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云庄
有了之前在厢房中觅得的蓝光及卿和夺来的一团毛发，要追踪起那狐妖的踪迹就要容易许多。
是夜，珈玥施了追踪术，一路随着被红线捆绑的气息追查。
天色阴恻，星子全被隐没，只剩一抹朦朦胧胧的弦月隐在云后。
一路追随至深山，又至深山追出至集市，这狐妖不断变换位置，实是可疑。
按理说那狐妖道行再高，也不能发现珈玥的气息，何以四处奔走。
卿和说得对，背后必有隐情。
最后落在一处繁华街市，又沿着街道转了几圈，来到一尾碧湖旁，见得柳树下立着一个翩翩公子，着霜衣，披雪袍，面容似冷玉雕刻，却又带了清丽的柔和，二者融合到一张脸上，真是令人过目难忘。
珈玥定睛看了看。
竟然是上次在侯府前扶她的那位青年，貌似还是长生门的人。
蓝光顿失，被红线覆裹的那缕气息和毛发瞬间自上空飘落。
奇怪，追踪到这里便失去了气息，又见得那青年周身萦绕一圈妖气，但又不像被狐妖附身的模样。
珈玥隐在暗处看了看，见四周并无可疑之处，这才勉强放松警惕。
青年立于柳湖旁，身姿卓然，空灵出尘，一看便是修仙之人，然珈玥细细察之，却发现此人半分仙力也没有。
正想着，却听那青年轻声问道：“谁在那里？”
珈玥落落大方走出去，青年看着她，忽而笑了：“是你。”
珈玥也微笑回应：“又与公子相遇了。”
青年道：“当时便觉姑娘有所不同，果然如此。”
此番珈玥已是原身，面容莹润乖巧，自然不复当日面黄肌瘦的模样。
他是仙门中人，看出来些什么也不奇怪，珈玥直截道：“公子为何此时还在外边，可曾见过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你是在找蓝狐吧。”青年道：“我本在房中休息，却被那只蓝狐带来这里，他想要我的眼睛，奈何我本是个有眼疾之人，他白忙活一场，已自行离去了。”
珈玥这才发现面前的青年竟然双眼看不见，只是那双眼睛生得太过好看，即便眼盲却神采奕奕，连她也难以发现。
珈玥不由觉得惋惜，“公子可有受伤？”
青年摇头，“他未曾伤我，倒是万幸。”
怪道这青年竟一点仙法都没有，原是个眼盲之人，珈玥略略动了恻隐之心，“公子可方便回去？不如我送你一程。”
青年笑道：“多谢姑娘好意，我能自己回去。”言毕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哨子吹了一响，一只青凤立即从远空飞来。
人间难得青凤，他竟有一只。
珈玥上前一步：“敢问公子叫什么名字？”
青年转身，面庞如暖月，“在下云庄，是长生门修习弟子，姑娘一看便非常人，来日有空不妨来门中做客。”
珈玥一愣。
云庄。
此人便是云庄，修泽神君的转世。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无需她去找了，天帝他老人家交于她的任务一点星火都还没擦出来呢，珈玥喜不自禁：“云公子既然邀请我，我就不好拒绝。”又笑道：“我叫珈玥，与公子相识，实是有幸。”
云庄颔首：“姑娘谦虚了，如此，云庄便不打扰，姑娘行事还需小心些。”
珈玥此刻心情大好，“多谢公子关心。”
二人拱手道别，青凤嘶鸣一声，化作一道青光往城外飞去。
下意识想要说话，却发现洛覃已不在身边，珈玥微愣，尔后展颜一笑，倒是对那只铃铛挺挂念。
回到客栈时，已被官兵重重包围，卿和不在房内，珈玥冲进去，正巧撞上那位宋大人自二楼下来，神色不快。
珈玥见状自知躲不了一场争吵，索性挨着堂中的木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四周一阵躁动，兵卒们意欲上来围住她，宋宴挥一挥手，兵卒又悉数退下。
近来城中屡次发生命案，不仅作案毫无规律可言，且现场不曾留下半分蛛丝马迹，翼州城内人心惶惶，他作为州府大人，竟无从下手。
损失颜面事小，百姓不安事大。
宋宴行至珈玥对面坐下，一双眼睛来回打量面前的女子，稚嫩的面容，黑石一样的眼，不似寻常女子的脂粉气抑或柔弱态，倒有些别样的英气与气势。
宋宴道：“姑娘三更半夜不在房中休息，这么晚了，不知去了哪里？”
珈玥微微抬眼：“怎么？大人连这些私事也要管？”
她态度嚣张，宋宴倒也不恼，平静道：“事关命案，姑娘又是这间客栈唯一存活下来的人证，并不能排除凶手的嫌疑，来去动向自然要盘问清楚，依当朝律法，姑娘理应配合。”
这人的言辞倒比上次好了许多，珈玥也不是目中无人，便也放柔了面色，道：“敢问大人可信鬼神妖邪一说？”
宋宴一愣，似是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转而露出轻微不屑道：“天子脚下，何来鬼神妖邪，姑娘若要危言耸听，可挑错了对象。”
珈玥闻言淡淡一笑：“如此，这个案子，大人怕是破不了了。”
