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明争暗斗
若是不能选秀,下一回就要跟那个她一起选了,到时候哪里还轮得着她。年氏冷冷一笑,梦中慈母不在,她自然要为自己打算。她不动声色的叫过了小妹,美其名曰和小妹能一处吃饭的机会越来越少,等选了秀说不定就天南地北各一方了。
小妹从来就不喜欢自己,有谁会喜欢一个样样都比自己强了一头的人呢,但碍着面子还是来了,她不断往小妹碗里挟菜,夜里她装着比额娘屋子里睡下的妹妹还要早发动,肝痛的在床上打滚,惊动了阿玛,这才安安稳稳的上了马车。
好容易进了宫却又因为庶出的身份不受人待见,年氏眯起眼来,她认定了同四郎的这桩缘份,不管是谁都别想抢走,哪怕那是另外一个自己!
从枕头底下摸出安神的香包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年氏翻身坐了起来,掀开帐子往妆镜前理理头发,出了屋子找到嘉宝,笑眯眯的问她:“那边殿里是不是开着两株粉山茶,我想去瞧一瞧呢。”
嘉宝一派天真,当即点头:“咱们一处儿瞧瞧去。”
年氏也并不是没有关系在京中的,先大嫂的娘家姑娘里就有一个正在选秀的,那可是正经正黄旗出身的姑娘,虽说大嫂去后家里很少有联系,但只有能搭上,她就有办法叫上头记住她这个人。
果然,她在启祥宫里还没转上一圈呢,就偶遇了那个纳喇家的小姑娘,彼此一论家世就知道原来还沾着亲戚,年氏柔柔一笑,做出一付怀念的样子谈论起过早早就病死的大嫂来。
纳喇家的小姑娘其实已经算是明珠家的旁支,但人在宫里有一份亲自然更好,她根本就没见过那位族姐,只知道那是有名气的才女,她那个阿玛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才子纳兰性德。听见年氏说起起也就跟着说一些家人嘴里听到的话,一来二去,两人竟交好起来,年氏借着她的关系,不着痕迹的打开了启祥宫门。
这些小姑娘到底还单纯,年氏虽然不得召见,却时常逗留在启祥宫中,与这些秀女们熟识起来,宁寿宫里谈话的时候自然就带出了她的名字。
皇太后赏了糕点下来就是不饿也要咬上两口,小姑娘们初还拘谨,两三回后也谈笑起来,一个说这馅儿和得好,另一个就说起来年氏曾经提过的那些个花瓣馅儿的糕点来。
几个福晋都不是蠢人,宜薇当场挑了挑眉毛,笑吟吟的问了一声:“我到听小宫女说这位年家姑娘最是个雅致人儿,一花一果都能烹出来吃喝,只不知道比起平王福晋如何。”
若论风流相貌两人并不差什么,关键就是气度,曹佳氏也是江南出来的女孩儿,身姿婀娜声音娇嫩,甜的像山泉水,偏偏她那样儿的就不让人觉得狐媚,一站出来旁人绝不会觉得她是包衣出身,就是福晋们当中也有不及她的,宜薇把她拎了出来,自然是因为她跟年氏一样,都爱这些雅趣。
周婷原来就同曹佳氏有过接触,她对这个姑娘的印象很好,她一言一笑全都是正着眼睛看人的,叫人一看就知这是个正气的人,此时见宜薇拿她做比,伸了手指头虚指了她:“竟取笑起小辈儿来,该打了。”
曹佳氏等着平王守了一年的孝,刚才嫁作新妇,还没半年,听见宜薇打趣她也不恼,微微一笑接过了周婷的话头:“这些终不过是小道,玩玩倒还罢了,谁还能当个真呢。”说着又看一看皇太后:“那果子倒还有些味儿,花瓣却有能入药的,若是一时不防吃差便不好了。”
言语里明显带着对年氏的不待见,她说完之后不对着宜薇竟跟周婷目光相接,微微一笑。周婷知道她对自己一向有着亲近的意思,这时候也回她一个笑,大家一同把那话给茬过去,让皇太后心里刚提起来的好奇又消了下去,下一回摆饭还是没有年氏的份儿。
年氏没能照她预想中的那样先旁人一步得着上头人的青眼,心里那股躁意不去,却不敢再有大动作,宁寿宫里的事她好容易从小姑娘的嘴里套了出来,心里止不住暗暗纳罕。
选秀的事她早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她那一届里头只有她是最出挑的。不独她自己就是旁人也以为她会比曹佳氏还要有造化。
上一世年氏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被指进亲王府里当侧福晋,按着她的家世,怎么也是作正房的。那时候她才只十一二岁,一道圣旨下来那远远及不上她的倒成了正室,她却只能委委屈屈当个侧福晋。
娶侧也是有礼仪的,回家备嫁时也曾隐约听过父兄谈论皇帝这一手是在制衡,那时候二哥更属意八阿哥,而皇帝不愿见八阿哥坐大。
她在闺阁中之并不刻意打听这些,心里对自己这样的出身还做了小闷闷不乐,备嫁那段日子是她十几年里最灰暗的时候,额娘精心挑选的正红色缎子一匹一匹的从嫁妆里清出来。她一到夜里就摸着早早备好的大红刻丝百子袍默默流泪。
家里还要去打听好了福晋抬进府去的嫁妆摆设,屋子里用的家具全都重新打了一回,那上好的梨花木妆台和按着南边新样子打出来的髹漆彩绘云母雕花床锁在库里这辈子不见天日。
她哭,额娘也跟着哭,阿玛哥哥都觉得对不起她,加倍的给她东西,不能摆在明面儿上,就全都折成银子塞在箱子里带进了府。
这样黯淡的开始,在遇见了四郎之后就什么都值得了,年氏脸上浮出甜蜜的笑容来,她原以为这是老天作弄,谁知却是月老跟前早定的鸳盟。
四郎待她这样缱绻温存,知道她遗憾自己不能穿红,不能带着备了多年的嫁妆进府,专门定了新的给她,比原来家里备下的还要精致,那图样儿还是他自己画下来的。她绣的荷包扇套他一直挂在腰上,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她蹙一蹙眉头,他就知道她想什么。
灯伴昏时,月伴明时,她同正室也不差什么了,虽没有夫妻的名头,她却占着实惠。夏夜扑萤冬日烹茶。她病着的时候,国事那样纷扰,他也不曾离了她塌前。
皇后不过是空占了名声,四郎搬到了畅春园去,跟着的就只有自己和几个小答应常在,那些女人在她的面前就如同蝼蚁,她总算尝到了自己作主的日子是什么样儿的。
温存时四郎也曾应过有一日叫她作主,她从没有信过,前头有个正室,她再怎么也不可能越了她去,谁知四郎有一天能当上皇帝!
他把她带去了畅春园,告诉她这里全都由着她作主的时候,她的泪止都止不住,伏在他身上好一阵才抬起头来。
偏偏她的身子这样差,病榻之前殷殷拉着四郎的手叫他看顾福惠,他答应过的,总有一天不再叫她屈于人下。
年氏的笑容里又浸了些苦涩,那春日繁花秋日的落叶,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明明知道自己这一世的身份差得多,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同他续一回姻缘。
嘉宝进来见她一脸笑意也跟着笑:“你知道了,明儿就轮着咱们啦。”一面欢喜一面发愁:“听说有人进了宁寿宫里话都不出来,咱们统共就去过一回,还没轮着我说话,若是这回太皇娘娘们发问了,我要怎么回呢?”说着拿手抚抚胸口,又坐回床上去挑起衣服来。
初选亲阅这两回才要穿一样的衣裳,也免得主位们被衣裳晃花了眼,瞧不出秀女真实的相貌来。其它时候倒是由着她们穿的,只不许打扮得太过。
年氏见嘉宝开始挑衣裳了,也走到自己的柜子边挑选起来,她的衣裳全是额娘帮着准备的,这些东西上头母亲不愿意被人说怠慢了她,却也不是十分精心的。一样是白玉,妹妹得的是温润上品,她的就只是刚能过眼而已。
初时她还忍着,后头见实在差得多,便绕着弯子找着了阿玛。她跟妹妹都是阿玛的老来女,母亲再怎么阻着她尽孝,她也能找着机会请安,只要一往上房去她就往素里打扮,久而久之母亲看她的眼光越来越冷,她的待遇也越来越好。
年氏拿了件鹅黄色绣草绿色如意纹的旗装,又从妆匣里挑出一对儿碧玉耳坠子来摆在一边,知道上头不喜欢她张扬,她却不能不张扬起来,若不能给皇上留下印象,她哪儿还有机会能跟四郎一处呢?
等她又坐到那个位置的时候,自然会待母亲好的,额娘对原来的自己真是一片爱子之心,只她不知道这个身子里的也是她的亲生女。年氏一会儿心酸一会儿又充满了期盼,明天的宣见她一定要给皇太后留下好印象来。
谁知道第一个挑剔她的竟会是德妃,她坐在皇太后下首,如记忆中那样温和,说话的时候微微翘着嘴角,看人总是含着笑,却根本不把目光放到她身上来,只是同嘉宝说话。
年氏同嘉宝熟悉了,一两句话就接了上去,坐在上首的婆婆也只是笑一笑,任由别的妃子开口提问,等再轮着她的时候就不再住这边看了。
年氏心里一凉,原来这个婆婆就并不喜欢她,她一向喜欢的是正经儿媳那拉氏,年氏当侧妃的时候就少有机会进宫见她,后来短暂的同居一宫里,她也懒怠见自己,反而每日都要同那拉氏说上小半日的话,两人呆在一处就像是亲母女。
可她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摆明了不待见自己,宜妃惠妃都觉得奇怪,心里转了一圈就联想到了前几天康熙去永和宫里小坐的事。难道万岁爷的意思是把这个年氏指给她的娘家亲戚?既是这样更该亲近,哪能甩脸子呢?
几个主位都是人精,既然德妃已经摆明了车马不喜欢年氏,她们也不必要搭话头过去,横竖有那么些秀女,不小心疏忽了她也不是不可能的。
年氏稳着身子脸上端着笑,心里却像被放在热锅里煎熬似的,她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开罪了主位们。也不怪她想不明白,之前是在家里当娇养的姑娘,之后被胤禛宠着,她是从来不曾吃过苦头,外头也不需她去交际,等当上了贵妃,巴结她的比巴结皇后的还要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她还真不能立时想明白了。
正在她困惑的时候,外头传了名,刚才还兴致不高的皇太后立马乐起来,就听见后面一管声音不高不低的唤着:“福慧,你慢着些,当心门坎儿!”
这一声如同惊雷一样炸在年氏耳边,她此时也顾不得仪态了,扭头向后看去,只见个面熟的人款款走进宁寿宫的正堂,手里拉了一个穿着旗装的女孩儿,她怔忡间被嘉宝轻轻碰了一下,年氏回过神来赶紧垂下头去跟着大伙站起来行礼。
这个年轻的女人,竟然就是那拉氏!还没等她吃惊,皇太后身边已经站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年氏心中起伏不定,抬眼瞧过去,听得皇太后一声“福慧”,她修剪得当的指甲一下子掐进肉里。
不知年轻了多少岁的那拉氏脸上笑盈盈的,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行动间流动着光晕,脖子里挂着一串拇指大小的粉南珠宝光莹莹衬得肌肤晶润。她扫都没扫阶下的秀女一眼人,只顾着自己的女儿,那个叫福慧女孩正趴在皇太后的膝盖上撒娇。
年氏的脸色白了起来,身子微微一晃,嘉宝朝她看过去,给了她一个担忧的眼神。年氏强迫自己扯出笑来,上面的那拉氏挽住德妃手臂,两个一模一样的格格叫完了乌库妈妈又叫起了德妃。
周婷点着这两个孩子圆鼻头:“我说了这会子老祖宗额娘都忙着,这两个孩子竟然自己认得路了,怎么拦都拦不住呢。”
皇太后喜得合不拢嘴,德妃也揽过了福敏的肩头,福慧跟皇太后显摆她新得的赤金如意项圈,指着如意上头嵌的一块红宝石说:“这个阿玛给我的。”
周婷被她气笑了:“身上戴的不管什么都是阿玛给,额娘就没给过你?”
上面说话的声音细细的,说不了两句,周婷又把两个孩子带了出去,皇太后还不舍得,福敏一本正经的拍她的手:“忙完了再来瞧您。”
逗得几个妃子一阵娇笑,佟妃自己没能怀上,见着这样的小孩子稀罕的不得了,按辈份又是她的孙辈,拉过去一顿揉搓,许了两人一个一个嵌各色宝石的项圈儿,福敏福慧眯了眼睛团起手谢赏。
周婷直叹息:“妃母可不能再依着她们了,我这白脸儿还唱不够了。”
皇太后年纪大了,精神只有这么些,又跟秀女们说了一轮话吃了几块点心,人就乏力起来,打了个哈欠,佟妃见时候差不多了,打了人领着秀女们回去,一路上年氏都神魂不属,直到进了屋才颤着声音问了一句:“刚刚那位,是四贝勒福晋?”
嘉宝瞪圆了眼:“早已经是郡王福晋啦,你家不在京里怪不得不知道。”说起来就是一脸的艳羡,嘴里啧了一声:“我额娘还去过参加过雍郡王府四阿哥的洗三礼呢,排场可大了。”
年氏扶着床柱子缓缓坐下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雍郡王府的四阿哥是嫡出的?”
嘉宝见她脸色古怪,凑了过去:“是呀,你怎么了?身上不舒坦?”
