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朝王将袭千里行 二
与此同时，费诗已经对关羽的凌厉一问淡淡回答了起来：“侯爷说的是。只不过，自古成大事者，不拘一格用人才。从前萧何和曹参与高祖皇帝从小亲善，陈平和韩信都是半路易主，自项羽处转投高祖。可等到高祖登位，论功行赏之时，韩信居于第一，却从未听说过萧何、曹参等人有过怨怼。
“汉中王之所以要如此提拔后将军，无非是因为他刚刚立了一记大功，如何便能越过您去？侯爷于汉中王而言是结义多年的兄弟，生死祸福皆与共，看似二人，实为一人，侯爷何必计较这一时的地位高低？费诗不过一介来使，汉中王是什么命令，费诗便如何传达，侯爷若不接受，费诗也没有办法，不过向汉中王如实相告罢了。”
费诗是刘备太过了解关羽的性子，而特意派来的一个谏臣，在关凤所知的历史范围内，他也只出场了这么一回。这么多年，见识了那么多由书本影视而变为现实的故事，此时本该已经见怪不怪，关凤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原来无论她做什么，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可是她不能放弃，她必须再试，她不能失去这个家。
关羽本未打算不接任命，不过是心中积郁，发泄而已，此时见费诗如此不卑不亢，阐明道理的同时还为他安排了台阶，心中舒服了许多，才安然接了令。
而后，糜芳受命被封做南郡太守，气氛一缓，贺喜之声才阵阵响起。
在费诗被关平请到了客房安置之后，吴氏兄弟率先上前贺喜告辞。
关羽闻言转眸看了关凤一眼，见关凤与吴言对视之时，眸中尽显甜蜜与温柔，心下一定，点了点头。他原想问问吴言，若是在关三小姐和云荆之间做出选择，这个淡泊如风的男子会选择谁，眼下却觉得没有必要了。
看来，女儿比自己更直接。
刚想挽留，关羽就见女儿走到了自己身边：“他们明日便要启程回家，让他们早些回去准备吧。”
关羽先是一怔，想着吴氏兄弟此番回家，许是去商量吴言与自己女儿的婚事，不由慈爱地颔首道：“那么，早日归来。”
关凤自然了解关羽心中所想，双颊顿时飞霞。吴言也听出了话外之音，见关凤娇羞之态，只觉心中一软，淡淡笑着，点头称是。吴登在一旁站着，只觉得心满意足。于是，离别在最安乐的时刻来临。
吴言和吴登刚一走出了关府大门，关凤的脸上就消失了笑容。她淡漠地站在关羽身边，毫不避忌地等着这些将领即将要说的话——吴言吴登一走，她就没必要再继续掩藏身份了。
众将先是面面相觑，均不知这个丫鬟怎会如此大胆，在他们男子之间探讨正事的时候，竟不懂避而远之，随后便是一惊，因为关羽只微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明媚少女，并没有将其赶走的意思！
在他们随关羽和关凤回到了正厅之后，虽神色各异，却都意识到了关羽对于这个丫鬟的器重和信任，心下惊异之余，只好视若无睹。
傅士仁甫一坐下，便先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如今我主进位汉中王，我军士气如虹，侯爷受封前将军，更是出兵立下赫赫奇功的大好时机！”
糜芳原本受了封赏，心中多了一些犹豫，可又见关羽对吴言的态度那般和善，乃是自己从未受过的，不觉心中有气，随之道：“傅将军所言甚是。主公对侯爷这般封赏，自是心知侯爷配得起，可前将军毕竟为四将之首，那些立了大功的人未免心有不甘，侯爷总要让他们心服口服，才不会使主公落了个任人唯亲的名声。”
其他将军倒没有这些条条框框的道理，不过是觉得襄樊二地此时确可拿下，而他们也许久不曾打仗，手早已痒了。而跟着天下皆知其勇名的关羽去打胜仗，岂非身为将士，一生最为快意之事？于是，他们都随声附和起来。
听着这些与宴中所言别无二致的话，关凤立于关羽身边，只觉得心中烦躁不已。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忍无可忍，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大声道：“都说够了没有？！”
正厅立即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一脸惊讶地看向了关羽身侧的绝美少女。
窈窕多姿杏色裙，娥眉淡扫微微颦，凉薄颜色靥中隐，傲骨天成斥众宾。
他们不禁面面相觑，想从彼此的眼中看出这个丫鬟此番作为的理由和资本，却都只望见了一片懵懂和困惑。最终还是关羽率先从惊讶中苏醒过来，却只安抚地握了握关凤的手，没有任何的怪责。
本在开口过后，关凤便发觉了自己的不妥，一时间不知所措，见关羽仍如此待她，她心中又苦又甜，眼眶随即一湿。
关羽在这时柔和一笑，拉着关凤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不顾众人的脸色，只急着问：“凤儿可是不舒服？”
