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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外记·诸天谁算 下


凤阳的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然而静天崖上的喧闹却打破了这冬夜里的宁静。“啊!”几声惨叫撕破夜空,静天崖裂天寨门口躺着的山贼横了一路,一直延伸到寨内的正堂,小数上百人不同程度地受伤流血倒地哀嚎。“啪。”堂内最后一个立着的山贼倒在了地上,血如泉涌般从胸口喷出,整个堂内仅剩一人傲然而立,她内穿灰色衣裙,领口、袖口和胸口则是银白色布料缝成,这身刀宗服饰有些类似纯阳道姑袍,而外裹着漆黑色的套头披风与她手中那柄淌血的长剑而突显其煞气凌人。最后一剑落下,顾青疏原本简单束起的长发因脱落的黑色帽兜而扬起后披下,墨发如瀑,一个转身,尖锐而冷漠的眼神划过堂内每个角落每个人,如利剑寒芒指着他们一般,均让之不寒而栗。

        裂天寨中一百八十贼,一夜之间,被顾青疏一人所灭。虽此事后被隐元会记在了剑雪的头上,但“灰衣女剑”之声不胫而走,很快传遍华夏大地。

        “咻。”顾青疏猛地将剑锋一甩,堂中红木立柱上霎时印上一抹鲜血之花。她用剑挑开正捂着血流不止胸口的寨主,目光只盯着一物,那便是大当家虎皮大椅上的鲜红色包裹,里面的银镜微微露出一角。

        整个寨堂内弥漫的血腥味极重,顾青疏还未伸手去取那面镜子,镜子却忽然爆发出一道炫目的淡紫色光,刺得顾青疏瞬间无法动弹,全身上下仿佛被无形的傀儡所缠住了一般。

        刺目的光将顾青疏引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她只看见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模糊背影,听得有个温和男子的声音说道“天才,地才,人才,阴血,如今二者已齐。”

        强盗们见她不能动弹,其表现又很是迷离,几个受伤较轻的壮汉互相交流了眼神后,瞬间一拥而上,一下子将顾青疏扑倒在地。

        他们没想到这一击能迅速得手,骑在顾青疏身上的那个大汉大喊着“这个小娘们杀了我们多少弟兄!看我不把她撕了不可!”却忽然看见顾青疏那双深紫色散发着凛凛寒意的眼眸时,又忽然说不出话,他的目光也凶狠起来“死到临头,还这副模样,我呸!”语罢对着顾青疏的眼睛准备吐唾沫。

        而此刻顾青疏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唯独只能闭上眼睛,想象着令人作呕的唾液即将在自己脸上蠕动。

        听天由命。

        闭上眼,脑海中却闪过一个身穿紫衣,朝着她露出嘲笑的少年。

        大难之时,为何我却想到了你。顾青疏心中长叹一口气,百感交集。

        如流星一掠,一柄旋转着的环首铁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那个大汉,刀柄将其头颅撞开,而随后转至的刀刃一举割开其咽喉,那人顿时眼前一黑,捂着不断涌出血的喉咙倒在一旁,很快流血死去。

        “哎。”不知什么时候起,堂前大门口站着一名身穿紫色直裾少年,大约十五上下,他长发束起搭在肩膀上,左手拄着一柄长剑,正倚靠着门,望着这一切的表情有些轻蔑。

        他的这一声叹气,却让顾青疏心头一震,他,怎么会来?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紫衣少年李吟伤望了一眼顾青疏,开始提剑朝堂内走来,悄无声息拔剑,妄图挣扎的几个山贼被他一剑穿心,毫不留情。

        其中一具尸体向前倾,趴倒在了顾青疏动弹不得的身躯上,李吟伤露出一丝厌恶,这时候的顾青疏试图开口“不是……不想看到我么?”她嘴唇努力地动着,声音却很微弱。

        但李吟伤一字一句都听见了,他用血淋淋的长剑挑开那具尸体,半蹲下身子,低头凝视着顾青疏那僵硬的表情“……”

        “这是个好机会,你不杀我?”依旧是很轻却很努力发出的声音。

        李吟伤却已经移开了视线,而是望向那面银镜说道“我从来没想过杀你。”

        “那,我杀你”顾青疏露出逞强的表情,却仍旧无法动弹。

        李吟伤叹了一口气“你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顾青疏闻言却是心头一震,尽管李吟伤感觉不到。

        李吟伤却不再回答,而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剑身在颤抖,银镜发出的淡紫色光又一次变强!“喀拉喀拉……”冰块凝结的微弱动静传入李吟伤耳中,他定眼一看,自己的长剑竟从剑尖处开始慢慢镀上一层冰霜,此霜隐隐约约泛着淡紫色的光泽。

        顿时,李吟伤眼中充满震惊,不是惊于剑上凝霜,而是惊愕于兄长之前传于他剑术之中的一式“明镜止水”,于此状况如出一辙!

