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赎燕云宋廷迷旧梦 图南朝金邦败新盟
《水调歌头》：
霜降碧天静，秋事促西风。寒声隐地初听，中夜入梧桐。起瞰高城回望，寥落关河千里，一醉与君同。
叠鼓闹清晓，飞骑引雕弓。岁将晚，客争笑，问衰翁。平生豪气安在，沈领为谁雄。何似当筵虎士，挥手弦声响处，双雁落遥空。老矣真堪愧，回首望云中。
话说云天彪退兵高梁河，惊见两枝兵马杀到，细看时却是辽军旗号。原来那两枝兵马，一路乃是耶律大石，一路乃是蓟州番将金福侍郎。那耶律大石自燕京出征，本待与兀颜光会师，不想半路恰遇着金福侍郎。两下商议，出其不意，绕过宋军侧背，与兀颜光南北夹攻。因此都埋伏在高梁河一带，正好截住宋军归路。
当日云天彪等见是辽兵，大吃一惊，只得仓促应战。那边耶律大石在西，金福侍郎在东，已轰雷掣电般杀到军前。云天彪急命风会引兵敌住耶律大石，调欧阳寿通引兵截住金福侍郎，自与刘慧娘、毕应元统御中军，激励士卒。彼时高梁河畔，鼓角喧天，杀气冲满，宋兵见后路被断，个个心中恐惧，亏得云天彪等弹压，方不致溃乱。混战间，只听得北边胡笳声响，正是兀颜光引大军杀到，直冲宋军后阵。宋军到此，再难支撑，纷纷溃散。云天彪见大势已去，仰天叹道：“天亡我也，此番有何面目回去见圣上！”说罢，掣剑在手，便要自刎。傅玉、哈兰生急拦住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军万不可如此，我等且先退回雄州，他日定报此仇！”当时傅玉、哈兰生、毕应元三个，不顾性命，拼死护着云天彪、刘慧娘望南而走，耶律大石、金福侍郎吃风会、欧阳寿通牵制，拦当不及，吃云天彪等冲开一条血衖堂，一路撞到高梁河边。刘慧娘叫亲兵取出捍水橐稐来，载了众人，匆忙渡过对岸。
直至申牌时分，北岸杀声渐息。看看已到午夜，风会、欧阳寿通两个亦逃了回来。风会不识水性，幸得欧阳寿通相助，方泅过对岸。云天彪问起时，知北岸兵马被番兵杀尽。三万大军，只逃出百十人。不由捶胸顿足，然已无济于事。当日收拢残卒，不过数十人。云天彪见了，蓦然想起种师道之言，喟然叹道：“我悔不听老师之言，致有今日。然事已如此，咎皆归我一身，自当伏阙请罪。”众将听了，都低头不语。一路垂头丧气，意懒心灰，不日到了雄州。彼时蔡攸等见刘延庆、云天彪两路皆败，王焕一路退兵，一齐惊倒。原来西路王焕等兵未至昌平县时，萧后已尽点城内两万人马，差一员大将统领，星夜到昌平县境屯扎。比及王焕等到时，见辽兵旌旗遍野，烟灶连绵，望去竟不止十余万人马。因此不敢冒进，暂且安营，打探消息。后接连探得杨可世等攻燕京失利，刘延庆、云天彪两路兵马败退之信。因孤军无援，又恐金人背盟，断绝粮道，因此只得循旧路，由居庸关退兵回蔚州去了。北伐诸军，至此尽数失利。
回说蔡攸此番伐辽失利，自熙、丰以来所储军实，损失殆尽，无力再战。心中又怕又急，好似秋后蚂蚱、热锅蚂蚁一般，只得暗地里遣其客王环，往金主处请代为攻打燕京。看官听说，徽宗于九月派赵良嗣、马扩为正副使者使金，本意走登州水路。后二人到青州时，得知金主在奉圣州，遂改道西行，十月底方到奉圣州。彼时金主闻知宋军出兵，便与诸臣商议，嗔怪宋朝违约，故将西京及山后诸州及营、平、滦三州占据，只答应交还燕京及山前六州，且每年收岁币五十万。金主又恐宋朝再次爽约，便留马扩为质，遣金使撒卢母、李靖、王度剌随赵良嗣赴东京。
