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入南征携遥遇宫四 一
暑热气闷非常，诸葛果扯着有些繁重的衣服，一脸不乐意地站在崇政殿外，百无聊赖地等着刘禅的传召。等了好一会儿了，她不禁撇嘴腹诽，果然做了皇帝不一样啊，架子大了啊，我受你之邀来找你，还得在外头的烈日之下，等上俩时辰？
回想起刚刚回到家的那一日，诸葛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一日天很蓝，阳光很灿烂，诸葛果却没像往日一样，看到了之后开心地伸一个懒腰，而是心怀着一股莫名的担忧，急急奔回，刚下马就冲进了新建的丞相府中，对四周环境和人们的陌生毫不在意，随便拉来一个小厮便要打听到书房的位置。
被她抓住的小厮本要咬紧牙关，死活不暴露丞相的所在，却见一位精卫紧随这个邋遢得要命且看不出男女的人而来，冲着自己喝道：“那是大小姐！”
小厮闻言大惊：“这……这是大小姐？！”
诸葛果气急道：“书房在哪儿，你倒是快说啊！”
小厮连连点头，指向了身后的方向。不等精卫说话，诸葛果已经风一般地冲了过去。
彼时诸葛亮正和夫人黄月英在书房内论朝堂政事，便听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自房外传来，黄月英本就素淡的容色稍稍一肃，眉眼之间却流露出几分柔情，诸葛亮则颇含趣味地笑着，笑容如沐春风：“三，二，一。”
门不出意料，准时“咣”地一声被撞得大开，诸葛果直直踏了进来，见到父母安好，痛快地松了口气。没过一会儿，她感到了一丝不对，抬起头看向父亲，见父亲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便觉浑身一凛，转头见母亲面无表情，当即便要跑出书房。
——她忘了换身衣服过来，父亲倒没什么，换了娘亲，至少是一顿打！
黄月英却在此刻淡淡地道：“既然回来了，明日便应陛下所邀，入宫吧。”
诸葛果的身体立刻僵住了，半晌脚才落回到书房内：“他让我进宫？！”说着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做什么？！”
诸葛亮的笑容僵了一僵：“……你想太多了。”
黄月英则面不改色：“聊聊而已，今天晚上好好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太子，而是皇帝了，你大可随他所愿，对他的态度一如往昔，可心中务必清楚这一点。”
诸葛果刚要对向来刚正严格的母亲认怂，却忽地想起来诸葛亮的来信，此刻再如何迟钝也想明白了所有，不由看向诸葛亮：“你看我以后还信不信你！”
黄月英秀眉微挑：“……嗯？”
诸葛果立即低头：“女儿知道了。”
后来，诸葛果虽然没挨打，但是十竹条却被黄月英记在了账上，打算日后一同清算。诸葛果自是清楚，若非刘禅还等着自己进宫聊天，母亲才不会这么仁慈。都怪那奸猾奸猾的父亲，她狠一狠心，不回来就好了，也能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好姐妹，此刻是否活了下来。
想起檀月坚定而决绝的眼神，她心中一定——关凤在当年江陵被东吴占去的时候，都能安好地活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有那样的人追随，只怕来日将会是个比父亲还不赖的祸害，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了呢？
且等着她回来的那一日吧，一定，很有意思。
这时，刘禅身边的鲁安鲁公公亲自走到殿外，对没有品阶的诸葛果鞠了一躬，慈和地笑着：“果大小姐久等了，陛下方才在纳丞相所言，看书看入了迷，这才想起来今日要见果大小姐，小姐可不要生气啊。”
诸葛果知道鲁安是好人，忠厚善良，又是刘禅身边大太监，心里好受了很多，脸色也亮了不少：“鲁公公切莫多礼，阿果没有品级，区区年幼民女，本就不能当长辈一份礼，鲁公公又是在陛下身边当差的，能亲自出来接阿果，阿果都有些怕了，别不是陛下有什么困难事，让我这么一个臭丫头去做吧？”
鲁安笑着摇了摇头：“果大小姐好性子，这张巧嘴更是惹人喜爱，赶快随老奴进去吧，若耽搁了，即便陛下不生气，这身体也受不得了。”
诸葛果笑着应了，心里却道，死阿斗，凤妞的第一手情报可在我手里，你可别后悔。
结果刚一踏进崇政殿，她就懵了。
