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虎女安能嫁予犬子 一
仲夏午后的阳光明媚,流沙一般散落在一处静谧的院落,照亮了屋舍与楼阁。清风徐徐,院落南处的那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浑身披着绿油油的大伞,随风轻轻摇曳着身姿,似一叶自由自在游荡在静湖上的扁舟,一举一动都无比地散漫悠闲。树叶相互摩擦,婆娑作响,截住一缕光辉,余下一片荫凉。
关凤就在那片荫凉之中,站在石桌前,将一卷竹简缓缓铺展开,然后提笔沾墨,沉吟少许,郑重下笔。
她身穿一身杏色对襟高腰襦裙,多年练武而比之寻常女子略见修长的身段已现玲珑。她的头发随意地用雕刻精细的山茶木簪挽着,虽简单却一丝不乱,尽显着妩媚与慵懒。荡漾着春水般的眸如一对墨玉晶莹透亮,鼻头娇小伶俐,樱唇更如含苞待放的桃花一般,映着双颊泛着的淡淡粉色,正如人间四月天,桃花相映红。
只是她的神情明明如此恬淡,眉心却始终似有似无地蹙着一抹忧愁。
这些年,她并非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她看似只在见证,实际却身不由己,不仅因为她已经活在了历史之中,更因为有的事,并非她不愿参与,就能不坠入其中。
先是十年前,赤壁之战过后,刘备欲攻打长沙之时,对方有老当益壮的良将黄忠。关羽自请战黄忠,竟然是因为当初自行去救关凤一事,而欠下刘备和诸葛亮的戴罪立功。
而在孙权的妹妹孙尚香嫁给了刘备四年之后,在刘备入川图谋益州之时,孙尚香带着刘阿斗登上了回归东吴的船,从而发生了赵云截江夺阿斗一事。可实际上,赵云夺回来的不是阿斗,而是碰巧去做客,却因为不小心弄脏了自己的衣服,而换上了刘阿斗衣服的关凤。
当时刘阿斗虽然年龄小,但是身量长得挺快,只比关凤矮了一点,可关凤直到现在都很困惑,孙尚香毕竟养了刘阿斗四年,怎么会认不出那个熟睡的孩子其实不是刘阿斗?
后来东吴屡次讨要荆州未果,孙权便自行派了几个官员,去关羽等人浴血奋战才攻下的三郡任职。关羽得知之时大怒不已,关凤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去劝,好不容易让关羽重拾笑容,而打算修书一封跟孙权好好谈谈的时候,三个官员拿着孙权的任命书来报道了。
其中一个狂傲得让关凤也不由反感也就罢了,还在夸关凤长得好看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堪比大小乔。”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现在谁不知道,大小乔虽然貌美,却都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这句话听在关凤耳里是赞美,在关羽这样一个古代人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结果自然是,这三个官员都被关羽给轰回了东吴。这一下惹火了孙权,差一点引发了孙刘对战,若非曹操汉中发难,刘备自顾不暇,而让出了那三郡以作妥协,只怕孙刘联盟就要就此瓦解。
自那以后,关凤就从安乐中彻底醒悟。
在前世的时候,她总是冷漠中带着一丝自闭,很少与人说话,有什么想法都放在心里,或者写到日记里。后来到了这里,初始之时,她对所有都充满着戒备,又因为时常颠沛,她虽表现得如同一个真正的孩子,实际却从未将自己融入到周围的世界里。
直到十年前被曹操掳走,当她远离了关羽的宠溺和家人的疼爱,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敞开了一扇心门——那是她第一次害怕失去关羽和这个家,也是第一次承认,关羽是她的父亲,这个家也是属于她的。
后来,她重新感受了美好的童年,在恬静而安宁的日子里让心逐渐变暖,学会了表里如一。这一切都来得万般不易,更让她第一次感到了深刻的不舍,她从不敢去想,如果到了关羽大意失荆州的那一天,面对家破人亡,她会怎样。
毛笔在她的手中如流线般回转,一个大大的“静”字随之逐渐清晰与竹简之上,遒劲而醒目。
关凤自小便偏爱苍劲老道而有力的字体,看的时候心情旷达,写的时候更是痛快——这使得那些看见她笔下的字,却不知她身份的人,根本分不出她是男是女。
几年以前死去的胡氏在关凤六岁开始练习大气字体时,便很是焦心,心想将来的婆家虽是大伯家,这样的字定会被女眷们笑话。长兄关平和次兄关兴虽一个温和一个爽朗,却都只愿妹妹喜欢。那时关平已经娶了媳妇,长嫂赵氏虽略微皱眉,却未发一言,而关羽自然是欢喜的很,屡屡道:“这才是我养出来的女儿!”
