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从此永诀别 上
几日过后,即墨言见安歌脸色不算太糟糕,于是鼓起勇气,将她所有有关焚香的东西一概没收,并扬言以后没有他的允许,绝不许安歌焚香。
安歌呆呆地看着他,特别天真的样子,“为什么?”
即墨言危险性地笑了笑,“我乐意!”
其实安歌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绝望伤心的样子。
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照常出去无聊地逛建康城一圈两圈,照常在花好月圆夜买一壶桂花酿喝个半醉,平日里脸上还时常挂着笑容,如果是外人,是绝对发现不到异常的。
不过即墨言知道。
当安歌这样正常的时候,便是最不正常的。
但安歌不表现出来,即墨言也不戳破,有些事情是事在人为,而有些事情,还是交给仁慈的老天和如白驹过隙的岁月吧。
但是另一边倒好像不这么乐观。
陈蒨将韩子高召到宫里已经一个时辰,可他已经数不清这是韩子高第几次叹气,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有些话在嘴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不过,皇帝也是有皇帝的原则的,就比如忍耐,可以一忍再忍,但继续忍下去,便不是他陈蒨的为人。
“一个安歌,竟能把你折磨成这样?”
韩子高缓缓抬头,望了陈蒨一眼,“她是我从小到大宠了十七年的妹妹”
陈蒨淡淡笑道,“那我呢?我是你什么人?”
韩子高张了张嘴,却是没说什么,偏过了头。你?你是我放在心里几千个日日夜夜的人啊。
陈蒨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心下一沉,书案下的手暗暗握紧了拳头,脸上却仍然笑着催促他,“子高,你说话啊,我呢?我是你什么人?”
韩子高显得有些不耐烦,“子华,你我之间你自然明了,何必要我再重述这好几遍”
陈蒨的拳头握得更紧,甚至显露出青筋,笑容也显得有些狰狞难看,“也罢,我自当我明了”
四季总是这样无常,秋天走得悄无声息,冬日来得浩浩荡荡。
过腻了消沉日子,安歌终于有一天意识到院子里的晚菊开了,即墨言知道安歌爱花,总是应着季节在院子里种各种各样的花,只为博她一笑。
然而安歌原本兴高采烈拉着即墨言去赏花,只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装了一篮子的花,洗了个舒舒服服的花瓣浴。
几天下来,院子里的花已被安歌摘得所剩无几,即墨言实在不忍心在炎炎夏日里原本应绽放花朵的院子变成光秃秃的一片,于是在一天早上,坚决不允许安歌出门“赏花”。
这哪里是赏花,这明明是屠杀!
安歌不想与即墨言争辩,只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挑战即墨言的底限,但即墨言……哪里有底限。
正在两人看似平静无奇,实则如火如荼的一场气势大战即将爆发时,侯安都的到来打破了宁静。
“公主,好久不见了”侯安都笑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奇怪,因为这个笑容太灿烂。
安歌虽然疑惑侯安都进府为什么没有人通知她,但还是笑容满面地迎接他,“侯大人,您回来之后安歌还没去恭喜您升任征北大将军,真是我的不是”
侯安都显然没有在意这回事,而是将安歌拉到一旁,小声道,“公主,其实本官此次突然拜访,是有一人托我来请公主与他见上一面”
安歌眨了眨眼,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这人会是谁,侯安都看到安歌的表情,也不再拐弯抹角,在安歌耳边耳语道,“是陛下!”
陈蒨?!安歌心下一惊,却没敢表现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让心绪渐渐平静,看着侯安都点了点头,“好,那请侯大人带路吧”
安歌刚要转身,侯安都又拉住她,“陛下特地吩咐,只请公主一人,怕是他——”
侯安都悄悄瞥向即墨言,即墨言发现侯安都异样的目光,没有逃避,而是抬头望向侯安都,安歌笑了笑,走向即墨言,“我跟侯大人去去就来,你不用跟着”,抬头看看太阳的方向,又道,“记得叫我吃午饭”
即墨言点头道了声“是!”,然后静静地目送安歌与侯安都远去。
安歌跟着侯安都一直走到了城门口,安歌的心抑制不住地扑通扑通直跳,但还是压住了惊讶的神情,淡淡地问侯安都,“侯大人,皇兄这是在哪里等我呢?”
侯安都停下脚步,跟城门口的守卫低声说了几句话,才回过头回答,“在城外不远的木屋里,就快到了”
等二人出了城,安歌又问,“皇兄找我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在这荒郊野外说?”
侯安都稍显尴尬,“我也不知,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公主且随我来吧”
虽然侯安都刚刚说那个木屋不远,但他们也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安歌才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小木屋。看样子应该有些年头了,孤独地立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略显凄凉,空气中都弥漫着腐朽的味道。偶尔有风吹过,反而衬得这个地方恐怖吓人。
安歌推开门,发出“咯吱——”的响声,灰尘扑面而来,害得安歌被呛得咳嗽起来,安歌后退几步,仔细打量屋里的构造,只有一副桌椅,因为多年没有打扫四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安歌心底疑惑,陈蒨向来爱干净,怎么会选这样的地方相见,随即心头飘过一丝思绪,大惊,连忙想转身逃跑,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侯安都一把推进了木屋内。
“砰!”地一声响,木门被大力关上,接着传来锁头的声音,安歌不顾脏乱,一边咳嗽一边敲着门,“侯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门外响起侯安都抱歉的声音,“公主,对不起了”
安歌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们的胆子竟这么大,好歹她身上也挂着公主的头衔,光天化日之下竟要对她下杀手?
