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宇文心难测
安歌连忙了几日,总算将香悉数送了李夫人那里,方才能闲几天,又这日,天气凉爽了些,只因前几日痛痛快快地下了场大雨,然安歌倒是不怕热偏怕冷的,雨过天晴,虽太阳仍挂得老高,但却凉飕飕的,穿着多了午时还热,穿少了早晚又冷,索性安歌也不出去了,只待在屋里便罢,倒还乐得舒坦。
只是宇文邕却由不得安歌舒坦,隔几日便来闹她一回,说起玉璧之事,那韦孝宽在玉璧郊外设帐,又由尹公正亲自接待齐国使者,谈论期间多次提及宇文护姑母与母亲一事,齐国使者对此事也并无拒绝之意反而和颜悦色,后来韦孝宽致书齐国说同意两国交易,齐国又因惧怕大周再次发兵,于是先将皇姑送回。
但宇文护母亲仍在齐国,齐国既肯放回皇姑,宇文护怎能容母亲在齐国独自受苦?再说起上年攻打幽州兵败,宇文护更不甘心,这几日正商议着再攻齐国的事呢。
宇文邕此时倒闲了下来,有空没空弹弹琴念念诗下下棋,说起下棋,安歌只对围棋会一些,然宇文邕却精通于象棋,经常在屋里一摆就是一整天,话也不说饭也不吃茶也不喝,只顾盯着棋盘,安歌也曾笑他,比起美人竟更爱这棋盘,倒是个痴儿。
宇文邕也讽她不知棋盘之妙,正是那句“棋盘可知天下”,安歌虽不会,但也知道大概是个怎么走法,所以能在其旁看个究竟,宇文邕也不时地指点两句,不然可真无聊死了。
夜间,宇文邕也爱弹上一曲,安歌也凭着制香的本事配上了一味,气味清雅,飘渺恬淡,宇文邕赞道,“只说抚琴定要有香为伴,从前没试过,今日一尝,果然妙极!”
安歌笑说,“这香也并无什么特殊,不过还是平常制香的沉香、龙涎香等那几样罢了,不过这香还没个名字,你要是喜欢,也给它个名字方好”
宇文邕又弹上一曲,不似女儿柔婉动人,呢喃清澈,而更为铿锵刚毅,沉稳如松,时而如水浪击石,时而如江河入海,听者亦为心动,一曲方罢,宇文邕缓缓道,“曹植有一句‘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不如这香,便叫悲风调吧”
“悲风调?”,安歌细细揣度着,虽觉这名不吉,却也颇有些韵味,便也没计较许多,“好,就叫悲风调吧”
宇文邕收了琴,坐在一旁吃茶发呆,安歌在旁翻着闲书,用一词“岁月静好”形容刚好,安歌一页翻着一页,心思却没在书上,“在这宫里待得太久,快闷出病了”
“再有十天是大冢宰的寿辰,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吧”
安歌眨了眨眼睛,“他的寿辰,跟我有什么关系?”
宇文邕看向安歌,捉摸不透的表情,“你最近在宫中可是出了名的,大冢宰多次向朕问起你,寿辰之日众多嫔妃都要去,你也逃不过,到时候大冢宰一定会多加注意你,你可别掉以轻心”
“啊?”,说实话,安歌一向觉得和城府太深的人说话交流有压力,更何况是宇文护,生怕自己哪一句话错了便要了自己的小命,想了想还是提不起勇气,于是装着一副极为可怜的模样瞅着宇文邕,“我能不去吗?”
宇文邕微笑,“不能!”
安歌一听这话,立即愁眉苦脸的,顿时觉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了,原本想求着宇文邕带她出宫玩一玩,顺便能带上即墨言就是最好了,再看看王颜兮和春儿,岂不乐哉?谁想到,一个人没见着不说,又来了个大麻烦。
宇文邕见她愁上加愁的样子,不禁笑了,“最近,宣室殿外缺人手,朕已吩咐下去,从建章宫调来几个”
安歌听出了宇文邕话中的意思,“墨言去了宣室殿?”
