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为争凤关曹对华容 三
曹操忽然低声地笑了起来：“你这胆识，云长教得不错。只可惜，以卵击石者，不可谓明智也。你底子不错，就是太小了。”
“是吗？”关凤笑意不减，表情很认真，“奉劝丞相，不要小看小孩子，更不要小看女孩子。”
说罢，她将手中的弯刀反手一转，只见寒光一闪，刀刃已在她颈前停了下来！
寒风凛凛，兵刃森冷，冰寒之气直逼她细弱幼嫩的肌肤，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凤儿！”关羽见关凤如此，不禁失声一吼。
曹操也是一脸的愕然和震动。
关凤唇角一勾，握着弯刀的双手紧了紧，迎着曹操考究的目光，淡然正视。
曹操身为一个男子，自然比她一个四岁的丫头力气大，关凤若以为自己能够挟持住他，那可真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了。不过，挟持他固然不可，但她还可以挟持自己。
曹操纵然力气大，能够在瞬息之间夺过关凤手中的弯刀，却难保动作之间不伤到她。而她的身体只有四岁，脖子纤细，肌肤又娇嫩柔软的很，谁知道那一抹伤，会不会要了这人质的性命？
只可惜，理论上虽可行，实际上关凤心里并没有底。
曹操身经百战，虽然没对付过小孩，可只伤她而不弄死她，这个对他来说，应该没有多少困难——除非他舍不得弄伤她。
她唯一的赌注，就是这几日乃至方才，曹操对她的态度。
可曹操是个什么样的人？宁负天下人，也不能让天下人负他，历史上的记载和小说中的刻画那般具体而传神，关凤虽不敢完全相信，可也无法确定那就是曹操性格的全部。谁知道比起那些冷冰冰的文字，真实的他还有没有更变态的行为和心思？
他能在之前不久将见败绩的时候当机立断，在败走之前，下令将己方所有船只都付之一炬，就算败了，也不留下一草一木给孙刘联军！
再说方才的逃亡之路，许是刚下过雨的关系，道路泥泞得紧，他竟然就让伤残病弱的将士们负草铺路。然而这路还未铺完，他已经率领着余下的精炼骑兵飞踏了过去，丝毫不顾马蹄之下的究竟是草还是活生生的将士①。而那些伤残病弱的将士，就这样被主将抛弃，被战友和伙伴遗弃，受尽折磨，客死他乡，死于非命！
这样的杀伐决断又冷酷无情的曹阿瞒，怎会轻易为人所要挟？
这样想着，关凤心中越来越不安，眼睛却始终直直地凝视着曹操的深沉双眸，毫无转移。
而曹操，竟真的缓缓地松开了怀抱，放关凤稳坐在自己面前，眸光闪亮地望着这一个与自己血浓于水的女孩，忽然朗然大笑。
关羽在这一刻立即伸手，将关凤拉到了他的怀中！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关凤恍若未觉。眼见着端坐马上的曹操离自己越来越远，关凤感觉到自己回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一只熟悉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头和身体，检查着她是否受伤。她转眸看向身边的男子，见到了他焦灼后又重归平静和庆幸的目光，感受着他温柔而怜爱的拥抱，绷紧了许久的神经骤然一松，眼泪就流了出来。
“爹爹……”关凤终于像个平常的孩子一般，扑进了爹爹的怀中。
“爹爹的凤凰乖，不要哭。”关羽轻声哄着，帮她擦掉泪水。
这时，一声轻叹自曹操渐弱的笑声中溢了出来：“不愧是我曹操的女儿。”
关凤睁着泪眼，转头看向曹操，神情虽淡泊依然，心中却无限翻涌。
他方才竟真的为了不伤到自己，就那样坦荡地放了手？他一向狠心似狼，当年为张绣所击之时，为了自己逃命，不惜抢了长子曹昂的马，使得长子早亡②，又怎会单单对她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如此？先不说在这个时代男如玉女如瓦，她不过是一个未长成的女娃，对于他这样的枭雄来说，难不成还有什么特殊的利用价值？
思绪辗转，正与反两面交集，搅得关凤头痛不已。她干脆不再看曹操，紧紧地抱着关羽的腰，乖乖坐好。
三个问题已毕，关凤又已安然回归，关羽乃是正人君子，随即便下令，让自家军队让路，放曹操的败军前行。
忽听曹操沉声道：“等一下。”
关羽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肃然道：“从凤儿降生的那一天开始，她便将凤儿托付给了我。从那以后，凤儿此生都只能是我关羽的女儿，谁也别想夺走！”
曹操浅笑依然：“你我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得让她来选。”
惊讶过后，关凤皱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
曹操倒不愠怒，只悠悠道：“关羽对你再好，始终无法越过这血亲之缘，你与我，才是骨肉至亲。你纵然敢保证他这一生都会对你好，可是他的家人呢？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现在对你好，也不过是因为云长还在，待哪日云长走了……”