一旁的随从立即上前一步，冲宋宴禀道：“这女子妖言惑众，不可轻信，望大人明察。”
宋宴沉默半晌，复又问道：“姑娘既已知晓客栈发生命案，为何还回此处？不怕丢了性命？”
珈玥转了转茶杯，笑道：“平生未做亏心事，哪会怕它鬼敲门，大人若真想破案，不妨多等上几日，自然会有结果。”
宋宴好奇：“姑娘，究竟是何人？”
珈玥起身，朝二楼房间行去：“游历凡尘的捉妖人而已，不足为奇。”
宋宴眯眼：“捉妖人？”
珈玥顿了顿脚步，微微侧身看向宋宴：“大人不信鬼神，一身正气，小女子佩服，但这世间，有些事情，却是由不得大人你信不信。”
言毕一步步踏上木梯，回了房间。
宋宴望着那月白背影，半响，轻笑道：“有趣。”
刚才的随从见状询问道：“大人，接下来该如何？”
宋宴站起身来，环视屋子一周，末了看向二楼：“派些人手看住这里，务必保证那位姑娘的安全。”
随从斟酌道：“小人看那女子似乎很不一般……”
宋宴道：“不必多问，照办便是。”
随从低声应下。
一行人很快出了客栈，留下一队兵卒护卫。
廊边转角，一片月白衣裙轻轻拂过。
总算洗脱嫌疑。
珈玥浅笑，转身回房洗漱。
近段日子忙于奔波而无收获，难免疲累，泡了热水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贴身衣物，珈玥盘腿在床榻上打坐调息片刻，便吹了烛火安稳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日起得不大早，窗外已日上三竿，阳气正旺。
洗漱完穿好衣裳，只觉腹中空空如也，珈玥不由苦笑。
这客栈的人一个不剩，死的死，逃的逃，偌大一个客栈，连个煮饭的人都没有。
珈玥思考片刻，拉开门走出去，果见厅中横七竖八躺着一位位官兵，个个睡得香甜。
所幸昨晚无事，若是那狐妖偏生猖狂再次回来作案，见得众人沉睡如此，岂不正好下手？
还说护她安全，就凭这些人？
她护他们还差不多。
珈玥收回目光，转身下楼。
不多时，客栈大门被人推开，一身素袍的男子缓缓踏进来，见得眼前之景不由皱眉，一旁的随从立即上前高声喝道：“一群饭桶！还不快起来！”
兵卒们被惊醒，见得门前立着的人，个个吓得不轻，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站好。
那随从骂道：“叫你们在这里守着，谁让你们睡的！瞧瞧什么时辰了！”
众人自知失职，皆低头不语。
宋宴抬头，目光落到二楼。
随从心领神会，当即行到二楼去，不大一会儿又匆匆跑出来，禀道：“大人，那女子果真不见了！”
宋宴皱眉，眼眸扫过众人：“叫你们守的人呢！”
这一句话音调虽低，语气却凌厉，兵卒们心惊，纷纷跪倒在地：“大人息怒！”
宋宴冷哼：“成事不足！”
眼看此案不了了之，毫无破解方向，唯一办法便是从那女子身上下手，如今人不在了，线索全断，当真要成悬案，给不了百姓一个交代？
身为父母官，衣食百姓，却不能为之造福排难，岂不失职？
宋宴垂头，愁绪万千。
厅中气氛一时沉重起来。
须臾，一道明朗的声线响起。
“大人来得挺早。”
宋宴抬头看过去，只见右侧的门帘被一只细嫩白皙的手轻轻撩起来，接着露出一张娇美水灵的面容，脸颊带着些孩童的稚气，一双眉眼却沉静幽黑，唇边一向噙着淡淡的笑意，微微挑眉看向人时，总是有些别样的自信和从容。
太过聪明的女子往往年少老成，宋宴细细打量她一番，才突然发觉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尚且年幼的小姑娘，看起来同他家中的那些妹妹似乎还要小一点，不过因着此女的言行举止与寻常的同龄女子不同，便潜意识拿了探询的目光去看待她。
今次认真一看，不过是个行事怪异言谈大胆的小丫头罢了。
宋宴微微眯眼，面上浮起点点笑意，回道：“姑娘更早。”
刚出来便见得一众护卫跪在地上，门口的人面色不善，珈玥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此人消除了对自己的怀疑，没想到嘴上说得好听，是要留人保护她，实则却是在打别的算盘。
为官之人大都生性多疑，处境不同考虑也不同，珈玥倒也不恼，只慢慢走出去，扫了一眼跪着的兵卒，有礼道：“劳烦诸位大人彻夜护卫，实是辛苦，这店中无人，想来诸位都饿了，方才去厨房看了看，小做了几个菜，我一个人拿不过来，还请各位大人行个方便，自己去厨房端一端饭菜。”
为了查案多日奔波，昨夜又红着眼守了一夜，今早实在忍不住便睡了过去，没想到只这一会儿便被大人逮住，这一大早就被惊吓一番，又跪了这许久，众人早就饥肠辘辘头昏眼花，听得珈玥此言，都抬头看她，双眼发亮，但终归宋宴未曾发话，众人又将头一偏，目光落到宋宴身上。
见他不表态，珈玥又道：“不知大人可有进食？”
宋宴看着她：“未曾。”
珈玥笑：“不妨一起？不过大人若是不愿，也不必勉强。”
