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辞生父雏凤诀母恩 二
关凤随即否定了这一想法——他若能够这样做，何不直接安排伏兵，将曹操赶尽杀绝？
她转头看了一眼随行的叔叔们，心道也不可能是这些男子的手笔，他们尚且听爹爹号令，一看便知是负责执行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能够消息灵通到可以及时得知自己被掳的消息和掌握时间的差值，还能提前得知赤壁之战的过程，了解曹操的性格而算出战争胜负和逃亡路线，从而制定出一套完善的解救计划，同时深得爹爹的信任？
关凤心中一动——难道是她？
她从未谋面的，亲生母亲。
所以，曹操在看见草人，明白所有之后，道出了那样一句话。他在变相地告诫麾下众兵，华容道上无伏兵。他明里在保护着秘密行动的爹爹，实际却是为了让安排这一场计谋的母亲继续隐藏在幕后，不被他人发现！
关凤忽然很想笑，只道能让曹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估计只有母亲一人了。又觉得有点胸闷，因为关羽却不如往常一样，将所有的事都向她明说，那自然是不想她知道了。她有些不开心，心中顿时有了一番计较。
耳边风声簌簌，夹带着树木婆娑的声音，关羽和随行男子们御马进入了一片丛林，临到一处古朴而素净的宅院之前，才都停了下来。这座宅院属于那位自称“区区”来夸关凤的叔叔，是他的众多家宅之一。
关凤紧了紧怀中的七星刀，依偎在关羽的怀中，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困了就睡吧，爹爹一直抱着你。”关羽说着抱关凤下了马。
关凤点点头，将头埋入了关羽的怀抱，闭目睡去。
宅院中的一处小院落，关羽将关凤放到了柔软的床上，将一床棉被轻轻地盖在她身上，静默地坐到了她的床边。半晌，他才叹息着抚摸了一下关凤的脸，轻轻地道：“凤儿……”
见关凤双目闭着，呼吸平和，一会儿过后，关羽又轻叫了一声女儿的名字。
关凤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关羽默默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无声地走出了房间。他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关上，抖了抖微微褶皱的衣摆，整理了长长的胡须，正衣冠后才缓缓转身，走出了这一座小小院落。
院门外是一条悠长的巷。关羽向左而行，穿过角门，入了个大院子。
院中栽着几株繁茂的山茶，或是雪白，或是殷红，或是白中带粉，粉中带紫。它们随着冬风摇曳着婉柔身姿，各有风华，相伴成趣，斑斓却不显妖媚，隐约在朦胧月华之中，竟显出几分超然之态。
那些男子早已去往自己的房间休息，这一处院落在初抵之时的热闹过后，已落得格外冷清而寂静。
关羽的神情很是虔诚，他面对着这看似杳无人烟的院落，在这淡淡花香之中沉默了许久，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们，我想见你，你出来吧。”
夜风习习，阴影之中暗波浮动，一袭窈窕的身影缓缓迈出。墨色的裙摆随着她莲步轻移，如一瓣瓣萌动的花瓣，展开在这如雪般纯净的光晕之下。群芳斑斓之中，她似一位从云雾中现身的仙子，超然神圣地脱颖而出，出现在了关羽的眼前。一双雪白的纤纤玉手悠悠抬起，将笼罩在头上的斗篷帽子缓缓掀开，露出了她浅笑嫣然的面容。
一时间，繁花盛开，丽音鸣响，四海升平，山河俱清。
月亮在此时悄然隐入了云层之中。
乌黑如瀑的长发被随意地挽起，一支山茶花模样的白玉簪淡然地盛开发间，随性而不失端庄。白皙而细腻的肌肤如凝脂一般，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淡扫蛾眉，一双静湖般安然而透彻的瞳盛着淡淡的温柔笑意，淡粉色的樱唇微抿，唇边柔和的弧度流露着她的喜悦心情。
她有一种凌然于世的气质，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皆不过尘埃而已。
“二哥，别来无恙。”她的声音似幽谷之中潺潺流动的山泉，清灵而动听。
关羽眼帘微颤，深呼吸了半晌才道：“好久不见，凤卿。”
“四年了，的确好久不见，”美丽女子悠然一笑，顿时冬风回暖，花香蔓延，“二哥怎么连个笑容都没有？”
关羽微微扯了扯唇角，笑得生硬而难看，惹得凤卿长袖捂唇，一声轻笑却已溢出了口：“二哥怎么还是那副呆样子。”
关羽怔怔地望着凤卿，双手握拳又松，仿佛在心底犹豫了多次，才终于开口：“因为你还没变。”
凤卿闻言，眼帘微微垂落：“凤儿……她还好吧？”