        旁人看来无异,而只有李吟伤一人眼前的场景已经发生了转变。水平如镜,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湖面,看不到尽头,湖很浅,只没过李吟伤的膝。漆黑的天空中没有星辰,却在东西天各自高悬着一耀眼苍月,一轮近乎满月,而一轮残月如新。

        “月有盈亏,寒有霜冰,明若聆心,镜若止水。”似有一声,于冥冥之中回响,荡于天地之间。

        “喀拉喀拉……”那冰晶凝结的声音再度传入李吟伤耳中,有些毛骨悚然,李吟伤转身望去,西边湖面竟渐渐凝固,夜幕中双月光照,数百步外凝固的冰线一点点朝他这边推进而来,冰雪被照得一片煞白!他朝冰线涉水而去,而在他前方不远处,未冻结的湖面上,竟突然绽开一朵完全由冻冰结成的莲花,那枚散发着紫色熹光的银镜,正躺在冰莲花正中心!

        他只觉得后背有一丝暖意传来,未及转身,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语罢,身穿灰色衣裙的顾青疏,她那闭眸沉如秋水的侧脸映入了李吟伤视线中。

        “你是……顾青疏?”他有点难以置信,她竟会用这种温婉的语气与之对话。

        顾青疏缓缓睁开眼,一双深紫色的秋眸端视着李吟伤“我是她沉睡的心,是她不愿暴露的另一面。”她抬手,指向远端“可是,她的心,快要冻结了,被这镜子的心。”语气似乎颇为惋惜。

        李吟伤有些不解,表情中也闪过犹豫“镜子,怎会有心?”

        顾青疏扑哧地笑了,她蹲下身,手捧一汪清水,水中映出自己轻柔少女的模样,“吟,万事万物,皆有其心。子非鱼,安知鱼不乐。子非石,安知石无心。子非青青,安知青疏……对你无情?”

        他身躯一怔,“你……叫我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他声音发颤,深感错愕。

        顾青疏静静地看着清水从自己指缝间悄然流逝,“这些年,她恨你,无非是恨你当年孔雀渊对她投以蔑视的眼神。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李吟伤恍然大悟,却也微微叹息“这么多年,没有同情过几个人,自然也忘了同情惋惜该有的表情。当年,我恨自己无力救她,大难之后又叹惋自己的无助罢了。我对她……无缘无由,为何蔑视。”

        顾青疏又是扑哧一笑,随后仰起头,对着李吟伤莞尔一笑。后者一愣,不由自主地伸手,挽住了她的腰,将其抱入怀中,两人就此静静地依偎着……

        一旦心静如水,剑心通灵,同样剑心止水如冰,那时剑身将泛起一层霜华。“心止水,剑通灵,心静则泰然,剑静则凛寒,寒如霜华刃。”此乃剑谱上所言。

        剑,亦有心。人心若明剑意,心沉如冰,明镜止水。

        李吟伤恍然间回神,场景猛然跳回现实之中,他凝神聚气,猛地一挥剑,剑上的霜华根本像附着在剑锋上一般,未有丝毫掉落,反而还在不断地凝结。

        但令顾青疏吃惊的是,李吟伤那柄长剑上,从剑的麒麟护手的剑根部位置,同样也有一层冰霜在不断凝成,与之前的相比,此冰霜泛着银色。

        那一望无际的湖面上,西方残月之下的淡紫色冰不断凝结,东方满月之下的银色冰霜同样不停地凝固,双方同时朝着湖心——也就是冰莲花的位置扩散,在两种不同颜色的冰晶相合的一瞬间“砰!”整个世界破碎,在破碎前的那一刻,李吟伤与顾青疏相视一笑。

        忽然,顾青疏耳畔又一次响起了那个温和儒雅的男子之声“居然是玄天君来了?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话音刚落,顾青疏突然感觉束缚全无,银镜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顾青疏读出了她脑海中飘过的话语,而此时此刻,李吟伤的剑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似乎从未有过冰霜。“明镜止水心原本由前朝玄天君提出,只是他未能发扬,便被逐出新月派,后加入九天。此镜内应该是封有前朝变天君的幻术。变天之术,应玄而解。”李吟伤配合剑谱大致想了想说。顾青疏听后,虽半知半解,却也缓和了神情后露出一丝慰然,而她忽觉得不对,抬头看了一眼李吟伤后,脸莫名地发烫了起来,立刻把视线转移。后者则也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她,不再多言。

