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关凤凰初尝相思意 二
关凤见他剑拔弩张的夸张模样,想起了前世孤儿院中的一个伙伴,也是这样狂傲张扬,容不得别人有一点“得罪”,生怕被人看轻,却又实在没什么值得人看重的能耐,自尊的同时暴露着自卑——不知眼前这少年凭什么如此跋扈,自卑的又是什么。
少年见关凤只看自己而不说话,茫然中一丝慌乱浮现在眼中,故作凶狠道:“你……你,挡了我和我……大哥的路,这就想走?”
关凤双目一眯,讽然一笑:“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少年愣了一下,先是完全没想到对方说出了这样一句,又见对方一笑之间似繁花盛开,天地都仿佛能够随之清明无限,舌头就又打了结:“我……我才不稀罕你的钱,你一个姑娘家,挡……挡了我们兄弟的路,连一句道歉都没有,我……我……我怎么能放你走?”
少年说完,也发觉自己说得不甚好,俊朗的脸刷地红了,却还是挺胸抬头。
关凤的笑容更璨若烟花,眼珠一转,问道:“你多大?”
这时,那云淡风轻淡笑卓然的青年走了过来,站到了少年身边,却不发言,只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关凤不由仔细打量了一下。
如风般秀逸,如雪般高洁。一身灰衣剪裁讲究,驼色的领口与袖口上的素白花纹极为繁复而古朴,浑然一体的衣裳顺着他高挑的身体流水般垂落,更衬得他气质高华。他的眸中满是笑意,神情却淡泊许多,似被微风轻轻拂过时摇摆的树叶,不急不躁,不匆不忙,一切尽在轻描淡写中。
这一点倒是与关凤有些异曲同工。他是将一切掌握于手了然于胸,所以坦然而淡定,关凤则是前世延续下来的冷漠,对于己无关的事一向少看一眼。
关凤对这样的人很是欣赏,原本还有些气愠的心情立时好了许多。
少年见青年来了却不帮忙,装作不经意地用手肘碰了下青年的胳膊,却被不着痕迹地躲了开。心下恼怒,他不知关凤问话是何目的,也想不出回答了后她能奈自己如何,而连青年都不管他,便恨恨地大声傲然道:“十一!”
关凤一时没忍住,“扑哧”一笑,先是对那青年的印象又好了许多,然后道:“我快十五了,比你大。”
少年想了想,拉过一旁的青年,便往身前一推:“他今年三十有六,比你大!”
少年这一推,正在青年意料之外。脚下一阵踉跄,青年随即向关凤倒了过去。
关凤先是一惊,来不及后退,便被青年的脸颊撞上了自己的肩膀,顿时只觉浑身一僵,双臂一紧——青年的双手紧紧地握在那里,脚下连忙稳住,才不至于发生惊天一幕。只是眼下一幕,已足够惊人。
待青年站稳之后,关凤立即双手一挣,后退了两步。青年竟无一丝慌张之感,面色依然沉静淡然,只是笑意敛去了。他轻轻地瞥了少年一眼,竟让少年立即老实下来。而这时已有百姓围了过来,细细碎碎议论不断。
关凤面色微红,方才青年向她倒来的时候,她的脑中竟霎时浮现了前世死前的那一幕,深藏心中许久的恐惧感立即涌了出来。此时她再无心思戏弄少年,冷了脸色,直截了当地道:“尊老爱幼懂吗?你比我小,理当尊老,他比我大,本应爱幼,方才究竟是谁挡了谁的道尚不能完全清楚,我不计较,你却来问我的不是?
“寻常百姓尚且知道男让女,少让长,老让幼,看你们也是家世不俗之人,怎么会如此颠倒黑白?昔日大汉有孔融让梨,谦让之德行天下皆知,君子竞相效仿,如今你们两个七尺男儿却在街头因区区小事,拦截住我一豆蔻弱女子,究竟是为了得一个公道,还是恃强凌弱屈打成招?”