年氏摆了摆手,目光灼灼的盯着嘉宝的脸:“我家不在京城,这些全不知道,她瞧上去年纪可比雍郡王小多啦。”
嘉宝揉了揉手帕:“这我也不知,只知道他们感情好的很呢,雍郡王下了朝还会等了雍郡王福晋一同回去,这在京里人人都知道的。”
年氏头晕目眩,一头栽在了枕头上。
年氏这一病,下一回的相看自然不能再去,宁寿宫赐了药出来,侍候的小宫女怕担干系,殷情问药,年氏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夜里睡不着白日里又心浮气躁,不几日就脸色泛黄嘴角起泡,一看就知是着急上火的。
她前头这般张扬自然引来同殿秀女的不满,似嘉宝一般喜欢她的怎么也是少数,同一届的秀女偏她桩桩件件都强似旁人,她又有心显摆出来,虽做得隐秘,总有一二个心思细密的,彼此间要好的女孩子里一说,都开始远了她。
也是她自己不会做人,明明是汉军旗的,合该跟自己一个宫的姑娘们起居行止才是,偏偏去寻了满旗那儿八杆子才打着的攀了亲戚去,与自己同一宫的反而不亲近,此时她病了,启祥宫的女孩儿被嬷嬷拘着不得常常过来,自己一宫的也没什么人来瞧她,只有嘉宝待她依旧。
年氏对这些都不以为意,她在家中被母亲拘在绣楼里头,不是针线就是诗书,再不像前世那样能时常出入父亲的书房,知道些外头的大事。
嫂嫂们待她虽然温和却并不亲近,她除了下人间的闲聊也只有跟妹妹在一处学琴学棋的时候能说上两句话。
这些事她从没在意过,除了她自己的变故,家中大小事都与从前无二,她自然而然的以为外头也是如此,母亲不让她打听,她就安心坐在屋中,留了大部分的时间想她的过去她的四郎和她的儿女们。怎么也想不到,最大的变化竟然在四郎这儿!
前世她进府的时候那拉氏同四郎已经形同陌路,平日里少有聚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之间除了年节几乎从不单独呆在一处说话,李氏虽也得过胤禛的宠爱,生下那许多孩子,可经不住年岁大了,又得了她。胤禛初时还去李氏的屋子,后头就只单宠爱她一个了。
年氏痴痴从冰纹格的窗框望出去,雨滴淅淅沥沥打在窗户上头,她不由想起她在畅春园的宫室外头种了两株芭蕉,一到下雨天,四郎就会跟她一处喝茶,她拿了平日里集的雪水雨水出来,用描金的红泥炉子煮了水烹好茶奉上去给他,他接过去会对她笑一笑,再赞她煮得好。
为什么这一世她来了,四郎却已经不是四郎了?
年氏着意打听也能打听出些事儿来,她原来装着规矩不开口,可只要使上一些银子小宫女们就什么都说了。她知道了她念念不忘的四郎同正妻这辈子不仅有两个一胎双生的女儿,还有一个已经满了周岁的嫡子。
看一个男人待女人多好,只要看看后院里的孩子就知道了,原来她在的时候胤禛就只单宠着她,虽也幸过其它女人,可哪一个也比不过她,她的孩子接二连三的出来,比李氏生育还多。
可这一世的胤禛却和那拉氏有了三个孩子,年氏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她嫁过去当侧的时候,额娘也曾狠下心来叫她看看阿玛的小妾是如何行事的,就怕她一去就惹着了正妻,没有好日子过。
哥哥们让她不必怕,那拉家不过是出了个一品,家里的男儿多无出息,哪里比得上她家里头正掌着权柄呢?额娘却斥责两个哥哥不通后宅事务,一句句的交待她,让她进了门先得伏低做小。
她也认认真真做了,行礼请安从未有一丝过错,那拉氏的态度却好似她就是个不相干的人,初两回她得了四郎给的贵重东西,比正屋里用的东西都要好上些,她还吊着心防范。额娘身边那些妾,哪一个敢犯下这样的事儿来,就算额娘面上不说,那些妾也肯定得不着好。
谁知那拉氏根本就不在意。她得宠就得宠,李氏失宠就失宠,钮祜禄氏生了儿子,她也照着规矩打赏,从来没拿了正眼来瞧她们这些妾室。
她心里泛着酸,心里明白那是因为那拉氏是正室,占着正统,在她眼里妾或许就是个不起玩意儿。她下了功夫曲意拢住了四郎了心,一个人再怎样大度,也不可能在明白丈夫另有所爱的时候还能淡然。那拉氏的行事却一点儿也没变,她再得宠,四时衣裳三餐饭食也是同李氏一般无二的。
就连除夕夜里胤禛喝醉了歇在她这儿,那拉氏也不过是遣了人送了醒酒汤来。她突然明白了那拉氏对四郎根本就无心,或许曾经有过,后头又没有了。
小宫女儿端了药进来,见她睁着眼睛发怔轻轻搁下了药碗,扶着年氏坐起来,给她在腰后头垫了个迎枕,脸上带着笑说:“这雨落得人心烦呢,往来的路也不好走了。”
年氏不开口说话,小宫女知道她这是没去成宁寿宫心里不快也不再挑话头,只把药端给她用,边上还用瓷盒盛了蜜饯,年氏端上来刚饮上一口就皱了眉,一个屋子里只有一个宫女侍候,自然不如家里妥当,这药就是没吹过的。
她把药搁在桌上,冲那丫头摆了摆手:“等一会子再喝吧。”复又靠到迎枕上头,宫女原还想劝两句,见她的心思又不知飘到哪儿去便闭了口,想着等会儿再进来催她,收捡起了换洗下来的衣裳交给嬷嬷送到浣衣局去。
这一耽搁就没顾得上她,年氏喝了冷药竟闹起肚子来,她这病本有一多半儿是心病,心病不去身病自然难好,一躺就躺了一旬日还起不了身。
德妃听了宫女的回话皱起眉头,她本来就不喜欢那样的姑娘,更别说她的身子还这样差。为难怎么跟周婷开这个口,胤禛家里有了一个嫡子在她看来还不够,须得再两个才能安心,像她似的,三个儿子留下两个来,彼此之间还能相互扶持,这样才好。
偏偏万岁爷起意要指个人给老四,说是老四狠办了些差事,须择个可心意的给他。还问她这一轮里最出挑的是谁,可不就是年氏。
不独是胤禛那儿要进人,这些阿哥们人人不落,当着万岁爷她不能说什么,暗地里却估量起来,这个姑娘还真叫人从心底里爱不起来。
知子莫若母,德妃不喜欢年氏却知道胤禛最喜欢这个调调,一个李氏就能折腾出这许多事儿来,这样一个年氏进了府往后再折腾怎么办。
这些话却不能漏给周婷听,反正还没定下来,万岁爷听了那姑娘的家世不曾言语,想来也是不怎么满意的,不到定下,她的心总是提着的,如今这会子两人正要好,孙子又生得白胖,德妃还盼着再来一个呢。
若是平日里,进一新人怎么也不至于叫她心里慌成这样,这回她却是一打眼就从心底不喜欢那个姑娘,也不知是怎么了,安理说来这样的女人往年也不少的,那个瓜尔佳氏选秀的时候德妃还赞过她貌美,怎么到了年氏这里她就一百个不顺心呢?
瑞珠知道她的心思,打赏了那宫女儿一个海棠银锞子把事儿报了给德妃听,嘴上还开解她:“主子要不要尝一尝四福晋刚送来的茯苓霜,说是从粤东着人带回来的,那边松柏多,这东西比旁地儿得的更补人,吩咐奴才调了牛乳子日日近给主子呢。”
德妃叹出一口气来:“她有孝心了。”
瑞珠凑了趣儿:“这是缘份呢,满宫里谁不说四福晋跟主子您亲近,上回子十四福晋还醋呢。”周婷怡宁两个常常这样逗了德妃开怀,倒比她那两个儿子更常来。
莫不是没缘份?德妃一面尝着牛奶茯苓霜一面纳罕,比如她喜欢福敏福慧,见了她们就跟见温宪小时候似的,还有那个没起名子的孙子,若不是跟她有缘,老四媳妇怎么会刚在她宫里摸了小衣裳,后头就怀上了呢?
德妃这里发愁,周婷那儿却还是和和乐乐的,胤禛这些天又是忙着朝上的事儿,又要看着造院子,忙得脚不沾地,弘时也还罢了,大妞二妞却很有些想他,这一日赖在正房里不肯回去睡,定要把胤禛等回来,叫阿玛抱一抱才回去。
胤禛回来的时候,就见屋子里的灯暗暗的,周婷穿着寝衣头发挽在脑后伸着手拍打小女儿的背,两个女儿早已经睡着了,手牵着手趴在床上,小脸蛋儿像朵花儿似的,听见他进来,周婷拿手指头放到唇前,压低了声儿笑说:“见不着你不肯回去呢。”
胤禛心里一动,走过去坐在床沿,伸手捋捋她的头发,又去看两个女儿:“闹着你了?”周婷把头往他肩头一靠:“哪日不闹呢,偏说阿玛好几天不抱了,定要你抱了才肯回去睡,原想等睡了再抱回去的。”说着点点大妞的鼻子:“倒不舍得了。”
胤禛轻笑一声:“罢了,叫她们在这儿睡吧。儿子今天怎么样?”
周婷脸上笑意更盛,胤禛嘴里提到的儿子,那定是刚满周岁的那个:“同二妞玩了一日,早撑不住睡去了,二妞见弟弟把脚放到嘴里,可吓坏了,还以为他饿得不行自己啃自己呢。”
二妞气呼呼的告了奶嬷嬷的状,直嚷着要周婷把她发落了,说她不把弟弟喂饱了,倒让那个奶嬷嬷好一阵紧张。
胤禛嗅着她身上的玫瑰味儿浅笑起来:“就一个弟弟她们才这样稀罕,不如咱们再生一个罢。”
周婷脸红起来,伸手推一推他,喉咙口却湿润起来:“女儿在呢。”
胤禛拿手把大枕头勾出来:“拿这个围起来,咱们到外头去。”周婷半推半就,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出去,胤禛这几天都忙,素了好些时候,此时就有些急不可捺,一把搂着周婷让她倒在塌上,解开了下头的裤子顶进去,带着湿意的秘处让他喉头一动,拿手指去刮她的脸颊:“想我了,嗯?”
周婷也不再害羞,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腰上用力迎合他,两人都怕弄醒了女儿,不敢有大动作,只压住了声儿慢慢来,竟比平时还有有趣味,周婷抖着身子扒住他的背,两人靠得近只感觉到热
气喷在脸上身上,下面比平时更热更湿,不一会儿就汗水淋漓。
运动过反而不容易入睡了,两人靠在一处,谁都没有睡意,刚才从心底泛起来满足劲儿还没过去,胤禛侧过身来,拉着周婷的手搭在自己背上,嘴唇凑过去吻她汗湿的额头:“你也摸一摸我。”
周婷一怔,眼睛里含着笑意,就像刚才拍打二妞那样拍打起他来,嘴里还不时哼哼出声儿,两人蜜蜜的对视一眼,胤禛那里又开始鼓起来,只觉得从心口开始发热,一直热到了脚跟尖。
德妃这边看不上年氏,自有人看得上她,大阿哥的继福晋一直扶不起来,活人总是争不过死人的,先大福晋自打没了,在大阿哥心里就只留下好处来,原来他还觉得这个继室规规矩矩,待几个孩子也都尽心,虽然不大喜欢她,起码也还留着面子。
如今明珠病重,眼看着就要失掉这门势力,就开始嫌弃起继室家中背景太薄,他同胤礽相争得不着妻族助力。先大福晋在的时候他们是真的鹣鲽情深,再没想过要抬个侧妃的事儿,如今眼看着明珠的身子骨越来越差,他的儿子们又露出了些自立门户的意思,着急着想要再抬个有背景的上来。
满旗里的姑娘是不必肖想了,那些家世强的,定不能指给他当侧,谁叫他后头的岳父在继室进门之前不过是个四品小官儿呢,如今虽提上来当了总兵官,到底是差了人一头的,且又是汉军旗,他再求着惠妃,惠妃也不可能说得动康熙给他指个满旗姑娘进来。
哪有汉军旗的当了正室,满蒙的倒做侧的,除非小选进来的又生下儿子来,不然就是打了人的脸,这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一轮挑捡完了,目光就落在了年氏身上,她还真是汉军旗里头老子兄弟都得力的第一人了。
年氏的身份说高吧她有个从一品致仕的爹,说低吧她本人是庶出,往哪头说都尴尬,既是庶出必不可能做宗室子弟的正室,再有个有用的老子也提不上来,曹佳氏虽是包衣出身,可她是正经嫡出的姑娘,年氏的出身摆在那儿,若是康熙看在她父兄面上给她个侧福晋当当也还罢了,若不能指进府里当格格也是应当应份的。
大阿哥既动了这个心思,就去求了惠妃,惠妃一脸为难,摸着蜜蜡佛珠儿直转圈:“你媳妇刚才生了孩子,你这样儿……”
大阿哥皱一皱眉头:“额娘不必理会这个,”在他心里张佳氏是怎么也比不上伊尔根觉罗氏的,再说这当口哪里还能顾得到女人心里的想头,明珠都已经厥过去好几回了,大阿哥这才发现他若是没了明珠帮他撑着,他自己怎么也弄不倒太子,看看索额图去了多少年了,太子的位子还这样稳,汗阿玛待他却是越来越冷漠,那个蒙古喇嘛除了咒死几个小孩子,根本就没伤他的筋骨,再这样下去他更没有那一天了。
惠妃骑虎难下,唯一的儿子犯了混,她不但没能规劝过来,自己也被他说动了心思,就这么一条道儿走到了黑,若说她心里没有指望那是假的,可真要让她为了大阿哥谋些什么,她又没这个胆儿。
“我的儿,她是个庶出呢,难道进了你的府里就肯为了你出力了?”惠妃对这些后宅上头的事情倒还知道一些,拉着大阿哥的手劝他:“外头看着光鲜,未必在家里就是个得宠的。”
“不管她得不得宠,只要她姓了年就好办。”大阿哥目光灼灼,捏着朝珠的手指用着力,指节都泛白了:“额娘不知这些事,只把人给我求来了就成,等我奉了汗阿玛去巡塞,若得了机会在御前露一二句,咱们里应外合,把事给定下来。”
年家两个兄弟,一个从笔帖式做到了广东巡抚,一个将升内阁学士,这么好的人选,他再不能放过的。这还是胤褆在明珠病床前讨到的主意,他在心里掂量一回,这门亲要是结下来就只有好处,
惠妃心里发愁,这话要怎么开口呢,可为了儿子不办也得办了。不过一刻年氏的床前就摆上了惠妃宫里赐出来的药,赐药过去的大宫女碧桐笑眯眯的给年氏掖被角:“咱们主子一见姑娘就爱上了,知道姑娘病了,专门寻了药出来,姑娘可千万把身子调理好了。”
年氏上一世根本没有见过惠妃,她进京选秀那一年,大阿哥已经被圈了起来,惠妃常年在储秀宫里茹素念经,说是为了大阿哥作下的罪业忏悔,其实也是知道宫里头已经没了她呆的地儿。
有娘娘们宫里的大宫女过来,这些秀女们就有些探头探脑的,嘉宝坐在自己的妆镜前看书,眼睛却时不时往这边飘,等碧桐走了,她立马扔下书过来了:“惠妃娘娘怎么会遣了人来瞧你?”
