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吴伯言始踏云长府 三
吴言径直走到书桌后,面向了吴登,唇角依然噙着一抹淡然似清风细雨的笑。他动作轻柔,将一卷竹简缓缓铺展开,拿起毛笔,便要落下。
“你不想吗?”见吴言不回答,吴登一急,不顾唇舌上的疼痛,起身追问道。
吴言优雅地落笔,起行收手腕回转,似疾行的风。秀逸的字自笔尖处流淌而出,渐渐呈现于竹简之上,偌大而醒目。
吴登是个急性子,见吴言慢慢腾腾,对自己理也不理,几欲暴跳如雷。他直接走到了吴言身侧,将毛笔一夺,声如怒吼:“我知道你也想带她走!你……”
看见了竹简上的那一对大大的“荆州”二字,吴登的话倏然噎在了喉咙里。
“如何带她走?以什么理由?”吴言淡淡地问,“她可会同意跟你走?”
吴登的双手不由紧握,眉头紧蹙,紧抿住唇。
“难怪她的见识超越常人。整理关羽的书房?多半是在耳熏目染战术与谋略吧。”吴言想起那个目光灵动的娇艳女孩,不由微微一笑,轻悠地扳开吴登紧握的手指,拿出毛笔,轻轻地置于一旁的笔架上。
沉默了半晌,吴登烦躁地走回到椅子前坐下,低头轻叹:“若不带她走,等到将来荆州回到了父亲手中,我们还能回来见她吗?若我们回来,会不会暴露身份?一旦我们的身份为她所知,她会如何想呢?我……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说完,吴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暧昧的红。
吴言俊眉一扬:“带她走又如何?”
吴登嘟囔着:“她如果答应跟我们走,就不会和关羽再有任何关系了……”
“你想说服她,离开关羽?”吴言的笑容在此刻稍稍一凝,“世事怎会如此简单?云荆同关羽的主仆之情,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云荆是什么性子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她如何会被你说服?你又能以什么理由说服她?”
吴登气急,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药瓶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吴言缓缓走到吴登身边,一手重重地置于吴登肩上:“不要再想了。我们与她的缘分仅止于七月初七,这是已经注定的事。自那以后,若天命眷顾,这一场交情不过是命中的一次萍水相逢,最多铭记一生;若上苍无情,我们与她的一切,在她的眼中,都将变成阴谋中的一部分——那一日,便是她与我们恩断义绝之时。”
“她为什么要是关羽的得力丫鬟?为什么?”吴登脸色一白,紧皱着眉头,愤愤道。
吴言神色依然淡泊,笑容却渐渐敛去:“因为命。”
顿了顿,他语声低沉:“各位其主,身不由己,我们如今唯有如此,才能继续往前走,儿女情长只会让你有无尽的挂碍。你日后还会遇见很多女子,是不是每一个吸引你的,都要让你如此放不下?”
吴登慢慢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这一位无私襄助自己的能臣,想了许久,方郑重道:“那你呢?”
吴言微微一怔,眼睫微垂:“我只需要一位明主,其他的,都不重要。”
“如果你是我呢?”吴登还是捕捉到了吴言眸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和悲凉,追问道。
“我从不去想那些不可能之事。”吴言轻描淡写,温文如风。
吴登的神色在那一刻沉了下来:“姐夫……我知道你喜欢云荆。”
四周霎时变得寂静无比。
默然少许,吴言敛去了所有的笑容:“……那又如何?”
吴登双眸一亮,立即站了起来,“云荆也喜欢你!你若与她定情,你就是她未来的夫君,身为女子,怎会一切不以夫君为重,也许云荆还会帮我们对付关羽呢!”
“你何苦欺骗自己?”吴言一声轻笑,淡然地与吴登炽烈的目光对视,语气轻淡,“她和我……一早就注定了对立,分离便是唯一的结果。早知如此,何必任其牵萦身心?”
关凤的一笑一嗔,一暇灵动的眼神,一瞬微红的脸颊,吴言时常看在眼里,怎会不知其中深意。只不过,她真的只是一个得力的丫鬟?
若她是,则一切都还有转圜之机,若她不是,这一番争取和坚持,可还有必要?
随心而动,不顾结果,不求回报,从来不是他的习惯。
“你别跟我提什么注定!我不信!我从前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可如今谁还敢对我如此?!”吴登吼道,“你为何总是瞻前顾后,审时度势地活着?你不曾觉得累吗?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舒服痛快一点?我是你未来的主公,我命令你,随心活一次!”
