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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不辞而别是最伟大的旅行的开始。

        两个月期满,周喻楠收拾东西离开,晚上他敲开房东的门,把两个月的房租水电费结掉。钱对人来说总是缺少的,房东很高兴,他没有掩饰对钱的喜爱,皱纹出现在他乐的合不拢嘴的脸上,看起来像是精神病院的患者。

        周喻楠悄悄的退出去,给这个生活在市井中的老男人一个自娱自乐的空间。今天老板结了工资,他也递了辞职信,老板客气的挽留他,他礼貌的拒绝。老板也没有强求,只是欢迎他随时回来一起为了这间小小的公司奋斗。

        这天还是下班后,还是周喻楠自己一个人。周喻楠自己没有闲坐着,有很多东西需要收拾,可是他收拾过后发现没有任何东西需要自己带走,唯一和自己有关的是用了两个月的水杯。工作簿要留下来给下一任,电脑上的ppt,exc和word文档保存好,放在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客户联系方式和资料整理好堆放在公用办公桌上做好交接,然后给窗台上缺水的仙人掌浇水,好了,就这么多了。

        他拿上水杯走出去,把办公室钥匙放在约定好的门缝里。他给老板发信息说今天钥匙放在那间门缝里,他走了以后可以把它交给看门的老李,人到中年睡不着觉的老李每天来的最早。

        有种交代后事的感觉,他想。随即他笑笑,自己安定了两个月走了一个城,为的就是让自己不产生留恋,两个月在城市找顾清也够用了。国家里还有那么多城市没走,他如何停的下来。

        也有一些东西他没想到。无论是上高中时一个星期的军训,还是上大学时为期一个月的去乡村支教,这些比两个月都短,但每次和教官离别时都哭的稀里哗啦,男生们和教官拥抱,女生们害羞的拍照,胆大的直接吻上去。没有人在背后说他们这些学生熊,说他们有伤风俗。感情都是慢慢出来的,它一旦流露出来就无法阻止。只是这次他待了两个月,离别时却不如军训来的伤感。不知是相处不深,还是他感情淡漠泪点低。

        他有些沉迷在昆明的生活,沉迷于小宋和他每天约定的喝酒时间,沉迷于老员工们对他的关怀,沉迷于房东的市侩……就是这样平淡的普通日子才让人在忙碌和痛苦的生命里感到幸福,希望,还有活在现实里的感觉。他有时也会想到定居在某地,像是一个守着公墓的老人等待下一具尸体的入驻一样守着一处地方慢慢等待顾清的出现。

        忽然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心里冒出一阵阵的恐惧和羞恼,扩散在整个胸膛。周喻楠觉得有这种方法真是混蛋。他不能也不敢忘记自己的目的。如果自己选择定居,顾清也凑巧的选择了定居,那么这辈子两人还有希望相见吗?

        他下定决心飞速的逃离YN,仓促打包自己的东西,不告诉任何一个人。瞒过了邻居,瞒过了同事,瞒过了所有认识的人。当然,除了公司的老板。

        凌晨的火车开进站台,带着南方黏黏的夜风呼啸而过,风卷起了周喻楠长起来的黑色头发,融化在夜色中带着油气狂奔向远方。半夜的站台上依然有很多人,都守在安全线后面拥挤着等待火车进站。熟悉的场景让他想起了当初从JL出发只身南下的时候,范文书送他上车,马岩在外面不知所踪没有和他见到面。那时也是呼啸而过的风,也是拥挤的人群,只是天色一明一暗,身边少了一人而已。

        火车终于停下来,他走进车厢,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事物。吸烟处有烟雾飘出来,淡蓝色的烟雾被人们吸进肺里,然后变成二氧化碳吐出来,一些毒素永远的待在他们的身体里。

        这次没有那个女孩,那个送他香烟和花生的女孩,他想。

        他打开手机,微弱的冷调光线照在他的脸上。187313……他输入一段号码打过去,没有人接,也不是空号,说明顾清没有扔掉电话卡,也可能说明扔了电话卡却被人捡到,但无论如何都有个盼头。

        经历了无数个漫长的黑夜,他学会了打字消遣。在手机的备忘录上挤满了一段又一段诗。攒多了就像是一部诗集。

        有很多次他发表在自己无聊时注册的blog上,慢慢有人关注他。很多人问他这是短诗从哪本诗集上摘录的。也有一些深藏于网络的编辑给他留言:“你有没有发表的想法?”“你是不是让人代笔刷人气的?”……各种问题琳琅满目,他懒得回答,索性关掉了blog,自此再也没有登录上去过。

        但是他此刻是如此的想要发表在各种报纸刊物上,让远方的顾清看到一个个铅字浓缩的黑色思念。他想让她知道自己在想念着她,在诗的下面可以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和真实名字,让她打过来。

        周喻楠在手机上打字,闪烁的光标随着字数的变化移动,一个个毫不相连的字连在一起,它们被赋予了新的意义,诗中是他们曾经幻想着,共同爱慕着的地方:

        多么想写一封信,寄到他乡。

        用钢笔写信,交给邮递员,让他把它送到远方。

        在火车上,在飞机上,在乡间走过的粘着草根的自行车上。

        我的信穿过这个世界,

        经过漫长的旅行,

        到达那片无边无际的花田。

        带着深沉的爱意和浓浓的思念,递到她的手上。

        在早上,在中午,在晚上,

        她拆开信,一遍遍看,

        旁边是她想寄给我的信,但从没有寄出过。

        我用抒情的行书,她用娟秀的小字,

        隔着万水千山互诉衷肠。

        她没有来看望我的想法,

        所以我想,

        当我写满一百封信,我就启程。

        带着花田的朝露和水汽叩响木门,

        在他乡给她拥抱,给她吻。

        她的黑发,她的眼眸,

        她也是爱我的。

        就这样我们生活在他乡。

        在他乡,写一封信,寄到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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