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辞生父雏凤诀母恩 一
关羽看了怀中的女儿一眼，柔声道：“是很像，却也很清楚，她不是她。”
曹操默然了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丫头，你可知你手里的是什么？”
关凤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把自他身上抽出的弯刀，摇了摇头。
爹爹仔细地端倪了一番，顿时一惊：“七星刀！”
关凤立时睁大了双眼。
曹操点头：“这便是我当年刺杀董卓时所用的七星刀。刺杀失败后，我过了一段很是难捱的日子，后来好不容易重新崛起，我特意找到了这把刀，自那以后再没离过我的身。”说着自腰间抽出个什么，扔向了关凤，“而今，我送给你。”
关羽眼疾手快替女儿接住，定睛一看，竟是一把镶嵌了七枚宝石的墨色刀鞘③！
关凤心中顿时一漾，怔怔地看向了那一代奸雄。
他在用他这一贴身存放了多年的东西，代替了带她走的决定？他是要用这把于他而言意义非凡的七星刀，代替他守在自己身边？
罢了罢了，这一次，且让她自作多情。
“不客气。”关凤将弯刀送入刀鞘，抱在怀里，故作调皮地撇嘴。
她全他平生难得一次的慈父心肠，还了今生他对她的生身之恩。算算年代，只怕这一度会面过后，便是永诀。于是，两不相欠。
盔甲和兵器相互摩擦，霍霍前进。曹操朗然一笑，双腿一夹，便要随大军一同离开。
关凤却瞄见他唇角意味深长地一抿，一种不祥的预感方涌上心头，曹操已一抻缰绳转过身，悠然道：“我忽然想起来，刚才有两个问题的内容是一样的，不能算作第三个问题。”
“你狡辩！”关凤大吃一惊，还有些胖乎乎的手指立即指向了曹操。
“诡辩罢了，若论狡辩，那是你才对。”曹操一副蛮不在意的模样，“明明是一样的内容，怎么能算作两个问题呢？”
“那是你犯的低级错误，与我有何干系？男子汉大丈夫，当敢于承担，你连赤壁之战的败绩都淡定了，居然还跟我一个黄毛丫头纠结一个问题？”关凤反唇相讥。
曹操却只微笑，目光投向关羽：“云长，你说呢？”
好个奸诈的人！
关凤不禁腹诽——他这个人太狡猾，又忽然要多问这一个问题，谁知道他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他这一问又会引出什么麻烦？防人之心不可无，能防一分是一分，更何况面前的人是一代奸雄曹操？
可是，这话头转给了关羽，结局就注定只能是一种了——
关羽轻柔地扳下关凤抬起的胳膊，一身正气潇洒：“你问。”
见关凤顿时泄了口气，曹操望着关凤的神情中多了几分揶揄，却在向关羽开口问的时候，骤然肃穆下来，双眸中浮现起一抹温柔和期盼——这样的神色他的脸上只出现过两次，皆是他觉得关凤神似其母的时候。
关凤见之一时怔忡，突地意识到了什么。
曹操沉吟了许久，方斟酌着探道：“她……还好吗？”
果然，纵然是亦正亦邪的曹操，也有这样深情难自已的时候。明明人都死了，他终究还是不肯相信，难道死抓着不放手，人就会回来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再聪明的人也有犯傻的时候。
关凤竟忽然觉得一阵难过，同时发挥起无限的想象，想着她那位从未谋面的母亲，究竟是何许人。
她该有着怎样的容貌和性情，能让正邪两赋凉薄又坦荡的曹操为她折腰倾慕，为她必有一失？她该有着怎样的仁义和心胸，能让义薄云天伟岸而优秀的爹爹为她真诚相待，为她铭记半生？
她，到底是谁？
却听关羽平静道：“我不知道。”
关凤仰望着关羽，满面愕然。爹爹他可知道，这个回答意味着什么？虽听似模棱两可，却实际暗示了一个事实——母亲还活着！
关凤立即转头看向曹操，却只见到一抹似喜似悲的笑：“没有我在她身边，她应该快活得多。”
再回看关羽，也是浅浅笑意点缀在眉眼和唇边：“她总会有办法让自己过得好的。”
此后，将相之间再无话。
曹操只微微皱了皱眉，随即面容舒展，淡然一笑，挥鞭御马，作别江东。
凌乱的马蹄溅起了泥水点点，他略显佝偻的背影苍凉而孤独，缓缓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中。关凤静默望着，感到了一股深刻的无力之感。
关凤忽然想起，曹操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知了天命，身体也会每况愈下，再不比当年。她的双眼竟忽地一阵湿润，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心被什么揪着，难受得紧，她正欲收回目光，却忽然听见曹操一阵大笑。
