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错觉
没了仙力，变成一个普通的凡人，一天行走下来，珈玥也难免感到疲累。
这竹海里根根青竹都长一个样，用眼睛根本无法分辨不同。
何况那么多青竹，眼睛也快要看花了。
西边落日渐沉，残留的余晖在天际铺开，有一番壮观的美。
珈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靠着一根青竹闭目养神。
几乎她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可都没有什么效果。
不过这个任务既然无人完成过，那她不过关，也没有什么稀奇的罢？
这样想着，心里顿时好受了些，此处春风凉爽，又没有他人打扰，倒是个幽静的地方，很适合睡上一觉。
不过夜里风大，她没了仙印护体，万一受凉就不好了。
唉，凡人还真是麻烦。
珈玥在心中叹一声，正要起身找个可以遮掩的地方，却听身后有人笑道：“睡觉睡到这里来了，你还真是会找地方。”
这乍听悠闲细听却生疏的语气。
珈玥睁开眼，慢慢起身，“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微微回头，果见白衣的青年正立于身后，周身有轻柔的白雾飘动，衬着这一众翠绿的青竹，越发显得那张脸清俊柔和。
她一向爱与他呛，楚然早已习惯，只笑：“师妹说笑了，你想去哪里，还有谁能拦住你不成。”
珈玥看他一眼：“你怎么在这里？”
楚然淡然回望：“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珈玥转身要走。
楚然好心提醒：“那边是梵净灵泉，你如今法力被封，受不住那强烈的灵气。”
珈玥立即掉头换个方向走。
便又听楚然道：“那边是门中禁地，未经掌教同意，一般人等不许靠近。”
珈玥停下脚步，隐忍着怒气道：“那敢问哪条路行得通？”
楚然好整以暇看着她，眼里浮上一层笑意：“叫我一声师兄，我就告诉你。”
珈玥气极反笑：“我看你是还没睡醒。”
说罢另寻了一个方向快步离去。
楚然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含笑看着那洁白的人影。
果然不多时，白衣的少女又原路返回，冷着一张脸，很动怒的模样。
楚然倚在竹身，双手抱臂，“我的条件，你考虑考虑？”
珈玥冷眼看他，转个身背对着楚然坐下休息。
方才那处不知是个什么鬼地方，还未走进便见得一团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人走进去就完全迷失方向。
看不见东西，满眼只有一片漆黑，实在没办法前行，珈玥只好又原路返回。
天渐渐的黑了，视线变得灰暗，珈玥累极，靠着一根青竹闭上眼睛想小睡片刻。
凉风阵阵，衣料单薄，难免觉得头有些昏沉。
楚然看了她片刻：“好了，不捉弄你，我带你出去。”
珈玥没有说话。
楚然上前一步，站到她身边，“生气了？”末了笑了笑，又道，“不明白你怎么总是与我置气……”还未说完，人便被一掌推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同时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掐上了他的脖子，却没用多大力。
珈玥恶狠狠道：“你敢骗我？”
楚然一动不动，半晌后笑道：“还挺聪明。”
话毕周围的场景一瞬崩塌消失，显现出另外一片空间。
却是在一座木屋，两人正倒在地上，珈玥整个人扑在他身上，白袍与白裙叠合在一起，像两团柔软的云。
珈玥起身，冷哼：“只是没了法术，不是没了脑子。”
楚然倒在地上没动，闻言幽幽道：“就是反应慢了点。”
珈玥看他一眼：“竹海里没有灵气，何来的灵泉？说谎也不知道找个高明的理由。”
楚然勾了勾唇，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方才珈玥走到此地，他正在房中翻书，远远便看见珈玥从另一个山头翻过来，料想她必然是领了寻找竹灵的任务，一时兴起，使了个幻术捉弄捉弄她罢了。
却没想被她识破。
楚然若有所思看她一眼：“还以为你有何不同，能不受竹海的限制。”
珈玥立在窗边眺望远处：“你都不能避免，何况我。”
楚然道：“总觉得你是特别的，所以想要试一试。”
珈玥回身，“你试探的还少么？”
楚然轻笑：“师妹也不差。”
珈玥面露不屑：“我可不比你那么闲。”
楚然轻叹一声：“好歹如今也是你的师兄，就不能对我客气点？”
珈玥闻言还真愣了。
不知为何，对待别人都能好言好语，即便心中不快，但面上也不会轻易显露出来。
