉，自己在说出此话的时候，已经自动将关凤忽略了。
“说起来真是奇怪，这关三小姐到底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我们都进了关家大门，愣是一眼也没瞧见她。”吴登无奈地笑了笑，见吴言神情波动不似寻常，心头一颤，“你怎么了？”
吴言淡然地一笑，摇头：“没什么，关三小姐再如何神秘，一介女流，于大事而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你且去睡吧，明日还要早些启程。”
吴登担心地抿了抿唇，终是点头离去。
待院落之中只余树叶婆娑的声音，吴言才缓缓拿出胸襟之内的雪白香包。他静默地望着其上的梧桐枝桠，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
鹓鶵，古书云凤凰一类，生在南海，飞往北海，非梧桐而不栖。
笑意在吴言脸上缓缓敛去。
寂然了半晌，他才优雅而悠然地站起，将香包重新放入了怀中，在胸口处紧紧按住。迈出树荫的那一刻，他的浅笑重新绽放在月华之下。
既已认定，无论如何，他也再不会放手。
*** ***
这一夜关凤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始终无法沉眠。最终她头痛至极，干脆起床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可是当她从头到脚打理好自己之后，出房去给关羽请安，却发现关羽已不在府内了。
她随后去了关平房里，却也只见到赵氏在为关樾整理衣衫。
“大哥也不在？”
赵氏点了点头：“他很早就起身了，说是跟公公一同去校场看看。”
正逗弄着关樾的关凤随即一怔——关羽平时每个月都会去校场几天，有的时候也会带关凤一起去，为的是不让将士们懈怠训练，可是每每都是在月末，从未在月初去过。心中一凛，她立即起身，便要冲出房间。
“小姑！”赵氏立即叫住了她，“公公和相公都不在，你要随我送费大人。”
心想现在也不过是个端倪，自己去了又能如何，关凤不由泄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赵氏淡淡一笑：“本以为小姑已经长大了，原来还是本性难移。舞刀弄枪的始终不适于女子，弄伤了身体就更不好了。你之前半个月不是还肯静下心来学刺绣和下厨，怎么这么快就失去耐性了？”
关凤眉心一皱，没有回答。赵氏是从不行差踏错的典型淑女，关凤向来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因姑嫂和同为女子的关系，比其他人稍见亲密一些，却称不上是交心的朋友。
赵氏见关凤不予答话，也不管是默然认错还是不愿作答，并没有追问，仿佛刚才什么都未发生过。她们之间的交往一向如此，所以这么多年，虽然彼此的性格与思想完全不同，却从未出现过任何矛盾。
一同用罢了早膳，关凤与赵氏一起送费诗离开。关凤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只在一旁端然站着即可，而赵氏在关府主持中馈，便不得不要做几分客套了。
关凤正低着头百无聊赖，一双素黄色的翘头履忽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抬头一看，闲杂人等都已散去，只有赵氏和关樾在一旁站着，而在她面前，费诗正拱手，深鞠一躬。
“费大人这是做什么？”关凤连忙伸手去拦，费诗却随之后退一步，愣是将这一礼行完，才肯直起身，却始终低垂着眼帘，不肯直视关凤的脸。
关凤愣了——这是不屑看自己，还是不敢看自己？
“费诗今日行这一礼，并非是对三小姐而行，而是对我主刘氏未来的当家主母而行。”费诗淡淡的口吻仿佛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却让关凤的心猛然一震。
抬眼见关凤的双眸顿时睁大，惊异之色充斥其中，费诗立即垂睫，唇角微微一勾：“君无戏言，主公从未忘记他曾说过的话，费诗此番前来，也是为了让侯爷和小姐安心。不过今日侯爷似乎有事……”
关凤尴尬地笑了笑：“的确有事，不过……”说着上前一步，秀眉一挑，在费诗耳边轻轻道，“你不会是王太子的人吧？”
刘备进位汉中王之后，就将刘禅封为王太子。而费诗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浮动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而那份感觉与刘禅信中所呈现出的很是相似。关凤倒没有太确定，不过是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起刘禅上次的算计，觉得他必有自己的势力人才，便随便提了那么一句。
毕竟费诗是刘备决定派来的，可他若真是只效忠于刘备，在刘备还未下达明确命令之时，怎会如此僭越，对她说出那些话？
结果，费诗的眸光一亮，耐人寻味地对关凤眨了眨眼睛，也低声道：“你懂得。”