一抹柔情回转在吴言的双眸之中,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微漾。他却再也没有说话,只转身走回书桌后,提笔落下。一个大大的“荆”字,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浮现竹简之上,秀逸中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苍劲和狂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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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吴言兄弟离开,关凤的眼神依依不舍,直到听见了身边的那两位男子的低笑声,才故作平常地转回了头。
“嗯?”关凤脸色一沉,皱起秀眉。
关羽和关平立即敛去了笑容。
关凤再度忍俊不禁,纤指掩唇,尽显小女儿明媚可爱之态:“好啦。侯爷,将军,咱们回府吧。”
于是,一家人无比温馨地回到了家。关凤见关羽和关平还是一副心有忐忑的样子,拉住了他们的手:“你们担心我,我知道,你们也看见了,我的朋友还好吧?”
关羽微一点头:“那个吴言确实不错,不过也要详谈过才知道品性如何。”
关凤和关平听这话的意味不对,皆略显诧异地看向了父亲。
关羽轻轻地摸了摸关凤的头:“你和阿斗……真的什么都没有?”
关凤立即小嘴一撅,顿足道:“我早说过了,你们不信嘛。”
关羽微蹙眉:“那他……”
“爹爹,”关凤摇了摇关羽的手臂,撒娇道,“就算有感情,那也只是他对我,我一直把他当兄弟的。”
“那……你喜欢的是吴言?”
关凤的脸腾地红了。
关平在这时低低地笑了起来:“父亲,看来是如此呢。也不知大伯还记不记得当年说过的话,若还记得,阿斗对咱们家凤儿又是那样的情挚,这件事只怕不好办呢。”
关凤一听,立时惊讶地看向了爹爹和大哥。她以为以父亲那般骄傲自负的性子,必然会对出身商人的吴言轻蔑不已,甚至出言相伤,所以在街上时,虽然她对于吴言的为人有着一定的信心,心里却并不确定父亲的反应。
所以在她听见父亲说那句“吴言,很好”之时,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但她仍未想到,这一切竟会如此顺利。他们竟没有责怪自己未受父母之命,未听媒妁之言,反而在商量着办法,打算为她实现自己的心意!
心砰砰地跳着,几欲冲出胸口,关凤怔怔地望着关羽,忘记了说话。
“这件事,我寻个时间同大哥说说。”关羽点头,见女儿这般情状,不由会心慈爱一笑,“瞧瞧,凤儿欢喜得呆了呢。”
“爹爹又取笑凤儿!”关凤立即扑进了关羽的怀抱,冲着关羽的脸颊就是“啪嗒”一口,“不过这并不耽误凤儿爱您!”
关羽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又软又暖:“都快及笄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关平无奈摇头:“唯愿凤儿嫁人时不是如此情状,不然亲家的婆婆见到这样的媳妇,只怕会不高兴。”
关凤斜睨着关平,轻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嫁?”
关羽心中本就不舍,一听这话随即点头:“对,我关羽的女儿,才不能轻易地嫁出去!”
关平面对着这一对傲骨天成的父女,只剩下失笑一叹。
往后这半月,不知是羞还是怕打扰吴言他们做正事,而耽误了七月初七的相约,关凤再没出门找过他们,竟比以往乖了许多。
由于还未确定吴言的品性,关羽和关平并未将邀请两个商人的原因告知他人,只说是有缘相识,一见如故,君子之交淡如水。见关凤变得如此温静,深知其缘由的关羽父子诧异之间,时常相视一笑。
关凤每每看见父子二人耐人寻味的笑容,就会羞红了脸,郁闷不已。
赵氏则以为小姑长大了,终于敛了性子,心存赞赏。后来见关凤总来找自己学习女子的习务,她的态度虽依然娴静得近乎冷淡,却十分悉心。关樾则总在关凤绣出不成样子的东西时,笑个不停,惹得关凤十分暴躁。每到这时,赵氏就会冷眼一瞥,随后就能看见关樾一溜烟跑走的背影。
这半月其乐融融,是关凤来到这个时代以来,过得最舒心而无忧无虑的日子。
而快乐美好的日子,总是如白驹过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七月初七,终究到了。
面对着眼前并不华丽尽显古朴的宅院,吴言依然是淡淡笑着,吴登则是如临大敌般,神色少有的凝重。
见身侧的少年如此这般,吴言轻声地笑了笑:“你一会儿见到云荆,也要是这个模样吗?”
想起即将见到已半月未见的云荆,吴登立即焕发了神采,低声在吴言耳边道:“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这半个月,不论吴登说什么,吴言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闭口不言,竟一次也未曾提过云荆。
“进去吧。”吴言不予回答,轻推一下吴登的同时迈步,远处看来,竟像是两人一同前行,步入了敞开的关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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