“我不知道。”关羽定定地望着凤卿，眉头深锁，“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好。”
“事情已经发生了，纵然不好，也是她命中注定，她只能选择承受。”凤卿的语气淡淡，似乎这一切理所当然。
关羽的眸中有一丝不敢置信：“你怎会如此云淡风轻？她是你亲生女儿！”
“可我同她的母女缘分，早已在四年前她出生的那一天开始，便断了。”
“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你还是不打算认她吗？”关羽急道，“你对谁都温和客气，为何单单对她如此狠心？方才在华容道，凤儿几番差点被曹操伤到，你竟真的没有站出来阻止！”
凤卿断然道：“曹操不会伤害凤儿的。”
关羽眸光一闪，略见黯然：“你自然是了解他的。他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引你出来，可是他没有料到你的‘铁石心肠’竟然比他更甚！”
见凤卿只是淡淡地摇头苦笑，关羽犹豫了一下，沉声问道：“你计划好了一切，你知道曹操见到我和那所谓的大军，必然会以凤儿的性命要挟我放他走，也料到过他会问我有关你的事，每一步你都有对付的方法。可是我想问你，若凤儿没有那样做，若他对凤儿没有一丝慈父心意，若计划一开始就败露了，你还是会始终都不出现吗？你就不怕曹操见引你不出，便杀了没有利用价值的凤儿吗？”
凤卿闻言一怔，摇了摇头。
“你是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做，不怕曹操杀凤儿，还是……你真的不会……”关羽定定地望着凤卿，双拳随之握紧。
“我想，我大概不会站出来。”迎着关羽灼人的目光，凤卿毫不躲闪，坦然一笑，“若凤儿没有那样做，我们还有成功的可能，大可继续；若曹操对凤儿也如对其他人一般心肠，说杀便能杀，那就说明他对我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我即便出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而若计划一开始就败露，因为后面还有孙刘联军的追兵，所以曹操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那里，他若一早发现你的‘大军’不过是幌子，又逼不得我出现，只会派一部分人缠住你们，然后带着凤儿逃离而去。”
“可我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救凤儿回来吗？”
凤卿的神情之中浮现出一丝凝重：“你以为我站出来，凤儿就能回来吗？若他发现了那些大军都是草人，我又随他所愿地出现，他那时还握着凤儿的命，以他的性子，他会如何做？”
关羽恍然：“……杀了我们，再将你与凤儿一并带回去。”
凤卿颔首：“若我不出现，他还会因生性多疑，怕被我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而对你们手下留情，但若连我这幕后主谋都出来了，那不就告诉他，我的计划仅此而已，再无后着了吗？”
“既然如此，你该认凤儿了吧？”关羽的双拳缓缓松开，“当年只因为你恨曹操，便不肯认凤儿，在她出生之后不到一刻将她托付给我。如今凤儿已经四岁了……”
凤卿打断道：“我当初不认凤儿，纵然有一些冲动的成分，但心中也有过考量。原想着若自她出生我就不曾见她，她自小到大便只当我死了，然后安然做你的女儿。却不想越防着什么，命运就给你安排什么——曹操还是那么自私，什么事都只想着自己，他倒是认了女儿，却打破了我这一番苦心。
“好在你最后的回答模棱两可，曹操自然能够品味到其深刻含义，因我终究不肯见他，终于死了心。可凤儿毕竟才四岁，虽然她今晚的表现让我很是吃惊，但也只是胆子够大，应该想不到那层意思。况且，她已经在二哥和曹操之间做出了选择，获知身世于她的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
关羽摇头：“凤儿远比你想象得要聪明的多。她从会说话起，就开始学习了认字，学得飞快不说，不出半年竟能读得懂兵书，还曾给了我不少启发。在打这场仗的时候，我还曾与她闲聊，结果她之所言，竟与诸葛亮和周瑜的所为大多相同。”
凤卿秀眉一挑：“所以你觉得，她一定也听出来了？”
关羽点头：“她什么都不说，想必是知道我不会告诉她，不愿为难我，她现在一定是在等着亲生母亲来认她，天底下有哪一个孩子不会思念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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