马扩在金人处，先时闻知郭药师等攻入燕京，心中窃喜，以为必胜。不料续后又接败报，大为惊诧。金主闻知，遂有轻宋之意，于十二月间，分三道进兵，以粘罕趋南暗口，以完颜昌趋北牛口，金主自趋居庸关，马扩随军而行。辽人闻金主引大兵亲至，弃关而遁。彼时耶律大石、兀颜光等击败云天彪等，已统大军到昌平，抵御金兵。两边恶战数阵，互有胜败。不料洞仙文荣、只儿拂郎二将见金军势大，又为财帛美女所诱，竟临阵倒戈，致使辽军大败，兀颜光与十二宫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大部战死，独耶律大石引残兵逃回燕京。萧后闻居庸关失守，辽军主力尽丧，料想燕京难守，只得夜率耶律大石、萧干等出奔，宰相左企弓等遂开门迎降金主。
金主既得燕京，便教写宣抚司牒，遣五百骑护送马扩回去。又将为辽人所擒之唐猛从燕京牢内放出，一并送归。马扩遂与唐猛同回雄州，向蔡攸复命。原来三路大军出征后，蔡攸为便于传递军情，又闻知当年种师道伐辽时曾用康捷传檄飞报，遂将康捷调到军前听用，故当时康捷亦在雄州。那日云天彪、康捷等见唐猛生还，大喜过望，唐猛涕泣道：“皆因小弟无能，以致国家挫威。”天彪道：“贤弟何出此言，但得兄弟生还，吾愿慰矣。”唐猛感愧无地，依旧在天彪麾下听用。
荏苒光阴，看看已是次年三月。徽宗为尽快交割燕云之地，连遣赵良嗣、周武仲、马扩同金使往返数次，不料金人所提条件越发苛刻。徽宗虽心有不悦，然欲成千秋之功，只得允诺。又时值万岁山成，林灵素于高平山所取巨石，高广数丈，载以大舟，挽以千夫，凿河断桥，毁堰拆闸，数月方至京师。徽宗甚喜，特赐号昭功庆成神运石，以贺收复燕云。
又过一月，金人方答允交割燕京及六州之地。徽宗喜不自胜，欲命蔡攸总管燕山府路。怎知蔡攸经伐辽一败，早已丧胆，不愿赴任，便曲为掩饰，声言只愿侍奉天子左右，奏请尚书左丞王安中为燕山府路宣抚使，资政殿学士詹度为燕山府安抚使，郭药师掌兵。徽宗依允，特命蔡攸前去交接燕云之地。到了四月十七日，蔡攸方引大军入燕京，然城内金帛、子女、职官、民户，已尽被金人席卷而空，徒损岁币数百万，所得不过空城而已。蔡攸进城，亦觉心中不是滋味，勉强住了十余日，留王安中、詹度守燕京，刘逸知景州，杨可升知檀州，任宗晓知蓟州，郭药师引军驻守燕云各处险要关隘，安排已毕，南下回京去了。
大军行了月余，方入国门。那云天彪、刘延庆等自战败后，都在雄州待命。此番同随蔡攸入朝，候旨降罪。彼时王焕等十节度亦到东京，恭候圣旨。不数日，徽宗于崇政殿大宴群臣，席间说起收复燕云之事，众文武齐声称贺，徽宗道：“赖诸卿之力，山前州县今已收复，合置监司，名为燕山府路。故土新归，不得不赐新名，朕意以涿州为涿水郡、威行军，檀州为横山郡、镇远军，平州为渔阳郡、抚宁军，易州为遂武郡，营州为平卢郡，顺州为顺兴郡，蓟州为广川郡，景州为滦川郡，并燕山府为山前九州，诸卿以为如何？”众臣齐称天子圣明。
