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君忘故心
“……”李吟伤与顾青疏，一言不发地沿玉山另一条下山之路退下，彼此紧靠着，脸上写满了凝重甚至是紧张。
苍月军团的旗帜——雪月苍箭大旗仍旧由旗手高高竖起。然而此时此刻，这支苍月军也只剩下最后的二十多人。
顾景之看着玄甲青衣的苍月军团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倦怠，一丝同情涌了上来，却很快被天策之热血所冲散，他左手扬起那把血枪指着李吟伤“王爷，哦不，反贼李吟伤！若你想说你一万精兵出凤阳，仅剩孤家寡人。我们天策呢？三万天策守东都，不足百余入成都！”说到此刻，顾景之两行热泪随着激昂的话语飞溅而出。
“我隐元会南屏分坛一百二十人，惨死天子峰。凌雪阁，必须承担责任。”隐元会地字三号，仍旧面无表情，却说了这样一句话。多少年来，所有人都知道，隐元会高手如云，却从来默默无声，惩恶锄奸，从不懈怠。直到今日，所有人才知道，大唐隐元会这般维持秩序缩付出多大的代价。
“可怜？不，可怜之人终有可恨之处！”这样傲慢的声音飘荡在玉山古道，李吟伤听见这个声音之后霎时一惊。那一声音继续道“隐元，这么多年被无名当仆人使唤，也是不容易呢。”
有那么三个人，全都身裹黑色羽毛制成的披风，一同站在玉山半山腰处，如同雪山间的黑魔。他们背后是峭壁天险，崖下便是那幽深秀丽的南明湖。其中一人，紫发披肩，那张精巧如玉的脸颊依旧是那般冷漠，手中剑刃仅剩两尺长的残疏剑散发缕缕幽光。
“琅无？”顾青疏额头上冒出了微微细汗。
第二个人，一张清秀而略显狡黠的面孔，手握残青剑，墨发而长冠，相比之前的他，少了书卷气，多了几分戾气。
“宁武……果然你……”李吟伤终于确凿了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军师竟然叛变的事实。
“抱歉，此路不通。”而第三个人，戴黑色狼皮护手，手中长剑散发着灼浪炎气甚至紫色的雪花，是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男子，身上散发的孤高之气刺着每个人妄图靠近之人——剑雪。慕容临江、宁敬远、李吟伤和顾青疏的师父。
“剑雪你……”顾青疏冷冷地望着高处，手心已经被汗所湿润，捏着的深红断罪感受到主人浩瀚无边的杀气，也隐隐冒出阵阵红雾。
易画影冷冷地望了李吟伤一眼，却发觉李吟伤眼里似乎什么也没有，惊讶？愤怒？全然不存在。“吟伤，你看起来并不惊讶。”易画影问。
“现在惊讶有用么？”李吟伤淡淡地回应。“早就知道你们会在青青身上做文章，以上无非是欲擒故纵。”
“吟伤，这么多年你也很清楚双剑合璧的方法，但你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宁武深邃而老谋深算的眼神望向李吟伤。
“清楚方法？什么方法？”顾青疏用疑惑的目光朝李吟伤看去，然而后者眼神朦胧仿佛被南明湖蒸腾的雾气与山岚阻隔，无法看清。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多年前的玄剑台之赛。”剑雪一手提着剑，向李吟伤缓步走过去。“那时的决赛，似乎还未进行吧。”
李吟伤同样朝剑雪走去，二人眼神交错的瞬间爆发出一阵火星，顾青疏仿佛觉得自己那一刻变成了局外人。“不错，决赛是，凌雪阁对逐日。”
“慢着，谁允许你们妨碍我们……！”闻卿意显然无法容忍这样的无视，手臂一振，一支利箭从她琥珀色大弓弦上飞出，撕裂空气，直指剑雪，与此同时，身后的天弓营士兵齐刷刷涌上前，绕开苍月士兵，举弓全体对准了逐日三人。然而闻卿意的箭矢在接近的那一刻，剑雪悄无声息地拔剑，一剑轻挥，箭羽仿佛触及无形的墙壁，居然愣生生改变了方向，扭转而飞向她自己，“嘭！”顾景之急忙挥枪拦下了这支箭。
