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冒犯
月明星疏，冷风中带了春末的雨水气息。
一行人身着道袍，足踏长剑，自月前飞驰而过。
丛林密布中，青青枝叶旁站了个人影。
水青的衣袍，瘦削而挺拔的身姿，碧玉般的面容上有一双隽秀清透的眉眼。
头高高抬起，目光追随天际那一众人影，一眼便看到最熟悉的那一个。
少年皱眉的同时，又似乎有些喜悦。
更深露重，夜风寒凉，静静目送那群人离开，少年转身回到一片较开阔的空地，随手变出一团火星扔到脚边的木柴上，顷刻间便燃起旺盛的大火，他靠边坐下，试图取暖。
身后有男子低笑声传来。
少年并不理会，面无表情往火堆添树枝。
须臾，肩上多了一件淡青袍子。
寒风瞬间被隔阻，依稀还带着那人的体温。
少年却不领情，伸手就要将袍子扯下来。
“别任性，这外衣对你的伤有好处。”
他的手轻轻按在肩头。
少年习惯性皱眉，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将抬起的手放下。
“不错，听得进我说的话了。”宽慰。
少年冷哼：“我是为了我自己。”
男子道：“我又何尝不是为你。”
少年闻言将脸一沉：“别指望我会感谢你。”
男子笑：“那倒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少年不语。
熊熊篝火时不时迸炸出火化。
男子叹气：“他们去人间潇洒，我们却在这荒野山林忍饥挨冻，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点？”
少年看他一眼：“公平？你在跟我说笑？”
“我很认真。”男子亦看着他，“这一路我们要暗中跟随，四处躲藏，必然是过不了什么好日子。”说罢又叹口气，“何况你还总对我冷言冷语，我总算也是会觉得伤心的。”
伤心？
他？
少年冷笑一声：“你本无心，又何来心可伤。”
……
因有长生门坐镇的缘故，翼地一向太平，由翼往西或偏南至溯，也都民生和乐，少有妖邪作怪。
而自从出了清阳关，一路向南，不过三五天的时间便已路遇诸多妖魔，料想这一番历练，还真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春末夏初，和风暖煦，山上有不知名的小花。
一农妇手提木桶于田间劳作，不远处的地方坐着一个三岁童子，正兴高采烈把玩着手中的竹蚂蚱。
忽然，一阵妖风扑面而来，那童子瞬间凭空消失，农妇尚不知不觉，继续浇水，未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妖风携童子一路逃窜，正要越过田野，忽然猛地一顿，连连倒退，似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田间空旷，山风呼啸而过，并未见得有何物体阻挡。
妖风左顾右盼，遂继续前行。
仍是狠狠撞在一堵墙上，妖风大惊，这才意识到此处设有结界，慌忙另寻出口。
刚转身，却见面前站着一个妙龄少女，身着月白衣裙，腰间挂了个碧光流转的玉铃铛，一双黑而沉静的眼睛正直直看过来。
妖风立即朝身旁冲去。
少女只看着它逃跑，却不动。
意料之中的，那妖风又是狠狠一撞。
童子胆大，浮于空中忽上忽下不但不觉害怕，反高兴地咯咯直笑。
妖风左右逃出不得，一阵恼怒，丢下童子便朝珈玥飞去。
但见白裙的少女临危不惧，仍是稳稳站着一动不动，那妖风眼见就要得手，却在离她半个拳头之远时忽然又是一撞，登时眼冒金星昏倒在地，妖风一散，现出一只黑溜溜的乌鸦。
四面结界立即泛起光华，将鸦精牢牢圈住。
对面已有素衣青年将童子抱起，护在怀中。
少女看了看那落在地面的鸦精，伸出右手触及结界，灵气瞬间以掌心为点快速敛入，不大一会儿，那鸦精便被收走修为，先前黑润有亮泽的皮毛一瞬变得灰扑扑。
珈玥将那只灰鸦倒拎起来，笑：“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妖怪，原是只乌鸦精。”
路过此地时便感应到浓烈的妖气，还好来的及时，不曾造下杀孽。