徽宗又问道：“山前诸州已交割，何时交割山后？”赵良嗣道：“禀陛下，经臣等力争，金主已答复交还西京及山后诸州，然山前营、平、滦三州，却不交还。”徽宗愕然道：“朕与金主订海上之盟，原约山前山后十七州，为何不还营、平、滦三州？”赵良嗣道：“原订盟时，只说求石晋赂契丹故地，以榆关为界，则平、滦州自在燕京之内。不料金人言：海上原约石晋所割则属中国，契丹旧地则归我。平、营、滦三州非晋赂，乃刘仁恭所献，当如初约。”徽宗道：“金人所看重，不过平、滦所出桑麻。卿可再与那金主说，除岁币之外，朕允每年特加绢五万匹，银五万两，以换营、平、滦及西京土地。”赵良嗣称是。
席间，徽宗对内侍附耳低言一番，内侍去了。不移时，只见大晟府官员抬上一套编钟来。众人看时，见那钟共二十八枚，上雕双龙戏钮，下刻螭虺龙纹。纹饰精美，气势恢宏，尽皆惊异。徽宗笑道：“此钟乃崇宁间造，为是当年应天府太祖龙兴之地，曾现春秋时宋公成之钟。朕以为吉兆，又感于全国音律参差，故命高手匠人仿宋公成钟式样，铸成十二套共三百三十六枚，名唤大晟编钟。发往各州府，以为校音之准。往日甚少用之，今日正逢盛典，故取来与众卿同赏。”便命典礼司乐。当时众乐官奏起那大晟乐来，众人听时，只觉声韵清越，沁人心脾。
一曲奏罢，众皆赞叹不已。谭稹、蔡攸对徽宗道：“陛下使雅正之声被于四海，此番又收复燕云，毕祖宗未竟之功，此汉唐以来所未有。今天下承平、帑庾盈溢，已成金瓯永固、丰亨豫大之世，实文景、开元所不及也。”徽宗听罢，龙颜大悦，起身下阶，与王焕等把盏道：“卿等乃天朝宿将，为朝廷征战多年，此番又立下大功，甚是劳苦。当此盛世，也该享齐人之福了。”王焕等节度使听了，都吃一惊，缓缓道：“如今天下太平，陛下所言极是。”徽宗听罢，开怀大笑，命内侍与众人轮番把盏，当日席终人散。
次日，朝廷明降，论功赏罚。以收复燕云之功，赐蔡攸玉带、进太傅、总治三省事，谭稹为少师，赵良嗣为延康殿学士。王焕等十节度使克敌有功，各赏黄金千两，田百顷，赐宅一区，朱光祖特授武奕郎。已殁于王事者，庞毅追封明威将军，召忻追封忠武郎，史谷恭、花貂、金庄追封义节郎，高梁氏追赠堆花郡君。
当日赏赐毕，又宣诏追究失利之责，刘延庆、刘光世父子均遭贬谪，及至云天彪所部诸人，只见宣道：
“云天彪擅改阵图，丧军辱国，贬为忠勇侯、登青莱都统制。云龙对敌负伤，留爵果勇侯，实授景州兵马统制。刘慧娘献策军门，仍为忠智英穆一品夫人。欧阳寿通误传军报，致大军败绩，罪合斩首。念及前功，两下相抵。贬为庶人，永不录用。其余诸将，锡爵均降一级，傅玉实授濮州兵马都监、风会实授冀州兵马统制、毕应元实授谏议大夫、哈兰生实授清真营防御、闻达实授沧州兵马统制、孔厚实授青州别驾、唐猛实授清风寨武知寨。”
当时云天彪听了，悲从中来，不觉仰面流涕，对众人道：“此番北伐，断送我等近十年之功，罪皆在我一人。然事已至此，追悔何及。听闻那王焕等节度使已上奏，交出兵权，乞病告归。云某乃败军之将，有何面目忝居高位。我已上奏，辞官归乡，做个太平百姓，以终此生。诸君随我南征北战，多负劳苦，还望各奔前程，好自为之。云某对大家不住，请受我一拜！”说罢，竟朝众人拜了三拜，众人慌忙扶住道：“将军何出此言，我等情愿纳还官诰，终生追随将军！”天彪道：“不可，如今奸佞盈朝，蛊惑圣聪，更需贤臣辅佐。我虽归乡，诸君当尽忠职守，为国效力，我心方安。”众人见说，皆洒泪无言。