显然，以现在的处境也没有任何退路，但……“临江和敬远师兄都不在了，我们如今已无第三人。”顾青疏说出了疑虑，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差一人是么，我行不行？”光天化日间忽地掠过一道黑影坠下，以单膝半跪一手撑地的姿势落于玉山古道上、顾青疏之前，那人裹着黑红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把东洋刀。
“霜玄白木？”李吟伤一愣，此人是当年剑赛雾隐流的一人，后来在昆仑雪原上再见。
“啪，啪……”突然，几声击掌声突兀而来，但没有人察觉到这个声音是从哪里来。随即，一个空灵的男子话语四面八方传来，声音却依旧是那般耳熟“人都齐了，那么不知有没有人听过这支箫。玄鹤风神箫。”
玄鹤风神箫！？不仅李吟伤顾青疏，包括剑雪、琅无、宁武等均是为之一惊。
相传前朝武林纷乱之时，出现了一个门派，名叫玄鹭派，掌门陆北亭立志平衡武林秩序，保持中立。后来逐日新月两派为隐元会所灭，陆北亦退出武林，解散玄鹭派，而派中想发扬陆北亭武学的人，获得了陆北亭的雪凤冰王笛并且成立红尘派。
但是更有传闻说，玄鹭派被逐日新月两派联合消灭，陆北亭手中的玄鹤风神箫与雪凤冰王笛同时失踪。
而顾景之和闻卿意之所以知道此箫，是因为听说了九天在常山的那一战。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随之而来的，还有暴风骤然而至！一时之间，天空中宛若有冰凤唳天之声、玄鹤幽咽之诉，暴雪狂风，风蛇与冰龙扭动在一处。所有人被卷入冰风之中，失去知觉。
当所有人再度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湖泊之上的栈桥，并且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李吟伤、顾青疏、闻卿意、顾景之、逐日三人、霜玄白木、隐元会地字三号几乎同一时刻醒了过来。不知是睡了多久，只知道，如今又是夕阳之时。
南明湖的栈桥以中间边长三丈的四方呈T字形朝三个方向延伸，霜玄白木、李吟伤、顾青疏，闻卿意、顾景之和地字三号，易画影、琅无、宁武各自分站一个方向的栈桥。
“怎么了？”顾青疏留意到李吟伤充满疑虑的眼神。
“之前说话的那个人，有些在意。”李吟伤深吸一口气，拔出踏雪军团佩剑，银光闪烁。“玄剑台最后一战，凌雪阁对逐日。”
“轰隆！哗……”突然，整个南明湖震动了一下，似乎湖底发出了一声巨响，随后巨大的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水流湍急涌动，南明湖大平台四周，竟然升起了九根粗大的铁柱！
霜玄白木从怀中取出掉落在昆仑雪原的慕容临江那柄细剑，深深地看了一眼。
“事到如今倒也不必隐瞒什么。世间皆以为天君天顾星为灾星，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宁武脸上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李吟伤微微一顿，说道“昨夜我夜观星象，天君天顾已高悬于苍龙七宿，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此乃兵灾凶兆。”
易画影盯着李吟伤，“那你可知兵灾、双星活跃的缘由？”
李吟伤几乎是不假思索“知道。”
易画影倒是有些惊讶“哦？”
李吟伤语气淡淡“剑雪，你们三人已经魔怔了。我知道你们都想突破明镜止水的境界，但是，尽信剑，不如无剑。”
然而让李吟伤吃惊的是，易画影此刻露出的表情竟然含着淡淡的悲伤“吟伤，若我能超越明镜止水，也许……你就不用死了。”
“但如今，”宁武持残青剑指着李吟伤，剑身上缭绕的淡紫色雾气四溢“必须有人阻止双剑的怨气、阻止剑界的压迫、阻止君顾双星继续引导神州大地的灾祸。”