殿内主位，刘禅稳坐其上，唇边微微卷起，有些羞涩地冲着她笑。而殿内中央本该空旷无一物的毯子之上，此刻却摆放了两排十尺长的矮案，上面新鲜瓜果与精美菜肴齐飞，飘香美酒共甘醇汤羹一色！
惊讶之余，诸葛果也没忘了黄月英的教导，规规矩矩地行了君臣之礼，才在刘禅的示意之下，打量起这两排长案起来。闻着香味，忍住直流的口水，诸葛果不住地低声叹：“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刘禅的笑容微微一滞，俊眉微挑：“贵客归来，自然是要好好准备，接风洗尘的。”
诸葛果见刘禅听到了，也没否认，只暗自翻了个白眼，笑道：“多谢陛下抬爱。”
心下暗道，敢情之前让她等的两个时辰，你就是都在准备这个？
刘禅纵是表现得如何云淡风轻，此刻也有些稳不住了：“你且如从前一般说话，朕给你特权。”
诸葛果不动声色：“烦请鲁公公研墨，陛下对民女有此恩典，就算不足以载入史册，也该有凭有据，方可正陛下恩威之名。”
鲁安闻言便要伸手，见刘禅的眼神横了过来，唇边弧度一敛，便低头笑笑，率领着一众小太监和宫女，一齐退出了崇政殿。
刘禅轻叹了一声：“你竟连我都信不过，如此生分，真是让人伤心。”
听刘禅自称“我”，诸葛果才定了定心，道：“陛下毕竟是陛下，阿斗只能是阿斗。相信不仅仅是我这样想，有的人，会分得更清楚。”
刘禅的眸光顿时一柔，唇边弧度渐深：“她……可还好吗？”
他一早就知道诸葛果浪迹天下，广结众友，明白就算诸葛果本人没有别的意思，若被善于利用一切的人来操纵，那边是一股不小而相比起朝堂要自由许多的势力。他本来也打算问问诸葛果的见闻，以便对天下了解更多，倒是没想到她能跟关凤相遇，可既然遇到了，诸葛果的意义自然比之从前不同许多。
诸葛果抬眸，直直地看向刘禅，琢磨了很久，也没看出什么别样的目光来，不禁问了一句：“我一直很好奇，怎么你唯独对她，才能这样……尽心？”
她原本想说的是“真心实意相待”，后来想起母亲说的话，便悻悻地改了口。
刘禅没先到诸葛果会有此一问，微微怔了下，眸中的柔情缓缓多了几分，看向诸葛果的时候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冰凉：“因为她值得。”
顿了顿，刘禅款款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走向诸葛果：“她值得我对她真心实意，因为她对我也是如此，至少不会像你这样，因为我换了身份，就把我当成另一个人，让我伤心。”
见刘禅的笑意中透出几分趣味，诸葛果撇了撇嘴：“我不信。”
刘禅唇边的笑涡弧度优柔，一股从容的邪魅流转其间，淡淡晕开，仿佛一朵初春绽放的桃花：“她自有她的独到之处，值得我为她做尽一切，拼尽全力留她在身边。”
诸葛果望着刘禅难得统一的神色，不知为何，忽然也想找个男人放在自己身边，看看那个男人会不会为了自己，也出现这样的神情。
正想着，听刘禅轻咳了咳，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回答皇帝陛下的问题，人家这是等急了，诸葛果忙也咳了咳，开始讲述她的所见所闻。讲到孙遥的时候，她生平难得敏感地觉得，真相不能从她的嘴里传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就算要说，也该让关凤亲自来，所以她只把孙遥评价为一个长相很美的少年，自小跟在孙尚香身边，性格古怪，不太听话，是关凤在郡主府中唯一亲近的朋友。
而有关关凤背后的神秘组织，她也用无数的不清楚不明白不了解，打发了刘禅打算仔细问问的无数疑点。见刘禅眸中的柔情越来越少，诸葛果觉得自己真是有长进了，干得漂亮。
心中有些志得意满，诸葛果有点飘了：“还不是陛下，若陛下晚些寻我，我便可以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了。”
刘禅俊眉微挑：“她……死不了的，倒是你，再不老实些，我便替相父好好教训你。”
诸葛果道：“你还嫌我被教训得不够惨？”
刘禅颔首：“显然不够，不然现在该有多少个娃娃叫我舅舅了？”
诸葛果的脸转瞬一红，匆匆行一礼就要跑：“陛下自去找自己的外甥，臣女就不耽误了，这就告退。”
“慢着。”刘禅道，“好歹吃些东西再走，这都是你的奖赏，吃不完带回家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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