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虎女安能嫁予犬子 三
“所以，九州暗语从来都只有云盟盟主、少盟主和各部领主知晓，无故使用这条暗语，或者心存恶意，后果是很严重的。使了这条暗语的人是就绝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的，只要他不死，云盟就能折磨他一生一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关羽的瞳中现出一丝狠戾和傲然，“更何况，有一条规矩正好是制约九州暗语的。”
关凤想了想：“可是云盟盟规我八岁就能倒背如流了，没发现有这么一条啊。”
关羽笑道：“那是不需要写入盟规里的——盟主会在适当的时候下令，在某一段日子之内，无论是谁发出九州暗语，云盟中人都不得理会，违者死。”
关凤恍然大悟，转念问道：“盟主怎么知道何时是适当的时候，她能预见未来？”
关羽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似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她似乎真的有这个能力，总会有什么事，她一说一个准儿。不过我可不会，这个规矩原是因为当初云盟出现了叛徒，而我并不想让手下们全都知道这件事，无端扰乱人心，于是便下了这个命令，此后这就成为盟主独有的权力了。”
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关羽看向身边有些兴趣索然的女儿，失笑道：“怎么你也叫她‘盟主’，她毕竟是你亲生母亲，当年不认你，一定是有原因的，你不能怪她。”
关凤恍若无事道：“我没怪她呀，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可管不着。”
她说的是实话，在关羽听来可并非如此。见关羽又要劝解，她立即抱住了关羽的脖子，撒娇着转移了话题：“爹爹，我特别不喜欢你教我云盟事务的样子。”
“哦？”关羽的兴趣立即被提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关凤说得极尽委屈和不舍，“爹爹的样子好像在交代遗言……”
“臭丫头！”关羽不以为忤，轻笑着叹道，“将来若你母亲和我都走了，云盟就属于你了，这样想来，倒真和遗言没什么分别。”
“爹爹！”关凤一把勒紧了关羽的脖子，“要是这样，凤儿这就把有关云盟的一切全部忘掉，才不要爹爹离开我！”
“就算我不离开你，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的。”关羽说着瞥了一眼关凤手中的丝帛，笑意盎然。
关凤立即明白了关羽和关平究竟为何不对劲，急道：“我嫁给谁都不会嫁给刘阿斗！”
不等关羽说话，关凤就摇晃起了他的身子，央道：“爹爹不要把凤儿的事都安排得这么清楚，凤儿会害怕。谁知道爹爹会不会连凤儿将来葬在哪里，棺材用什么木材都计划好了呢？”
关羽立时蹙眉：“胡说八道！”
关凤轻哼道：“是爹爹先开始的。”
“你这丫头……”关羽指着女儿，正是要说话却想不起还能说什么的时候，关平的声音自书房外传来。
“父亲，江东来使。”
关凤立即松开了怀抱，站直了身体，恍若无事地为关羽整理着被她弄乱的长须。
关羽笑容尽失，冷哼了一声：“你大伯才攻下汉中，孙权就又派来使者，为了荆州，他还真是不遗余力。”
关凤却不这样想。她走到书房门口拉开了门，问道：“使者是谁？”
关平的神情中浮现一丝为难之色：“还是上次那位。”
这时，关羽也已走到门口，沉吟道：“又是诸葛瑾……”
关凤闻言，心念一动，便将发簪一拔，把如瀑般的长发挽成了一个少年男子髻，轻快地笑起来：“爹爹，我还没见过军师的哥哥长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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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府正厅，关羽端坐在主位之上，关平和关凤分站在其两侧。关平神色自然而淡漠，已换上了素白男装的关凤则细细地打量起诸葛瑾来。
跟他的弟弟诸葛亮比起来，他可纯良多了。
他留着小络腮胡子，一脸和善的微笑，端然站着，彬彬有礼而不卑不亢。他的容色虽不如诸葛亮俊秀，却自有一股卓然的风流①。如果说诸葛亮是一只长相奇美的笑面狐狸，那么诸葛瑾就是一头慈和庄然的老山羊，一个锦绣尽显，一个则卓越内敛。