李吟伤面对剑指，凛然不退“事在人为，我不信一柄残剑就能灭绝天下，太平之世当由吾等以澄明的心持净明的剑来开创，这才是真正的明镜止水之心！”
易画影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起手中的剑“只有以变天之法将残剑合一，化解残剑因断裂百年而纠缠的无边怨气，让剑界外部的死剑界脱离，剑界才能恢复。如此，世人才能重新接触真正的剑心——明镜止水之心。道不同，唯有以剑定命！”此话一落，杀气四出！
而今南明湖的三条栈桥早已被修葺得干干净净，应该是南明湖附近居民所为，现在完全看不出当年的血雨腥风。
“……”顾青疏一言不发地瞬间腾空而起，手中的血扇与红伞刹那间露出隐匿其中的利刃“真红之舞！”猩红色的扇子极速旋转，仿佛顾青疏手中高速旋转的飞盘，直向琅无颈部切割而去，伞砰然打开，表面竟然同时立起千把倒刺！
琅无几乎与顾青疏同一时间飞起，手中的残疏剑射出紫光一束，随着回旋上升的身影而顿时扭成一朵紫色幽花，整个身躯优雅穿过紫花，扬起一剑。天空中仿佛前一刻是血玫瑰与紫蝴蝶交缠在一起，后一刻是赤蛇与紫蝎的蓄力一击，蛇之獠牙与蝎之尾针碰撞，火光冲霄！所有人望着半空中，空中落下无数碎裂的倒刺，化作密集的雨点散落在南明湖中，每一根刺入水，少量湖水在瞬间就变成了血红色。
顾青疏以扇骨代剑，朝琅无横劈而去，“砰！”离琅无右侧脸颊仅剩三寸处，被残疏剑挡下，并迅速将血红的扇子推开，扇子中突然钻出的利刃仿佛发出了不甘的声响。顾青疏迅速转身，扇子被高高地抛弃，伞切入左手，猛地一刺，被琅无用剑撩起。扇子落入右手，飞斩向琅无腰间，琅无旋身而闪。
顾青疏每个动作似一曲魅舞，却攻势不足，琅无在闪转腾挪之后，举剑向天，剑劈下瞬间竟幻化七道紫色剑气，剑气散华宛若花瓣流窜在琅无四周，而后紫剑划破虚空，直刺顾青疏“紫夜朝圣！”
然而一向面无表情的顾青疏居然笑了，琅无却没有看见这一抹内心深处的笑。
“冥花，连舞！”方才顾青疏攻击之中都在空气中留下了一朵冥花，刹那间仿佛火药爆炸一般从琅无身边绽放，扇子与伞再度消失在空气中化作红色气雾朝着琅无斩去。
半空中一道紫流星坠下，落于宁武身旁。琅无扶着剑半跪着喘息，恨意的目光望着半空中徐徐飘落的几缕紫发。一口鲜血从她口中涌出，她一声不吭地拔出左手腕上的倒刺，并点了穴脉后盘膝打坐。
“扑通”两声，一把断成两截的红伞落入水中。
顾青疏缓缓落下，只是看了李吟伤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顾青疏虽然击败琅无，但也承受了其紫夜朝圣剑招，伞已破碎，身必受内伤。下一回合，只能霜玄白木与宁武对抗了。
宁武早早地站在一根铁柱之端，其傲慢的神态与之前做军师之时无异，先前对李吟伤的愧疚与犹豫如今已化作了拯救天下的决心。
而霜玄白木虽是出身雾隐，然而她是一名武者，眼神清明，完全不似宁武那般有着狡诈的一面。
霜玄白木在轻功飞起的一刹那，东洋刀凝聚着暗红色的瘴气，接近的一刻，一道暗红色火焰随刀挥出“雾隐刃·泣鬼惊天！”刀上附着着武士之魂带着暗流的火焰吞噬了宁武，然而一道紫光下一秒钟击破暗火，转眼间眩目全场，两人同时震开数十步距离，互相落在另一根铁柱上。所有人发现，宁武手中的残青剑，竟然冒着缕缕紫黑之气。
“愚者，告诉我，你是武士的亡魂还是亡魂的武士？”宁武居高临下地问道。
“哼。”霜玄白木雪白的面容上并没有太多表情，挥刀再度劈向宁武。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地字三号望着易画影，不禁质问。
“逐日，或者称我们隐流。”易画影闭眼冥想，只回复了两个字。
“隐流……隐流，难道是隐元会雪流分坛的天地人零零壹……”地字三号念叨了几下名字之后突然惊恐地抬头。
“不错。”剑雪易画影依旧闭着眼。
“是你们一直在指示我们刺杀凤阳军，寻找残剑……到头来，全部中了你们的套。”地字三号自嘲地边摇头边苦笑。