年氏心里一阵烦乱,暗道无事献殷情,若真是爱她品格相貌,怎么这会子才送了来,定是有所图谋的。可她却绝对不能跟大阿哥一第的沾上一星半点儿关系,不管是瞧中了她作侧也好,还是要求了她指给子侄也好,横竖她是绝对不能受的。因这么想就有些不耐烦:“我怎么知道这个,”一开口话就有些冲,见嘉宝脸上讪讪的,声音又软下来:“许是惠主子瞧着我可怜呢。”
嘉宝憨是憨,却不傻,只她这样讲就点了头往其它秀女屋子里去,独留年氏一个躺在床上背着人流泪,这可怎么是好,她的四郎还不知怎样,怎么又冒出一个大阿哥来。脑袋昏沉沉又烧了起来,一会儿想着如果被指给大阿哥,那她不如一头撞死了强,一会儿又想四郎还不知道她在等着他呢,这么反反复复的睡不安稳,汗也没发来,身上的热度倒又添了几分。
年氏如何心心念念旁人一概不知,倒是周婷又开始给胤禛打点起行装来了,康熙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给儿子们排了班表,几个兄弟轮回一圈,不肯单把谁落在了京城里,胤禛这一回却是眉头紧锁,周婷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这样,只好拿些家常事说给他听。
“今儿福敏福慧两个给咱们儿子取了个浑名儿。”周婷还没说到呢,自己就止不住的笑起来,胤禛一向喜欢听两个女儿的趣事儿,见周婷笑的这样子压下心事听她说。
小人儿火气足最怕热,玩得一头一脸的汗,偏偏又不能吃冰,福敏福慧见弟弟热得小脸蛋红扑扑的,趁着周婷不注意拿小勺子舀了勺给他尝了尝,这下可消停不下来了,小小的人儿也知道玻璃碗里装的是好东西,伸着头可怜巴巴看着周婷,他好像知道了那碗里头盛的东西叫酸梅汤,只要谁话里带着了,他就抬头去看。没两回就被福慧发现了,这丫头酸梅汤酸梅汤的叫了一个下午,叫的小家伙留了一围兜口水。
胤禛听了哈哈一笑:“那东西放得温了给他尝尝就是,虽不能多用,喝一些也不防碍。”
周婷嗔他一眼:“若肯就好了,那小子猴精猴精的,舌头一搭就知道不是冰过的,喝了还要闹。”
既笑过了,气氛就缓和下来,周婷这才拍着胤禛的背问:“爷忧心什么呢,这几日都不曾展过眉头,朝上的事这样纷扰么?”
何止是纷扰,这一回巡塞回来就该废太子了,行差踏错一步也会在汗阿玛心里留下芥蒂,胤禛的手微微一顿,决心还是给周婷透个底,这时候除了托付妻子,别人谁也不能相信,就是十三十四两个他还得想法子把他们从这事儿里头摘出来呢。
“若是我没回来,京里起了什么风声,你别慌乱。”胤禛把手搭在周婷肩上,见她蹙了眉头看他,安抚的一笑:“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你别怕。”
周婷见他这样,大概也明白是什么事,太子不挪位子,他要怎么往上呢?郡王前头那个雍字定下来的时候,周婷心里就更笃定了,她吸一口气冲着胤禛笑,抬手给他整理起腰上挂着的七事来,嘴角一勾,带出浅笑来:“我在家里怕什么,你在外头多加小心。”
两人对视一眼,胤禛见她明白自己伸手把她搂到怀里,隔着衣裳摸着她的肩胛:“我这一走,你无事就只去额娘宫里,同十三十四弟妹多在一处说话,跟储秀宫和东宫都少来往。”
周婷点了点头:“我省得,爷不必担心这个。”话已经说到了这地步,她也没什么好瞒藏的了,抬头问:“是不是东边那个?”
胤禛拿眼看她,微微颔首:“我不让你去就是为着叫你呆在家中,有什么我看顾不到的地方,你把事儿给办了。”
话说开了,周婷却更担心了,她是知道最终结果的,但真的等到胤禛要出门了,她又放不下心来,胤禛见她打点这里询问那里,知道她是心慌所致,按了她的手轻轻拍打:“同你说了不过为着你好有所准备,这些事,我已经有了成算了。”
早已经经历过一回,再来一次,他更可以借机会坐实了孝悌的名声,后头的兄弟相争让汗阿玛尤为震怒,太子是汗阿玛这么多年捧在心尖上的儿子,他得了汗阿玛的好评,就是从复立那会儿开始的。
周婷一一点头应下来,脸上撑起笑来,絮絮叨叨说些福敏福慧两个一天又要念上你十多回了,上回子捡的石头还藏在小匣子里呢,就是弘时也不许摸一摸的,说着说着两人就偎到一处,周婷握着胤禛的手,拿手指头摩挲他拇指上头的板指。
胤禛嗅着她头发,知道她是在开解自己,反手握住她手:“今儿怎么没抹头油,是不是那玫瑰的用完了?”说着伸手把袖子折起来:“不如我给你梳一回?”
“等爷回来再给我梳,”周婷按下他的手,脸上泛着红晕:“我给你重打一回辫子。”说着打开炕桌下的抽屉,拿了个打着玄色缠金丝结子的辫穗儿来:“这东西小,不容易编,我来回弄了几个晚上了。”收线的地方还有些歪,她放在里头好些天也没拿出来。
胤禛笑看一笑:“瞧着是有些歪,往后大妞二妞学这个,你可得精心。”嘴里说着这话心里却软融融的,往镜前一坐,由着周婷给他散了头发,一梳子一梳子的从头到梢儿,不时从镜了里看他含笑的眼,刚才还七上八下忐忑着的心静了下来,放下梳子从后头圈住他的脖子,两人就这么靠着,谁也不先说话。
等到胤禛走的时候,全家人一起把他送到了院门口,大妞二妞两个扯着周婷的裙幅,大眼睛泪汪汪的看着胤禛,弘时跟在弘昀后头行礼行的有模有样。
小四儿还抱在手里,被周婷弄醒了,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发脾气,胤禛拿手指头逗逗他,他也不知道睁眼,最后胤禛挑了挑眉毛拿手指头戳他的圆脸蛋说道:“酸梅汤。”
小人儿马上撑起眼皮,瞧了眼他阿玛,又睡了过去。
胤禛这回出去不像上回那样时时有书信送回来,周婷也不敢像前几回那样时时递了书信过去,以他这种万事不欲人操心的性子,临走说出那番话来,恐怕这回当真是十分险恶的。
白日里还好,她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打点吩咐,到了夜里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玛瑙守夜时听见了响动,第二天就燃了安神香,周婷承她的好意,闻着那香还是精神得很,心思一拐就往草甸子上带。
来了这么长时间,她也算有了些基本常识,知道胤禛要上位,太子必须先空出这个位子来,至于是死还是废,她就真不知道了,每天心跳加快的时候她就安慰自己,胤禛是最后的胜利者。
可这就如同一场战争,明明知道他是最后的赢家,却还是担心他冲锋杀敌的时候伤了筋动了骨,拉太子下马这样大的事,差了一步引火烧身可怎么办。
她日日这么提着心,就连两个女儿都觉出不对来,大妞二妞还能直接说出额娘别急,阿玛就快回来了的话,身边侍候的丫头却只能说些旁的来逗她开怀。
周婷畏热的毛病是从作月子的时候留下来的,大开着暖阁里窗户,内室里也留着缝儿,不关门,只拉着帐子,远远摆着冰盆,有风送了凉意来,屋子里倒不怎么热,周婷身下又铺着象牙席,胤禛不在,她一块睡热了就换另一块睡。
珍珠听见她翻动就坐起来问:“主子可要饮汤?”
“不必,你睡你的罢,我就是有些热。”其实是她又忧心起胤禛来了,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扇子来,珍珠听见风声更不敢睡,只好说些趣事儿引她开怀。
“玛瑙姐姐的夫家今儿送了礼来,臊得她半日不出房门,我过去瞧了,全是精了心备下的,玛瑙姐姐有福气呢。”珍珠拿枕头垫了腰,因是在外头守的夜,就点起了灯,站起来摸摸青花大茶缸里的玻璃碗,冰已经化了大半儿,碗里晾着的酸梅汤正好这时候入嘴,就送了一碗进内室。
周婷躺了这么些时候一点睡意也无,索性跟珍珠聊起来:“怪不得呢,我说怎么一个下午都没见着她。”玛瑙的亲事,是胤禛给定下来的,本来周婷以为会是外院里头给胤禛办事的管事,谁知道胤禛竟给玛瑙挑了一个汉人。
“她在屋子里躲羞呢,”珍珠嘻嘻一笑:“主子不知道吧,那边儿送了一幅尺头过来,又有半匹青布,我瞧着,那礼单子里头夹了张鞋样子呢。”
“这怕是打听过了,知道玛瑙最擅做鞋。”周婷微微一笑,酸梅汤的凉意压下了她心里去不尽的躁意。
“玛瑙姐姐可生气呢,扯着那鞋样子直说不知规矩。”珍珠越发笑得高兴:“就是怎么也不肯把那张纸给扯烂了。”
周婷“扑哧”一笑,把碗放到床边的桌上:“玛瑙嫁了,下一个就轮着你,你可有什么合心意的?若似她这样压着不说,可要由着爷去配了。”
旗民不通婚,玛瑙是包衣出身不错,却是正经在旗的,胤禛这个媒作九曲十八弯,配的正是刚升了医上唐仲斌。他早就想在太医院里头插一个自己人,不仅拐着弯子叫他投了旗,还把玛瑙配给了他。
这桩婚事,周婷原本是不同意的,她从小张子那里打听出这个人来,马上就明白了胤禛的用意,却没想到玛瑙自己愿意。
周婷只好使了人出去打听这个唐仲斌,太医院医上这个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一家子投了旗,就是旗人了,况且玛瑙嫁过去算是低嫁,又有胤禛周婷的关系在里头,唐仲斌这个人学医学傻了,平时在太医院里就只知道刻苦攻读,胤禛也不知怎么就看中他那股子呆气,玛瑙进了门那家子只有待她好的。
唐家得了这么桩好事,全是按了礼仪说媒定亲换帖采纳,三不五时还要央告门上人送了东西进来。因是胤禛属意的,乌苏嬷嬷也不十分拦着,甚至还觉得这是胤禛看中周婷的表现,全为了她高兴呢。
“原想放了她出去备嫁的,可刚提上来的粉晶碧玺还不能领事儿,只好再留她一留,你的事儿也该打算起来了。”见珍珠一直不说话,周婷就问了一句:“你是想要个读书的,还是习武的?”