众将这才恍然大悟。
糜芳和傅士仁相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眸中看见了惊讶和疑惑——她竟真的是关三小姐关凤，只是今夜怎会让她以一个丫鬟的身份出现？
随即想起，这一场未请众人的幼孙寿宴只请了吴氏兄弟二人，糜芳心下雪亮的同时微微皱眉，傅士仁则唇角一勾。在关羽以宴会已终为由，派小厮将众将送出关府大门之后，作别了他人，傅士仁悠悠笑了一句：“错把豺狼作佳婿。”
与他同归的糜芳则恨恨地冷嘲一声：“若一切顺利，我只等着他的死期。”
而身在关府之中的关羽还沉浸在淡淡的喜悦和失落之中。喜悦的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女儿终于找到了一个得以托付终生的良人，失落的则是，这样一个贴心而美丽的女儿，心中倾城女子的血脉延续，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凤凰，终究要落入别人家去了。
至于刘备进位汉中王和自己获得了最高封赏二事，因着内心的别扭，高兴与不快早已相互抵消，关羽的心中只余深沉的忧虑。眼下女儿已寻到今生的良人，可大哥作为主公，虽是只言片语，毕竟曾提过要以她为刘氏未来主母，不知而今他是否记得。
关凤即将及笄了，刘备却一点消息也无，这让关羽如何开口。开口了，怕刘备原已忘了，不开口，又怕刘备一直存有此意，关羽自行嫁女，岂非不敬？除非他不久便立下一个大功，才有底气直接向刘备请求，为关凤和吴言赐婚。
关凤在方才关羽下逐客令之时，便低声央求关羽亲自送至门口，再斥责一下自己，让自己对众将道歉，可是关羽始终不依，在小厮带众将离开了正厅之后仍纹丝不动，还与自己笑谑不停。后来见她一脸担忧，关羽甚至轻哼着道：“我能当他们来者是客，已算给足了他们的面子！”
关凤不由心下一叹——这一身傲骨本是关羽一身之上，她最为热爱之处，此时却成了最碍事的地方。眼下强求无用，她唯有尽力而为。
*** ***
月色明亮，夜幕幽深。院落中婆娑茂密的梧桐树下，吴言一袭白衣胜雪，静默地站在透射而下的月华之中，低眸浅笑。他的手中握着一只雪白的香包，山茶花和梧桐叶混合在一起的香气氤氲在雪白的袖口和胸襟，馥郁而幽沁。
想起那一张似染了夕照的娇容，那一双灵动而明亮的瞳，那一抹嫣然明媚的如花笑靥，和那一句句让人闻之不由心中旷达的绝佳诗句，吴言唇边的笑意越发地浓了起来。
忽然眼前一闪，手中的香包不翼而飞。
吴言立即转过了身，只见吴登手持“赃物”，笑嘻嘻地站在不远处。
“你可从未如此匆忙焦虑，没猜错的话，这是云荆做的！”
吴言只笑不答，淡淡地伸出了手。
吴登好不容易逗得眼前的深沉男子挣脱了一次桎梏，怎可就此罢休：“不告诉我，我可就扔啦！”
说着，他的手向后一甩，收回的时候，香包已经不见。
吴言笑容一凝，步伐虽稳却快。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在吴登面前停住了脚步，白皙的手再度郑重伸出。
吴登被这样一股凛然的气息震住了，顿觉无趣地撇了撇嘴，把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亮了出来：“在这里。”
吴言的笑容柔和了下来，他动作轻柔地拿下了吴登手中的雪白香包，先轻悠地擦了一擦，才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怀中。
吴登不禁轻哼道：“真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撮合了你俩，倒让你如此胆大，竟敢对我这个‘明主’如此无礼。”
吴言失笑地摇了摇头：“只要主公您不再如方才那般，拿云荆和臣下来取笑，臣下此生，绝不会再如刚刚一样。”
吴登甚是委屈，坐到了梧桐树下的石桌旁，一脸莫名其妙：“我这个主公有你这样的贤臣辅佐，从前是运气，今后竟还要托一个丫头的福气！”
“嗯？”吴言淡淡的一声，顿时让吴登感觉到，他方才所言绝对不假。
吴登却不以之为忤，倒为云荆高兴许多。
“罢了罢了，是我自讨苦吃，以后不敢了。”吴登说着眉心一皱，“姐夫，你有没有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吴言悠然地坐在了吴登对面：“何事？”
“难得有一件连我都发现了，你却懵然不知的事。”吴登生生忍住了再提一句“得了美人就失了心”的想法，继续道，“方才费诗送来封赏令，整个关府都要出来迎接，可是怎么不见关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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