乌鸦精不断挣扎。
珈玥将它来回甩了几甩，“还想逃？你这小小鸦精不过刚修炼白年便敢出来害人，胆子真不小！”
乌鸦精动了动翅膀，逃脱不得，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凭空变出一个银环套在那乌鸦精的脚上，珈玥训诫：“念你初犯，且未成功伤人性命，便只将你修为收回，你一日恶念不除，这银环便一日不消，你也一日不能修炼，早些弃恶入善，好自为之！”
说罢松开手，那乌鸦掉落在地，扑棱了几下翅膀便急忙逃走。
那边萧予已将童子抱过来，面露欣慰：“长进不错。”
珈玥笑：“师兄教得好。”话毕将那童子接过来抱了抱，惊奇道，“这孩子倒胆大，不哭反笑。”
萧予道：“快送回去，勿让他母亲担心。”
两人隐去身形，将童子送回远处，农妇正好忙完，转身见得童子笑得开心，便过来将他抱起往家行去。
不远处的山坡上，珈玥与萧予静静站立。
目送农妇与童子相拥而去，珈玥忽然道：“师兄也有母亲？”
这是什么问题？萧予失笑：“自然。”
两人转身往回走，珈玥又问：“师兄的母亲是什么样的？”
萧予毫不犹豫道：“家母脾性温和，善良聪慧，待人真诚友好。”
珈玥想象：“那一定是位很好的夫人。”
萧予顺口问：“师妹呢？”
珈玥错愕：“我？”
萧予道：“师妹的母亲是如何的？”
珈玥愣了愣，回想。
她是神线所化，不像其他神仙还有父君和母妃，若说孕育她的，便是女娲娘娘与伏羲大人，可那也不能算是她的母亲吧？
珈玥微笑：“想来是有的，不过我却没见过。”
萧予皱眉：“没见过？”
珈玥点头：“从我有意识开始，就是一个人，不过陪着我一起长大的倒是有个白胡子老头儿，可他么……应该是算我的亲人的，可几年前出了点事，我失忆之后便将他忘了。”
萧予不由顿足：“失忆？”
“是啊。”珈玥笑笑，“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醒来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萧予看了看她：“师妹竟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珈玥也感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样说出来却连我自己也觉得神奇了。”
一向严谨的面容透出关怀，萧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往后便不会是一个人，有师兄在。”
掌心带着暖人的温度，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那举动，像是哥哥对妹妹的宠溺。
珈玥从未与人这样接触过，但此刻也不反感，反而觉得倍感温暖：“多谢师兄关心。”
忽然下意识做出这样的动作，萧予反应过来后也觉讶异。
他在家中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加之性格生得沉稳老练，向来与人相处都是淡淡的距离。
今日却奇怪了，大概是这师妹真的像他妹妹吧。
萧予露出笑意：“我们快回去罢，别让大家久等。”
说罢祭出长剑，两人御剑而归。
以往在山中只修习了一些心法之类，实战经验不足，是以此次出行，路遇何种妖邪萧予都将珈玥带上，一边示范一边教她术法。
原本还曾担心将她带在一起会不会有何危险，却不想她天赋极高，一点就通，无论什么法术只看一遍就能学会，尤其是那御剑术，从初学到熟练掌控，寻常弟子起码也得三五个月，还得配合自身灵力的深厚决定御剑时间的长久，她却只背了一遍口诀便能自如飞行，比许多老弟子都要操控的熟练。
萧予甚是宽慰，果然仙童转世非同一般。
二人一路往回归，刚抵达，便见一众弟子正举剑而待，林月明领在前方，正与对面的一群人对峙。
见得他们回来，弟子纷纷喜道：“萧师兄来了！”
“萧师兄可要为我们做主！”
萧予落地收剑，见此场面，不由皱眉：“怎么回事？”
