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朝王将袭千里行 一
吴言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能够不加掩饰的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可以不为命运左右心中所念,她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自强不息的风韵,让人钦佩而亲近。他承认,很久以前,他就对这样的她动心了。
想起最近与眼前少女一同度过的时光,想起吴登对自己说过的话,想起她的笑靥与失落,他的神色依旧淡然沉静,似一泊无粼无波的湖,双手却缓缓紧握成拳。这么多年,他为了自己心中的大业,压抑了许多,也放弃了很多,前路一直清晰,一步一步从未行差踏错。而今,他却不知所措。
这是他淡泊平生中的第一次矛盾与动摇。
关凤见吴言不说话,不由有些失落,低下头,却仍呵呵笑着:“你要是不喜欢我,直说就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对朋友,也会是能相守永远的朋友。”
吴言转眸看向身侧的少女,唇角在这时卷起了一抹歉然的笑意。他温柔地看着她,终是一声轻叹:“阿登和我,明日就要启程回家了。”
关凤随即一怔。她并非不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与他们分离的日子,竟不知不觉就流转到眼前。转念一想,吴言那样淡然优雅的人,说出这句话,只怕就是变相的拒绝了。这才符合他的气质,就算伤人,也是温柔的。
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攥着,闷得关凤如何都开不了口,她多想再问上一句“你们还会回来看我吗”,可又害怕,得不到肯定的答案。
这时,吴言的声音如山间潺潺流动的泉水,又似绕梁三日的琴音,铮然响起:“所以,云荆,等我回来。”
关凤的酒立即醒了,她茫然一呆,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她僵硬地抬起头,却不敢转过去看身边男子的脸,只怔怔地瞪着眼前万家灯火,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要她,等他回来?
关凤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胸口小鹿乱撞,双手不由紧攥住裙摆,紧抿住唇。直到感觉到耳侧温热的呼吸,她才回过神来,立即转过了头,双颊再度滚烫。
——他们的脸,如此接近。
那一双温润如玉的瞳,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而下一刻,关凤只觉唇上一暖,随即闭上了眼睛。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皓月当空,繁星如河。
关凤杏色的裙摆和柔软的发丝被微风吹动着,一下又一下撩拨着吴言的脸庞和身躯,一股清怡的香气在甘醇的酒香之中隐隐荡漾。
吴言就沉浸在这一股淡淡幽香之中,心中一动,倾身向前,在眼前少女还以一种不敢确定的目光直视着自己的时候,温柔地衔住了唇前的那一朵柔软。
如水似霜的月华之下,淡然优雅的男子亲吻着自己方才认定的钟爱,轻柔而多情,倔强聪颖的少女直直地坐着,微微转头,感受着恍如从天而降的幸福与美好,神色之中满是喜乐与安宁。
她的双手渐渐松开,却不敢去拥抱身侧的男子。他的亲吻浅尝辄止,在离开那难舍的柔软之前,又轻轻一啄。情动的气息氤氲在静谧和安乐之中。
“我有东西送给你。”重新坐好后,两人齐声道。
皆是微微一怔,他们相视一笑,吴言先道:“原本是离别赠礼,现在……”
“现在是定情信物。”关凤说着极不客气地伸出手,“拿来吧。”
吴言不由失笑,将手伸入了胸襟之中,摸索了会儿,忽然顿住了手。
关凤好奇地看着他,见他笑意依然,眸中却透露出一股从未见过的窘迫。她不禁大喜——他也有今天?!
“不会是……忘带了吧?”关凤笑嘻嘻地问道。
吴言默然摇了摇头,将手退出,手中握着的是一团手帕。他缓缓打开,百花糕点已经被压得不成模样。
关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定是阿登干的。”
吴言颔首,将手帕包回原样,重新放入了怀中。那一刻,关凤其实很想说,想吃就吃了吧,她可以为他做很久的,但终究,没好意思讲出来。
她不知道,这一句话,在此后的日子,将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一念之别差,此生无牵挂。
之后,吴言才将真正的礼物拿了出来。
关凤小心翼翼地打开这一卷雪白的手帕,才发现里面包着的竟是一支色泽纯然而润,雕工极为精巧的山茶白玉簪。
她既很是爱不释手,却又有些淡漠疏离——这总能让她想起自己今生的母亲。
貂蝉的发间总是佩戴着一支白玉山茶簪,关羽正是因为忘不了她,以为母女喜好该是一路,同时也不愿她们母女情分日后再无后续之可能,所以才在教导关凤云盟中事之后,雕了一支山茶木簪以作赠礼。
所以吴言并不知道,关凤虽然随身穿戴山茶花样的各类东西,却并非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那是关羽所爱。
将木簪换成了玉簪之后,关凤将自己准备了半个月的礼物拿了出来。那是一个雪白色的香包,里面放着一些梧桐叶和冬日里关凤积攒下来的山茶花瓣,表面则以她不甚娴熟的针法,绣着一支苍劲有余而柔美不足的梧桐枝桠。
吴言倒是眼力极佳,先是微觉趣味,后又心中一软:“梧桐代表忠贞,你可是怕我负你?”