珍珠默然不语,她脸上那道伤疤虽说抹了药又好好养着,可总是留下了痕迹来,她因这个并十分肯嫁,老说要一辈子呆在周婷身边,可看着玛瑙这样子,又有些心动,拿不定主意只好扭过脸去:“奴才全凭主子作主就是了。”
“既让我给你作主,我自然也会给你撑腰,若有个不好,只管来找我,我替你发落。”周婷跟珍珠半真半假的开玩笑,珍珠只顾扯着衣带子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抬手摸起自己的脸来:“不瞒主子说,奴才这个样子,嫁个平头百姓还怕他纳了妾,不敢再想那读书习武的,只家世过得去,能紧着我,便罢了。”
“胡说八道,你且瞧着,我必得给你挑个可心的。”周婷知道她是伤了脸,原来使人打听她的人家一下子全没了声儿,这才有些心灰,立马宽慰她:“玛瑙这个性子配上个有些呆气儿的正好,你呢,倒要寻个有些聪明劲儿的了。”
周婷这里刚论完这个唐仲斌,那里唐家人就借着礼单子送了封信过来,十八阿哥胤祄病重。这个消息比宁寿宫里皇太后说的还要早了一天,三阿哥胤祉留京,连夜送了太医过去,唐仲斌只是医上,没这个资格跟去,却在信里言之凿凿,说自己看了送回来的药方症状,有些心得,求周婷代为送信给胤禛,让他也能跟着去。
周婷自然不会贸然应下,她这段日子天天往宁寿宫里跑得勤快,为的就是皇太后那里时不时有消息递过来,圣谕是半夜里到的京城,十万火急的送到胤祉手上,康熙亲点的那两个擅长儿科的太医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拉了出来,拉到马上就往草甸子上赶。
宁寿宫的太后知道了消息直念佛,王嫔更是提起了一颗心,若这回子有亲哥哥在身边还罢了,偏偏这回十五十六都没去,只有十八跟着去了,她有心想问两句状况罢,上头几个妃子宽慰皇太后
的话还没说完,只好忍牙坐直了等着,眼底一派焦急之色。
还是佟妃先把话头递给了她:“你也不必忧心,既点了太医过去,自然会小心看顾,许是春夏里头的日头毒,着了暑气。”
周婷垂着眼睛不说话,她知道这回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唐仲斌的信里说得明白,他的信倒不像平日里周婷见过的那些四平八稳,而是一付舍他其谁的样子,说了一通周婷瞧不明白的医理,还指出太医院去的这两个虽擅儿科,年纪却大,保守治疗只会拖延病症。
王嫔明明笑不出来,却还是扯开嘴角,说些趣话儿逗皇太后忘了忧虑,要是皇太后急得有个什么好歹,大家跟着一起糟糕,她站起来曲一曲膝盖,脸上带着笑:“老祖宗很不必为了他忧心,原他两个哥哥随驾的时候也常有个头痛脑热,这肯定是到了草甸子上头撒了欢,又是风又是汗的伤了风,既万岁爷点了太医过去,必无大碍的。”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急得不得了,不住盘算等散了场子她能托了谁去信,也好知道知道情况。康熙亲笔写了来的信,王嫔是没资格看的。
照唐仲斌说的胤祄现下高烧不退,本就是诊断有误。驻地到底不比京里,医药条件差,随行的医生恐怕也没引起重视,只当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起先给他开了发汗的药,等到两三剂吃下去非但没退烧,病还更重了,康熙才叫人往那边赶。
王嫔身边无人可托,只好又来求了德妃,上回子她就托了周婷看顾十五十六,这回既然胤禛也在,就又想起了周婷来,让她帮忙往那边递出话去,也好打听打听儿子到底怎么样了。
周婷借了这个由头交待了玛瑙的哥哥传了口信去,胤禛得到消息的时候刚从十八阿哥的帐子里出来,回自己帐蓬里头抹了把脸,刚准备拿了点心匣子去劝康熙进些食,玛瑙的哥哥被苏培盛领了进来问安。
康熙抱了儿子一个晚上,听见他高烧说胡话就轻轻拍打他,在他耳边说话。太子脸上阴得能够滴出水来,这样的待遇这些阿哥里头就只有他曾经有过。大阿哥自然也不高兴,但比太子还是好了许多。
这个弟弟跟他们差距太大了,先不说生母的份位,单只说年纪,这些皇子们儿子都有他那么大了,自然不会跟个七八岁的孩子一处玩,要说情份,那真是薄得很。
康熙却不同,他年纪越大,就越经不得离别,福全去的那段时候,他的腰都不如过去挺得直,人也不如过去精神,唐仲斌拖住福全三年寿命,临了却给了康熙更大的打击,更别提他如今的心越发软了。
除了焦虑十八的病,他还将这些儿子们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最叫他失望的就是太子,到他这个年纪已是高寿,若他不在了,这些留下的儿子要怎么托付给下一任的新君呢?太子越是冷漠他就越是痛心,痛心过后就是深深的怀疑。
一个连孝悌之心都没有的儿子,要怎么照顾他留下的这些儿子呢,说不定他刚一闭眼,这些儿子就被太子全发落了,越是往这上头去想,那些原来他忽略过的细节就越是一个个的往脑子里撞。
胤禛掂着那信,脸色同太子相差不远,唐仲斌既然这样说了,这事儿肯定是有把握的,光能把福全的病拖上三年,胤禛就愿意相信他,但他却不能立时就让唐仲斌过来。
胤祄的死是个导火索,天长日久以来,汗阿玛已经从原本不信太子作恶到将信将疑,他的态度越是暧昧太子就越是着急,这桩事不过是压死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胤禛捏着药方不说话,既然这时候来了个唐仲斌,那就得显出他的价值来,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苏培盛跟在他后头,心里领着食盒,里头是灶上的太监送来的炖得稀烂的面条,小太监打了帘子让他进去。
胤禛上前一步说:“汗阿玛,儿子有事要禀。”
八月底圣驾回朝的时候,带回了十八阿哥的灵柩。消息传来的时候,王嫔差点没哭瞎过去,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还起不了身,十八阿哥的病虽当中有过起色,却医治太晚,没能挨过康熙四十七年的中秋。
接下来的事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康熙痛哭着下旨废了太子,他的旨意一下,虽也有人反对,但索额图早早就下了阴曹,索党几乎被康熙清了个干净,这一回连他留下的儿子都一齐发落,一半儿正法,一半儿发配。
雷霆手段之下,根本没人再敢跟康熙作对,十月初就告了天地太庙,这么大的事儿短短一个月里定了乾坤。老一辈儿的回想起了康熙初年那些事儿,全都告诫儿孙把想说的烂在肚子里,跟这位爷死扛,从来就没人得着好。
京里先是人人自危,而后又人心浮动。既没了太子,自然还要选一个出来,这时候站好了队,往后就是从龙有功的大功臣了,若是明珠不死,这池子水也还混不起来,偏偏在这个当口,这个撑的大阿哥与太子相争几十年的明相好巧不巧的病死了。
大阿哥就是明珠扯起来的一张虎皮,摇着这个争权夺利,他的儿子们却各有各的打算,丧事一完,分散的分散动摇的动摇,大阿哥眼看不妙还兀自不觉,自请看押胤礽,别人用来论事的时间,他用来求神拜佛外加羞辱这个老对头,满心满眼的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根本就没想过为什么明珠死了,康熙遣了胤祉去祭,从头到尾没他什么事儿,这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似他这样目光短浅,那些有些年头的大家子自然不肯为了他效力,先不说博不博得出,就算博得出来,难道功劳还能大过明珠?大臣们也不是傻的,眼看着就算扶起了大阿哥,在他跟前也怎么都越不过纳兰家的那几个去,不如索性找个新的拥戴。
别人在那儿起哄分地盘建立新势力的时候,胤禛在家陪着周婷安胎。从八月底到九月初,整个京城越烧越热,暑气一点儿要下去的意思都没有,八阿哥的府邸的门坎就快被人给踩穿了,幸好胤禛一家都挪到了庄子上,不然隔壁宾来朋往的,周婷这胎还真的坐不安生。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周婷才刚显出孕相来,跟怀上酸梅汤那时候一样儿,半点荤腥也碰不得,一碰就要吐,如今只能吃下些新鲜瓜果。
七月里才诊出脉来,怪不得胤禛离开那会儿她觉得燥热,原来是又怀上了,京城里诸事纷扰,胤禛却缩在庄子里不出头,这会子出头的,都得被康熙当作齐头庄稼给一刀割了。
珍珠剥了一盘子葡萄仁递给周婷,她拿起珐琅银签子插了个送进嘴里,胤禛换好了家常衣裳出内室出来,见她眯着眼儿靠在迎枕上头吃葡萄,笑着问:“可甜么?”
周婷点了点头:“倒比往年的还要甜上些,一共送了五筐过来,我留下两筐,爷要不要往咸安宫里送一些。”
原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如今却颈带铁锁,一应用度更是一减再减,周婷虽跟太子没什么交情,但跟太子妃却是时时打交道的,更别提东宫的三格格在这些婶子里头跟她最亲近。
胤禛跟大阿哥一样领了看押胤礽的差事,虽不能替他去了铁锁,送些吃食却是举手之劳,胤禛也正有这个意思,他恐怕不过年底就要升亲王了,既然在热河时已经在汗阿玛面前为胤祄喂汤送药,此时更该善待太子才是,他还有复立的那一天呢。
“是该送些,二哥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他可是从生下来就由着汗阿玛亲自带大的,一饮一食汗阿玛能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留给他吃,既然总要复立一回,不如他先把事做在头里,两头落下好处来。
这话一出口,周婷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勾带出笑来,她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听他嘴里说得这样正经,抬起手指头刮刮脸皮,两人相视一笑,胤禛往床沿上一坐,伸手摸她随意挽在脑后的头发:“如今蹦得高,将来都摔得惨。”说完这句见周婷没有反应,忍不住自夸:“似我如今这般行事,才是道理。”
屋子里除了他们俩人再没外人,周婷撑不住的“扑哧”一笑,歪在胤禛身上,他伸手拍她的背,拿了水晶盘子递到她手边喂葡萄给她吃。
周婷含一颗在嘴里吸吮着,心里为了胤禛打算,既然然要办不如办得漂亮些:“咸安宫荒了那么些时候,东宫里头女眷又多,爷总该请旨修一修房舍才是。”
胤禛摇摇头,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住不长的。”
这句话一出口,周婷倒有些诧异了:“不在咸安宫还能在处何?”忖着胤禛的样子直起身来:“这样的大事,难道还能一而再么?”
胤禛伸手托住她的腰,嘴里一叠声叫她慢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靠回枕头上:“自记事起,汗阿玛待他就与待我们不同,你这些日子进宫千万记着说圆和话儿,说不准这个月没过完,汗阿玛的主意就变了。”
“我记着二哥的儿女里头也有到年纪的了,虽拘在咸安宫里,难不成就不论婚嫁了?”周婷又咽了个葡萄进去,胤禛摸摸她的头发:“这此事你不必理会得,我自有安排,你只好好养胎就成了。”
说着想到了福敏福慧两个那会儿一口咬准了周婷肚子里是个弟弟的事儿,好奇的问道:“大妞二妞这回子,说你怀的是什么?”
这两个丫头大概是被奶嬷嬷和身边的丫头教过了,再不肯说别的,每日打起招呼来也是冲着周婷的肚子叫弟弟的,想到她们俩那样子,周婷就想笑,胤禛一看她的神色就满意了,摸着她还没显出来肚皮得意道:“果然是女儿贴心。”
周婷嗔他一眼:“既是女儿贴心,怎的你想要儿子?”
“咱们四阿哥总该有兄弟帮衬,大妞二妞两个若没些个利害兄弟往后受了欺负怎办?”胤禛皱着眉头一本正经。
周婷却笑得差点儿把含在嘴里的葡萄喷出去:“就你闺女那性子,不欺负旁人就该烧高香了。”越大越不叫人省心,想着两个女儿周婷又想到了正在午睡的儿子:“什么时候给儿子取名儿?四阿哥四阿哥的叫着,我总别扭呢。”
“我早就递了请上去,汗阿玛这会子想不到这个,先等一等吧。”那些身子不好的孩子才会拖迟了取名,满了周岁之后,周婷就一直在儿子能得个什么样的名儿,无奈这个还真不归他们夫妻管。
抓周的时候,胤禛也在家,他在那一堆各色各样的东西里面放了一枚自己的私印,谁知道白胖娃娃啥都没伸手,直接就拿了那个攥在手里不松开。
周婷想起胤禛那付老怀安慰的样子就忍不住要笑,明明才三十的人,见着儿子抓周就跟见着儿子娶了媳妇似的,就在周婷胤禛都准备好了小四要浑叫几年的时候,圣旨下来了。
大阿哥胤禔因魇咒皇太子和诸皇子被圈禁,四阿哥胤禛提升亲王,一并送到庄子上的还有小四阿哥的名字,同康熙赐给胤禛侧福晋的消息。
这一连串的消息差点把周婷给砸晕,根本弄不明白康熙这是唱得那一出,玛瑙嫁了出去,周婷身边跟着珍珠翡翠,珍珠送了一盏核桃露上来,周婷盯着那莲青碗上头的纹路发呆,半晌伸手过去拿到面前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净。
珍珠还提着心,翡翠却松了一口气,脸上还勾出个笑来,珍珠正诧异呢,就听见她说:“主子,小阿哥得了名字这样大的喜事儿,要不要传下去?”
周婷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冲她点点头:“通告下去,四阿哥有名儿了,再每人发两个月的月钱。”胤禛升官是好消息,但这个字再不合周婷的想像,也是康熙定下来的,谁也没权力改动,哪怕康熙死了也不行。
那个没进府的侧室如今担心了也没用,不如好好想想康熙的用意,怎么就赐了这个字下来,周婷打发人去门上等着,胤禛一回来就先请到她的院子里来。
来个侧福晋她倒不惧,这个名字却不是胤禛现在这个身份能够受得起的。弘昭,昭字的寓意当然很好,就因为太好了,突然间用到了自己儿子身上,由不得周婷不心惊肉跳。
这会子京里正不太平呢,胤禛努力缩在后头,这一个旨意一下,保不齐就有那些爱钻营的凑了过来。康熙的行事一向让人吃不透,和关了太子圈了大阿哥,怎么就把胤禛给提了出来?
周婷提了半天心,胤禛回来却三两句就解释清楚了:“大哥已经被圈了起来,那喇嘛嘴里套出了好些大不敬的话,如今朝堂上复立太子的声音又起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了些,康熙还没回转过来,但他看到太子倒了,这些儿子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蹦出来,吃相难看的争这个争那个,御史那里咬来咬去的参人便罢了,大阿哥竟然还说出诛杀胤礽的话来。
由不得他心不冷,这时候有一个行动举止始终如一的儿子,这点点好处就被无限的放大了,这会子的赐名也是康熙的一时冲动,他甚少有这样不思后果的行事,也是被大阿哥气得很了。
除了查出他跟那喇嘛的秘密行事之外,还把他最近的所作所为查了个底朝天,这魇咒已经埋了五六年,东宫里头挖出来的娃娃,木头都已经霉烂了,显是经年累月的受着雨水。康熙想到之前大阿哥欲求年家女,近日又跟年羹尧扯到了一处,不禁勃然大怒。
他一生最恨党争,现在竟是他的几个儿子合起来欲置太子于死地,这一瞬间原来太子的行事看在康熙眼里又是另一种意思。
胤祉原先一直跟胤礽亲近,出了事却只知道撇清自己。胤祺自不必说,胤祐向来平庸,胤禩几个竟然勾结起来,他出身不显,又无得力的母家,怎的偏偏大家都保他做太子,被一妇人捏在掌中,竟还妄想承袭大统!