“有何勉强。”宋宴浅笑，末了看向一众兵卒，“方才姑娘说的，都没听见么？”
众人欢欢喜喜地站起来朝厨房去了，好几个腿脚不好的还站得不大利索，差点摔到地上，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饭菜被端上来，虽清淡，却也精致，兵卒们各自围桌而坐，珈玥自在一旁找了个木桌坐下，泡了壶热茶，悠悠给自己倒茶喝。
须臾，两道小菜摆到眼前。
珈玥抬眼，宋宴正将一副碗筷递到她面前：“姑娘亲自下厨，自己怎的不吃？”
珈玥原本的确有些饿感，但她天生神体，其实不易感到饥饿，只是人间与天界不同，灵气与浊气互融，气息不如上界精纯，大半年不吸收灵气便会小小感到腹空，何况来到人间，若想完全融入尘世，生活作息也得同凡人一样，是以从前一日三餐都照实吃，防止他人生疑。
方才在后院，她已调息吐纳片刻，此时倒不饿了，不过人家大人既然主动送上碗筷，直截拒绝似乎也太不近人情。
珈玥欣然道：“多谢大人。”便也拿起筷子往自己碗中夹菜。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好似默契般地一言不发。
旁桌的热闹更是衬得两人过分冷清。
珈玥埋头想事，出了神，等回过神来时却见对面的人已放下碗筷，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
见状，珈玥也不吃了，悠闲回望过去：“大人要事繁忙，多吃一点才有精神办事。”说罢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宋宴双手接过来，凝视了一会儿茶杯，抬头道：“宋某不是转弯抹角的人，便也直话直说了，姑娘行为反常，且言语间似乎对这桩命案极为了解，如若姑娘愿意相助破案，宋某自当感激不尽。”
珈玥看了他半晌，倏尔粲然一笑：“好啊。”
对比之前的蛮横态度，今日答应得这样爽快，且态度也恭敬许多，宋宴不知她为何转变如此之大，但既然对方答应相助，便是一件好事。
宋宴道：“姑娘此话当真？”
珈玥道：“自然。”话毕又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宋宴心中了然：“姑娘但说无妨。”
珈玥伸出一只手撑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确定心中的猜测后才道：“我可以帮你查清此事，也可以助你破案，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只能你一个人跟着我，其他人，一个都不可以跟随。”
宋宴不动声色看着她。
这要求十分无理，一旁的随从上前道：“大人，我看此女诡计多端，您切勿贸然行动，卑职等人务必要跟着您保护您的安全，破案事大，却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危，何况她区区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天大的能耐破您都破不了的案？”
宋宴不语。
这随从说话无礼，珈玥闻言也只是笑笑，权当他不存在，只看着宋宴：“大人想要合作，我可以答应，但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这道理，大人应当比我更透彻才是。”
那随从不屑道：“简直狂妄，你一介草民，岂敢与我家大人谈条件，一道官府文书下来，要你协从调查，还量你敢违命不从不可？”
此人屡次三番出言冒犯，且句句直指珈玥身份低贱，咄咄逼人。珈玥虽不爱与人争吵，但谁若想欺负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珈玥将茶杯往桌上一搁，目光仍旧放在宋宴身上，轻飘飘道：“我竟不知贵府当家作主的人是谁了，原来大人主意如何不重要，还得看手下人的意见。”
一句话不轻不重，却暗指这随从越俎代庖，不识大体。
随从一听，脸色一白，忙望向宋宴：“大人，卑职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罢了。”宋宴摆摆手，末了看向珈玥，眼中含着笑意，“好，姑娘的条件，宋某答应，但还请姑娘莫要反悔，且此事到了最后，势必得有一个交代。”
随从闻言大惊，却不敢前言，只好憋着满腔怒火瞪着珈玥。
目的达到，珈玥总算是不亏，这打算盘嘛，各有各的一盘账，他宋大人心思缜密，不代表她就没有点什么小心思。
珈玥淡淡一笑：“大人尽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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