关凤傲然笑着,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
“你,就是我的梧桐。”
吴言稍一皱眉,有些不解。
关凤笑意盎然——你早晚会明白的。
这时,一个小厮从远处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喊:“小……云荆姐姐,原来你和吴大公子都在这里!主公发来了封赏令,等着全家同迎呢!”
关凤立即动身,经梯子回到院中:“封赏令?”
小厮高兴不已:“是啊,主公做了汉中王,要封赏侯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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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之内,关府上下及宾客皆纷纷下跪,关凤和吴言就在人群之后,低眸俯首。寂静之中,宣令的声音抑扬顿挫而铿锵有力,一股淡淡的自豪和喜悦流露其中,关凤的心却越来越凉。
刘备到底还是做了汉中王。那么关羽是否也会同历史一样,去攻打襄樊,去水淹七军,最终……
这时宣令结束,关羽站起身后微一皱眉:“费大人,关某被主公封为前将军,那其他三位将军是……”
前来宣令的费诗淡淡一笑:“侯爷为前将军,新亭侯为右将军,都亭侯为左将军,征西将军则为后将军①。”
新亭侯是张飞,都亭侯是马超,而征西将军则正是老将黄忠。不出关凤所料,关羽听罢这样的封赏,神色立即沉了下来:“益德是关某结拜之弟,孟起战名在外,家中又世代名将,他们与关某同封也就罢了,黄忠不过一个半路易主的老将,何德何能?关某大丈夫也,怎能与老将同列?!”
孟起是马超的字。
若是在平常,毕竟黄忠的声望远不及马超等人,关羽的态度还能委婉一些。可方才在酒宴之上,糜芳和傅士仁在提及关羽多年并无大功,而那些大功皆被他人所得,而那他人之中不乏半路易主的将领之时,偏偏提到了黄忠二字,前因后果,除费诗外在场之人大多知晓。
只是吴登并不在知晓者之列。待众人站起之后,他很快就赶到了吴言和关凤身边,听关羽如此说,不由困惑,对关凤低声耳语道:“那马超不也是半路易主吗?侯爷怎么对他的封赏没有微词,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家世不俗?”
关凤随进瞥了吴登一眼:“我家侯爷才没你那么势利眼呢。这马超本就比黄忠能耐,至于为什么侯爷对他的态度稍好一些,不过是因为我家军师的一封信罢了。”
吴言轻声一笑,见吴登一脸无辜,低声道:“那是怎么回事?”
关凤的神色之中浮现出一丝无奈:“那时马超刚刚归降我家主公,侯爷知道马超的威名,就写了封信给军师,问了一下这个马超到底如何。了解我家侯爷的人都知道,他明着是写信问候,其实是害怕主公有了大将就忘了他,打算跟马超比个高低出来。军师那只笑面狐狸就立即回了封信,说马超很厉害,当世之杰也,不过他再怎么厉害,又怎能同美髯公相提并论呢?”
“然后呢?”吴登追问道。
“然后……”关凤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侯爷就开心了,再也没提过马超。”
吴言这时柔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那信之内容的?”
关凤苦笑起来:“因为侯爷把那封信到处传看啊,势必要让所有人知道,不论主公得了谁,哪怕是马超,也还是不如他。”
“啊?”吴登大吃一惊。
“侯爷性格确实直率。”吴言也不由苦笑起来。
每当想起这件事,关凤就很是无语。关羽平日里或骄傲或自负,或深沉内敛,或义薄云天,是条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汉子,其实有时候就跟小孩子一样任性天真。他十分在乎自己与刘备张飞的兄弟之情,是容不得被他人介入的,若是哪天刘备真的获得了比他更厉害的将领,而让他的存在失去了意义,他会比谁都难过和不甘。
糜芳和傅士仁就是利用了关羽的这一点,今夜宴中,每一句话都犹如一把刀子,深深地刺入了关羽的心。想起这个,关凤就觉得压力山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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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三国演义》中,关羽、张飞、赵云、马超和黄忠在此时获封“五虎上将”,关羽为“五虎上将之首”,实则不然。可怜的赵云,用易中天老师的话说就是,一直委屈地在做杂号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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