连番失望之后知道自己的四儿子对待胤礽一切如昔,又想起了福全临去时说的话来,已经不光是“面冷心热”,康熙竟觉得这个四儿子才真是承了他的风度,心里叹息失望,却不能一个个都出手教训,单拎了胤禛出来封亲王,既有褒奖的意思也有敲打剩下那些儿子的用意在里头。
胤禛解释完了,见她松一口气,却问都没问怎么会把个年家庶女赐进来当侧,倒生出些尴尬来,旁都好说,至于这个年家女,还真是弄巧成拙了。
大阿哥所求不得,汗阿玛竟给他,按着年纪,这个绝对不是上一世的年氏,胤禛不知怎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失望,到坐下来捏住了她的手:“事儿来的是突然些,我绝不似大哥那样的打算……”真要让他剖白,他又说不出来了。
“爷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周婷微微一笑反握住他,扇了扇睫毛睡下眼帘:“我总归,是信你的。”
以前并不觉得,有了孩子之后周婷的心就渐渐转到了孩子们身上,就像这次的事,她第一个担心的是儿子,而不是小妾就要进门。
不管康熙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弘昭这个名字还真是有些棘手,若不是胤禛自己提起,她还想不起那个将要进府的年家女来。
既然胤禛这样说了,不管以后他是不是能做到,周婷也还是高兴的,高兴过后就开始为自己打算,再信他,她还有四个孩子呢,地上两个跑的床上一个滚的,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
年家那个姑娘她远远的看过两眼,模样自必不说,性情也早早就被几个妯娌私底下议论过了,这付样子活脱就是专职当小老婆的,若真来个五阿哥家那样儿的可怎么办?这家子的血统基因还真不能让人放心。
趁着现在气氛正好,她反手搭住了胤禛:“旨意下的急不急?怎么着也得等到园子建好了才成,没成想你那么快就升到亲王,那规格又该改了罢?”
胤禛伸手把她散在鬓边的发丝勾到耳朵后头去:“头三个月最是要紧,我却叫你担着这么多的心事,这个孩子还真来得不是时候。”
周婷笑着捶他一下,粉脸泛红:“那是谁把他勾来的?”说着挺了挺还没显出来的肚子,胤禛的手放到她肚皮上:“我原想着咱们正好在庄子上头躲清静,谁知道得了这样的旨意,你且安心养胎,旨意虽不能违,日子却是由着我们定的,等你这胎生下来了,再叫她进门。”
虽说这样的事儿在皇家并不算不规矩,那些正妻怀着小妾进门的事多了去了,可胤禛一来不想让她为了这种事情乱了心绪,扰了胎。二来不愿意这样抬着年家。
周婷的笑容淡去了些,从胤禛嘴里说出“进门”这两个字,让她感觉自己喉咙口被塞了团厚实的棉花,咽不下吐不出,难受得要命,却偏偏不能显出嫉妒的样子。不论哪个古代女人听到丈夫这样说,都只有感激的,这已经是难得的体面了。
周婷的眼睛一垂下去,胤禛到了嘴边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刚才她不开口询问他觉得尴尬,这时候眼见她为了这个蹙了眉头,他倒觉得开怀了,明明知道进了这个庶女,年家的嫡女是再不可能指给他的,他却半点儿都不觉得失落。
周婷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刚想要扯个笑脸说些什么,就被胤禛的举动给堵住了,他亲手插了切成小块的甜瓜送到她嘴边,眉目里带着些笑意,好像刚才那个皱眉分说的人不是他一般:“新疆贡过来的瓜果,尝尝甜是不甜。”
周婷眉毛一抬,她才不信刚才自己的神色他没瞧进眼里,赶情他喜欢老婆吃醋啊?夜里两人靠在罗汉床上,周婷侧着身子同他闲谈:“原没准备的,既是传旨下来的,怎么也该给个单独的院子,早知道就不该那么早把院子分派下去。福雅好说,福敏福慧定不肯挪的。”
“让你别操心了,西边不是有个小院?就叫她安置在那儿,这样大的地方还盛不下她一个人?”伸手拍拍她的背:“你快些睡,明儿还得跟我一起进宫谢恩呢。咱们的礼服怕是来不及做,我正催着,别等你身子沉了再送了来。”胤禛算着日子,后半年正是节日多的时候,新礼服上身太沉,就怕周婷那时候大着肚子吃不住。
原先进府的那些格格们就住在西边,胤禛说的那间小院离正房比格格们的院子还要远,别说是胤禛,就是周婷身边的丫头等闲也不会过去的。
果然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府里格局一改,就不再是四四方方的了,扩大的花园跟曲折的小径回廊,直接就把小妾们跟胤禛隔得远远的程。周婷嘴角一翘,拿小手指头勾住他的大掌。
这人男人就算原来千万种的不好,只看他如今的模样自己也要想尽办法留住了,男人在前头斗,这后院里她要是看不住,那以后他当了皇帝怎么办?难道还打开大门,迎了对手进来?只当练手,也要把这个新来的锁死在她自个儿的院子里,别说什么大家共有一个丈夫,到了她心里,就别想着能再出去。
第二天请安的时候,德妃拉住她开解了好半天儿,她是得过康熙授意的,心里也高兴儿子升了位子,可又心疼周婷怀着身子还要操心这些个,瑞珠端了托盘过来,给德妃的是六安瓜片,给周婷的是核桃奶酪,放下盘子曲下膝盖,作得十分恭敬的模样儿笑说:“下头厨房里刚得了虾饼,这点儿,不知道雍亲王福晋要不要进一些?”
德妃点着她笑,周婷拿帕子掩了嘴,伸手就打赏了个镯子过去,德妃嗔她一眼:“这丫头,惯会讨了巧宗儿。”
“只当是我馋额娘这儿的虾饼。”周婷拿起银勺儿舀了一勺酪往嘴里头送,瑞珠知道她的口味,给她的那碗里头就不搁旁的东西,周婷又是一笑:“额娘瞧瞧,她拿个镯子可不冤吧。”
德妃瞧她笑晏晏的样子叹息一声,拉住了她手捏在手里的摩挲:“你是个好的,这回子旨意一下来,我都怔住了,原来我早看定了一个省心的,想着指进府里去,你也好安排,不想大阿哥那里闹出这事儿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年氏是个不省心的,德妃久在宫里,自然有些消息渠道,她根本不须主动叫人探听,这些消息也都会送到她跟前儿来。
周婷放下碗来,敛了笑容,反手拍拍德妃:“我们爷听了旨意也傻眼了,”说着往前凑了凑问道:“仿佛听说,原是大哥要求过去的,怎的就落进我们府里来了?别是有些不什么牵累吧?”最后一句问得有些忐忑,这时候凡是跟大阿哥沾了边的都害怕着呢,她问出这话来也不算是在德妃面前刺探刺探消息。
德妃果然还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正是呢,万岁爷的意思我大概知道一些,老大跟年家有些扯牵,说是私下里去求他们家的女儿,原来她是撂了牌子等下回的……”这话说到一半还怕周婷不明白:“万岁爷在这儿气得砸了杯子,又同我说,老大许了年家侧福晋的位子呢。”
周婷马上明白了,恐怕是大阿哥在康熙面前求还觉得不够,又特特去结交了年家,妯娌之间论起秀女家世的时候她听过一耳朵,这届里只有年氏家世出挑,父亲曾做过湖广巡府工部侍郎,一个哥哥是广州巡府,另一个哥哥不满三十就升了内阁学士,怪不得一个庶女也让大阿哥舍了脸面去求呢。
胤禛被康熙分进了镶白旗,可福全的儿子保泰却更支持八阿哥,乾清宫里举荐八阿哥当太子就有他的身影。大阿哥三阿哥原是镶蓝旗的,如今大阿哥倒了,就只留三阿哥一人,更别说正蓝旗里八阿哥经营多年。大阿哥这回是把手伸进了镶黄旗里,摸了康熙逆鳞。
德妃还怕周婷心里不痛快,周婷却已经先安慰起她来:“怪道呢,我还说虽家世过得去了,到底是庶出,怎么一进府就能当侧,竟是有这个缘故在里头。”康熙这是扶植胤禛的意思?她吃不透这个,却明白一点,大阿哥既然话里话外嚷出了侧福晋的名头,年家定是有些心动的。
年家就算不为了庶女,也要为了自己家嫡女,那个年氏可还有个嫡妹的,庶姐都做了亲王侧福晋了,那嫡妹肯定不能低。康熙最是注重这些,看看先前太子妃的庶妹嫡妹两个落在谁家,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怎么也是个庶出的,如今又担了不该她担的位子,你放宽心,若是她敢胡折腾,我第一个就饶不了她!”瑞珠端了虾饼过来,煎得香气扑鼻,饼面上微微带着金黄,看得周婷直咽口水,正巧胤禛这时候过来了,瑞珠赶紧多添一付筷子。
“怎么着,饿了?”胤禛把帽子拿下来递给宫女,走过去瞧见周婷碟子里的虾饼只剩一半儿了,嘴角带着笑:“来额娘这儿讨吃的?”
“有了身子的人经不得饿,在我这儿还讲究什么,”德妃假意瞪他:“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一天得吃七顿呢。”那时德妃连嫔都不是,虽有康熙的宠爱也不能越了规矩要东西,想吃什么只好忍着:“明明过了季,我却偏偏想吃酸桃子,梦里都馋得不行。”
胤禛讷讷不言,周婷打起圆场:“这时候也已经过了季了,等明年桃树结果的时候,叫咱们爷亲
自给额娘摘了送来。”
德妃一个没撑住笑起来,珍珠领了福敏福慧从皇太后宫里回来,她们每回都被乌库妈妈留下来谈天儿,这时候见了胤禛伸手就要抱,福慧还一本正经的告诉德妃说:“二妞也给您摘桃子。”
德妃轻拍着巴掌笑:“这两个活宝贝哟,过来。”
福敏福慧扭股糖一般粘在德妃身上不肯下来,福慧最近还学了新招,周婷怀着孕腿脚难受的时候,珍珠会给她揉腿,这时候蹲着身子给德妃揉起来,她人小力薄,不一会儿就累了,喜得德妃合不拢嘴,大妞扭头寻了个小櫈子过来,让了一半儿给二妞,两人本是在捶腿,闹着闹着就玩起别的来。
回到家里周婷把德妃的话告诉了胤禛,他脸上风平浪静的,一点儿都瞧不出起伏,只按了她到枕头上,叫她好好歇一歇,转头去了书房。捏着一张年家送来的拜帖眯起了眼睛,半晌说道:“苏培盛,磨墨。”
胤禛没有见年家人,而是回了封信过去,把日子往后头推了又推。年羹尧接着了回音就皱起了眉头,他这回同大阿哥颇有牵扯,特别是这两个月来往很是频繁,也不是没存过从龙的心思,谁知道大阿哥竟蠢得跟个妇人似的玩起了厌胜。
如今上头指了一条路给他,他正好往那儿走。他的原配是明珠的孙女,纳兰容若的女儿,按关系跟大阿哥更近,可他本身却一直更看好八阿哥胤禩,同大阿哥并不亲近,如今出了这事儿,父亲的书信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一应操办了庶妹的事儿,同几位阿哥都不要过份亲近。
他却觉得这是他一直寻求的机会,八阿哥虽好,却已经被万岁爷一巴掌给定死了,骂得这样难听再难有反口的可能。四阿哥却不一样,他新近得宠,又不露锋芒,连首告大阿哥魇咒的三阿哥都没他这么快升了位子。如今指了年家女过去,两人结交也有正当缘由,跟大阿哥那里七扯八绕的关系又不相同。
心里的打算是好的,偏偏那边不接他的茬,很是冷淡的样子,年羹尧皱了眉头,猜测着那边许是因之前那些风声,恐怕不怎么喜欢这个庶妹。虽说是个侧室,却一点儿都不上心,心里不由焦躁起来,怎么就是个庶妹,若是嫡亲的妹妹嫁过去,这层关系才更稳当呢。
周婷给大妞二妞绑上红绒花,福慧摸着短短的头发又一次问:“额娘,我什么时候能留头呀?”
周婷伸手刮刮她的鼻子:“你大姐姐什么时候留的,你就什么时候留。”二妞扁扁嘴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大妞早就乖乖的戴好了红宝石如意项圈,手里拿着二妞的那付伸长了胳膊给她套在脖子上,仰着头问周婷:“额娘,我会写寿字了。”
“好,”周婷伏下去亲亲她的面颊:“大妞妞祝寿的时候写给皇玛法瞧,好不好?”她很鼓励两个女儿跟康熙多亲近,她们两个本就胆子大,跟那些一站在康熙面前就束手束脚不知道说话的女儿孙女们很不一样。
康熙年纪越大越是喜欢小孩子,儿女孙辈们把他当君王一样供着了他反而觉得失了天伦,只要在宁寿宫里见着这两个小家伙就要抱起来逗一逗,见得越多福敏福慧在他面前就越放松,每回见面都能掰着手指头告诉玛法她们每天都干些什么。
康熙也能耐得下性子问,四岁不到的孩子能干多少事儿,不过就是喂了池塘里的红锦鲤,溜了胤禛给的黄毛红嘴鸟儿,再跑到画堂前头逗一逗那两只小白狗,说到最后,二妞肃着小脸伸着指头:“我还同酸梅汤玩了!”跟前面她说的“跟鸟儿玩呢”“喂鱼了”“逗小狗了”完全是一个语气。
从此弘昭的小名算是传了出去,就连康熙都会时不时打趣两句。近一年来发生的事儿够他烦心的了,能跟孙辈在一起说笑一阵实属难得。皇太后虽不通政事也知道康熙近来心情不好,就是复立了太子,也不同以往了。见两个孩子能逗乐康熙,就时常召她们进宫玩一会子,还时时都有赏赐。
胤禛从屋子外头进来,身上穿着五爪团龙的礼服,见两个女儿还在歪缠着周婷,手上晃着挂着两个金铃铛的小镯子,大妞见他进来飞跑过扑过来,趴住他的腿要抱,胤禛也不生气,拎着大妞抱起来:“弟弟都好了,你们还不快些?”
