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凤栖三国 > 第十九章·母为姊貂蝉临江陵 二

第十九章·母为姊貂蝉临江陵 二


那少年正是宫四。

        在关羽把关凤交给了他之后,他便背着关凤向另一方向走去。重云与藤树枝桠交叠在深夜穹天之下,使得他无法根据星象来辨识方向。思虑一番后,他终是决定先在林中躲避,待晨起后见机行事。

        密林在无月的夜里愈显深邃,风声更如鹤唳一般,震得瘦骨嶙峋的藤枝沙沙作响,他徐徐走着,尽可能地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觉得万分疲惫。直到走到了一处草木极其密集的地方,他才无声地笑了一下,停歇下来。

        他先把关凤轻轻放到地上,想了想,便抬手一点。暗叹了一句“还是睡穴比较让人放心”,他手持长矛,在地上剖开了一个大坑,将关凤放了进去。抚了抚关凤鬓角的发,他动作敏捷地将土铺落在了关凤身上——冬日里夜深露重,这样最能保暖。

        至于他,在一边守着,顺便想想等翌日时辰到了,人家醒过来后,该对她说些什么便好。

        然而马忠大军人数众多,在分散开来追踪关羽残军之时,竟接近了这里。宫四低眸看了一眼沉睡中安详似孩童的关凤,轻轻用手指刮了刮她略见脏污的脸颊,将一些树枝和干草盖在她脸上过后,便一撑长矛跃出了层层荆棘。

        他成功地将即将行至这里的马忠大军引去了另一个方向,待他脱离追赶,回到这里的时候,关凤却不见了!

        他心中一凛,检查了一番,看不出被人擒走的痕迹,便心下稍稍松了口气。然而这丛丛密林方向难辨,四处寂静无声,土地僵硬而看不出脚印,他实在难以知晓关凤走向了何处。无奈地苦笑一番过后,他将长矛直立在地上,随即一松手,见矛头指向了哪里,就抬步走向了哪里。

        他不知道,矛头所指的方向正与关凤走向的完全相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隐约听见了一阵纷乱之声,辨别了许久,才确定了声音来源的方向,并疾步而去,却忽觉胸口猛地一痛。他忙一手扶住了一旁的树干,脸上没有任何痛苦之色,唇角仍微扬着,尽管胸口之处的痛感透彻心肺,似被一把利刃贯穿。

        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将他淹没在了重重黑暗之中。

        疼痛来得太过突然而没有任何先兆,再加上他的身体经历了多年未有过的奔波劳碌和饥饿疲惫,终是在这急火攻心之时,他晕厥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缓缓站起身,只觉得头疼欲裂,顺着记忆找到了原本前行的方向,便继续前进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微雪之中,他来到了这里,先是见到了远处的一片微微凸起的土坡,刚欲往那里走去,月光却悄然一盛,照亮了另一个地方。

        那里有两个崭新的土丘,还未被白雪完全覆盖。

        一股不安牵引着他的手,让他举起了长矛拨开了土,却被出现的物什刺痛了双眼——那山茶木簪正是关凤所有的那支!

        他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寒凛的浅笑,一把丢开了长矛,单膝跪地便双手齐上,终于在不久之后松了口气。

        这里还有扎营的痕迹,想必是马忠的大营所在,那边的大土坡大概就是死去将士们的坟,这里的自然就是关羽和关平的冢。这样大的工程不会是关凤一人完成,也就是说,她一定有帮手,而能帮助她的,大概也只有那刑执事背后的组织了。

        宫四将木簪拿起,收入怀中,起身将黄土恢复原样。

        她平安就好,只要命还在,便迟早会回到他的掌握之中。

        ******

        自从那晚从关羽和关平的墓上归来,关凤便再不说话,神色寻常得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能吃能睡。凤卿心知其间之苦,却始终未曾劝过什么,任凭船主房内的男子哼哼唧唧摇头叹息。

        一日之后,船便抵达了江陵。

        一行人顺路经过了盘查,进了江陵城,所居住的地方让关凤顿时有了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熟悉的石拱门,熟悉的小院,熟悉的梧桐树,私家驿站经历了战乱而换了主人,内部的一切却一直未变。可是这江陵城,终究还是变了。

        见关凤径自住进了梧桐苑,一袭玄青的男子走到凤卿身边站定:“她以前该是来过这里的。”

        “嗯。”凤卿点了点头,“而且,那时的这里必然住着一位翩翩佳公子。”

        “你怎么知道?”

        凤卿淡淡一笑:“直觉而已,你不会明白的。”

        男子轻哼一声,不以为然:“我的确不明白这个,但我知道,她最近几日那般拼命地吃睡,定有意图。”

        “刚才来的路上,便见百姓们交头接耳,所传的都是二哥遇害一事。若非马忠已经抵达了江陵,此等军情何以会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凤卿意味深长地看着关凤卧房紧关的门,“吕蒙和陆议住着南郡太守府,二哥的府邸又是查封而未启的私宅,他马忠便只能住在驿站之内。”

        男子抿唇一笑:“我们能想到,她必然也能,不然怎么是你我所生?”