恐怕本身这件事就是陈蒨指使,如果背后没有陈蒨做靠山,侯安都不会取自己性命,也不会做得这么鲁莽。
陈蒨……陈蒨为什么要杀我?
安歌这样想着,却不能干站在这里等死,走门不行,跳窗总可以?
可是,连窗户都被钉得死死的。
没过一会儿,木屋后方在瞬间着起火来,一块块木板烧黑烧焦,火势蔓延地极快,应该早就准备好,在屋子周围浇了油。
呛鼻的浓烟让安歌喘不过气来,对死亡的恐惧很快覆盖了安歌所有的心绪,耳边只听得到火苗跳动的声音,屋顶的木头仿佛也有掉落下来的趋势。
跑不掉,逃不走,难道要在这里待着等死吗?!
安歌迅速反应过来,举起旁边靠放在强上的门闩就使劲砸向大门,可无奈丝毫不起作用,但这时的放弃就意味着接受死亡,不!她不能死!
安歌还在一下一下砸着,整个屋子已被大火环绕,丝毫没有突破之口,火势蔓延之快让安歌吃惊,难道陈蒨就真的这么想杀了自己吗?
眼泪簌簌落下,这不是对陈蒨的憎恨,而是对即将终结的生命的惋惜。
直到呼吸已不再顺畅,屋内弥漫着浓烟,安歌已没有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只能无力地看着大火如同一条火蛇一样在屋内盘旋,仿佛张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狰狞而可怖,吞噬着周围一切的事物。
深深的绝望。
和她那时做的梦,如出一辙。
不过有一点不同,她看不到韩子高的身影,韩子高也好,即墨言也罢,谁能想到她会在这种地方,至此消失在人世间。虽然她隐晦告知了即墨言自己有危险,但他怎会找到这个地方来呢?
已经呼吸不到空气,安歌感觉到大火离她愈来愈近,放弃挣扎,放弃抵抗,在生命的最后,安歌庆幸她想通了一件事。
陈蒨想要杀她,或许是因为她撞破了韩子高与陈蒨的断袖之情,为了韩子高,为了他们二人,杀了自己,又有什么可惜的。
当年如果没有韩子高,即便自己有多强的识人本领,也绝对入不了陈蒨的眼。
有时候,天意弄人。
眼前一片黑暗,原以为一生能按照已定的轨迹慢慢进行,不会有意外,不会有波澜,即便一辈子窝在建康城,一辈子无所作为无所收获,但只要能凭着身份待在你的身旁,看着你飞黄腾达,守着你寿终正寝,也够了。
只是现在,一切好像都在改变,却连让自己接受的时间都没有,一件件的事情就突然发生,措手不及。
很快,意识消沉,不过安歌在最后的最后,仿佛听到大门被撞破的声音,一丝光亮照到她的身体上,好像有人在叫她,“安歌——!”
不知这个世上是否真的有地狱,真的有牛头马面勒人脖颈领路投胎,安歌只知道,她确确实实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一只脚已迈入了地狱之门,又活生生地被人拉了回来。
是谁救了她?安歌试图睁开眼,但眼睛被浓烟熏过,除了火辣辣的疼,再没有其他感觉。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唤自己“安歌”,不过如今耳朵好像不太灵光,为什么想不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如果她猜得没错,现在自己应该是在马车上,马车跑得很快,头也有点晕。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好像有一刻钟,也好像有半个时辰,四周一切的事物都在慢慢清晰起来,终于,她听清了这个熟悉而温暖的声音。
即墨言。
即墨言抱着安歌,让安歌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一边把着安歌的脉,一边吩咐马夫再快些。即墨言在府上等了很久也没见安歌回来,其实安歌走的那一刻他已隐隐感觉不对,直到午饭时候还不见安歌人影,他才依安歌之命,找她回来“吃饭”。
其实最开始他并没有想到安歌会出城,只是他按照安歌与侯安都的方向一路走到城门口,结果那些守卫“锵”地一声举起□□拦住了他的去路,即墨言汗颜,也因此知道安歌必然是出了城。
只是,等看到远处亮起的数米火光,即墨言的心已凉了一大截。
埋在骇人的烈火之中,安歌看起来那么渺小,仿佛随时都会被大火吞噬,灰飞烟灭。
安歌一直在强调,她和韩子高今日走到这一步,是她自作多情,是她的错,可是其实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难道喜欢上一个人,也是种错误吗?
安歌醒转,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即墨言赶紧拍着她的背顺气,又拿水过来,安歌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即墨言担心道,“慢点,别呛到”
安歌转头看他,就像在茫茫沙漠中看到了水源一样,扑到他怀中大哭起来。“没事了,我们现在很安全,没事了”除了这句话,即墨言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安慰吗?那些连自己都安慰不了的话,如何安慰的了安歌?
