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关乎性别——维也纳变奏曲10-12
010、
那一夜,我们没有睡觉,坐在床上说话到天明。
这在国内的时候是常有的事情。只要和他依偎着说话,我就感觉精神上的极大愉悦,仿佛高潮来临,有一种终极幸福之感。
“只要在你的怀中,即使明天来抓我,我也无所谓,很安心。”我贴着他异常消瘦的脸颊,肯定地说。
“伊伊,即将而来的挑战还很多,也许还有一些我们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会发生。现在还不是能够享受安心、静心的时候。”
“我知道。躲过这几天风头之后,我就上街瞧瞧,顺便开始找工作。”
“不要,我一个人打工还能支撑,你不要冒险。想出去玩的话,我们来日方长,维也纳可没有北京、上海大,以后只怕你呆得腻烦呢。所以就别急在这几天出门逛,有空就在家里,先熟悉熟悉环境,看看德语,抽空帮我整理一下手稿也好。这半年我创作了好多曲子和文章呢。我还要和你说一个崭新的小说构思,如果你也喜欢的话,我们就可以动笔开写一篇新故事了……”
这个家伙,既然好久都没有睡好,还不趁着我终于来了,安心地睡上一觉,仍是心心念念记挂着创作。不过,枕着他的体温,听他在耳边低语着崭新的篇章,何尝不是我这半年来入睡前最深切的渴望?
环上他的腰,真是瘦了好多。眼神倒还似从前般锐利,只是眼底的那份倦意无论如何也遮不住。
我不在身边的岁月,远生这个严重没有生活自觉的人,竟然连饭也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钱和厨艺还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他有一个坏毛病,从不肯一个人进食——若是有个知心人陪着,他便能边聊天边从容进食,仿佛刚刚咽下肚的食物能立刻转化成跳跃的灵感,源源流淌,一顿饭吃上一两个小时也很正常;但若没有人陪,吃饭便像吃药一样困难,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吃饭还是为了谈话。
这个坏毛病,我不知道数落了他多少次,远生却总是强调,他每天都在抢时间搞创作,也就吃饭这点儿乐趣,能谈谈天放松一下,若是一个人吃,就像被剥夺了唯一暂停休息的机会,而全天都陷入连贯的思考。
只是,这异国他乡的,上哪去找一个既可以和他搭伙吃饭又能聊到一处的朋友啊?于是食不甘味苦熬半年,估计他是挨了不少饿。我的到来,至少马上就能解决他吃饭上的困难。
可愿望是好的,现实却很恶劣。
当我为远生摆上新生活的第一餐饭时,就听见钥匙孔传来恼人的扭动声,接着,那个长着一头黄毛儿的德国佬就出现在我们的二人世界中,看上去,那么地欠揍。
虽然德国佬人算是很大条,并没有因为远生把我带进来同住而指责挑剔。都是穷学生,既然远生愿意交2/3的房租,他也乐得少出些钱。
只是他虽然能容忍我,我却无法忍耐他。这房间里简直不能承受多余的二氧化碳,而我也无法容忍任何“第三者”。没有单独的卧房,没有独立的浴室,无法畅快地进行精神式的三餐,更无法享受夜深人静在小说世界的畅游,虽然苦苦盼到相聚,却好像偷情般紧张度日。
室友在的时候,我们倒是可以说中文,却不能传达任何暧昧的眼神。远生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不希望任何无关的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无论国内国外都是如此。在他看来,向外人解释我们的感情,是毫无价值地浪费时间,爱情的复杂性,懂的人自然理解,不懂的人说也无益。
因此,每次当德国佬出门时,我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扑到他的怀里缠绵一番,然后时刻警惕着人家回来。有几次,正当我们忘乎所以想要有所“行动”时,门锁就会被打开,我们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从彼此的身旁离开,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着鬼佬根本听不懂的“家常”——虽然,那“家常”常常是“恨死你”,“怎么还不滚蛋”之类的话。