关凤说一句,便向少年走一步,逼得少年步步后退:“小女今日奉行孔孟之道,在此让路,还望二位日后不再做出今日之事,害人害己,得不偿失。”说完侧身一让,还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少年憋得满脸通红,无从反驳,局促间转头看向了身旁之人。那青年眸光一瞥,微微一笑,走到少年身前向关凤拱手,谦和有礼道:“在下吴言,今闻姑娘之言,当真长了不少见识,方才小弟顽劣,得罪了。”说着侧过头,“阿登。”
少年闻言,虽满脸的不服气,也还是向关凤拱了拱手:“我叫吴登。”
四周的百姓一见此景,才纷纷扰扰地开始散去。
能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自然是最好的,关凤便还之一礼:“吴公子言重了,小女还有事,告辞。”说完便转身前行,却听吴登咕哝了一句:“还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今日若是碰上了前世的她,此事在吴登喝令她站住之时,便会得到道歉和解决,可惜眼下的她早已今非昔比。
关凤轻哼一声,笑道:“既知难养,就该避而远之,主动挑衅是何道理?更何况,我又用不着你养?”
吴登立即向渐行渐远的女子大喊了一句“我才不会养你!”,惹得四处众人面面相觑。
关凤再也忍不住,边走边轻声笑了起来。她倒要感谢这位吴登公子,因着方才一事,她心中的烦闷竟一扫而光。而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你干嘛让着她?”吴登满脸的不乐意,“眼看着我受委屈,你还不帮我。”
吴言无奈一笑:“不是我让着她,她已漏了机会给你,让你反驳,谁知你这脑子这么不顶用?”
吴登纳闷道:“什么机会?”
吴言回想着方才关凤的飞扬神采,眸光雪亮:“尊老爱幼,你于她为幼,我于她为老,为何不能由她让路,以弘扬孔孟之道?”
“可……可她是女人啊。”吴登眼前一亮,又转而茫然。
“男子汉大丈夫,是不当与女人计较,可方才那位女子可不一样,大约是在家中很是得宠,势必是觉得男女无两样的。她那样说,不过是为了堵住你的嘴,”吴言不由摇头失笑,“怕你说出什么‘夫为妻纲’、‘男尊女卑’之类的话罢了。”
吴登怎知那一个才比自己大了不过四岁的女子,竟有那么多灵巧的心思,这一下才有些心悦诚服之意。
缘分的红线在此被命运牵连,拴住了两个人。只可惜那条红线太过微细,轻轻一扯便会断了。
此后的一个多月,关凤竟总能在家宅附近看见吴言兄弟,此后为了掩藏身份,便只能从后门出去了,关凤为此还郁闷了一下。而在这段时间之内,经过了几番偶遇和交谈,他们竟逐渐彼此熟识,成为了朋友,特别是关凤与吴登的相交,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虽言语相争依旧不断,却分明少了剑拔弩张,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每当他们唇枪舌剑来回不休的时候,吴言就会烹一壶清茶,独坐在梧桐树下,默然不语,浅笑嫣然。
而每当到这私家驿站来寻吴家兄弟的时候,关凤才能看见吴言一袭白衣胜雪,飘然若仙。她才知道,吴言大部分时间都是穿白衣的。
这一袭白衣让她想起了远在他乡的赵云,他也素爱白衣,却是布衣之白,还总是束袖紧腰,为的是不妨碍行动,却失了白衣应有的韵味。吴言就不同了,他的白衣素白淡雅,永远如流水一般飞流直下,潇洒倜傥中带着一股随性之意,让关凤感到了似曾相识,并渐渐沉醉其中——她前世曾经暗恋过一个类似的学长。
而吴登,关凤自从见到他开始,就知道这个男孩子虽然表面冲动蛮横,其实骨子里很善良。出于相交之谊,她不止一次地以各种形式的语言告诉他,冲动是魔鬼,蛮横是无礼,跋扈不可取,自信是真理。令关凤满意的是,孺子可教也,吴登在她的直截了当和吴言时有时无的辅助解释下,竟然真的改变了一些。
吴言告诉关凤,吴登因为母亲身份低微,虽是家中长子,儿时却不受宠爱,连寻常小厮和丫鬟都敢随意欺负,若非后来次子诞生,又与他特别投缘而多番亲热,只怕连他父亲都忘记了他的存在。而这几年以来,他虽不如弟弟那般受父亲宠爱,却也因长子的身份获得了应有的重视,再加上他本就聪明,只是性情需要磨练,短短几年,已无人再敢小瞧他。
却没有提及自己这个堂兄是如何与这样的堂弟相交在一起。
关凤心想,她在前世的那么多年,看来还不是白过的——吴登因是家中长子,如今又有了身份地位,却因为生母的身份而自卑,所以生怕别人再度看轻了自己,敏感得有些可怜。
知道此事之后,关凤对吴登就多了几分温柔,还让吴登很是诧异了一番。
而吴言始终独坐一旁,在树荫下悠然地或烹茶或煮酒,恍若世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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