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圆月 修
望州地处陈鄞腹地,北望宁京,南接江州,西侧是毒王谷所在的茗州,东侧与宜州隔着一条广绥运河。水陆交通都十分发达,故而望州的繁华丝毫不逊色于皇都宁京。但不同于陈鄞各州的是,望州里,一个江湖门派都未有。
比起武,望州子民更崇尚文、史与礼。
想在望州过得好,不需要武功多好,需要的是才情。望州最出名的是二府三世家,二府是陈鄞沈朝始皇帝钦封的古原将军府与平府,三世家为在望州颇享盛誉的三大世家,朱氏、容氏与柳氏。与二府不同的是,三世家存在的历史远远要悠久得多,三世家祖上皆是陈鄞陈朝的老贵族,世代侍奉陈朝,直至陈亡沈兴,便立了族规,世家子弟皆不得出仕为官。
沈朝敬贤,也忌惮三世家的名望,原先对三世家便头疼万分,见着三世家给了台阶,便也就这么下了。三世家的子弟不入朝为官,只得潜心于书画文墨之上。皇室本以为渐渐地,三世家就会淡出百姓的视野,却没想到这三世家反倒出了不少闻名天下的文人雅客,五川大陆自周室灭后便崇尚武力,许多文人郁郁不得志,见着三世家地位稳固还是书香世家,只以为是这天下要有了文人的一席之地,便百般推崇。
久而久之,三世家美名远扬,这承州,也成了文人的圣地一般,除了早年立于此的古原将军府与平府,再无习武之人扎根此处。
好在三世家的确也没有入朝为官的心思,皇室虽忌惮,也开始尝试着与三世家交好。朝廷官员中的年轻子弟,有才情的,也乐意与三世家的子弟结交。常渊此行未向官府求助,又对平府、古原将军府心存怀疑,便是借着其与柳家长子的交情,才得以隐了行踪,在望州呆了几日,得了许多便利。
他们现在住着的,便是柳家的一处别苑。
别苑每一处都可见雅致,他开了窗便见影影绰绰的竹间月光,闭着眼似乎能听见不远处的潺潺水声,睁开眼……
一个酒坛在圆月下掷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常渊眉头一跳,似乎听到了那酒坛砸去的方向,传来男子骂骂咧咧的吼声。
方东绫……又在惹事了。
在发现案件的线索指向缈音宫之后,常渊便让羽蓝带话,与顾北丘定在望州空塬阁会合,再一同前往缈音宫查案。他在望州待了几日,及至见到顾北丘后,却从他那听说了一大堆……
方东绫这一路上的劣迹。
他叹了一口气,正要出去抓回方东绫,正要推门时,眼角扫到了桌上的一样东西。
或许他可以考虑,帮帮师弟?
至少要教师弟怎么和姑娘聊天才对。
他并不想撮合二人,只是想改改顾北丘的性子罢了。
待顾北丘找到方东绫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方东绫穿着一身夜行衣,坐在居所的屋檐上,她身侧摆着一个小酌,桌上有一壶茶,两个叠着的小杯,和两盘甜点。
她两手托腮,甚是郁闷地看着酒坛消失的方向。
“酒呢?”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顾北丘,她头也不抬,闷闷地道:“手抖,扔出去了。”
顾北丘一挑眉。
方东绫仍旧不看他,语气里有微微的恼意:“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说的是真的。刚才有只鸟非要吃我的糕点,我一急,就把酒坛扔出去了。你要是无聊的话,再去厨房偷……拿两坛呗?”
他无奈地摇摇头,伸出一直背着的手,一坛酒出现在她眼前。
方东绫双眼一亮,忙接过了酒,正要千恩万谢之时,终于反应了过来。
顾北丘哪有这么好心会请她喝酒,搞不好,是想灌醉她,从她嘴里套话呢!
呵,这世上能灌得醉她的人,就那么一个,现在还在宁京安坐如山呢!
她眯着眼睛,眼里似有精光,打量了顾北丘一眼,道:“今夜月色正好,顾大人有没有兴趣,和在下小酌一杯?”
顾北丘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坐了下来:“这是我的酒。”我为何不喝。
“……”她顿了顿,悻悻地将酒杯放好,倒了两杯酒,将酒杯递给他:“不要这么小气嘛。你酒量怎么样?”
他轻酌一口,目光落在远处:“为何做此打扮?”
