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兰陵入阵曲 上
安歌深吸一口气,“齐王教诲,自当谨遵于心,倒不知齐王今日一番言语,为何?”
宇文宪淡淡一笑,“我宇文宪所做一切,皆为大周”
安歌怔了怔,连忙朝宇文宪拜礼,“我只愿做樊姬,不愿也不会做赵飞燕”
安歌听到宇文宪叹息,“安姬明事理,今夜多打扰了,臣告退!”
直到宇文宪走了好远,安歌才又缓过神来,只觉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光是应付已累极,只想逃离这多事之地,幸好回去时宴会已结束,安歌一个一个问候行礼后,就带着月瑛回了昭阳殿。
一头栽在床上,再不想起身,月瑛笑道,“安姬累了,但更了衣再睡吧”
安歌好不容易举起一只手晃了晃,“不了,我就这么睡了,你下去吧”
“安姬,您就这么睡了,明早起来一定会更累的,倒不如好好梳洗,好好睡一觉”
安歌已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是个不容易妥协的,偏偏月瑛也是个倔脾气,两人推搡了许久,却听门外传话,宇文邕来了。
安歌真想哀嚎一声,心里很想起身向宇文邕问安,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两条腿是怎么也不肯听使唤了。宇文邕进门,看到安歌“大”字瘫在床上,不觉笑了,月瑛面露难色,道,“奴劝安姬更衣,可安姬却怎么也不肯听”
宇文邕走近,吩咐月瑛道,“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月瑛于是朝门外走,却在刚走到门外时,听宇文邕道,“往里窜窜,朕也不想更衣了,就这么睡吧”
月瑛只觉无语,只好退下。
安歌好不容易挪啊挪,窜啊窜,给宇文邕让出一个位置来,因累得要命,也不在乎是否与他同床了,只拉过被子就要睡,却听宇文邕在旁道,“从前警告过你莫要崭露头角,今日可尝到苦头了?”
安歌的头闷在被子里,“总会有这么一天,宁早勿晚”
宇文邕用手指点点安歌的脑袋,“惯坏你了,朕来都不问安?”
安歌困极了,“已经在心里问安了千遍万遍了”
宇文邕笑了,不过安歌突然想起今夜之事,稍微精神了点道,“今晚,我见到齐王了”
“宪弟?怎么见着他了?”
安歌将事情长话短说给宇文邕听,声音里颇含了好几分委屈,“齐王可是好好训诫了我一番,于国于民道理讲了一大堆,倒是听得有些热血沸腾,颇显男儿本色”
说起宇文宪,宇文邕的神色变得温和起来,眼神中也有惜才之意,“齐王文武双通,机敏通达,幼时朕和他一齐学习《春秋》,他总能很快得其旨意,便可知他不凡,当为重器,如今看来,不果真如此?”
安歌的声音依然闷闷的,“人人都说我美貌出众,却知齐国大将高长恭也是个极美的男子,你从前跟我讲过,因貌美至极恐不能威慑敌人,于是每每出征时都要戴上一盔胄以掩盖其美貌,可见貌美并不是一件好事,方才大冢宰所说的红颜祸水历史上也多有之,从妹喜褒姒到飞燕合德皆是祸国的妖妃,然而——”,安歌翻过身来,与宇文邕对视,“你知道的,我不愿做褒姒,要做也做樊姬”
宇文邕沉默一会儿,沉声道,“朕愿你做褒姒,朕也愿效仿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你一笑”
安歌一怔,也知他只是戏说,翻了个身回去,“您心系百姓,心系大周,怎可为我区区女子烽火戏诸侯?你是明君,我知道的”
语罢,安歌却久久听不到回应,空气仿佛凝结在此,久久的安静后,宇文邕的声音划破了静籁,“江山美人,朕都要——夜深了,睡吧”
江山……美人……应当皆不弃。
说起宇文护寿宴过后,思母更甚,多次与齐书信往来,以表相思之情,近来,突厥又入侵齐国幽州,大掠而还,齐国国主高湛遂将其母放还。
不知齐国国主动的是什么心思,竟然几封书信几次威慑就将阎氏放还大周,孰不知突厥闻此,会不会觉得齐国软弱,趁势进攻。
阎氏回到长安,宇文护大喜,满朝欢庆,宇文邕为其大办筵席,与众多亲戚行家礼以迎阎氏,更甚,宇文邕为此大赦天下,庆贺阎氏回周。
又说安歌被晋封为安嫔,入宫仅一年便与贞嫔平起平坐已属奇事,够后宫众人评头论足一番了,再说永巷中的林非烟,终于在安歌吹了无数的枕边风后,得宇文邕宠幸,封了上媛,赐东明殿。
对此,宇文邕十分不悦,“别人都恨不得朕久待,你倒推朕走,你就这么讨厌朕?”