鬼佬当然不会知道我们如此地怨恨,或者根本就是知道,所以每次故意出去又在中途很快地返回。
维也纳各个大学的暑假都很长,基本有三个月之久。
自从我到达维也纳后,我们几乎拿出了比小时候还要热切的情怀,眼巴巴地数着日子盼望夏天的来临,原因就是他的室友会整整离开两个月回德国休假。
当我们终于迎来单独相处的暑假第一天,远生给了我长久以来都没有感受到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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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我们之间的性爱从频率上来讲在年轻恋人中肯定无法达标,缺乏狂欢式的放浪,却充满情趣和温情;并非瞬间铺天盖地如涨潮般汹涌,却绵长好似山岚浮云般轻柔而神秘。说轻柔是因为远生身体真的不好,体能有限,那种普通男女间借助激烈的高频运动所达到的快感在我们之间实现起来略有困难。但因由他强大的人性洞悉力和精神笼罩力,能不断开发我内心深处潜藏的欲望,抓住那些最不易察觉的细小需求,所以还是最大限度地弥补了我们在身体交流方面的遗憾。
和他之间,我不需要隐藏什么禁忌,口无遮拦的毛病被越宠越厉,在床上,什么****没羞没臊的话都说得自然而然,用他的话说,和一个思想者在一起的优势之一,就是我拥有把所有私密的幻想化作现实的权力。
而这其中最让我欲罢不能的环节,还是亲身演绎我们共同编写的那一出出的时代各异,人物性格迥然不同的故事。借助他天生的编导能力,我便化身成无数身份不同的人物,穿越历史也好,颠倒性别也罢,那一幕幕原本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生活,被我们角色扮演,借助不同的身份,体验不同的“性趣”。每当那些隐秘而诱人的情境牵动着心底热望的红潮将我湮灭时,我都感到无限幸福。
有时候我甚至非常理解普通人婚姻关系的瓦解,没有远生那个广袤无边的精神世界,普通的生活中,任谁又能翻新出多少种性爱模式?肯定很快就了无乐趣,彼此腻烦了。而在他和我之间,虽然很少能以纯粹的肉体发泄得到满足,但作为女人,心理的感受往往更胜于身体的感受。从这个意义上,我还是非常珍惜和远生之间的性爱关系。
当然,不可否认的,对于我和他的这种关系我也并非全无顾虑。因为我并不确定远生是否如我一样,能够从这种事上,获得身体的喜悦。作为主导和进攻的那一方,我看得出他更多时候只是在努力地满足我、取悦我。但由于他拒绝我们互换角色,也似乎并不十分愿意让我触碰他的身体,所以我们在性关系上并不对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身体和他的需要。
对这种境况,远生并没抱怨过什么,每当我提出这方面质疑,他都说,看着我因为他而达到巅峰,便是一种最大的愉悦。但我始终怀疑,难道他精神的高度完全抵消了肉体的欲望?难道他对灵肉合一的境界没有向往?
躺在他的怀里,享受着身心高潮过后的余韵,我往往很快就能入睡。但是远生从来没有因为我在他身边而睡得踏实。他总是在思考,哪怕在梦中也会轻轻蹙紧眉头,用清醒来淬炼自己,不肯稍事沉醉。
我会在睡梦中清晰地感觉到他把我滑出手臂的头重新放回他的手臂上,用他的小脸紧紧地贴着我的大脑壳。那应该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吧,梦中的远生依然能很熟练地做这个动作,让睡意正浓的我,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的爱。
醒来的时候,我的额头不出意料地收到他的吻。他哼哼唧唧地让我给他揉肩捶背,温柔地像个小狮子,我便笑着骑在他身上拍打他的屁股。
小狮子是可爱的,和痛苦地孤独着的雄狮完全不一样。
“伊伊”,他时而想起来就会很严肃地对我说:“如果未来的生活很苦,超出你的想象范畴;如果在这里的生活不如意,尤其是物质贫乏到你前所未有的局面时,你会不会很现实地爱上能在生活中帮你的其他男人?”
“不会啊。”
“怎么不会?我觉得你始终都是喜欢那些世俗中的男人的。”
“你怎么突然对自己没有信心了?你自己不是也常说,爱上你的人再也不可能爱其他人吗?”