宇文邕笑着点点头。
安歌猛地一拍掌,打从心底开心。
说起这十日,安歌可没闲着,一边想宇文护的寿礼,一边推算着寿宴上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又想好该说的不该说的,生怕到时候出半点差错,可想来想去竟也糊涂了,脑子里乱七八糟一团浆糊,越想越没谱,又说起这寿礼,宇文护作为三朝权臣,巴结他的大大小小官员无数,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见过,自己若跟风送金银玉器倒显得小家子气。
偏偏宇文邕也帮不上她什么忙,他能想到的也不过是些珍宝罢了。
这十日,可折腾坏了安歌。
十日后,宇文邕在沧池畔摆宴,宴请百官,专为宇文护贺寿。
百官云集,人声鼎沸,比起上元节那日热闹更甚,安歌与苏衍坐在稍靠后一点,但也能模模糊糊辨别出站在高台之上宇文护的样子。
身躯凛凛,负手而立,剑眉生威,仅站在那里便觉有万夫难敌之风,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五官间仍有俊逸之色,安歌相信,若再年轻二十岁,估计比起宇文邕还要倜傥一些。
周围挂满了精巧的宫灯,如满天星一般大放异彩,宇文护带着礼貌且疏远的笑容接着寿礼,一声一声地道着些违心的话,宇文邕为宇文护准备的是一对极好的龙凤玉环,在烛火下散着淡淡玉光,轻柔尊贵,比起其他玉饰虽平淡却别有一番意味。
寒暄过后,宇文邕在上座与宇文护攀谈些什么,又敬了好几杯的酒,两人相谈甚欢,远远看去竟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亲切,旁边就坐的李夫人也依礼陪着说说笑笑,安歌其实就坐在不远处,却觉像在看戏一般,好不可笑。
但也无可奈何,这种戏码,自己不也上演了好多遍,既身在戏中,又何必笑戏中人?
自从上次苏衍在永巷大闹一场之后,这还是安歌第一次见她,苏衍坐在安歌身边,唯唯诺诺的,眼神别提多可怜,苏衍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安歌要担心这担心那,既然身在高处,就应该享受高位带给自己的待遇,不然活得该多没劲?
安歌早就不计较,只是她希望苏衍能自己想明白一些事情,不然她能保得了苏衍一时,却保不了长长久久,时时刻刻。
看到苏衍这么可怜的样子,安歌也不忍心,主动去握住苏衍的手,轻声道,“谨慎小心,下不为例!”
听了这句话,苏衍别提多开心,瞬间将这几日以来的阴霾扫光,换上原先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一直拉着安歌问东问西,安歌忽想起一事,问苏衍道,“衍儿,你可准备寿礼了?”
“当然了,我特地写信给父亲送来了极好的茶,刚派人送上去”,苏衍轻声笑着,又问,“姐姐你心思向来巧,姐姐送了什么好东西?”
“我?”,安歌另有意味地笑了,“我没准备什么?”
苏衍愣了,“姐姐你什么都没准备?”
安歌拍拍苏衍的手,不置可否。
宴会过去大半,宇文护注意到宇文赟,笑道,“不知不觉,大皇子都这么大了”
李夫人和气地笑道,“托大冢宰鸿福,赟儿还是个孩子呢”
“话可不是这么说”,宇文护摆手,“今年也该有五岁了吧,想陛下五岁的时候,已熟读四书了”
宇文邕笑了,“大冢宰还记得朕幼时的事情”
宇文护看着宇文邕,脑海中浮现中很多事情,“那是自然,记得陛下小时候常哭,偏见着臣就乐,小的时候话又说不大清楚,下人们常不能会意,只有臣能听懂陛下说什么”
宇文邕大笑道,“大冢宰向来对朕宽厚,关爱有加”
宇文护又将视线转向宇文赟,忆起往事,轻轻叹息道,“仿佛还是昨日,你也是个那么大的孩子,没想到瞬息万变,大皇子都要长大了”
宇文邕提起酒杯,“大周有今日,当大冢宰为第一功!”
宇文护听罢也笑了,拿起酒杯,与宇文邕对饮一杯,笑着问宇文赟,“大皇子,你父皇嫔妃众多,你觉着,哪个最标致?”
宇文邕一听不好,若是平常或从前,宇文护哪里会问这样的问题。
宇文赟扬起小脸,一脸骄傲的样子,“自然是我母妃最好看!不过嘛……”,宇文赟装作沉思的模样,嘿嘿地笑了,“父皇刚封的安姬却是第二标致的人物!”