当日大众说话，忽见马扩前来，彼此逊坐，马扩对天彪道：“闻将军上疏请辞，可有其事？”天彪道：“正是，云某此番伐辽失利，难辞其咎。恐再难当重任，故欲退隐归田。”马扩道：“金国乃虎狼之邦，贪婪无厌，其主阿骨打尚算守信之君。然收复燕京时，我见那阿骨打身躯沉重，行动迟缓，恐将不久于人世。其子弟皆野心勃勃之人，一旦有变，定将南下。不啻燕云，中原亦危。然如今朝野上下，均沾沾自喜，于边事并无备防。燕云之地，其患不小。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将军怎可怀宝迷邦，终老岩壑？”天彪道：“非是云某自私，伐辽之败，本部数年精锐丧尽，将佐折损。纵云某有志报国，无兵无权，济得甚事？”马扩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将军当年征讨梁山，亦有野云渡之败。其后厉兵秣马，终灭强梁。今怎可因一败而灰心丧气？”天彪叹道：“今非昔比，天子对我等已是另眼相待。如今云某已是下野之人，人微言轻，再难得觐圣颜，只望将军将此言上奏天子，好做准备。”马扩见天彪如此说，知他去意已决，遂长叹道：“怕是忠言逆耳，说也无益。”当时对坐无言，马扩起身告辞，自回去了。
次日，风会、云龙、刘慧娘也都上表辞官，天子竟连同云天彪之表，一并批准了。三人遂与欧阳寿通，随云天彪同归风云庄。傅玉、闻达、哈兰生、毕应元、孔厚、唐猛等于郊外设酒践行，洒泪而别，各登程赴任去了，按下慢表。
且说徽宗既收山前六州，自以为成祖宗未竟之业，心中甚是得意，大赏谭稹、蔡攸等，恰逢郭药师击败萧干，将首级函送东京。徽宗大喜，将萧干首级献于太庙，昭告天下。因郭药师之功，特封太尉。彼时郭药师引常胜军驻守松亭关、居庸关、古北口等关隘，据守燕京，俨然一方渠帅。自封太尉后，愈加跋扈。蔡攸恐其难制，便召马扩问道：“如今郭药师日渐跋扈，其部常胜军恐为大患，我欲裁撤其军，可有良策？”马扩道：“金人已备知我朝虚实，如今未敢放肆而有所忌惮者，以有此军故也。若遽然裁撤，定为金人所乘，更恐激起军变，则自生祸乱，不如羁縻安抚为上。”蔡攸道：“如何行之？”马扩道：“今郭药师之众，仅三万余人，且多为马军。相公若能于陕西、河东、河北选精锐马步十万，分之为三，择智勇如郭药师者三人统之，一驻于燕山，一屯于广信军、中山府，一驻于雄州、河间府，犬牙相制。使郭药师之众，进有所依，退有所惧。则金人虽强，亦不敢贸然造次！”蔡攸道：“妙哉，我当徐图之。”
过了数日，蔡攸向徽宗上疏，奏请置河北四总管并蓟州守臣。徽宗召诸臣商议，问有何人可用，贺太平道：“天津府总管杨腾蛟，曾随张叔夜平定巨寇妖贼，骁勇异常，可以委用。”盖天锡也道：“大名府总管辛从忠，武艺超绝，有此等大将，何惧金人？”天子大喜，当日计议良久，就调杨腾蛟为蓟州兵马总管。河北一路，并置兵马总管四员，中山府总管辛从忠，真定府总管任元，河间府总管杨惟忠，大名府总管王育，各为诸路副都总管，命各处招集逃亡军人及招刺诸处游手人充军，以为备边之策。