安歌早就想好了理由,“永巷里那两位家中都是朝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你却先晋封了我和衍儿,实在于理不合,我也是为大局考虑,林氏的父亲是屡立战功的宣威将军,进宫已一年了,你再冷落她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宇文邕逼近安歌,黑着脸,眼神从未有过的凌厉,“这事朕自有打算,朕且问你,若不必在乎大冢宰,不必在乎家世背景,你还会将朕拱手让与他人吗?”
安歌愣了愣,一本正经地回答,“您是天子,怎能有拱手让人之语,您想喜欢谁宠幸谁是您的自由,我不想管也管不得,再有,若不必在乎大冢宰,我也不会来!”
宇文邕全身一僵,许久后勾起一丝讽刺又带着苦涩的笑容,“你休息吧,朕不再扰你了”
之后没过几日,林非烟便被封为了上媛,而宇文邕也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过昭阳殿,安歌也为此置上了气,怪宇文邕小题大做,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无名火,爱来不来。
但安歌晋封为安嫔,这事毋庸置疑,少不得后宫中一干人等要来庆贺,这两日可忙坏了安歌,而林非烟自然按礼依情也会来,一来道喜,二来道谢,这日安歌刚送走苏衍,林非烟后脚便来了,安歌原累得想休息,被林非烟这么一扰也睡不成了。
“我来向妹妹道喜,也来道谢”,林非烟今日穿的是藕荷色的云纹长裙,上着淡淡的妆,竟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
然安歌却是不喜打扮的,最恶金银,衣服也是挑合身舒服的穿,亏她生了一副好面孔,否则扔到大街上也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谢从何来?”
“那日……”,林非烟心领神会,轻笑道,“今日是特意来道喜的,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又听闻妹妹不爱金银俗物,故寻了一队玉镯,这还是父亲在我十五岁生辰时所赠,今天就送给妹妹了”
安歌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对玉镯,颜色通透,也属上品,不过玉镯这种东西,用再极好的玉也是平常之物,但若用血玉制成,那就不一样了……不过血玉向来有价无市,即便你家财万贯,也买不到哪怕一颗血玉珠。
安歌自然收不得这礼,“既是生辰时父亲所赠之物,我怎能收,心意我领了,这玉镯,姐姐还是拿回去吧”
林非烟执意相赠,笑道,“也不是特别珍贵之物,我素不爱带镯子的,妹妹爱玉,好玉也应当配惜玉之人,放在我这里倒是可惜了”
林非烟如此说,安歌倒不好再推辞了,只好命月瑛收下,妥善保管,两人又寒暄几句,便各自干各自的去了,好不容易又送走了林非烟,安歌终于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摔在榻上,闭目养神,心里想着,也该寻个好时机,把即墨言讨到手才是,他不在身边,安歌总会担心其安危。
眼见着九月已过了一半,突厥传信大周,欲齐力发兵齐国,这本是早早定下之事,但齐国将宇文护之母阎氏送还,宇文护原不想此时发兵,但又怕得罪突厥,到那时突厥反与齐国联合对大周来个左右夹击倒是不妙,于是只能着手准备征战齐国一事。
大周背信弃义,倒落了个不好的名声。
然安歌近日没精力听这些事情了,她身子本就弱,又因一天贪玩在外待得晚了,受了凉,在一夜发起烧来,直烧得不省人事,昭阳殿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到四更天依然灯火通明,虽召了御医来,但左不过开一些祛湿退热的方子,虽也咽了下去,但烧就是不见退。
月瑛握着安歌滚烫的手,冲御医道,“御医,您倒是想想办法,针也施了,药也喝了,可这烧怎么就不退,再这么烧下去可还得了?!”
御医立在一旁,也有些束手无策,“安嫔身子底弱,这病又来的凶猛,恐不是施一次针,喝一次药就能好的,还需在等上一阵——”
在一旁的月盈也急了,“还要等,等到多久,继续烧下去,安嫔还撑得住吗?您那套医理我们自是不懂的,您且告诉我们这烧该怎么退就是,安嫔如今在陛下心里是什么样的位置您也该有所耳闻,若安嫔有个闪失,您也吃不了兜着走”
月瑛却是等着月盈说完才斥声道,“月盈!注意分寸!”,然后转身对御医道,“御医,你且告诉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安嫔继续烧着”
御医自然是不敢得罪的,连忙道,“我再去开一个方子,只是药劲过猛,原怕安嫔受不住,但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你们打盆温水给安嫔擦拭,也是有用的”
“知道了,月盈,跟着御医去开方子抓药”
月盈点头,“是!”