周婷身上的礼服早就换好了,站起来吩咐乌苏嬷嬷看好五阿哥,最后在大穿衣镜前照了照,牵着二妞的手往外去。
车才到门口,迎头碰上了八阿哥府里的马车,胤禛还没发话,前头就让开了道,周婷坐在车听见动静心下一叹,自从康熙当着诸大臣的面申斥八阿哥妄博虚名柔奸成性之后,八阿府里就有些死气沉沉的,就连庶女的出生都没能给这个家里带来些喜气。
胤禛原就跟八阿哥不是一路人,过去还能攀谈两句道个好问个安的,如今就连宜薇也不大肯同周婷一处交际了,见着了面点点头笑一笑还是有的,如过去那样的谈天却是再不能够了。
除了胤禛被单独拎出来封了亲王,其他阿哥们陆陆续续也有所封,只有八阿哥连贝勒都给革了,康熙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他的身上,申斥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连行事都套上了乘间沽名的帽子。
不光是他,宜薇也被带了出来,康熙直斥她嫉妒成性,甚至连胤禩那个庶子都选择性无视了,直言他无子。宜薇没有娘家,她是从安亲王府出的嫁,这回连娘家都连累上了,教养体统一个不落的扣在他们头上,宜薇已经称病好长时间,几乎就没出过门。
太子复立后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才渐渐淡了下去,胤禩这个贝勒还是新近才提上来的。这对一个要强好胜的人无疑是巨大打击,原先大家推举他当太子的时候,门前车马不休。等到康熙把话说绝,门庭清冷再不复以往了,他自己第一个先顶不住了。
求医问药的事儿还是胤禛给奏上去的,康熙许他看病太医才进的门,还没等他的病好透呢,那边太子不但放了出来,还重新又被复立。
去岁出了这样的事,今年康熙就有意办的热闹些,算是双喜临门,长安街上彩绸结成的万寿无疆处处可见,华灯宝烛,甚至还有演神仙祝寿的,几个孩子哪里按捺得住,脑袋还在车里,眼睛却粘在外头缩不回来。
大格格长到这样大也不曾见过几回街景,她还顾忌着规矩只露了眼睛,弘时差点儿扑出车窗外去,周婷把他拉了回来,敲敲他的头当作惩罚,一个才拉回来另一个就差点儿摔出去,弘昭的胳膊都伸出去了,被大妞一把抱过来。
二妞却发现了外头卖吃食的小摊儿上有许多是她不曾吃过的,指着那个问周婷:“那是什么呀?”
“那是豆汁儿,快坐好了,不许把手伸到外头去。”周婷扫了一眼就又坐正了,外头一片欢庆,好像之前那些血都没流过似的。
胤禛在前头骑马,不时转回头来看看周婷坐的车,看见两双圆溜溜的乌黑大眼瞪大了的样子笑起来,拉过马笼头踱到车边上去,二妞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阿玛,我吃那个。”说着指着外头草垛子上插着的冰糖葫芦,看着那晶莹的红果咽了咽口水。
胤禛一点头自有跟车的去买了来,周婷不好探出头去说话,外头这样吵嚷,也不知道这东西干不干净,刚要说话,小张子就在外头说:“奴才老字号里头买得的,保管干净。”
周婷这才许了,二妞捏在手里的竹棒儿放到自己跟姐姐的中间,两人凑过去伸着小舌头舔了一口,又伸到弘昭面前让他也舔了舔。弘时也分了一串,跟弘昀两个分着吃,大格格早过了吃零嘴儿的年纪,掩了帕子笑:“这会子吃饱了,进宫可用不了九九盒了。”
大妞笑得蜜蜜的伸了棒儿过去:“大姐姐也吃。”
大格格赶紧摇头,她脸上是敷了茉莉粉的,怕坏了妆,不敢吃这个。几个孩子啃了两口就又放下了,跟车的丫头递了帕子过来给他们擦手擦脸。
临进宫,周婷再把这几个孩子都打量一回,见没什么不妥的又叮嘱弘昭:“见了皇玛法,要说万寿无疆。”看到弘昭点了头,示意大妞二妞牵着他,这才理了理衣裳。
女眷们的位子设在一处,孩子们自有嬷嬷看着,周婷刚要去寻惠容怡宁,就被一个脸生的妇人拦住了路。
她脸上笑得挂着浅浅的笑,身上是外命女的礼服,周婷也不奇怪,自胤禛比兄弟们都早封亲王之后,小儿子的洗三百日根本没消停过。
周婷见她笑着,脸上也带出笑来:“不知夫人是?”
那妇人神色就显得有些尴尬:“我是诗岚的二嫂,年家的次媳。”
周婷恍然,嘴角边的笑意就淡了下来,原来是年羹尧的继室,奉恩辅国公苏家的女儿。心里大概明白她为了什么找上自己,却不先开口,拿眼儿打量她一回。原配是纳兰容若的女儿,继室是辅国公家的女儿,这个年羹尧很有妻运嘛。
胤禛是打心眼里没拿这个没过门的侧福晋当回事儿,周婷生孩子的时候也没有放松前院的来往,小张子更是有事必报,打他那儿周婷知道年家递了好几回帖子,胤禛愣是避而不见的事。
再看不上这个姑娘,也不该轻缦了年家才是,周婷心里虽然高兴的,却又觉得胤禛的态度有些古怪。太不当一回事儿,感觉就像故意压着年家似的。
她怀着小五七八个月的时候,府里已经修整的差不多了,只是她肚子太大不好挪动,这一拖就拖到孩子足了月,这才包裹好了一家子迁回府去。如今才只过两个月,年家竟然就等不及了?
苏氏见周婷不搭她的腔,神色更添几分窘迫,却不能再拖,再往下拖,那个庶出的小姑还以为是家里阻了她的婚姻,每日里不是吟词就是作赋,那迎风流泪对景伤情的样儿直恶心死人,自己才五岁的女儿,竟也跟着弄起这些来,嚷着要收雨水露水玩儿,再不打发走了,还不知会成个什么样儿。
周婷不说话,苏氏只好自己先笑起来,笑了两声又觉得臊得慌,她这辈子也没干过这样出格的事儿,若不是有红色寿字灯笼的光掩着,那脸上都能开染坊了。
想到丈夫的叮嘱和女儿闹着不肯穿鲜色衣服的样子就狠狠心开了口:“旨意也下来半年多了,咱们该备的却一样儿都没动。之前是福晋身上不方便,不敢扰了您,如今咱们也好把日子定一定了。”
跟在周婷身后的珍珠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周婷脸上却瞧不出喜怒,她只淡淡扫了苏氏一眼嘴角勾出个笑来:“我原怀着身子,我们爷万事不叫我沾手,仿佛听说已经在料理了,等我回去问一问。”说着又做出一付懊恼的样儿来:“我那几个魔星,日日磨得我没半刻空闲,竟忘了这事儿,实在是要跟夫人道一声恼了。”
苏氏哪里敢接这话,脸都要笑僵了,嘴里赶紧说好话:“这是福晋的福气呢,京里谁不说福晋您福气好。”
除了犯事的大千岁先福晋,皇家的儿媳妇里头就只四福晋儿女缘份最厚,她是两儿两女的凑足了两个好字的齐全人儿,满京城谁不知道雍亲王夫妇情深意笃,又是刚得儿子,苏氏这时候来问的确是有些浇人冷水。
苏氏心里明白这不是处事的道理,嘴苦心更苦,但凡家里那个庶出的姑奶奶是个靠谱的,她也不会这么急,丈夫有丈夫的打算,她却只有女儿一个掌中宝,前头纳兰氏留下的三个儿子已经快长成了,她却只得了一个女儿,直把她看得眼珠子似的,现在有人当着她的面挖她的眼珠,她可不是急了。
洗三百日她都不能过去说这些扫人兴的话,平日里递过去的帖子全被以身子重要休养的理由给驳了回来。丈夫被拒火了性儿,太子复立后就不再催着她把庶妹的事办了。可婆母在不,嫂嫂就是半个娘,要是这个庶出的姑奶奶不顺利,往后给婆母留下把柄来了。
若是年诗岚不赶紧出了门,那她就要留下来替她操办嫁妆,这一留也不知留到哪年月去,横竖旨意上头没个准日子。再拖丈夫可就要外放了,让丈夫带着小妾去四川,这山高路远的,什么时候她才能生出自己的儿子来。这样一想把心横了开口道:“时候不等人,就是日子不立时定下来,总该叫人先量了屋子才是。”
周婷先还听着,后头见她逼得紧,脸上的笑反倒深了起来:“真是好嫂嫂,为了妹妹这样操心,也是我的不是,我们爷说了会办,我竟忘了再问。这事儿我知道了,回去定会给年夫人一个回音。”
苏氏从她这里再套不出半句话来,那边又有人过来寻,只好讪笑着曲了膝盖,周婷冲她点点头往里头走过去,珍珠气得半死:“这哪里是有规矩的人家!”
周婷的手搭在她胳膊上捏一捏,压低了声音:“年家既然着急,就让她们再急一会儿。”
散了宴各家趁着马车回去,大妞二妞显摆着康熙给的紫玉葫芦,弘昭字还咬不准呢,就跟在姐姐们后头一起给康熙唱了道《八角鼓咚咚》,康熙笑着问两个福妞:“这个是酸梅汤吧。”他还太小,并不常进宫来。
弘昭听见康熙问了,也不知道是取笑他的,大大方方点了头,康熙一个给了一个紫玉葫芦,又单赏了本字贴给大妞。孩子们都困倦了,胤禛扶着周婷上车时她远远瞧见了苏氏,嘴巴一抿进了车里。
苏氏一回正屋就先问女儿,奶嬷嬷不敢说话,陪房妈妈倒是劝了两句:“横竖今年总要出门子的,姐儿还小,等那边的出了门子,咱们再把姐儿的性子给扭过来。”
苏氏往后一靠叹一声长气:“也只能这样了。”
对年氏,周婷本来就没什么好客气的,既然年家做了这样下脸面不规矩的事,那她也不必给年家面子。年家是出过从二品,但细论起来这样的家世在京城里不过就是个二流,从龙进关的人家经了两代不倒的多的是,年羹尧真正得势那也是后来的事。
周婷知道历史上有过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年大将军,谁小时候还能没看过几部不靠谱的清宫戏呢,戏里头把这个大将军演得多么英明多么神武连皇帝看上的女人都拜在他的盔甲下,由不得他不遭皇帝嫉恨,可事实上现在的年羹尧根本就是个文官,年家在湖广一带再留有根基,没有胤禛他也就没有那一天。
她一上车脸色就有些不好,几个孩子马上发现了,大妞二妞互看一眼乖乖坐好了,双腿并拢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的忖着周婷的脸色。比起阿玛她们更害怕额娘,额娘发起脾气来再怎么撒娇卖乖都是没用的。
弘昀弘时这回没跟周婷坐在一辆车里,福敏福慧都不敢开口,大格格就更不敢说话了,心里还纳闷,明明宴上的时候脸色挺好的,怎么这时候却挂起脸子来。
珍珠碧玺一左一右跟着车,小张子刚才来的路上卖了个好,此时还惦记着再露一回脸,凑到珍珠身边问:“小格格可要买那捏面人儿?”宴是散了,外头却依旧热闹,小食摊子开得红火,小张子知道宫里的宴上真正可吃能吃的东西少,有意买些新鲜的给大妞二妞尝尝想想还是罢了。
珍珠瞧了他一眼,笑一笑说:“你有心了。”侧身问着车里的人:“格格可要面人儿作耍?”大妞二妞明明想要,又不敢应,周婷发了话:“多捏几个来吧,给后头车里也送几个过去。”
小张子听见声儿就知道不对,一探头,见车帘子随着马拉车的动作轻轻晃悠,里头却静悄悄的,不似来时那么热闹,一溜小跑着去了面人儿摊子拿了几个现成的,齐天大圣关公舞刀给了弘时弘昭,嫦娥奔月麻姑献寿给了大妞二妞,这才一抹汗回到了苏培盛身边。
胤禛骑在马上,苏培盛在下头跟着,他知道小张子的举动,见他这么快回来了有意问给胤禛听:“怎么着,格格没要面人儿?”
小张子苦哈哈的笑一笑:“没讨着好儿。”说得苏培盛作势抬腿踢他,这一番动静胤禛自然听到了,苏培盛点到即止,只要让主子爷知道了自己待两个格格是尽了心的就成。
这一回倒是胤禛的车比胤禩的车先到,大妞二妞安静了一会儿就困了,头一点一点的,大眼睛眯了起来,手里还捏着面人儿不肯放,那面人捏得精细,二妞拿了抱着白兔的嫦娥不肯放手,奶嬷嬷给她裹上披风从车里头抱出来。
胤禛就站在车边,二妞被包裹的只留一双眼睛在外头,一见着他就撑起了眼皮挥着手里的面人儿:“阿玛,我要小兔子。”
胤禛伸手摸摸她的头,周婷踩着小杌子下车,胤禛过去搭她的手,周婷冲他笑一笑,两人并肩往正院过去。
既是万寿节,连家里的奴才下人都要穿着鲜艳,回廊里头挂了一溜红灯笼,小儿子双满月,雍亲王的红灯笼就没撤下来过。
周婷一路走一路想着怎么跟胤禛开口,想不到胤禛先问起来:“怎么,刚在宴上有什么不痛快的?”