林月明解释道：“这些人是魔教中人，方才正面相遇，起了冲突，还打伤了我们一位师弟。”
萧予抬眼，对面一行人皆魔气冲天，足踏黑云，为首的男子一身玄袍，清冷的蓝眸目光锐利，正上下打量他，末了笑道：“原是长生派的萧仙长，幸会。”
萧予负手：“邬护法别来无恙。”
邬元生道：“上次嗣水河畔一别，甚是遗憾，时时盼着能有一日再与仙长切磋切磋。”
萧予不惧：“你我之战他日再约，却不知眼下这桩事邬护法打算如何解决。”
邬元生笑道：“实是一场误会，贵派弟子误闯我魔教之地，被我教教徒当做贼人打伤而已，所谓不知者无罪，萧仙长宽宏大量，定不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而大动肝火罢？”
一弟子呵斥道：“哪里是误会！分明是你们这些妖魔肆意挑衅！萧师兄，还与这人多言什么，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邬元生嗤笑：“挑衅？便是挑衅又何妨？来了我魔教地界，便当守规矩，还当这里是翼州不成？”
这情形，分明是要给他们个下马威。
萧予正要说话，却见那邬元生忽然闷哼一声，紧接着便从云头直直栽下。
身后一众教徒错愕的同时也纷纷从高处坠落，一个接着一个，场面甚是离奇。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邬元生利落翻身坠地，冷道：“暗箭伤人也是你们长生的做派？”
却听有人淡淡道：“我仙门尚且还在地上站着，你们却踏云于高处，未免也太目中无人。”
话毕，那人自林中御剑而来，一尘不染的白袍，耀如九星的容颜，衣袂与黑发轻柔起伏，周身仙气飘飘，白印闪烁，出尘之姿恍若天外飞仙。
众人如获救星望着他，只有珈玥黑了脸。
双眸微眯，邬元生恨道：“姓楚的小子，好得很！今日你让我魔教丢脸，必不会让你讨到好！”
楚然悠悠落地，却不收剑，反将长剑执于手中，闻言无所谓道：“好说，打一架。”
谁不知长生派的天纵奇才二十一岁得仙身？一个魔宫护法，怎能打得过护教尊者的亲传弟子？
邬元生咬牙：“你仙门莫要欺人太甚！”
“多说无益。”楚然擦了擦剑，“打不打，一句话。”
受不得轻视，那邬元生心一横：“怕你这小子不成？”
说罢强风瞬起，乌压压的黑云立即自远空聚拢，青天白日里闪过数道雷电。
中看不中用。
楚然轻笑一声，抬眼望去：“邬护法真要打架不成？”
他原本便是不想丢了脸面才硬着头皮要上，听闻此话便立即收敛内力，冷笑道：“怎么？你怕了？”
“这倒不是。”楚然一派云淡风轻，“只是方才过来时正巧遇见贵教主君，似乎在寻个什么宝物……”
邬元生一惊，当即双手触向后腰，见得东西还在，脸上稍微和缓，看一眼众人，哼道：“回教！”
一行人立即朝东方快速掠去。
这边已有多位女弟子将楚然团团围住。
“多亏楚师兄及时赶来啊！”
“师兄也是我们这一组的吗？”
楚然一一淡淡回应，目光透过重重人影落到一处月白之上。
后者正与素衣的青年谈论什么，杏子般的眼眸间尽是浓浓的笑意，映衬着眉心那一朵红印，越发的吸人眼球。
对着别人倒是笑得很开心么，怎么就不见对他有那样的态度？
远远的，便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珈玥微微侧脸，果见一众姹紫嫣红中，白衣的青年正遥遥望着她，眼神似是清冷，似是淡然，面上却始终挂着那疏离感不浅不深的笑。
眉心似乎还隐隐发热，珈玥收回视线将背影甩给那人，问萧予：“他也和我们一个队伍？”
这个“他”所指为谁不言而喻，萧予道：“楚师弟身有重任，与我们一起也有个照应。”
难怪非要去南海汇合，原来是打着历练的名号做另外的事。
珈玥泄气：“真伤脑筋。”
见她神色真的不安，萧予不免好笑：“楚师弟为人虽和善，友人却不多，常年独来独往，他的水寒峰一向冷清，你二人既是熟识，便当好好相处，怎么每每聚首便要小吵小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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