只有面对楚然的时候，她总也控制不住脾气，会忍不住和他对着干。
其实不管旁人如何看待，珈玥自己还是觉得自己挺好相处。
或许是因为这人太过深不可测？
毕竟相识以来，此人用另外一个人的身份与她周旋许久，虽说她曾猜到一二，但终归不能确定。
这前后的差别太大，就像两个不同的人。
对于危险的人和事，珈玥一向抱远离的态度。
见她忽然沉思，楚然问：“任务可有进展？”
珈玥果然回过神来，挑眉看他：“我说没有，难不成你还会帮我？”
楚然看了她一会儿，极认真道：“方才是有这个打算。”说罢勾唇一笑，“不过现在我反悔了。”
已经渐渐熟悉此人的性子，珈玥倒也不恼了，反而展颜笑道：“无所谓，我也不是那么重视这个任务。”
楚然问：“真的？”
珈玥道：“不然呢。”
伸手推开窗，能看见远方是大片大片的竹林，似一片碧绿的灵海，楚然漫不经心道：“看样子你并不知道完成此项任务的奖励是什么。”
珈玥回忆片刻，她还真不知道。
楚然忽然回头看她：“你之前对蓝狐穷追不舍，怕并不是为了捉妖罢。”
又来试探！
珈玥暗暗戒备：“你又想干什么。”
“什么叫又。”楚然饶有兴趣，“别弄得我对你有所企图的样子。”
珈玥被他的厚颜打倒：“真是不知道你何来如此之大的自信，以为我会怕你？”
楚然道：“怕不怕我就不得知了，逞强好胜倒是真的。”
珈玥横眉：“你管不着。”
她态度恶劣，楚然已经司空见惯，只淡淡道：“送那小狐狸回来时，我见她身上挂着一块纯净的仙物。”言毕看了看珈玥，“那块玉除了灵气强盛能稳固魂灵之外，并无其他用处。”
珈玥不动声色，静静聆听。
楚然打量她一阵：“你不像是有伤的人。”顿了顿，“那就是为了别人？”
珈玥淡淡讽刺：“疑心太重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久。”
“可惜。”楚然面露遗憾之色，“我却已得仙身，能够长生不老，只是还未飞升罢了。”
他说这话，珈玥也并不感到诧异。
长生门可谓是修仙门派之首，门中已修得仙身者不少，但也不多，珈玥这段时日里也暗中了解了一些，楚然是所有修成仙身的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个，二十一岁便脱去凡骨化作仙者。
在同龄人当中，无疑是资质最高能力最强的一个。
也是最不可接近的一个。
珈玥盘腿坐下，闭上眼睛打坐调息。
刚合上双眼，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
既然这竹海会封闭人的法力，那为什么楚然依旧可以使用幻术？
珈玥睁开眼，目光迎上对面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木屋略窄小，一眼便能看清所有，四面的窗户打开着，密密麻麻的青竹拔地而起，坚硬却又柔软。
浓郁的白雾和风声穿过密林灌进屋子里，两人的黑发和白衣幽幽飘动，这一方静寂的天地，美好得像是另外一个空间。
“这片竹海本身就是一个高明的幻境。”
洛覃突然用神识传话给她。
珈玥赞同：“怪我蠢，才想到。”
洛覃道：“幻境之中，一切皆由心而生，你认定自己法力被封，便一点也使不出来。”
珈玥欣慰：“你终于醒了。”
声音透着疲惫，洛覃道：“你神力流失一半，我已不能维持太久，需要长时间的沉睡。”
珈玥叹气：“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你放心，我会治好你。”
洛覃浅笑：“出去再说罢。”
珈玥却冷哼：“急什么，先在这里玩玩儿。”
洛覃好笑：“又赌什么气。”
“谁让他骗我。”珈玥挑眉，“我不用他们的方法一样能出去。”
知晓这仙子的脾气，洛覃也不劝，只提醒道：“破解幻术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找到切入点，你想想刚进来时有没有看见过什么。”
珈玥道：“谁说这是最直接的方式了？”
洛覃疑惑：“你有什么好办法？”
珈玥故弄玄虚：“到时你自然会知道。”
看了看远处的青年，珈玥在心中又是一声冷哼，起身就要翻窗出去。
不知她又想做什么，楚然并不阻拦，只立在窗前静静看着她。
但见白裙的少女娴熟地行到一处竹林，“噌噌”两下便踩着竹干一路飞身而上，末了立在竹梢，远远朝这边看了一眼，似是淡淡笑了笑，便抱着手臂躺在竹叶上入眠去了。
碧绿枝头一点白，她像只灵巧的白燕，轻轻挂在稍头。
楚然凝望片刻，亦回身于屋中坐下。
洛覃说得没错，幻境由心而生，也随心而变，珈玥试了试体内的神力，果见不大一会儿，指尖便凝出一小团红艳的光亮。
珈玥收回手，唇角微微勾起，自行封去了神力。
白雾茫茫，青竹飘摇，白裙的少女很快进入沉睡。
……
白云闲浮，日头飞过一群灰翼的鸟儿。
青瓦木窗下，男子正伏案书写。