不说蔡攸，且说那谭稹原与蔡攸狼狈为奸，共同对付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等。如今张、云、陈倒台，风流云散，谭稹见蔡攸一家独大，不免心中妒忌，暗生嫌隙。恰逢那蔡攸虽收复燕京，然损耗甚巨，颇失上意。谭稹遂借着由头，暗地里上表揭蔡攸之失，凑巧贺太平、盖天锡、毕应元等深恨蔡攸，亦从旁和哄，故徽宗对蔡攸渐渐有了疑心。又因其后蔡攸、赵良嗣与金人交接山后之地不力，徽宗便以谭稹代蔡攸为太傅、燕山府路兼河北路宣抚使，令驻河东，交割金人所许山后、云中府及朔、武、蔚、应等州。
且说那谭稹，与童贯一般出身，皆巨珰也。初无异能，只是谄附梁师成，为之徒党。后梁师成与蔡京、童贯等皆倒台，谭稹侥幸漏网，遂与蔡攸联结，以求自保。这谭稹自扳倒蔡攸后，代其职务，甚为得意。闻常胜军恣横，郭药师不受约束，恐其生事，遂奏朝廷，乞于河东别创一军，分其权势。再招燕云之地汉儿中少壮者，以五万人为率，屯于州县要经处，号为义胜军，令常胜军有所畏惮，朝廷从之。那义胜军月粮衣赐，皆倍于他军。谭稹既至太原，欲向金人索取山后之地，却忽生变故。原来自王焕等收复蔚州后，金人本欲交割朔、武二州。不料金主阿骨打于白水泊病死，其弟完颜晟即位，是为金太宗。金国相粘罕回京，不及交割二州，亦暂无暇兼顾山后各州，故朔州节度使韩 正、应州节度使苏京等皆通款于宋廷，谭稹大喜，皆招降之，号为朔宁军，是以朔、应、蔚三州尽皆归宋。
金人闻知此信，便遣使至宋，索赵良嗣所许粮二十万石。原来交割燕京时，金主曾索粮二十万石，赵良嗣迫于形势，只得应允。谭稹道：“二十万石不易致，兼宣抚司何尝有片纸嘡字许粮之文？”金使道：“去年四月，赵良嗣已许矣。”谭稹道：“赵良嗣一人之言，岂足为凭！”坚执不与。金使回报，金太宗大怒，令粘罕、斡离不分遣军马攻破朔、应、蔚等州，又攻陷飞狐、灵邱二县，绝交割山后之意。徽宗大怒，咎谭稹措置乖方，责授其顺昌军节度副使，致仕。以蔡攸领枢密院，代其任，自此蔡攸重复得势。那时节，徽宗自收山前六州后，便由河北、山东转粮以给燕山，以致民力疲困。朝廷不加抚恤，反重以盐额科敛。加之连岁凶荒，百姓大饥，以榆皮野菜为食，乃至自相啖食。饥民相率为盗，自是山东、河北群盗并起，渐成燎原之势。
再说金国一边，原来徽宗虽将燕京及山前六州赎回，然不过是金主完颜阿骨打念及海上之盟，不愿背约，因此勉强交割，非金人本意。初交割燕京时，粘罕欲只割涿、易二州，金主道：“海上之盟，不可忘也。异日汝等自图之。”及至金主病死，金太宗继位，遂大赦中外。正是：
龙绕旌竿兽满旗，翻营乍似雪山移。
中军一队三千骑，扫荡中原扩帝基。
适逢宋使往金国贺正旦，并以山后诸州请于金。金太宗新立，意欲许之。粘罕自云中回京，上奏金太宗道：“先帝初图宋协力攻辽，故许以燕地。宋人既盟之后，复请加币以求山西诸镇，先帝辞其币而复与之盟曰：‘无匿逋逃，无扰边民。’今宋数路招纳叛亡，累疏姓名索之而不肯遣。盟未期年，今已如此。万世守约，其可望乎！且西鄙未宁，割付山西诸郡，则诸军失屯据之所。将有经略，或难持久，请勿与之。”金太宗听罢，遂生悔意。斡离不亦奏道：“宋人不还户口，且闻治军燕山。若不先下手，恐为后患。”金太宗听罢，沉吟道：“南朝之兵，将堕兵骄。燕京一役，丑态毕现，实不堪一击。只是如今郭药师等归降南朝，为我国大患。况宋兵虽弱，然南朝地广，险阻甚多。我国新立，若贸然攻之，恐难速胜。”粘罕道：“郎主勿忧，前经交割燕京一事，足见其君臣软弱昏昧，南朝可图。大军若至，兵不必多，因粮就兵可也，南伐必胜。只是如今天祚尚在夹山，若不擒之，恐为南朝佐翼。须先擒天祚，再图南朝，方为上策。”金太宗道：“正是，先帝曾有拿阿适之言，只恨生前未曾擒之。今朕必生擒之，以告慰先帝。”