一直忙活到大半夜,安歌的烧总算退下去了些,昭阳殿上下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月瑛吩咐下面的人都去休息,吵着安歌倒不好,而自己守在安歌身边,生怕安歌再烧起来。安歌睡得很不踏实,月瑛一直更换着温水替安歌一遍一遍地擦拭身子,慢慢地烧才退了下去,月瑛摸着安歌不再滚烫的手,也安心了。
烧退了,安歌也稍微醒转过来,看月瑛一直握着她的手,动了动手指,月瑛欣喜道,“安嫔,您醒了?”
安歌只觉嗓子干涩,勉强试着发声,但声音嘶哑难听,“什么时辰了?”
月瑛回道,“天快亮了,安嫔您烧了一个晚上了,可吓死奴婢了”
安歌淡淡笑道,“我没事,害得你们忙活了一晚上吧”
“安嫔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照顾您是分内之事,只要您没事就好”
安歌沉思一会,缓缓问道,“外面还有谁在?”
月瑛道,“外面有几个守夜的,里屋的只有我在,她们忙活了好几个时辰,我让她们去休息了,不然明日都该没精神了”
安歌全身无力,却还是拉住月瑛勉强开口道,“月瑛,你去拿把刀来”
“刀?”,月瑛吃惊,瞪大了眼睛问,“安嫔您要刀做什么?”
安歌使劲一推月瑛,“你去拿来便是,莫问那么多!”
月瑛踌躇一会儿,虽心中有千百疑惑,还是拿了把刀来,递到安歌手上,安歌握着刀柄将刀拔出,寒光一闪,散着点点杀意,月瑛一下子握住安歌的手,着急问,“安嫔,您到底要做什么?”
安歌看着月瑛,缓缓道,“你记住,今夜我病卧床榻,有刺客闯入,欲杀之”
说完,紧紧闭上双眼,一狠心,刀尖便没入了肩膀,鲜血染红了衣裳,在茫茫黑夜中红色显得极为刺眼,触目惊心。
“安嫔!”,月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床边已经染满了鲜血,再看安歌,已经晕了过去,月瑛慌了神,双手颤抖着不知所措,面露惊恐,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门外跑去,拉开门,喊声划破了夜空,“来人呐!有刺客!叫御医!”
昭阳殿再次炸开了锅,这下总算闹到了宣室殿,宇文邕听闻安歌遇刺,连忙穿上衣服赶往昭阳殿,当他赶到时,御医正坐在安歌的床边面露难色,宇文邕看着满身失血的安歌,斥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救人!”
屋里乱哄哄地一堆人,见宇文邕来了,赶紧下跪问安,跪着的御医声音颤抖,“陛……陛下,这刀没入太深,老臣不敢轻易拔刀啊”
“一个御医,竟连刀伤都不会治,要你何用!”,宇文邕厉声斥责着,走到安歌跟前,看到伤口处依然在流着血,而安歌脸色苍白,呼吸十分微弱,仿佛要一直这样睡下去,一直不会醒来。
御医跪伏在地上,“陛下,安嫔烧刚退,身体本就虚弱,若此时拔刀,恐有失血过多之险,如果安嫔撑不住,老臣恐怕……”
“废物!若是安嫔稍有差池,朕让你们殉葬!”,说完,宇文邕忽想起一人,赶紧道,“快,来人,宣即墨言!”
即墨言听闻消息,早在外面急得火急火燎,偏偏以他的身份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安慰自己有御医在,安歌不会有事,哪里想到御医连处理刀伤的胆子都没有,听到宣召,即墨言几乎是飞到了安歌跟前,刚要行礼,宇文邕制止他道,“快看看她,别管这些虚礼!”