        “这面银镜……”李吟伤松了一口气后,伸手将那面银镜拿起,却忽然“哐啷”一声银镜掉落在地。一股透骨的冰凉感从触摸银镜的右手掌心渗透入脾肺之中,李吟伤顿时站立不稳,脸色苍白,嘴中猛地吐出一股白雾般的气,双手抱紧自己全身打颤。顾青疏一看,同样露出惊愕的神情,再看那之前包裹着银镜的鲜红色布,内层已经发黑。

        两人顿时明白了一切——

        有人为保护银镜不落入歹人之手,早在银镜之上涂抹了剧毒。

        “难得,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兄长。”李吟伤自嘲地笑了笑,由于这种毒,自己说话都已不利索。

        顾青疏站起身,与李吟伤擦身而过,用红布将银镜小心翼翼包起,而后向门口走去“师妹。”李吟伤已经支持不住而跪倒在地,他的忽然开口,让顾青疏停住了脚步。“若换做是我中了明镜止水幻境,你会救我么?”

        顾青疏一愣“我……”她转过身,将李吟伤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这个问题,我会用余生回答,你准备好听了么?”

        至于慕容临江一行,直截了当地在长安黑市上买到了那面铜镜,毕竟是铜镜,外人看来,价值并不高。

        天宝七年初,凤阳王李言翊、世子李赋墨被唐明皇派遣往融天岭苍月关戍边,剑雪师徒五人寻回三面神镜,隐元会天字零零壹寻得神算家残余,然而遭无名抢夺神镜并掳走神算成员。冬末,无名以三面神镜与神算家族召唤,引一场流星雨与残剑降临苍月战场,凤阳王与世子薨。

        这一天,李吟伤独自一人身穿一袭灰色刀宗短袍,仅仅十五岁的脸上写满了风尘仆仆与劳累,他腰间挂着一枚紫红色的四角香囊,这是顾青疏为压制并治愈体内银镜之毒所亲手缝制的香囊,经过近一年的休养,他已完全康复。然而香囊的味道,却依旧伴随着他,淡雅幽芳,恍如她之亲随。

        他走过一户人家,只见一个小孩子正在看着自己的娘亲把一枚木牌挂在屋前柳树梢上,“娘,为什么要把爹的名字刻在上面挂起来呀?”“因为,希望你爹能回来……”女子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李吟伤走过街头,到处可见凤阳各处树枝上有这样悬挂的木牌。

        依旧是云岫客栈内,他仍旧是饮着一杯淡茶,然而,手却在不停地发抖,不断地有茶水滴落在桌上。

        丧歌、哀乐的声音由远及近,半空中洒满了黄纸剪成的五铢,忍俊不禁地一眼望向凤阳长街,白衣、白缟、漆黑的棺椁,伴随着隆冬飞雪连天,一片雪白肃杀,那刺入眼中的,是白纸黑字,仅书“凤阳王、凤阳世子”七字!

        云岫客栈对街的云潋阁内,一扇木窗悄然打开,李吟伤锐眼如鹰,一眼认出那望着丧歌大队露出讽刺笑容的男子,正是自己的二叔李艾!他弹劾父亲与墨兄,便是觊觎这凤阳之地!李吟伤刹那间明白了一切。

        “砰!”手中陶碗被生生捏碎,伴随着右手指缝间流出的鲜血。一滴泪水、一抹热血,近乎同一时刻落在了那张木桌之上!

        凤阳城内,祭台之前,李吟伤一身醒目煞然的白色孝服,台下三千凤阳卫队,皆身穿黑白两色祭服,手握白竹削成之笛。领队之人,戴白色头巾,披散长发,身穿苍白的素缟宽衣,背后系着漆黑色披风绣白色凤凰。那是李赋墨未来得及娶的妻子苏烟梅,她还记得李赋墨出征前说的“边防安宁之日,吾回凤阳,与你缘定三生。”

        仰天长首,乌云密布,曜灵无光,天地变色。冬风凛吹,白雪纷飞,所有将士包括在场所有人,面对台上两具灵柩,无不黯然失色,热泪满襟!

        李吟伤大袖一挥,头戴白巾下是一双锋利的目光,他执笔书毫,写下八个大字“心终不死,困道亦亨!”

        他仰首望天,热泪被狂风所吹,大喊着“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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