安歌一路上一言不发,只静静地闭着眼睛,似是在休息,更像在哀伤。即墨言一直默默地替安歌梳理着头发,衣服和头发都被火燎到,手臂上留下了梅花大小的伤。
马车颠了很久,久到安歌觉得自己的内脏都快被颠出来了,“墨言,我们这是去哪儿?”
即墨言回答地淡淡地,“兰陵”
“等着什么时候你这公主做腻了,我就带你去兰陵看看”
原来这句话并不是虚言,但也或许……是一语成谶。
正如即墨言所言,兰陵确实是个美极了的地方,街道两旁有许多商家都在门口摆着各式各样的秋菊,散发着淡淡幽香,伴随着叫卖声,即墨言与安歌穿过街道,穿过城门,却是来到了一片竹林中。
竹叶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着,发出动听的声响,像是在喃喃细语,深沉的鸣声。
安歌最爱这样的景,“墨言,你不会告诉我,你在这片竹林里盖了个小木屋,然后我们在这里定居余生吧?”
即墨言笑了,“这片竹林后面有个村子,叫余家村,立在这里有百余年了,是我师傅的故乡,我小的时候,他带我来过”
过了一会儿,即墨言又嘱咐道,“等到了村子里,轻易不要提及我师傅大名,师傅生前得罪过很多人,名声恶得很,在村子里也有很多人厌恶他”
“好歹,他也照顾了你十余年”
即墨言呵呵两声,“我师傅一没照顾过我,一直都让我自己流浪在外,二没教过我功夫,我的武功都是我师娘教我的,师傅于我而言,没什么太大恩情”
“师娘?”安歌诧异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你有师娘”
即墨言道,“师娘和师傅感情一向不好,师娘早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就把我师傅给休了,是她带着我四处流浪安家,教我功夫,照顾我饮食起居,只是老天不长眼,后来师娘病逝了,就又变成我一人了”
安歌疑惑问,“那你每年想着祭拜你师傅,怎么不去祭拜祭拜师娘?”
提及此处,即墨言有些伤感,“师娘去前嘱托,让我将她一把火烧了,找个有风的日子扬了,死后也算游遍了天南海北”
安歌默然,这还是她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听即墨言说起他的过去。从前也因好奇问过他,只是即墨言一直避而不提罢了,这次他主动讲给自己听,倒是新鲜。
到了村子里,村子的人对即墨言都很热情,好像彼此很熟悉似的,就在安歌对即墨言的人品稍稍产生了一丁点儿敬佩之情的时候,即墨言告诉她其实他每年都会来这里,所以和这里的人很熟。
他们住的,是即墨言师傅的房子,一座清新古朴的木屋,家具的颜色颓败,地面上蒙了厚厚的一层灰,仿佛有心理阴影一般,安歌忍不住退后几步,转身不再看,只坐在看似干净的藤椅上,眼神落在院子里插着的几根翠竹上,懒懒得不再动弹。
即墨言知道她心里难过,只是不表现出来,一股脑全憋在心里,自小到大都是这样,有什么委屈难过事都留给自己,从不向别人坦露。即墨言忙活来忙活去,干活也算利索,等着夕阳西下,天边被染成一片血红色时,即墨言总算收拾完毕,可以正式入住。
不过即墨言看着空有几副家具的屋子,也有些郁闷,但看着安歌一脸坦然,也不作声,只将安歌按到床上,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瓶伤药给她,“快换药吧,在马车上只是简单包扎,幸亏现在是晚秋,天气还凉,不容易感染,否则可得出大事儿,你自己能行吗?不行的话我帮你”
说着即墨言就要上前扒开安歌的袖子,安歌笑着推开他,“能出什么大事,左右遭点罪呗,不过墨言,这儿真的安全吗?这里离建康可不远”
按陈蒨的性子,大火烧尽,一定会派人进去检查,若是无所收获……难道他们要逃亡一生吗?
即墨言握住她的手,一句一句细心地安慰她,“他若追,咱们就跑,最差逃到周国齐国境内,他们总不会查人查到他国去,天下之大,还怕没有你我容身之处吗!”
安歌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噗通噗通地狂跳,虽然脸面上已极度克制自己保持冷静,但身体的反应却是最真实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火苗跳动的声音,喉咙里似乎还残存着浓烟的咳呛,脑中似乎还遗留着那人绝美的面孔。
安歌恨自己没出息,居然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
或许有时候喜欢真的是种错误,错的不是自己这颗心,而是喜欢的人。
夜深,二人简单吃了点东西睡下,不过安歌辗转反侧,都闭不上双眼。
火红的烈火就在眼前,无论睁眼闭眼都是大火吞噬着周围的景象,烈火无情,陈蒨无情,无论如何,好歹自己跟了他十年,好歹自己为了他出谋划策了十年,到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不知道阿蛮一旦发现我不在了,会是怎样的一个反应。
不知道阿蛮一旦知道陈蒨对我下了杀手,会是怎样的一个反应。
阿蛮,无论你我到底谁错谁对,但愿今后你我天各一边,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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