方东绫尝了一口,只觉得这酒凌冽却香醇,在舌尖一化开便久久散不去,有淡淡的梅子酸甜,又绝对不是单纯的梅子酒。她听了此问,以为顾北丘还在怀疑她,但也没了脾气与他计较:“晚上,当然要穿夜行衣啦。你不以为我今晚是要去打劫的吧?我们做贼,不,做义侠的啊,不是那么鲁莽的。我们要蹲点、制定计划、准备东西等等,很麻烦也很谨慎的。”
“……我知道。”
她诧异地看着他:“哟,道上的?”
顾北丘面色不善,眯起了双眼看着她。
她笑眯眯地道:“开个玩笑嘛。你这个人太严肃了,真无趣。”
实然,在毒王谷一行后,顾北丘对她的疑心已经几乎打消了。
素问谷千年来隐世而居,看人的眼力也不会差到哪去,何况医圣美名在外,江湖人都敬他三分。既然方东绫真的是医圣弟子,顾北丘就没有必要一直怀疑她。
他是素来疑心重,也是多年办案养成的习惯,除了师门外的人,他都很难完全地去信任。
但他能相信方东绫在这个案子上未动手脚,却还是对她的过去耿耿于怀。
她身后那道伤筋挫骨的刀疤,与盐府死士相似的武功招数,他都必须确认。
所以在常渊让他给方东绫送酒的时候,他一口就允了下来。
见着方东绫倒酒的手速越来越高,顾北丘伸手挡住了她的杯子:“我有话问你。”
她双脸微红,眼带迷离,偏着头看他。
这场景,似乎有几分暧昧。顾北丘从来不喝酒,这是第一次喝酒,更是第一次与一个女子一同喝酒。他这才懊悔为何要应承下此事,见着方东绫还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心里升起了几分尴尬,清了清嗓子,话却堵在嗓子眼里出不来。方东绫见机刻意凑近了几分,顾北丘一顿,忙转开了头。
今夜月色正好,顾北丘的肤色也算白皙,方东绫就着月光,似乎隐隐看见了他发红的耳根。
这是害羞了?
她思考了一会,终于得出这个结论,一拍手,激动地就要发起嘲讽,谁知动作的幅度太大,险些带倒了小桌。顾北丘听到动静忙扶好了桌子,见着她眼里的促狭,算是明白了她在装醉。
他当即就沉了脸色:“你在装醉。”
方东绫挑眉:“我好像还没开始发酒疯呢?”
“……”一杯酒下肚,他定了定神,为了找回几分面子,语气也略微显得生硬了:“你到底是何身份?”
顾北丘见着她忽然低下了头,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的模样,心里也有几分矛盾。
他其实猜到了许多,也觉得方东绫若是真的说出口来,一定是一个她很不愿回想的过去。
而他却在逼着她,将那些最不愿告之于人的往事,血淋淋地展现在他面前。
这里不是公堂,他非官,她非犯,她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告诉他。
打更声终止了沉默。
她仰起头,眼神清明,她的瞳孔颜色本就偏浅,在月色下更显清灵:“你想知道我的秘密,总要有相应的东西来换吧?”
“你想要什么?”
她浅露贝齿,轻轻一笑,靠近他:“你的秘密。”
再也不等他作答,方东绫又坐直了身子,看向远处:“你其实早就猜到了。我是孤儿,被盐府的人捡了回去,自小在死士谷里长大。我当了十六年的死士,当腻了,在一次任务里和同伴逃了出来,遭到了盐府其他死士的围剿。有人以命护我,我被砍了几刀昏死在死人堆里,死士执行任务前都有服毒,就算我没被追杀,也活不了几日。故而那些死士未再验证我的死活,便离开了。后来是大师兄,也就是医圣的大弟子,路过,便把我捡回去了。
那个以命护我的人与医圣颇有些渊源,医圣便救活了我,还收我为弟子。死士是没有名字的,我的名字也不是我的。”
“那是救你的人的?”
“都说了死士没有名字,那人怎么会有名字。只知道他姓方,我得了他的姓,又取了名字。我也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活着。”她长叹一口气:“说我是代替他活着吧,可我也过得十分任性,丝毫没有循着他的志向。说我不是为他而活吧,那他的死……又算什么呢。”
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又时不时感伤地看向圆月,似在追忆着什么,话也收得恰到好处。
顾北丘也信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手握着空空如也的酒杯,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圆月,语气惆怅:“我没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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