斡离不道：“如今萧干已死，残辽余众，可虑者，独耶律大石耳。此人文武全才，堪称对手。前番臣等曾将其生擒，不料为其逃脱，奔至天祚处。近闻天祚得耶律大石兵，及居古迪里部，又得玛克实之兵，自谓有天助，有回军燕云之意。耶律大石劝阻，天祚斥而不从。耶律大石遂自立为王，率铁骑三百宵遁，投西域去了，不知所踪。”金太宗笑道：“阿适昏昧愚蠢，自断臂膀，其必为朕所擒。尔等须小心把守，严防其奔窜宋夏两国，朕早盼捷音。”粘罕、斡离不等称是。金太宗又命有司拣阅善射勇健之士，以备南伐，不在话下。
看看已是宣和七年正月，那日金太宗正在行猎，忽闻天祚已擒，心中大喜。细问之，方知天祚驱鞑靼众三万余骑，乘粘罕归国，山后空虚之际，欲奔袭云中府，不料中完颜兀室埋伏，大败亏输。天祚南逃，完颜兀室遣完颜娄宿引铁骑，冒着大雪，蹑踪急追，于应州新城东六十里擒之。当时信使捧上天祚降书，金太宗看时，见上面写道：
“辽降臣耶律延禧谨伏斧钺，躬诣大金国俯伏待罪。臣闻人不患其勇，患其为暴也。伏念臣祖宗创二百年之基，承天统位，继子传孙，郊祀上帝，内外欢庆。岂意微臣骨寒命薄，无德可襃，不能当此！夙夜惶骇，罔知过咎，冒犯忌讳，若晓霜而遇烈日，扁舟而遭怒涛，众恶竞兴，谮辞蜂起，故兹惭德，激扬圣怒，转加兵师，忧惧之极，如坐桁杨。盖闻轵道之放，荷蒙矜恤；况若新安之叹，例受无辜。念汉皇之仁恩，诞敷濡泽；诮项羽之过恶，奚免终伤。臣所恳者，乞谐轵道之留，免效新安之祸，战慄之至，仰干圣聪，昧死谨言。”
金太宗笑道：“阿适亦有今日！”遂传旨，将天祚削封海滨王，置之东海隅。那大辽享国二百余年，至此终告灭亡。
金太宗既擒天祚，便有南下之意。适逢隆德府义胜军二千人叛降于金，告以宋朝虚实。又有易州常胜军首领韩民义怨恨守臣辛综，率五百余人归降粘罕，谏言道：“常胜军惟郭药师有南向心，如张令徽、刘舜臣之徒，皆心怀怨望。”金太宗便令一面各处措置兵马，一面依旧照常通使，羁縻南朝。然天下岂有不透风的墙，金军调度之事，早为宋朝侦知。燕京知府蔡靖连发一百七十余篇檄文告警，各处奏报如雪片也似飞报东京，皆言金人各路大军屯泊山后，意欲犯边。然徽宗置若罔闻，闭口不谈。故各处奏报如石沉大海，举朝上下，醉生梦死，浑然不觉。
那日已是暮冬时节，徽宗正在万岁山赏玩，筹备南郊祭祀之事。忽闻靴履响，脚步鸣，却见宰相白时中、李邦彦两个慌慌张张，汗流通体，近前奏道：“陛下，祸事了！金人败盟，一日攻破蓟州，总管杨腾蛟兵变身死！”徽宗闻言，并不惊愕，却授之以色，似乎不许声张的模样。反弄得白时中、李邦彦两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立在原地，呆若木鸡。正是：任凭掀天风浪起，稳坐太公钓鱼船。不知徽宗因何如此，端的有甚主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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