她心里一乐,脸上淡淡的,拿眼儿斜他:“到也不是不痛快,开宴前头年氏的二嫂寻了过来,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来量屋子准备家具。说是送了帖子过来,却没人搭理。”眼睛的余光一直不离开胤禛的脸,见他皱了眉头,吐出一口气:“当着这么些妯娌的面儿,往后我这嫉妒的名气可要传出去了。”
苏氏虽没背着人,也是挑了个僻静的地方的,但她既然做了初一,周婷就不客气的做了十五,反正人来人往那么些太监宫女,不愁这些话传不出去。
胤禛的脸整个阴了下来,正妻的职责里头也有一项是为丈夫讨小老婆,但人的心偏了,看什么都是偏的。不说胤禛现在不待见年家,进门的又是个没有半点情份的人,就算还是前世那个年氏,他也不会给年家作脸,抬得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知道规矩的东西!”胤禛忍着怒气斥了一声,怪不得她脸上不好看,挑着这个时机当着众人的面儿问出来,还不就是想借着命妇们都在周婷不论说了什么年家都好理论。
胤禛伸手牵了周婷,脚步慢下来,年家的帖子是胤禛拦下来的,周婷又是生产又是作月子的,他不欲让她烦心这些。侧妃说着好听,不过就是个妾,小妾的儿女跟母家正经走亲戚,年家仗着什么竟敢到周婷面前说嘴。
胤禛想着年家这番举动就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叫他们择了日子过来量房,也不必住在西边了,东边那个院子单拨给她,年家来的人你也不必见,直接叫人领过去就是了。”
东边那个院子说起来倒比西边那个更大些,也是独门独院的,里头还有个小厨房,却偏偏在最角落的地方,从那儿往正院里去,路都要多走半刻。年氏要是住在西边,还能跟那些格格们一处说话做事有些交际,要是去了东边,那就跟软禁起来没什么分别了,何况钮钴禄氏就是死在那里头的。
下人们见两位主子都牵上手了,齐齐拖慢了脚步拉开距离,夜里月色正好,周婷胸口那股闷气吐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知道了,总归屋子都是修葺过的,也不算怠慢了她。”
这个话题没再继续下去,周婷见好就收,两人牵着手往正房里头走了一段,周婷的话头又绕到了儿女上头:“福慧又要东西了?”
“不过一只兔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胤禛提到女儿神色就松散下来。
“她房里头专门养玩物的丫头就有两个了。”周婷不赞同,胤禛却觉得平常:“又不光是她,还有福敏呢,她们还小,等开了蒙就好了。”说到女儿就想到了儿子,胤禛几个儿子里头,唯独对弘昭上心,他才只两岁,话都说得不清不楚的,胤禛就已经教起三字经来,还一脸得色的跟周婷夸耀弘昭聪明。
两人踱着步子慢慢往正房去,孩子们早就先抱了回去睡了。夜花香气渐浓,五月的天儿身上被凉风一吹很是舒爽,胤禛算了算日子:“再有一个月就是大妞二妞的生日,我预备拨些田地到她们名下,也算是提前备的嫁妆。”
周婷睨他一眼:“就你这么个宠法,谁家敢娶回去。”
“我的女儿再不愁嫁,怎么没人敢娶。”
夫妻两个闲话着进了正房,先去瞧了小儿子,小人儿睡得香甜,边上守夜的嬷嬷见周婷胤禛进来了赶紧起来行礼,小丫头在悠车边上打扇,周婷给儿子掖了掖薄被,又摸摸头,见没出汗就冲着嬷嬷点点头。
胤禛捏捏儿子的小手,把周婷一搂:“咱们儿子怎么看怎么像我。”
“是像呢,这对耳朵最像。”大妞二妞都是大眼睛圆鼻头,长得一付乖巧模样,这个小儿子却跟弘昭一样长得像胤禛,耳朵也有些招风,脖子后头那颗痣更是同胤禛弘昭一模一样。周婷拿这个取笑他,他也不恼,捏了捏儿子的圆脸蛋:“四个都像我,你要是醋了,就生一个像你的。”
说得周婷嗔他一眼,扭身往内室里去。暖阁里又是嬷嬷又是丫头,两人行起事来也不敢高声,胤禛塞了辫子过去叫她咬着,搂在一处纠缠,她的腿拢得紧紧的,一绞一绞让胤禛好不快活,出了一身汗搂抱在一起睡了。
次日起来周婷就着人送了信给年家,这事儿越近她心里就越是跟堵了石头似的难受,胤禛的意思是不必给年家面子,到时候抬进来往东院一放就是了。可迎侧是有礼仪的,还得摆酒席出来,再怎么落人面子这些事儿却不能不办。
她沉着脸坐了一会儿,半天扬声叫了珍珠:“再有一个月就是福敏福慧的生辰,到时候必要办宴的,大格格那里也该添置些衣裳首饰了,你叫小张子跟着采买去挑些时兴的式样过来。”
珍珠应了一声,周婷加上一句:“叫他留心跑一跑看一看,瞧瞧年家都置办了些什么。”出嫁的女儿不靠宠爱就是靠娘家,宠爱一时半会儿周婷还不怕被她分走确。这姑娘才十二岁,比大格格都还小两岁。脸没长开身子没抽条儿,跟一群小姑娘混在一起是能看出长得好来,往后宅里一放实在太小了些。要脸盘要身条儿都没有,胤禛要是能看上才奇怪。
剩下的就得看看娘家人对她是个什么态度了,到底是不是在意,从置办的东西上头就能看出来,年氏是从老家送过来选秀的,住在哥哥家里由嫂嫂办嫁妆,京里就这么些铺子,小张子跑一圈总能问出七七八八来。
小张子办事麻利的很,年家人还没来量屋子呢,他已经捏着单子过来了。珍珠给了他一对儿荷包,小张子一捏是软的心里更喜:“奴才打小就是京城墙根底下趴大的,哪儿都熟,主子往后有事儿只管吩咐。”
“猴儿嘴真甜蜜,往后有用得着你的时候。”珍珠一扭身子往正房里去,小张子嘻嘻一笑把荷包塞进袖子,太监不能识字,这些东西他是硬记下来找了个写信摊子让人给他写的,总共花了不到十个大钱,却得了重赏。小郑子问他去了哪儿,被他两个哈哈一打糊弄过去。
周婷拿眼睛一扫,嘴角就露出笑意来,小张子办事细心,金银头面连几分几两重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粗粗一看东西虽多,却没个实惠的,缠丝嵌宝石的金头面样式是轻巧漂亮,份量却不如足金;料子颜色花纹娇嫩鲜妍,质地也只是普通。
周婷心里有了数,指着上头的几种花样子说:“照着这个花样子给大格格办两匹好的去,叫针线上人做了新衣裙给她。”
珍珠不解其意:“这可重了样呢?”
碧玺却掩着嘴笑:“奴才去办。”
周婷这里万事俱备,年府里头的苏氏却焦头烂额,前头刚送来了能进亲王府量房的好消息,后院里头年氏的丫头就过来了,年氏自己说话软绵绵的,连丫头也都学得像蚊子哼哼,一桩事要说老半天,苏氏还要碍着她将出门子不能发落她的丫头。
苏氏正等着她哼哼呢,不意这回几句话倒说得爽利明白,却叫她气得肝疼,额角一抽一抽的,顾不得失态抬手按住了额头。
只听那叫含蕊的丫头说:“我们姑娘说了,既那边府里头来了信儿,她也好开这个口了,我们姑娘原在家里头,使的是黄杨梨花木头的家什呢。”
苏氏闻言一噎,屋子里侍候着的全愣住了,管事媳妇们全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苏氏的脸色,只拿眼角的余光去了含蕊一回。
含蕊头虽低着,眼睛里却带着得意。苏氏到底顾及着年氏将要出嫁没有当面发作,一屋子的管事媳妇,不好当众落了她的面子,眼皮一掀自有丫头凑过去把含蕊送出门。
苏氏再无心情打理家事,该收拢的都收拢得差不多了,如今头等要紧的事就是赶紧送了年诗岚出门。她肚里明白心里却忍不下这口气,等人一散她狠狠摔了面前的茶盏:“好个威风的姑奶奶,这还没出门子呢,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苏氏的陪房李嬷嬷赶紧走过来劝她:“奶奶仔细伤了手,没得为了这没眼色的东西气坏了身子。”一屋子都是苏氏的身边的人,也没什么好顾及的转脸就骂起来:“真拿自己比起嫡出的姑娘来,奶奶平时给她脸儿,她倒好,竟敢指使起人来了。”
苏氏越想越怄,她行事总顾及着自己是个填房继室,比不得之前那个去了的得丈夫的心,肚皮又不争气,嫁过来五六年了只生了个姐儿,平日里打点继子跟这进京选秀的小姑的吃穿用度没有一样是不精心的,可她竟拿起架子来要嫁妆!
苏氏狠狠吐出一口气:“竟好意思说出口,公中统共就拿了两千两过来,还想要黄杨梨花木,做梦呢。”
小丫头收拾了碎片上过新茶,李嬷嬷捧在手里吹凉递过去:“也是奶奶太好性了,让个姨娘养的爬得这样高。”
“哪里是我愿意捧着她,若不是家里来了信一应交托给我,我才不揽这事儿呢。”苏氏抿了口茶:“爷交代了要好好办,家里却只出了这点子钱,难道还要我贴补她不成。”
“说到这个,我也有些纳闷,怎么也是给亲王做侧福晋,怎的老夫人就给这么些。”李嬷嬷接了小丫头递过的手巾给苏氏擦手:“莫不是,家里并不待见这个姑娘?”
苏氏嫁进来时间虽然不短,大多都是呆在京里的,老家没回去过几回,偶尔见到这位小姑,也是在婆母面前,钗环袄裙并不比嫡出的差多少,似乎待她不错的样子,如今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怪不得她在京里呆了那么些时候,家里竟然没人过问。”她眉头一开,脸上泛出笑意:“今儿就派了人去量房,宜早不宜迟,嬷嬷你跟着一块去,瞧瞧雍亲王府是个什么章程,若是能见着雍王福晋,为我告个恼。”
婆母已经摆明了不待见这个小姑,若是夫家也不拿她当回事儿,看她还有什么脸好意思跟自己要这个要那个。
李嬷嬷领命去了,回来的时候一脸倦意,茶都顾不上先喝一口就往苏氏的院里赶,在夹道里碰到含蕊,只作没听见她的声儿,快步进正房,苏氏一见她就问题:“可见着四福晋的面了?”
李嬷嬷老脸一红:“奴才在门上等了会子,就由着管事嬷嬷领路往园子里去,雍王福晋倒是派了个丫头过来,看着穿戴也不是一等的。”
苏氏知道这里头恐怕也有自己行事不周的缘故,对方这样怠慢虽是打了年家的脸,但说好听了是她小姑,说难听点不过是姨娘养活的,犯不着为她去争那一口气:“那是怎么安排的?你瞧那屋子如何?”
李嬷嬷撇了撇嘴角:“屋子倒是新粉过的,窗子也刚上过漆,栏杆砖瓦都是整过的,整个王府都是刚修葺过的,哪儿都透着新。”
“那就是瞧不出了。”苏氏拧了拧眉头。
李嬷嬷却笑了:“屋子虽是好的,地方却偏得很,奴才跟着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丁点儿大一个小院子,空落落的别说花树,连草也少见,领奴才进去的那个丫头还说,这是雍亲王亲自吩咐下来的。”
苏氏当即把案一拍说:“既然院子这样小,想也摆不下多少东西,春燕拿着册子,咱们往姑娘屋子里走一遭,她既不知道京城的市价,我总该给她说一说。”
“奶奶很该这样,平日惯得她不知道门往那面开了,哪家的庶出姑娘敢跟嫡媳挑三拣四。”李嬷嬷在前头引着,丫头们在苏氏身边排了一串,彼此交换几个眼色,平日里虽然嘴上亲热,其实心底都没拿年氏当回事儿。
年氏正坐在玻璃灯罩边上,手边放着丝线篮子,拿着绣绷给胤禛绣扇套,一面描着花样子一面甜蜜蜜的算着出门的日子,再不久她就又能跟四郎在一起了。
这扇套得洞房之后第二天早上给他挂上,上头得打得同心方胜的结子才好。想着低头一笑,梨花白的一张粉脸,纤细的影子投在窗上更显窈窕。
才下针就听见苏氏进来的声音,放下针微微一笑站起来引座:“嫂嫂这会子怎么有空过来?扫雪,快烹了茶来。”
苏氏扯了扯面皮坐到了绣榻上,还没开口,就见女儿从内室里奔到她身边:“娘,你怎么来了?”
苏氏皱了皱眉头,拿眼睛狠狠扫了眼女儿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站着的春燕:“娘同你姑姑有话说,叫春燕抱了你回去。”
“大姐儿快来,今儿新摆了盆石榴盆景,结了红彤彤的果子,大姐儿想不想去瞧一瞧?”春燕笑着走过来抱女孩儿起来,不防她出力挣扎,差一点往后倒,还是李嬷嬷上前托了一把才抱住了,两个人把孩子往外带。
苏氏原来还颇多顾及,既然家里跟雍王府都摆明了不待见年氏,她也不须再跟她客气,当着面把她那本帐好好理一理。
“我原同陈嬷嬷说你没几日就要出门子了,该学着瞧一瞧帐册,将来也不至被奴才诓了去。正好儿今儿雍亲王府递了话过来叫人去量屋子,恐怕秋天前头就要把事儿办了的。”苏氏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脸上依旧笑盈盈的,一付亲热的样子:“额娘那儿把置办东西的银子送了来,你与我一道瞧了吧,也好知道外头的市道。虽说是嫁进了王府里头,凡事轮不着姑娘当家作主,手里捏的这些,总要知道出息。”说是一道看着,苏氏却打算全甩给年氏自己办,总归就那么些银子,看她能办出点什么来。
苏氏拿话刺了过来,年氏却浑然不觉,手里还着捏着绣花绷子,听见说到嫁妆脸上飘起两朵红晕,苏氏心里冷冷一哂,见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天青色的料子,知道是给男人做东西,暗暗讽了几句好没教养,刚准备再说两句叫她应下,年氏却放下针线点头应了:“嫂子好心,我若推辞就是不知好歹了。只是我愚笨的很,还请嫂嫂多多费心。”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苏氏如了愿又看她连装规矩推辞一下都不肯,往后进了王府有得亏好吃,到底不关她的事,起身一笑:“成了,你忙你的,我过会子把各家铺子的单子送了来你瞧瞧,有好的就拿笔勾了,我吩咐下人去铺子里下订。”
紫莺捧了册子递给年氏,她没好意思当着苏氏的面翻开来看有多少银子,客客气气把苏氏送出房门。
苏氏一回正屋就见女儿在发脾气,几个丫头围着她不让她出去,苏氏叹了口气,走过去安抚她:“姑姑将要出嫁,正忙乱呢,你没事别老往她屋子里头钻。”
“等她嫁了再想亲近就不能了,这时候不去哪时候去?”话直接冲出口去,巴掌大的小脸板得死死的,瞪着一双眼睛,眉头也拧了起来。
苏氏虽对自己的女儿有千万耐心,见她这样也板了脸,李嬷嬷赶紧一把把大姐儿抱起来,哄她道:“大姐儿的出身不同,怎么好常跟她一处混。”
大姐儿眼珠子一转:“嬷嬷怎么胡说,姑姑这是要嫁去王府呢,往后说不准有大造化的,娘现在不依着她,以后她不理咱们怎办?”