        “若她真的敢如此做,你认她,我可不认。”凤卿冷哼了一声,说完便转身走出了石拱门。

        当晚是除夕,月光格外柔和。城中暗自祭祀的人不在少数,表面上却都为庆贺大节而满怀喜乐。整座江陵城除了南郡太守府,便数驿站表里如一。

        众将在驿站院中摆下酒席,把酒吃肉,甚为欢快,其中被众星拱月的那一位,正是虽生擒不得却依然立了大功的马忠。在众将喋喋不休的询问之下,他一脸的不耐,眼中却浮动着些许傲然之色,半推半就地讲述了他大战关羽的所谓传奇。

        随着他时而低调时而张扬的语句,叫好声不绝于耳,却很快消弭。马忠见众将神色异常,纷纷闭口不言,顿觉不满:“你们还听不听?”

        一位副将立即抱拳:“将军,您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马忠闻言立即噤声,仔细地闻了起来,还未反应过来什么,已经有人惊呼:“是烧火的味道!”

        “难道是走水了?!”众将纷纷站起身来,便要奔向院门,才发现院门口已经扬起滚滚浓烟。

        便在这时,一个又一个燃着熊熊烈火的酒坛子自墙外扔了进来,燃烧着的酒水在酒坛破碎的一刹如烟火般绽开,璀璨而绚烂。因众将喝得太过痛快,院内各处本就酒水遍洒,他们的身上更沾了不少灌酒之时淋漓落下的酒汁,未过多久,驿站之内便火龙吞卷,嘶吼哀嚎此起彼伏,甚似当年赤壁之战时的盛景。

        “快,跳墙走!”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将闻言立即开始爬墙,却发现四周的墙外火势更大。浓烟滚滚,熏得他们咳嗽不绝,染得他们满脸脏污,比血战之时的狼狈更甚。烈火炎炎,烤得他们焦灼剧痛,仿佛在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眉毛、胡须与长发在顾盼之间灰飞烟灭。濒临绝境,他们俱悲愤不已——堂堂功臣良将,刚刚得胜归来,还未进爵封侯,竟都要丧命于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之中?

        墙外纤纤独立的男装少女在烈火之前淡淡而笑,低沉地开口说了几日以来的第一句话:“过年了,红红火火,不是很好?”

        语音方落,她将仅剩的一坛酒洒然抬向自己的唇,痛快地喝罢一场,然后拔出了七星刀。

        寒光在月华之下闪动着,她双手倒握着刀柄,刚要将锋刃送入自己的身体,便觉得手心猛然一震,七星刀随即脱落在地。便在方才,一支箭破空而来,“锵”地一声击在了锋刃之上,准确无比。她眼睁睁地看着,心中一惊,转头一看,凤卿正向她疾步走来,手中还握着一支长弓。

        她却只如行尸走肉,由着凤卿和她的手下将自己迅速带离现场并销毁了一切证据。在他们回到私家驿站的时候,官军才赶去救火。这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直至次日傍晚才完全扑灭,驿站尽毁,其内死伤皆有,伤者尽终身残疾,死者死相皆极凄惨,马忠便在死者之列,这便是后话了。

        刚一回到私家驿站,凤卿便一把将关凤摔在了床上,冷笑一声:“倒真是敢做,不仅想出了那样痛快的方法送他们上路,还能逃得过云盟的监视,你果然不错!”

        见关凤不为所动,凤卿呵呵一笑:“他马忠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他上头还有潘璋,潘璋上面有陆议,陆议的上头是吕蒙,而他们东吴的事,哪件能逃开孙权的决策?你只杀了马忠便觉得够了,可以赴死了?”

        关凤呆坐在床边,唯有在听到“陆议”二字的时候,眸光微漾。

        “他们身为江东之人,对二哥深恶痛绝,想杀他,能杀他,皆是命之所至。”凤卿缓缓逼近关凤,“你为报父仇,有此作为无可厚非,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二哥和关平用性命换来的人生,断送在那里!”

        她说着一把扯过关凤的衣领,目光灼灼:“因为,你还不配死!”

        这时,一只略显衰老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轻抚在了凤卿的手上,低沉的声音自他口中缓缓流淌而出:“你想死?”

        关凤的睫毛微微一颤。

        “死是什么?”玄青男子悠悠一笑,“人的性命有多脆弱,一支小小的匕首,几滴水般的毒药,纤细如丝的弓弦,柔软顺滑的白绫,都可以让它转瞬而逝。死太容易了,活着才是最难的。”

        “你还小,不懂临死之人的恐惧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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