即墨言听罢,赶紧跪在安歌床边,看到半把刀没入安歌肩膀的样子,心底不禁疼得紧,手指碰到伤口,安歌上身一震,稍稍皱眉,却并无什么其他大的反应。“必须马上拔刀,不然血继续流,她还会死”
“现在拔刀?”,宇文邕想到刚才御医的话,虽然无用,却也有理,生怕安歌就这样撒手人寰,不禁担心地想说些什么,但即墨言已经不给他说话的时间,拿了块手巾递给宇文邕,让他压住伤口,御医想上前来帮忙,被宇文邕一记眼神给吓了回去,不得已只好跪着后退几步,战战兢兢地吩咐下面去熬止血的汤药。
即墨言心里也十分紧张,他刚刚才知道安歌发了一夜的烧,安歌是他看着长大的,安歌的身体他最清楚,安歌能承受的程度他心里也最有数,但现在他十分没底,不知这刀□□,安歌能不能接上那一口气。
即墨言拍着安歌的脸,掐着人中,试图让她醒转,又让宇文邕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安歌——安歌——”。
安歌沉醉在梦中,身上已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只脚已踏进了鬼门关,脑海中一片空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幻境,忽隐隐约约地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鬼使神差地回头,心中有一个声音中在告诉她要回头,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安歌忽然醒转,猛地咳了几声,虚弱地睁开双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她轻笑了笑,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即墨言一只手握着刀柄,一本正经道,“你听着,我一会马上拔刀,一定要接上这一口气,一定要撑住!你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坚强,听到了吗?”
安歌笑了一笑,眨了眨眼睛算是点头。
宇文邕看到安歌醒了,好歹放心了些,紧紧用手巾压住伤口,安慰安歌道,“安歌,坚持住,朕在呢!”
安歌这才发现宇文邕也在跟前,才想到即墨言都在,宇文邕哪有不在的道理,惨笑两声,提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我……我撑得住,放……放……放心……”
“你省着些力气吧,莫再说话了”,宇文邕语气中满是心疼,看着鲜红的血染透了安歌的衣裳和被子,不忍心看拔刀的一幕,却又不肯安歌一人面对痛苦,只能看着安歌痛苦的表情无能为力。
宇文邕紧紧压着,即墨言把着刀柄,手腕一用力,直直地将刀拔出,喷了床帐一面的血,安歌喊叫的声音堵在了嗓子里,一口气吸上去却怎么也呼不出来,又晕了过去。
“安歌!”,宇文邕赶紧大喊了一声,召御医上前止血,即墨言紧紧地压住伤口,也不顾是否男女有别,配合着御医上药包扎,又喂了止血的汤药,虽然安歌极其虚弱,但所幸脉搏依然稳定也不失力道,呼吸也慢慢地缓和均匀起来,即墨言和宇文邕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即墨言冷着脸看着安歌,直到安歌状态平和,才缓缓退后,宇文邕拉着安歌冰冷的手,依然担心着,左左右右问了御医一大堆,御医又替安歌诊了次脉,确认安歌性命无忧才道,“回陛下,安嫔虽身子虚弱,但性命已保住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伤口不易化脓倒是好事,只需仔细休养,注意身子即可”
宇文邕听罢,悬着的心方放了下来,也缓过了神,问下面,“安嫔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瑛上前,低头答道,“回陛下,傍晚安嫔受了凉,晚上发起烧来,刚刚原退了烧,醒来想喝点粥,奴婢才出去一小会,回来……回来安嫔就……”
月瑛说得声泪俱下,让人不得不相信,虽然她不知安歌究竟是什么用意,但也要替安歌隐瞒着,宇文邕又问,“可看到刺客了?”
月瑛摇摇头,“奴婢并未看到,奴婢进来时,安嫔已经……已经……”
月瑛没再说下去,宇文邕气极,转头问刚进来的侍卫,“抓到刺客了吗?”
侍卫单膝跪地,回道,“属下已加派人在附近巡视,但并未找到可疑之人”
“再加派人手,扩大范围继续找!一定要找到刺客!”
侍卫双手抱拳,“是!”,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侍卫前脚刚走,就见苏衍提着衣裙跑了进来,看着安歌满身是血,一下子扑上去大哭起来,“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只见安歌身子一震,宇文邕皱着眉头呵斥道,“没规没矩!安嫔正在休息,哭也远点哭,别扰到她!”
苏衍这才注意到宇文邕,赶紧整理仪容,向宇文邕请了安,眼角还挂着泪,抽抽搭搭的看着好不可怜,宇文邕也念她们姐妹情深,转头吩咐月瑛道,“替安嫔换一身安静的衣服吧”
“我来帮忙!”,苏衍赶紧道,跟着月瑛去拿了衣服。
屋内一干人等退下,即墨言也依令要走,宇文邕叫住他,“即墨言,跟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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