噗！关凤差点喷了一口，只觉得满头黑线——原来还真是！
那句“你懂得”，正是前年关凤写给刘禅的信中用过的一句话，难为他敢对别人说，还能让他人接受并良好地运用于生活之中。同时她不禁心下暗叹，能做他刘禅的心腹之人，果然不是善类。
只是，方才那些话究竟是刘备让说的，还是刘禅的意思？
费诗似乎看出了关凤的疑问，悠悠道：“主公的确并未忘记当年说过的话，这几年也时常提起。不过费诗今日一举，完全是因为王太子的心思。”
“你知道他的心思？”关凤不禁有些惊讶。
这些年来，关凤每每在历史与真实之间挣扎，不停地去改变却不断地失败，虽总有失望，却从未放弃过。不仅仅是因为她不得不去做，还有一个原因，一个让关凤觉得自己想做的事定有希望的原因，那便是刘禅。
因为她所认识的他与历史中存在的那一个太过不符，他的每一封信都让关凤讶然又惊奇。所以她总是想，连人物本身都在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有了质的飞跃，那么一个人的命运，是否也可以有些面的改变？
所以刘禅的心思，别说一直以来与之通信的她，只怕诸葛亮都摸不清楚，费诗何德何能便能知晓？
只听费诗恭谨地道：“王太子曾经吩咐过费诗等人，若有机会见到小姐，定要将他对小姐的倾慕之情，诉于小姐听。决不能让小姐忘了，您此生的归宿，只会是王太子殿下，别无他选。”说完，他仿佛未曾看见关凤瞠目结舌的神情，无视于赵氏和关樾奇异的目光，又一深鞠躬后，便要转身上马。
“等一下！”关凤咬了咬牙，强忍着心头涌起的滔滔怒气道，“费大人，我也有话托您等人，在有机会的时候，带个王太子殿下听。”
说道“等人”和“有机会”之时，关凤特意加重了语气。
费诗身影一顿，立即拱手低眸：“小姐请说，费诗洗耳恭听。”
关凤先是双目一眯，甜甜一笑后走到了费诗身边，微微一弯她不盈一握的柳枝蛮腰，轻呵一般地对着他的耳朵道：“别紧张，我就是托您等人替我问他一句，”说着眸光一寒，唇边的笑意骤然一冷，声音低沉细微无比，“短打了吧？”
对付刘禅，关凤从来不采取优雅的手段，就连文明的语言，也是在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出现。
费诗先是一怔，蹙眉思索了此句话的意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之后，才终于离开。
赵氏在这时徐步走了过来：“小姑方才没跟费大人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他毕竟是主公特使，可不要……”
“我有分寸。”关凤一脸气鼓鼓的神情，生硬地回了一句，便归了关府大门。
是他还没见到回信，还是费诗所说的那个吩咐早在之前就已经安排下去了？她关凤哪里招他惹他了，何至于这刘禅总是着手于戏弄她，且这么多年乐此不疲？
这一气一怒之间，关凤心中原有的挫败感和无力感顿时消失无踪。
几天之后，关羽和关平回到了家。
听赵氏说了几日前关凤与费诗一事后，关羽神色沉郁地点了点头。关平则在肃然之后，温和地失笑摇头，正欲叫关凤过来，就见到一个熟悉的杏色娇影跃入了眼帘：“爹爹，大哥，你们终于回来啦！”
关羽的脸上立即浮现了笑容：“怎么，这一次去校场没带上你，不高兴了？”
关凤紧紧地抱着关羽的胳膊，摇头：“凤儿才没有，就是想爹爹啦。”
“想爹爹了，不想大哥？”关平温柔地摸了摸关凤的头，故作责怪道。
“大哥还敢跟爹爹抢凤儿的宠爱吗？”关凤轻哼一声，假装不理。
关羽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可笑了没多久，他的神情就严肃了下来：“原来大哥真的从未忘记凤儿之事。”
关平的神色也见深沉：“可大伯始终都只是以口相传，并未有令记之，想来还是有周旋的机会，只是阿斗对凤儿……”
关凤立即摆手：“他对我如何，那是他的事，如果只是因为他想娶我，我就必须嫁给他，那我岂不是很无辜？”
关羽蹙着眉，深吸一口气后，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不必担心。”说着对关凤慈爱一笑，“爹爹会让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让你永远都没有遗憾。”
字句和语气温柔依旧，此时的关凤却没有如以往一样，心中充满了暖意，反而生出了丝丝的冰凉，惹得她浑身一颤。猛然想起自己的疑惑，关凤恍若无事地扑进关羽的怀中撒娇了一番，笑谑着问道：“爹爹这一次去校场都做了些什么呀？”
关羽的剑眉之间顿时浮出了一抹意气风发的神采：“你猜？”
关凤见到这许久未见的风采，心中越来越凉。
她僵硬地笑着，语结道：“爹爹……不……不会是……”
关羽心知女儿已经想到，抬首与一旁亦神采飞扬的关平相视一笑：“我们去检阅了大军，打算七日之后，出兵攻打襄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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