关凤这才猛然意识到，《三国演义》中写着，曹操在赤壁之战败走之时一共笑了三次，一笑笑出了赵子龙，二笑笑出了张益德，三笑才笑出了关云长。可是她随他一路过来，别说没见到伏兵的影子，连笑都还只是第一次，而所谓的“义释”，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这时，关羽苦笑道：“他终究还是看出来了。”
关凤愈发不明所以，正打算曹操离开之后去前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听曹操大笑后朗朗道：“刘备与我同是英雄，智慧相差无几，可惜他虽有追兵，却未曾在这里安排伏兵，若是有，仅再放上一把火，咱们就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马蹄声在他朗然坦荡的笑声中幽幽远去，关凤望着薄雾中渐渐消失的他们的身影，只觉得困惑不已。这时，关羽双腿一夹，带着女儿向他的兵马前行，原本看不清数目的大军在关凤眼前缓缓清晰。
除了最外一层的十几骑都是真人真马，其余的步兵竟都是草人！
关凤瞠目结舌。
关羽淡淡一笑：“大哥和军师的确并未安排伏兵，今晚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所以今晚的事必然要秘密进行，而因此爹爹能找来帮忙的兄弟定然不多，便用草人充数。而这里薄雾弥漫，曹操残兵本就疲惫不堪，且曹操本人生性多疑，一见此景，必然不敢贸然对抗，为保存性命和实力，他便只能顺着爹爹的道儿，一直走到黑了。”关凤顿时恍然，“当曹操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身后还有孙刘联军追赶，再回头对咱们赶尽杀绝恐怕来不及，而曹操并非一个爱冒险的人。”
也或许，曹操并不想那样做，尽管那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好个有趣的丫头！真不愧是关二爷的女儿，这么聪明！”
“不止聪明，还敢拿刀对着曹操的脖子，区区是没这个能耐和胆子了！”
随关羽前来的十几位男子一听关凤说话，皆是惊讶不已，纷纷夸奖了起来。关凤不好意思地笑着，却暗自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那当然，”关羽却一副傲骨天成的模样，“她是我的凤凰。”
顿时笑声不断，关凤扯着关羽的衣服，一脸紧张。
关凤从不愿人知道自己与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也怕为她引来什么麻烦，而关羽平时都是帮着她隐瞒，怎么今晚这么坦然张扬？
关羽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柔声道：“无妨。”
关凤不禁打量起随爹爹一同前来救她的十几位叔叔——他们竟如此得爹爹的信任？
至此，关凤神秘被掳一事就此安然落定，为防后面即将追来的孙刘联军发现关羽在此，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男子们将所有的草人点燃，护着关羽和她迅速离开。
关凤回头望着华容道上燃起的熊熊烈火，恍然想起赤壁之战亮如白昼的江面，不禁落了一声叹息。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①。华容道上到底还是燃起了大火，却因为种种原因终究晚了一步。曹操一日不死，天下诸侯便要头疼一天，只可惜，历史自有规律，宿命本该如此。
叹息之间，她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关羽什么时候会使这样狡猾的招数了？
虽说他用兵多年，深知兵不厌诈的道理，也曾在曹操手下做事，可是以他那样耿直的性子和直线条的大脑，这样周密的计划，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他是如何制定好的？
要知道，这个计划从曹操每一步可能的做为，到那时应当出现的场景，以及当那样的场景出现时关羽该有的反应，都必须计划得明明白白，毕竟若曹操发现他的兵马不过是草人充数，定不会轻易地主动同他周旋，更不可能那么潇洒地放了关凤。
而且，制定计划是需要时间的，这十几位绝非寻常人才的男子是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找来的，草人是什么时候做好的？他们还必须要赶在曹操残军抵达之前，连人马带草人地布好阵型，这一分一秒一毫一厘都不能有丝毫错差。
若非心思谨慎缜密之人，这一番计划绝对难以成型。难不成……诸葛亮在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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