关凤常常会想,如果这一辈子都是这样,其乐融融和和美美,该有多好?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改变历史,改变关羽的结局,让这个家存在得长久一点?她的确该心静,可是她现在无法冷静,一旦刘备做了汉中王,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
一股烦躁忽然涌上了关凤心头,关凤将毛笔一摔,纤手抄起竹简就向身旁一扔!
正款步前来的青年和少年微微一怔,前方的秀逸青年随即把头微微一偏,那突如其来的竹简立时砸到了后方的俊朗少年脸上!
一声惨叫惊醒了沉浸在愁绪中的关凤。她立即快步走到了俊朗少年面前,仔细地看着少年的脸,见他只是鼻梁有些红,便松了口气:“阿登,这就不能怪我了吧,你看他就能躲开。”
吴登正欲抱怨,听关凤这么一说,委屈的同时气愠起来,撇嘴低喃了一声:“在你眼里,他自然哪里都好。”
虽是低喃,却还是被关凤听个清清楚楚,她立时红了脸,瞥了温然笑着站在一旁的吴言一眼,见他神色不改,才微微安心,上前一步对吴登耳语道:“你那是羡慕嫉妒恨!”
吴登摸着鼻子,皱着眉头,不知是羞还是气,俊脸腾地红了。
关凤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一点都没个女人的样子!以后没人要!”吴登气得哇哇大叫,转头跑出了小院的圆拱门。
立在一旁的吴言则淡淡地笑着,似山间的清泉,又如雨后的清风,一蹲一起动作飘逸而优雅,让人望之便觉得舒适而宁心。
关凤看着他的动作,不觉间竟想伸手夺过他捡起的竹简,却被他轻悠地避开。
“让我看看,你这丫头都写了些什么。”吴言说着展开了竹简,眉心随之一皱。
关凤的心似小鹿乱撞——只听胡氏说过自己粗狂的字体会被女眷笑话,今天不会也被被他……
她不由低下了头,神色之中竟多了几分局促。不久便听头顶传来一阵温柔的轻笑,关凤顿时泄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被笑话了。
却听吴言道:“好苍劲的字体,竟是你写的?”
关凤一怔,抬起头:“你……你觉得怎么样?”
吴言点了点头:“我不太会品评,只能告诉你,看见你的字以后,我只觉得豁然开朗。”
关凤双眸一亮:“真的?”
吴言颔首:“自然是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个‘静’字……”吴言沉吟了一番,“云荆是有什么事牵萦于心,无法获得心神安静吗?”
云荆是关凤的化名,关云长之云,荆州之荆。她不愿在外与人交往的时候,还要背上关三小姐之名,所以不论在江陵人面前,还是在吴言和吴登兄弟面前,她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关凤故作轻松地微微一笑:“不过是因为,父兄都在战场上,心中很是担忧罢了。”
这个时代的战事太多了,征兵更是频频不绝,父兄都在战场上的女孩子并不少。
“待将来天下一统,就不会有当今诸多惨事了。”吴言也不禁幽幽一叹。
“天下一统?”关凤摇头冷笑,“难道只有这一条路吗?就像现在这样三分天下,就此罢战不好吗?”
“三分……孙吴侯,刘皇叔,曹丞相?”吴言微一挑眉,“可能吗?”
关凤之所以敢说,便是因为当今天下,三分的趋势已经非常明显,谁都能想到这三分的主人都会是谁。
“孙权位居江东,势力最为稳固;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刘备已占领汉中,牧荆益二州。三家势均力敌,谈不上合纵连横,可互相都有牵制,倘若他们的野心都小一点,懂得知足一点,战争早就可以结束了。”关凤不由叹息,“可惜,他们都妄想着天下一统。”
“怎会是妄想?”吴言的眸光一亮,似是没想到关凤会这般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纵观古今,皆是如此。”
关凤垂睫一笑,吴言误会了她的意思,不过也正常,他毕竟对此一无所知,她却是清楚的,最后一统天下的可不是他们三人,所以才说是妄想——可该如何向他解释呢?
想了想,关凤道:“得人心者得天下,他们这样明争暗斗,打打杀杀的,哪个想过老百姓的死活?”
“得人心者得天下,说得好。”吴言沉着道,“可是,唯有天下一统,战争才会消失,世间才会重归安宁,百姓才能拥有一个平静的人间,去过他们想过的日子。”
此话若非是吴言说出,关凤早就不以为然地咄咄反驳了,眼下则柔和几分语气,言语却还是冷硬的:“你不觉得,那更像一个美好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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