宇文赟说完,在场的人都笑了,都听闻这大皇子说话与其他平岁的小孩子不同,今日一听,果然如此,更多了几分假成熟的可爱。
宇文护大笑两声,“早就听闻安姬有倾国之貌,竟连大皇子也这样说,百闻不如一见,不知安姬究竟是哪位?”
安歌听到宇文护叫自己,连忙端着酒杯站起身,微微拜礼,“给大冢宰贺寿!”
宇文护只是拿起酒杯意思了一下,一边喝着酒,眼睛却是上下打量着安歌,安歌不知道这一局她有没有赌赢,其实将心比心,她于宇文护就如同晚晴于她,用于不用都需认真考虑,晚晴这颗棋子安歌尚不敢用,安歌不知宇文护会不会也一样多疑,若如此,自己的处境就十分危险,白来的棋子,纵然毁掉,也不能轻用。
贞嫔一事,确实是有意攀附,宇文邕当初设下贞嫔这一局,也是在向宇文护表忠心,明知宇文护的手下买官卖官却置之不理,宇文邕忍耐得辛苦,而安歌却不知道,宇文护领不领她的情。
宇文护放下酒杯,拍掌笑道,“果然有倾国倾城之貌,却是比那些美人更多了分别样韵味!不过——”,宇文护忽然收了笑容,“自古红颜多祸水,飞燕合德亦美,却迷惑君主,扰乱朝堂,陛下年纪尚小,臣担心陛下易受美人蛊惑”
“大冢宰,安姬她——”,宇文邕刚想替安歌辩护,安歌立即走上殿前跪在地上,“大冢宰,我在民间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春秋时楚庄王的王后樊姬是位德才兼备的贤后,多次劝谏楚王莫荒废国事莫沉迷酒色,楚国称霸,樊姬有力焉,并非红颜皆为祸水”
宇文护冷哼一声,“依安姬的意思,是想做樊姬一样的人物?”
安歌轻笑道,“并非如此,只是对红颜祸水一词颇有异议罢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有幸得陛下宠爱,是前世修来求来的福,无所愿,但求常伴君侧,做好一个女子的本份,尊崇三从四德便一生无怨了,大冢宰,今日是您寿辰,我并没有准备金银一类的平常物,却备了一样特别的寿礼,大冢宰可愿猜猜是什么?”
“哦?”,宇文护仿佛来了兴趣,“安姬什么都不说,要老夫如何猜得?”
安歌低头,眼睛一直看着地面,“此物看不见,摸不到,只有细细感受,方能察觉”
听罢,宇文护干脆闭上了眼睛,慢慢感受所听所闻,然后淡淡一笑,“安姬此寿礼真是雅致,人多喧闹,老臣刚刚只觉神清气爽,却不知道是这香的功劳”
听宇文护这样说,在座许多人也都细闻到空气中的一股清香,贞嫔这时插嘴道,“安妹妹一向制香极妙的,也不知这香有名字吗?”
安歌看了一眼宇文护,见宇文护没有异议,便缓缓说道,“《尚书君臣》中有句‘明德惟馨’,可意为君子之香,故此香名‘明德馨’”
宇文护听罢一愣,之后哈哈大笑道,“好香,极妙!老臣多谢安姬赠礼!”