易画影剑眉一竖“可笑，我从来没要求你们刺杀凤阳军任何一人，分明是你等视我们三人为弃子，而无名让你们不择手段对付凤阳军。”
地字三号惊愕的表情已是他隐元会黑巾所遮不住的了“什么？”
“天下大乱，隐元会一滩浑水，九天分裂，难道都是你们所为？”闻卿意开口了。
“这无非是天命，岂会全在吾等预料中。”易画影摇了摇头。
此刻，有多少人，面面相觑。
突然，半空中的战局发生巨大变化，没想到霜玄白木的纯剑术出乎其神，逼得宁武不得不以残青剑的魔气所抗拒进攻。
趁着宁武这一瞬间的惊讶，霜玄白木左手抽出细剑，右手紧握东洋刀“雾隐刃·娑衣剑舞！”
血光一现，宁武此刻也是躲闪不及，脸颊上被划破了一道三寸长的伤口，霜玄白木没有任何停下的动作，左手细剑换入右手，东洋刀反手握于左手，身体旋转一周，再度朝着宁武狠狠劈去。
然而，天空突然完全暗了下来，方才还是白天，如今已经是群星闪耀的黑夜，而宁武虚晃一剑之后居然退避而溶解在暗夜之中，霜玄白木每挥三剑，便会有一剑斩空。
“小心。”李吟伤突然开口。
“这是什么？”顾景之同样问道，他此刻目不转睛盯着半空中的局势。
“南朝末年，逐日派中有三个流派，均以其招式命名，为‘紫夜，雪，天行’三式，对应为紫夜朝圣，艳雪无归，天行之剑。天行之剑以剑速见闻。”李吟伤淡淡地说道“可惜宁武接任天行者之位没多久，此剑大概只练到第三重。”
“天行者纵横四海九世，其剑变化多端，早已无法破解。”易画影仍是闭着眼，表情很平静地说。
在暗空中的游击战使得霜玄白木稍有懈怠，她凝神静气，用自己的意识全部集中在这场比试之中，她猛然发觉，宁武利用夜色，聚气成风形成了一圈巨大的暗风暴，但发觉之时已经为时已晚。她突入风暴圈的一瞬间，那个切入点居然冒出一轮巨大的曜日，刹那间金光仿佛流水一般涌动，照耀全场“轰！”
“金木水火土，金克木，全心全意集中的剑气，足以将这暗风击碎。”李吟伤默念道。
宁武下意识发觉了自己太过大意，立刻散去剑风，半空中开始跳动起了紫色的光泽，就在所有人看见这微光的瞬间，紫光大盛，一道、两道、三道紫色的剑气与鬼影般的宁武一同袭向霜玄白木。然而后者瞬间看透了宁武的路数，左隔右挡立刻拦下两道剑气。
但是，就在这刹那间，宁武忽然高高跃起，一剑猛挥，分明天空中不可能存在任何东西，然则忽然盛开了一朵绝艳的紫蔷薇，众人全部目不暇接不敢相信，但是眨眼间视野里便看不见任何花瓣踪迹。
“天行之剑，日影残阳！”一道、两道、三道、四道……仿佛是藤蔓般生出的紫红色剑气瞬间围绕在宁武的残青剑尖并且随着他的猛劈，完全释放！
漫天剑气，即将吞噬白木于暗夜。
但一道银色的剑光穿过暮光的帷幕，忽视了所有紫剑气，一剑直刺宁武腹部，那是慕容临江的细剑！
如同两颗暗流星同时湮灭，宁武与霜玄白木同时从半空中摔落，霜玄白木口吐鲜血全身带伤，宁武直接落入水中，只见水花泛着鲜红。顾青疏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前者那双白皙的双手立刻被染红。
“嗒！”忽然水中有锁链状的东西飞出，缠住了南明湖栈桥上的栏杆，随后血与水混杂湿透全身的宁武拉扯着铁锁链一点点从湖中爬起，刚一爬上栈桥，直接口吐鲜血，脸色被水泡得一片惨白。“堂叔，你又救了我一命……要是没有这天字·葬魂刺，我就葬身湖底了。”
而李吟伤只是深深凝望了一眼捂着胸口不停向外吐着鲜血的宁武，口中自语“堕地之鸟，顾影自怜。”
“吟。”顾青疏唤道，“你……”
“我知道。”李吟伤翻身跳起，瞬飞数丈，脚踏在其中一根铁柱顶端。
“吟伤，为师给你一场公平的决斗，这把残疏剑，你拿去。”易画影语罢，正在调息的琅无默不作声地睁开眼，将身旁的残疏剑抛向李吟伤手中，后者抬手接住，心却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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