诸葛瑾似感受到了关凤的目光，在向关羽行礼过后，看了关凤一眼，眸中顿现惊艳之色。
关凤立即垂下了眼睑。
关羽看见了诸葛瑾望向关凤的目光，面色微微不豫，沉声道：“子瑜来此有何贵干？”
子瑜是诸葛瑾的字。
诸葛瑾意味深长地将目光自关凤身上收回，颔首抱拳：“子瑜是代表吴侯来恭喜汉寿亭侯的。”
汉寿亭侯是关羽的爵位，在早年暂居曹操手下时，因阵前杀颜良解白马之围有功，由曹操上表册封。吴侯则是孙权承袭的爵位。
关羽双目一眯，站起身拱了拱手，道：“可是因为我家主公占领了汉中？那自然是喜事。关羽定会将吴侯的意思告知我家主公，在此先谢谢吴侯了。”
诸葛瑾微微一怔，笑容依然：“那便劳烦侯爷了。不过子瑜来此，还有另外一件喜事，要与侯爷商量。”
关羽眸光一寒，并不问话。
诸葛瑾微感尴尬，却风度不改，继续道：“吴侯有一子，名为‘登’，字子高，春秋十一，丰神俊朗；侯爷有一女，名为‘凤’，年方及笄，国色天香。吴侯以为，此正是良缘天配，可与侯爷结秦晋之好矣。”
关凤闻听此言，心头顿时一颤——果然如此！
“公子孙登？”关羽冷笑了一下，“就是那个生母微贱的庶子？”
诸葛瑾面色一僵，干笑了几声：“正是吴侯长子，愿聘侯爷庶女为妻。”
关羽笑意凛然：“子瑜当知道，关某只有这一个女儿。”
诸葛瑾以为关羽不过待价而沽，道：“成为吴侯长媳，未来当家主母，地位高崇，终生无忧。”
关羽冷哼了一声：“曾几何时，先吴侯夫人也曾是江东当家主母。”
先吴侯夫人正是年轻守寡的大乔。
诸葛瑾笑容一凝：“侯爷所言不假，可大夫人如今安享余生，身份高贵堪比大汉公主。”
他们在眼前唇枪舌剑，关凤在一旁默然战栗。
她在听说这次来的使者还是诸葛瑾的时候，便意识到了眼下情景。便是在此之后，刘备进位汉中王，关羽发动了襄樊战争，孙权与曹操暗通款曲，最终害死了关羽——那是在一切正常进行的情况下。
倘若历史变了，关羽的结局会不会因此而改变？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关羽沉思如何回答之时，关凤一急之下，内心想法随即脱口而出：“女儿愿意！”
正厅之内，顿时落针可闻。
关凤淡然地望着诸葛瑾，不敢回看关羽骤然沉郁，再无一丝笑意的表情。
关平则根本没想到妹妹会突然有此一举，震惊不已。
诸葛瑾只略现一分意外之色，却不是因为关凤的女扮男装，而是没想到，关凤区区一个妙龄女子，竟也有如此顾全大局之举。他早在回应着凝视自己的那束目光之时，就已知道，眼前的人是位女子。而那一抹惊艳，则是在感叹，他打算要赞美关凤的那句“国色天香”，竟成了不够真实的真话。
——可他偏偏一时想不出别的词，能够更加恰当地代替这个词。
诸葛瑾赞赏地望了关凤一眼，转而坦荡看向正前方阴郁站着的关羽。他忽然很好奇，在如此的境况之下，这位勇猛坚毅的大将，该如何处置。
只听关羽一声怒吼：“平儿，带凤儿出去！”
“爹爹！”关凤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却深刻地清楚自己绝对不能离开这。
关平虽看出关凤神色有异，却仍然执行了父亲的话，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妹妹嫁到江东去！
关凤随即被关平往房外拖去，她不停叫喊的同时不断地挣扎。关平生怕用力了伤到妹妹，竟费了好大力气都未能将关凤带出正厅。
诸葛瑾大惊：“侯爷！”
却闻关羽冷冷道：“子瑜不必再说！若非见你是我家军师的长兄，关某早已用老法子将你轰走了！子瑜还是先行回去问问你家吴侯，虎女安能嫁予犬子乎？！”
那老法子，正是当初赶孙权派来的三官员的方式。
诸葛瑾再好的涵养，在此时也再忍不住：“今日之请原是一番好意，侯爷怎可如此侮辱我家吴侯！”
关羽冷哼一声道：“好意也好，恶意也罢，关某受不起也不想受！告诉你家吴侯，想要荆州，就光明正大地来抢来夺，休打那些不自量力的主意，平白惹人笑话！”
“你……”诸葛瑾怒极反笑，“那子瑜只好告辞了，侯爷可要多多保重！”
“不送！”关羽拂袖转身，背向了厅中众人。
关凤早在关羽道出那一句“虎女安能嫁予犬子”时就停止了所有的叫喊和动作，惊怔之间愣在了原地。
关平这才将她拖到了正厅之外。见妹妹神色有异，关平心底一阵担心。
没一会儿，诸葛瑾就走出了正厅，见到怔然站在一旁的关凤之时，拱了拱手以表敬意：“汉寿亭侯怎堪当小姐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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