或许周围许多人都不知宇文护为何突然情绪大变,只因此香名出自“明德惟馨”四字,而君臣可理解为君子,也可意会之香气为王者之香,安歌毫不察觉地攀附,宇文护听得懂,看得明,也觉若宇文邕身边有这样聪敏的自己人,或许要比贞嫔好上几分。
安歌笑着,“大冢宰喜欢就好,大冢宰,陛下,妾先告退了”
安歌跪坐在垫子上,方松了一口气,摸摸手心,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苏衍的表情也不大对,看安歌无事才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压着嗓子道,“姐姐,你可吓坏我了”
安歌反而得安抚她说,“本也没什么事,不用担心”,但心里那股余劲儿还没过,这盘棋,可真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好不容易捱过宇文护这一关,安歌才有心思在周围找找即墨言,想起来也有好久没有见他了,不过他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想看上他一眼,确定他一切安好,方才放心。
只是,人这样多,找一个人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安歌从宴会这头看到宴会那头,却连远处人长什么样子都看不真切,不过安歌倒是注意到了宇文孝伯,与他并非初见,倒是一眼认了出来,宇文孝伯注意到她,只是点头示礼而已。
又看到宇文邕身边的宇文神举,此人她是听宇文邕提起过的,气量早成,志向出众,明帝事便一直随从侍奉,今年又晋封为骠骑大将军,在朝中也风光了一阵。安歌只是眼神扫过他,却并没有做太多停留,继续寻找即墨言的身影,可宾客实在太多,寻了好久未果。
宴会接近尾声,安歌实在坐不住,悄悄逃了出去,绕到沧池另一边,避开了声乐乱耳,这里倒是清静许多,其实今日月色很好,只是宴会上宫灯太亮,掩盖了月光之辉,辜负了这一晚好月色。
在柔和月色下,沧池也多增几分朦胧之感,再加上天气闷热,旁又无人,安歌索性脱了鞋袜,坐在沧池边玩起水来。想起往日,自己和韩子高随陈蒨四处征战时,也是自己坐在河边戏水,韩子高在一旁一边笑她不知礼数,一边与她舌战兵法,心中无由地生起苍凉的无力感,人生悲痛,或许正因为时光在走,而我们总回头。
再说件有趣的,虽然安歌随着陈蒨征战多年,但却偏偏没有学会骑马,她没去过战场,平日也一般有人带着,陈蒨和韩子高说了好多次让她学马,但安歌偏会偷懒,就是不学,于是到现在,还是不会骑马。
这种事情,总是当时不学,事后后悔,安歌后悔过很多事情,比如没有学骑马,比如没有学琴,没有学棋,却偏偏不后悔,自己遇到韩子高这个非良人。
又想起了他,安歌闭上眼睛使劲摇头,却摇出泪来,心里一痛,无可消解。
阿蛮啊阿蛮,只愿我所做一切,能助你一臂之力。
“坐在那里的,是谁?”
身后突然响起一男子的声音,安歌吓了一跳,赶紧将双脚从水中拿出,却还来不及穿鞋袜,那人就已经走近,安歌听他轻笑说,“我道是谁,原来是安姬,臣给安姬请安”
安歌惊得一回头,这男子她并未见过,但一定也是皇室中人,应该是刚刚她给宇文护送礼时见过自己,那人看安歌稍显慌乱的样子,又不禁笑了两声,“安姬莫慌,此处并无旁人,臣且背过身去,安姬慢些穿鞋便是”
安歌趁他背过身时,赶紧将鞋袜穿好,站起身又整理了一番衣裙,方斥道,“哪位无礼之辈?!”
那人回过头,“安姬莫恼,在下齐公宇文氏”
宇文宪?这就是宇文邕所说的与他一起由李贤夫妇抚养且生活了六年的宇文宪?安歌悄悄打量他,只总结出一个结论,宇文家多美男,估计上一辈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听说宇文宪被晋封为雍州牧,此次特意召回京的。
安歌行礼,“给齐王请安了!”
宇文宪摆手道,“不必,此处除你我外并无他人,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安歌面无表情,“正是因为只有你我,才更应全了礼数”
宇文宪当然知道安歌在担心什么,笑道,“在下是个不懂规矩的,安姬多担待,我也只是嫌丝竹乱耳,才逃到这里讨个清静,正巧月色正好,便想若映在水中应更为美,才靠近池畔,偶遇安姬,并非有意打扰你”
安歌此时也缓和了些,语气也不想刚才一样咄咄逼人,“我也只是怕辜负好月色,才躲到这里来,怎能说齐王打扰到我?”
宇文宪淡淡笑了,映着月光十分好看,“宴会还有好一会才能结束,若安姬不弃,可愿与本王共赏月色呢?”
安歌听罢退了一步,“齐王,还请注意礼数”
宇文宪嘲笑一般,一步一步朝安歌走去,“安姬是皇兄的妃子,自然要与本王保持距离,遵从礼数,不过安姬可知道为臣之道吗?”
安歌避开宇文宪的眼神,“我不曾读什么书,不知齐王到底想说什么”
然而宇文宪一步一步逼近,安歌一步一步退后,宇文宪的话却如一把一把的尖刀刺在安歌的心口,“为君之道在于知人,为臣之道在于之事,我们为臣为妃,守好本份即可,不是吗?”
安歌深吸一口气,“齐王教诲,自当谨遵于心,倒不知齐王今日一番言语,为何?”
宇文宪淡淡一笑,“我宇文宪所做一切,皆为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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