苏氏差点儿仰倒,脸皮都涨红了:“是谁在你面前说的!”连李嬷嬷都唬了一跳,伸手捂住了女孩的嘴,眼睛往窗户外头一扫,见没生人在才长出一口气:“这话万万不敢说。”
京城里闹了将近大半年,多少人家为着天家这点事丢了官,有的连命都不保。索相在时那样风光,家里还出了元后的,不也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苏氏见女儿不知轻重,刚要狠狠斥她两句再发落了身边的下人,就见女儿唬了一跳,她从没见过母亲发这样大的脾气,脸都白了。
苏氏见女儿这样又止不住心疼,孩子才五岁还没留头,身边的丫头也多是苏氏专门挑出来专门给女儿的玩伴,谁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思住年氏那边一转暗暗吃惊,掩下话头说:“这话以后不许再说,我听见一次就罚你一个月不许出房门!”一挥手叫奶嬷嬷抱了她回屋。
苏氏恨得直捶桌:“姐儿才多大,她屋子里的丫头哪个有胆儿敢说这话,定是她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她竟敢有这样的想头!”
李嬷嬷念了一声佛:“平日里看着软绵绵娇滴滴的一个人儿,心气也太高了,这事儿她竟然也敢想,奶奶赶紧拿个主意才是。”
“前先直郡王来求她当侧福晋,恐怕她也是听着了风声的。怪不得敢要这个要那个,把自己个儿看得也太高了。”苏氏再有能耐也是内宅妇人,安排嫁妆打点家事她有一百个法子让年氏自咽苦果,可扯到了前头的事她就半点主意也没了,只好等丈夫回来了一五一十全说了,还要为女儿辩白两句:“姐儿正是听风就是雨的年纪,幸好这回子是在家里说的,万一我带着她出去串门子的说时候漏了出来可怎么好。”
年羹尧有自己的打算,原来他是觉得四阿哥近来势头盛跟他亲近自有好处,冷不丁的万岁爷又把太子给复了,现下还是不要妄动,以后的事儿谁能说得准,那么多人保的八阿哥都被削成白板一块,如今还是守拙的好,要不然他怎么会今年就求人通关系想着法往外放。
“那边那个从小心眼子就多,把女儿同她隔得远些,身边那些个丫头也不能再要了,只当咱们没给配丫头过去,横竖我就要外放了,该怎么着怎么着,不理会她就是。”
“这怎么成,总该有两个陪嫁过去才是,不然面上难看呢。”苏氏心里盘算一回:“要不这样,现从外头买两个丫头进来,等到出门的时候再配给她,她带来的那两个一瞧就不是省心的,等事儿了了,打发人送回老家。”
年羹尧点点头:“你瞧着办吧。”
得了丈夫的话,苏氏办起事来就没有了顾及。年氏住的西院被看得死紧,屋子里的丫头轻易不许出来串门子,只说外头绣庄活儿做的不精细,让她们绣枕套帐子。年氏原还想驳,苏氏把帐册往她房里一送,她自己算了算两千两银子还真不够置办,心里叫苦,扇套也没时间做了,先把顶顶紧要的东西赶出来再说。
年氏划拉着帐册不住发愁。她原来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一世额娘不可能给她备下多少东西,却没想到会这样少。就连首饰布料也没,全折成了银子交给嫂嫂置办。
京里好东西是多,南北铺子开了一溜,可她手里的这些钱,能买的东西实在有限。把四季衣裳首饰置全了,那摆设上头只能捡次的,她粗粗一看就忍不住委屈,再是庶出她也是嫁进亲王府的,额娘怎么能这样苛待她,眼圈一红又忍了回去。
等她跟四郎在一起了,哪里还会缺这些,抬手拭一拭眼睛,脸上泛出点笑意来,拿起剪子把小衣上的线头给剪了。上辈子她就是穿着鸳鸯戏水的肚兜同四郎圆了房的,他还问这是不是她自己绣的,夸那鸳鸯的眼睛跟活的一样。
年氏想起那情景粉面含春,将小衣拿起来细瞧,水红色的缎子上头两只羽毛细密的比翼鸟挨在一起,嘴巴一抿脸色更红了,上一回四郎折腾得她差点儿误了给那拉氏请安,年氏咬了咬嘴角,这一回她就看看这个那拉氏是不是还能忍得住。
想到那拉氏竟然有了两儿两女她心里就忍不住泛酸,手指头不住的在比翼鸳鸯的翅膀上头摩挲,这一回就算来得晚了些,她也依旧会是四郎心尖尖上的人。
年氏坐在窄轿里头一颠一颠的往园子里去,在大门前还能听见喧闹声,往里头走了一几步再拐了一个弯就一点声儿也听不见了。这一路又漫长又寂静,耳边听不见该有的鼓乐声,跟着送她进府的下人们也不似刚才热闹热闹的说笑,若不是还有脚步声,她几乎以为自己进了一座空宅院。
年氏很想要掀开帘子瞧瞧外头是个什么样儿,到底还是按捺住了,再心焦她也得忍着,办喜的事的时候院子里定有许许多多丫头来回穿梭,被人瞧见就该看轻她了。
她一抬手按住心口,那里滚热滚热像马上就要跳出来一样,年氏深吸了一口气,从宽大的袖子里摸了个小小的喜果出来。
按她的身份是不能行大礼的,就是这个喜果她也不能拿,昨儿夜里安歇之前她使了含蕊偷偷拿银子去厨房要了个喜果过来,今天早晨偷偷藏在了袖子里。个头虽不大却红通通的,叫人一看就知道甜的很。年氏把那果子牢牢捏在手里,嘴角止不住的翘起来,她自清醒过来就一直盼着这一天,一别两载,也不知道现在的四郎可是她记忆里的那付模样。
想着她又摇了摇头,如今的四郎比她初嫁时还年轻呢。心里勾勒一遍他的眉眼,脸上一阵阵发红发烫。
这条路好似没有尽头,年氏却浑不在意,她嫁给四郎的时候还不是亲王,亲王府自然比郡王府要大的多。
桥子外头又是另一番景象,那跟来送嫁妆的年家下人们抬着箱子只管跟着桥夫,谁知道路越走越偏远,外头还扎了彩绸,里边的小道竟连花儿也没摆一盆。
那些粗使婆子原就碎嘴,来之前又是得了苏氏吩咐的,因箱子并不很重,两人抬起来还有余力,彼此互看一眼,心里起了轻蔑之意。
这位姑奶奶在家备嫁的这段时日并没少叫她们出力气,原来还指望着她手里头撒些钱来,谁知道她把钱看得死紧,原还想着没捞着好处起码也能跟来王府看看这天家气派,谁知道这里头冷冷清清半点没有布置过的样子,还不如县太爷娶妾呢。
小轿子总算落了地,身后一片放箱子的声音,年氏搭着丫头的手往屋子里去,她此时还不敢侧脸张望,目光顶着自己的鞋尖儿一路进屋子,两个丫头朝她一曲膝盖,她这才吃惊起来。
这一身衣裳的确是含蕊扫雪她们为着婚事作的新衣,衣裳还是那套衣裳,人却不是原来那两个人了,两个丫头见年氏吃惊微微一曲膝盖:“奴婢得了吩咐陪过来侍候侧福晋。”
两个丫头全都眼生的很,年氏竟从未见过,她刚要问一问扫雪含蕊去了哪里,就有个嬷嬷进来了,年氏认不得她微微皱了眉头,那嬷嬷凑上来手一抬扶着她的胳膊往床上去:“侧福晋请坐。”
模样语气都很客气,手脚却不轻,说是请,动作却重,年氏一个没握住,喜果从袖子里滚落出来,骨碌碌滚到了两个新丫头脚边,那嬷嬷一见喜果脸就板了起来,也不点明年氏没守规矩,反而从桌上拿了碟糕过来:“侧福晋若熬不住就用些这个,那果子又有核又有声儿,不该拿了在喜桥上吃。”
年氏的脸涨得通红,那两个丫头木木呆呆也知道帮着主人辩白两句,只凑在一处站得远远的,嬷嬷见年氏不说话行了个礼:“奴才是内务府专门指派给侧福晋的精奇嬷嬷,王府里头规矩大,奴才就倚老卖老帮衬侧福晋一些。”
精奇嬷嬷是专门教导规矩的嬷嬷,阿哥格格们的身边都会配上两个。这一个却是德妃专门赐下来的,她也不知怎的一想到年氏的模样就心惊肉跳,宫里就没什么事是秘密,德妃很快就知道了苏氏当面找过周婷的事。
肚子里骂了好几句不知规矩,眉头一紧一松就想到这样的办法来,挑一个利害的放在年氏身边,时时刻刻看着她,若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好及时报给周婷听。
年氏拧了眉头,以为福晋故意为难她,专门求了个嬷嬷过来折腾她的,可是规矩她还真不怵,在王府里呆了十几年,又在宫里呆了那么些日子,一举一动都不可能叫她挑出刺儿来。当下敛了怒意端坐在床上,定要叫四郎知道这是那拉氏故意为难她。
桂嬷嬷见年氏不搭理自己就转了头打量起两个丫头来,眼睛一扫见一个身量长一个身量短,一个的裙子明显是折过的,另一个的比甲套在身上空落落,全都不甚合身的样子心里了然,一看就是临走时安排了跟过来的,手一招指使起来:“你出去看着侧福晋的箱子,你留下来侍候着。”
等两人退出去了,年氏都抬起眼睛来问那个丫头:“我原先身边侍候着的含蕊扫雪,去了哪儿?”
要买十三四岁的陪嫁丫头是很不容易的,大户人家挑丫头不会买这样大的,都要小时候买进府里去细细调教,这样使起来才顺手。
上了年纪的不是曾被前主人卖过,就是人牙子留下来特意调教好了往烟花地送的,这两个年纪没到,长得也不出挑,既是往王府里送的自然要挑干净清白的,但被卖过的丫头总有这里那里不甚好,不是蠢笨就是性子懒不听使唤。
这个丫头一看就有知道规矩学了没多久,听见年氏问话脸上笑得热情赶紧答道:“原来两位姐姐临走之前闹起肚子来,奶奶怕没人跟桥不好看,才指了我跟桃枝先跟来,等两位姐姐身子好了,再换过来。”
年氏一脸不信,都是一样的饭菜,怎么偏偏扫雪含蕊闹了肚子,她昨儿心情好,又不能吃得太多,把几碗肉菜全赏了两个丫头,难道是贪嘴儿了?
“她叫桃枝,你叫什么?”
“奴婢叫桃叶。”
年氏听她还一口一个奴婢的自称,心里有点不悦,嫂嫂怎么指了个一点规矩都不懂的丫头过来,暗暗咬着嘴唇,不管扫雪含蕊到底是不是真的闹肚子才不能跟桥,她一定要想办法把那两个丫头换过来。
丈夫娶侧,妻子却要坐陪女眷,周婷这几天都没睡好,脸上细细上了一层粉,再有准备她的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几年下来她差一点就要把胤禛当成丈夫了,现在却要帮他娶小老婆。还得在女客面前装出欢喜的模样。
翡翠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乏了,赶紧使小丫头拿了杯酽茶过来,周婷含一口在嘴里细细咽了,品着那苦味人才精神了些,复又撑起笑来招呼人落座吃席。
大妞二妞根本不知道侧室是什么妾又是什么,她们只知道前院里头张着灯就跟过年似的,想要偷溜过去瞧瞧吧,粉晶碧玺看得牢牢的,一步都不许她们出屋子去,二妞在屋子里绕了几个圈,直嚷着要出去。
大格格也坐在屋里,她已经定了亲轻易不再见外客,手里捏着一付鞋样子正给弘昀作鞋,见二妞缠得紧放下手里的针线:“福慧听话,额娘在前头忙呢。”
“额娘忙什么?为什么咱们不能过去?”中秋过年都是在一处的,怎么今天不在一起了,二妞偏着小脸不明白。
大格格脸儿一红,也不知道怎么作答,只低了头看手里的鞋样子:“你乖乖呆着,额娘回来了定要夸你的。”
二妞皱起眉毛来跟她阿玛一模一样,弘昀已经颇知道些事了,他日日在前院读书,听到的东西比内宅里头多的多,一时嘴快回道:“是阿玛娶侧室。”
“什么是侧室?”这回连大妞都好奇起来了?
大格格瞪了弘昀一眼:“那是大人们的事,不是咱们该管的。”一旁的嬷嬷听见越说越不像,使了眼色给粉晶碧玺,两个丫头赶紧拿了吃的玩的出来分散几个孩子的注意力。
弘昀见自己说错了话,缩着脖子偎到姐姐身边,大格格看看他,又看看外头的湖面,也不知道明天是个什么光景,低了头继续穿针引线。
胤禛今昔不同往日,娶个侧室也热闹得很,没收到帖子的还要借着这个由头送了礼来,那些在列自然更是拉住他好好交际了一回,一圈圈的应酬过来已经有了些醉意,等客散了,接过苏培盛手里的冷毛巾抹了把脸,一脸倦意。
苏培盛错在开个身子,小张子在前头提着灯,胤禛虚扶着苏培盛的手,眼睛已经眯了起来,脚步一拐就要往正院里去,前头的小张子抬起头来飞快的看了眼苏培盛,就见他脚步一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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