窗柩忽然搭上一只修长的手。
女子从窗外跳进来，毫不拘束地坐到案上。
墨香和幽香交织缠绕，很容易令人沉醉。
男子却头也不抬：“下来。”
艳丽的红裙衬得肤白眸亮，女子懒懒地俯身斜靠下去，挡住男子的手。
“偏不。”
男子丝毫不受影响，淡淡将手臂从她腰下抽出，复拿到前方继续书写。
女子轻笑：“你说，要让我大哥看见，会不会将你乱棍赶出去？”
男子开口提醒：“这是我家。”
“我知道。”女子一脸理所当然，“那也会把你赶出去。”
真是蛮横而骄纵。
男子正想说话，那女子又紧接着道：“赶出去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语气几分期待，几分失落。
想要离开，却不能离开，只是以为可以离开罢了。
男子垂眸看着她。
感受到视线，女子抬头，笑道：“看着我做什么？”
总是淡漠的脸上浮现浓浓的笑意，男子盯着她的眼睛：“没什么，见你长得美，就多看看。”
……
耳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快的流水声。
珈玥轻轻睁开眼，望着头顶的白云出神。
那火红的裙角和含笑的语调似乎还在眼前与耳边浮现。
梦里的场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做梦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好像透过这一个个梦境已经可以渐渐了解到有关那两个人的始末。
卿和说，那个女子不是她。
可自己能够化成人形活着，是因为那个女子的魂灵。
珈玥忍不住叹口气。
便听身旁有人道：“醒了？”
珈玥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溪流旁，身下铺了宽大而洁净的外袍，有清冷的气息一直萦绕于鼻尖。
微微转头，果见不远处的白衣青年正坐在石凳上，手中的茶杯缓缓冒着热气。
珈玥站起来，将外袍上的落叶抖了抖，“我怎么在这里？”
楚然看着远空，声音没什么情绪：“别说你没发现这里的景物时常更换。”
珈玥将袍子丢给他：“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来过。”
楚然闻言将视线移到她身上，眼中有些细微的幽深。
那眼神好似一池潭水，仿佛能看穿自己，珈玥心中莫名爬上一阵寒气，语气也控制不住有些冲：“看着我做什么？”
方才还紧皱的眉一瞬间舒展开，脸上也浮起一层笑意，楚然淡淡道：“没什么，见你长得美，就多看看。”
珈玥一怔。
这么大的反应？楚然问：“怎么？我说错了？”
珈玥抬眼，打量他一阵后复又垂眸。
不会的，不是他。
只是有一张相同的脸罢了。
珈玥摇摇头，暗叹自己真是魔障了。
竟会觉得眼前的人就是梦里的修泽，这真是毫无根据可言的错觉。
珈玥坐下来，神色恢复平静，从容道：“不用你说，我知道。”
却换楚然愣了：“还真敢承认。”
珈玥笑道：“有人既敢奉承，我怎么就不敢承认了。”
楚然收回视线：“我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
珈玥从善如流：“左右说都说了。”
看来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可以同他斗嘴了。
楚然倒了杯递过去：“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珈玥接过茶杯，“这任务对我不重要。”末了抬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会在此地？”
楚然撑着头看她：“得知小师妹有难，特来相助。”
小师妹？
珈玥动了动脸皮：“哦，那还真是谢谢你。”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
珈玥抬眼，镇定望着手的主人。
手指从额角一路向上，轻轻在发间摩挲。
指腹与皮肤相触，有点发痒。
珈玥皱起眉头。
楚然见她不适应，浅笑着将手中的枯叶递给她看：“沾东西了。”
珈玥看了一会儿，语气稍微和缓：“多谢。”
楚然坐回原处，笑道：“姑娘家，还是温柔些好，讨人喜欢。”
珈玥问：“你喜欢温柔一点的女子？”
楚然想了想：“大概。”
便见珈玥淡淡道：“幸好。”
眼眸微眯，楚然道：“什么意思。”
珈玥从容回望：“什么意思你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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