“我对自己很有信心,是因为对自己的付出很自信,我确信没有人再能给你像我这样的爱情。但是,我对你没有信心,因为我无法确定你究竟想要什么。相伴一生岂是说说那么容易,你恐怕会因为一时的冲动或者心摇神荡就忘了后果,辜负我。你很会耍无赖,大不了说一句‘我就是个一般的女人,就是对不起你了,你还能要我怎样’。是啊,我能要你怎样,只要你这么一句话,就能瞬间勾销一切的承诺和我所有的心血。我只能不去想,想多了便会感觉很害怕。”
远生说这样的话,不像平时一样只凭借他强大的理性推理分析得出。因为在国内的时候,我们的确曾经分手过两次,而且每次都是我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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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在认识远生之前的大学时光,我有过好几任男朋友,每一任都相处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每一个男人都不是一种类型。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一个什么样的爱人,想建立一段怎样的关系,只是单纯地挥霍着青春,在情感的漩涡里飘摇打转,被相爱的浪漫和失恋的打击重复地纠缠撕扯,直至体无完肤,化成海中的泡沫。
在片体鳞伤那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我遇到远生。听着他的琴声,渐渐愈合精神的创伤。喜欢他坐而论道,喜欢他双眼望进我心底,滤去深藏在那里的每一寸苦闷……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能够这样认真地对待我,倾听我,超然于事件本身,从一个更高的层面疏导我,在我无助的生命里投洒下一道光芒。
于是我全身心地敞开自己,急切地寻求他的救赎,渴望他给予更多,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这份依赖早已化作解不开的浓情……
我没想到远生会接纳我的感情。直到确立关系很久以后,我依然觉得自己对他的理解并不够深入,尤其是在慢慢相处过程中,意识到他优秀得可怕,对于他选择我,愿意带着我一起生活不禁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感到既快乐又紧张——快乐于他无穷的创造力,被他永动机一样的奋斗精神感染着,便觉得梦的彼岸就在前方,只要朝着光芒,努力奔跑,很快就会到达理想的境地,那种每天睁开眼睛都充满希望的感受,让我变得充实、勇敢;然而,也正是因为他的努力,使得作为身边人的我时刻觉得有压力,心里紧张着,生怕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勤奋,才华和毅力都不堪与他相配。
这种情感上需求不对等的关系,让我惶惶而不可终日。既然远生能给予我的东西大大超出我能带给他的,既然他是一个不需要任何人从旁辅助也有本事实现理想的人,那我的存在之于他究竟有什么意义呢?相较于其他女人,我在他心里到底有没有不可替代性?
每当这种消极的想法上来的时候,我就变得自暴自弃,总是不顾后果地任这种坏情绪流溢。明知道远生并没有做错什么,却总是忍不住做一些故意让他生气的事,以此来逼迫他反复确认我的重要性,甚至明知道某些举动会给敏感的他带来莫大的伤害,却还是放任自己做出伤害二人关系的事,甚至因为怕他离开我而率先选择离开他。
分手的话由我嘴里说出来至少有两次。我总是在和他分手后又主动要求复合,因为每次分开我都觉得丧失了生命的支撑,纵然身边不乏陪伴,却无可遏抑地思念远生,因为其他男人根本无法代替他给予我灵魂层面的观照。每天聊着一些无营养的话题,让我腻烦不已,便迫切地想要再次回归他的怀抱。
对于我这样的反复无常,远生显得无可奈何。每一次,他都会忍痛原谅我,再次费心地给我讲道理。然后我就觉得这一次是真的理解他了,爱他已经到了终极程度,再也不能言变了,可不久后,又重新彻底地伤害了他。
一个对待爱情清醒透彻的人却遭遇一个情绪化、鲁莽处理感情的人,注定会受伤害。远生认为这种伤害是必然而且终极的,没有逃脱的可能。我两次的背叛也让他更加确信我在某一天会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离开他重新沉睡到俗人的世界中,更何况,在我到达维也纳之后,那些“莫名其妙”的可能性已经转化成为很实际的生活考验。
“没有遇到我,你会怎样?”一次次,远生问我,又像是在自问。
“我将永远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属肉的人。”
“把你从人堆儿里捞出来,抚平你心灵中的千疮百孔,耗费了我多少心力多少情感?这种付出是一种生命的流逝,所以如果再次失去你,就等于在切割我的生命。我无法承受和容忍这种失去,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努力地点点头。
但他却像没有得到过我的答复般忧虑依旧。
我清楚,本质上的我和本质上的他并不匹配,即便是经过他的救赎,我在他心中也不能算一个属灵的个体,依然不够清醒,依然比较放荡,依然像是在对所有男人犯花痴,随时准备跌入沉睡。哪怕我公然背叛家庭同他私奔,哪怕我断掉所有后路随他走到维也纳,还是不能打消他从心底深处对我们情感关系稳定性的质疑。
可我到底该怎么安抚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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