“你才走了呢！你全家都走了！”关凤立时怒道。
曹操见女儿怒容，微微一怔，笑容一浓又淡：“你若不跟我走，在不知道你身世的人面前，你是一个庶女，而在知道你身世的人面前，你是一个弃女，你的将来会如何呢？你该知道，女人这一生，父族和夫族才是最能仰仗的东西。”
意思就是，他能为她提供一个显赫的父族，更能为她找到一个富贵的夫族。
关凤不禁在心底叹道，好一个现实的父亲，对她也算尽心尽力了。
“她才只有四岁！”关羽不禁怒道。
“你放心，她听得懂。”曹操的双眸幽深而冷静。
关羽一时语结，见关凤微笑向他点头，才敛容沉默。
见关凤始终一副听笑话的表情，曹操的神情愈发认真：“更何况，你的身世只要超过了三个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若是哪天被人揭晓，刘备和张飞可容得下你？诸葛亮可容得下你？他们可会因此而利用你？到时候，云长两难之间当如何？”
关凤不由默然一赞，曹操很懂心理，这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她就算无所谓那许多，却不会不在意她的爹爹。
“而我是这天下的丞相，我能成为你在这世上最稳固的后盾，我能让你看见你从未见过的一切，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曹操说着向关凤伸出了手，“我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你本该随我回去，认祖归宗，成为如今的大汉朝中，最尊贵的女孩。”
凄风簌簌，琼光散落。
关凤若有所思地望着月光下看似虔诚无比的曹操，沉默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你说的似乎都对，听起来很有说服力，很可惜，那些都是需要前提的。第一个前提是，人心确实如你所言，春日冰般薄，峰上雪般冷。可我从未相信，所有人，都是这么个德行。
“第二个前提，是我的确如你一般现实，而在意那些看似繁花似锦，实际虚幻入梦的身外之物。但我要告诉你，我虽不是个脱俗的人，那些东西，我却真看不上眼，不是因为它覆满了铜臭凡尘，而是因为那些都是你的，而非我的。可我爹爹的，却都是我的，而我的，也全是爹爹的。
“第三个前提，就是连我自己都承认了，我是你的女儿。只有我时刻记着自己是曹操的女儿，我才会害怕这一身份会不会被人知道或利用，然后对爹爹产生什么伤害，不是吗？但若我始终如不知内幕的世人一般坚信，我就是关羽的女儿关凤，并始终不动摇呢？”
一句谎言，若连说谎的人都相信了那是真的，那就是实话。
曹操听罢顿时双眸一眯。
关羽的神情中有一丝震动，抱着关凤的臂弯紧了紧。
关凤一脸稚嫩的微笑，说的却是成熟而冷酷的话：“你生了我又如何？若非这几日的交往，你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你说你能让我看见我从未见过的东西，你能给我所有我想要的东西，那么你知道我想看见什么，我最想要的又是什么吗？”
曹操的神情已经寒凛似冰：“他知道吗？”
“凤儿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完整的家。有真情真爱，”关羽似回忆起了什么，不由含蓄一笑，“有一个他。”
“爹爹原来还记得。”关凤也不觉有点脸红。
“原想着是你童言无忌，却不想你小小年纪，说的竟都是真的，好不知羞。”关羽说着怜爱地点了点关凤的鼻子。
曹操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父女情深，神情恍惚中，见关凤转过头，对自己淡淡一笑：“现在，你知道答案了吗？”
曹操一向聪明，自然明白，女儿问的是，她所做出的选择。他静默地望了一会儿眼前虽稚嫩却仍很是熟悉的轮廓，倏然展颜回之一笑：“真像，是吗，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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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曹操让病弱伤残的将士在华容道负草铺路，是微蓝在《百家讲坛·易中天品三国·赤壁疑云》中听到的段子，拿出来作为曹操心狠的佐证；
②一直以来，都说是曹昂主动将马交由曹操，让父亲先逃，结果自己死了，这一直是体现中华传统美德——“孝”的一个小故事，微蓝私以为当年曹昂并非自愿，于是就这样写了；
③七星刀：本文中有关七星刀的描写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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