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解围
长河石桥青柳丛生，白雾升腾，有不知名的花香。
“我送姑娘过桥吧。”
些许偏冷的声线。
桥下是略湍急的河水，栏杆修得不算太高。
女子应是醉了，斜靠在栏边，乌发红裙，像极了一朵晚霞。
“送我过桥？”轻笑。
“姑娘醉了，天色也暗，不安全。”
“那你背我啊。”
没有迟疑的，男子俯下身。
女子却迟迟没有动作。
“算了，我能自己走。”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男子扶住她。
女子笑道：“我大哥说，一个男人接近一个女人，通常都怀有目的。”
男子道：“女人？你？”
……
梦境一瞬消散。
珈玥睁开眼，自然而然出神。
连续两次梦到这些不完整的画面：河水，桥头，红衣女，不知所云的对话。
且醒来后只能朦胧着记个大概，关于两人的面貌，总是模糊不清的。
珈玥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记忆。
那女子的声音，显然与她不同。
若说是谁，也猜到一二，只不过那人早已精魂俱散，又何来的记忆？
想到此处，珈玥生出一些愧疚。
如果她没有化作人形，修泽和那女子，应当还是会有重逢的机会罢？
却全被自己破坏了。
珈玥叹口气。
洛覃注意到：“怎么了？”
珈玥坐起身来：“任重而道远么。”
洛覃微嗤：“想的真多。”
“这叫上心。”珈玥不屑，“来前觉得麻烦，现在想通了，是应当好好报答修泽。”
洛覃道：“人都没见着。”
这倒是，大半月了，与云庄统共就见了两次。
珈玥起身梳洗，换好门服。
一切收拾言毕，门便被人一脚踢开，昨夜的黑衣女子兴冲冲踏进来：“小美人儿？”
珈玥转身。
昨天夜里看得不大清楚，今日一见，更觉这少女晃眼，黑衣女子笑道：“我就随便拿了一套，倒挺适合你。”
珈玥看了看自己，微微一笑，走到门边：“多谢师姐。”
黑衣女子道：“谢什么，应该的。”话毕将手往珈玥肩上一搭，轻轻一带便将她从房中拉出来，“哎，我叫苏曜，你叫什么？”
珈玥不太适应与人肢体接触，但这位师姐太过热情，她不好挣脱，只答道：“叫我珈玥就好。”
“珈玥。”苏曜想了想，“这名字挺独特。”
珈玥笑：“师姐的名字也很好听。”
却见苏曜两眼放光道：“真的？你觉得好听？”
珈玥点点头。
苏曜心情大好，“想不到你挺有眼光，不像那些土包子，硬说我取了个男人的名字。”
男人的名字？
珈玥咀嚼一遍，倒真是。
不过苏曜一看便是不注重打扮之人，黑发高束，衣着简单，浑身没有一点脂粉气，真有那么点女扮男的感觉。
二人一路闲聊，很快便到了大厅。
大厅之上，青白道袍的元仙尊正对新弟子传授道法，底下的人都听得很认真，唯独珈玥总忍不住出神。
这些道法听来枯燥，且对她没什么大的作用，但见身旁的苏曜也格外认真，她只好忍着不动。
殿外的古钟敲了三响，元仙尊立即结束，看着众人道：“方才所讲，你们回去要好好领悟，进了山门不代表就是长生门的弟子，三个月后会有一场测试，只有全力通过者，方可正式成为门中一员，届时，我与众位仙尊及掌教都会从你们当中挑选出色的人收入座下，这三月，你们切不可懒散，要勤加修炼。”
众弟子叩首：“多谢仙尊指教。”
“嗯。”元仙尊摸了摸胡须，目光扫视一遍众人，尔后不着痕迹落到珈玥身上，眼中的神情柔和了些，又交代了几句，便自行离去了。
众人站起身来纷纷退出去，珈玥也随着人流而出，但见个个从面前经过的弟子都冲苏曜打招呼，大家有说有笑，气氛倒是非常融洽。
珈玥跟在苏曜身边，礼貌回应，却不过多说话。
她早就独来独往惯了，不喜与人交际，何况这些凡间的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在她眼中看来，还是有些幼稚和天真，感觉没什么话题可说。
不过珈玥向来成熟稳重，这是她自己也知晓的。
卿和曾经说过，他在珈玥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成日与其他仙君的子女四处厮混，脑子里只晓得哪里的灵泉好，哪里的果子甜，全然比不上珈玥的一星半点周全。
这苏曜似乎人缘极好，男弟子与女弟子都对她很尊重，珈玥虽一路无言跟着，仍是吸引了不少人来问询。
“这是新来的师妹？”
“好个标志的姑娘。”
“叫什么名字？”
珈玥往后退了几步，难以招架。
她向来只和卿和洛覃这般聪明又寡言的人在一处，和同龄人相处的机会少之又少，哪见过这种场面，心中瞬时烦成一团乱麻。
见她安安静静站着，也不多言，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众人只当她是害羞罢了。
有男弟子忽然问：“哎，小师妹，你这铃铛倒是挺好看。”说罢伸手便要过来拿。
珈玥再次退了一步，“小玩意儿罢了。”
那男弟子似乎很喜欢的样子，“我家府里收藏了不少珍宝，也见过许多奇品，却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玉，小师妹拿来看看？”
这人真烦，但又不好发作。
不拿觉得她小气，拿了万一对方喜欢，问她要呢？
若真是一个铃铛，她送他便是。
正僵持，身边忽然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咦？怎么从没见过你身上挂这铃铛？”
珈玥侧头，白衣的青年正微微探身看他，浓黑的眉，星光般的眼，还有唇边那淡淡的笑。
满地的云烟在裙角环绕，整齐束好的黑发轻轻飘动，透出一种不容接近的出尘之气。
笑是温柔的，人却是不敢靠近的。
新来的弟子们不由自主发出惊叹。
有人立即惊呼道：“是楚师兄！”
此话一出，正往新弟子院那边走出好一截的弟子们又纷纷走回来，尤其是女弟子们，个个争着往前，好几个胆子大的高声道：“呀，楚师兄好！”
却见楚然自然而然伸手将珈玥腰上的铃铛扯了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问她：“这铃铛倒别致，哪来的？”
珈玥看他一眼：“朋友送的。”
“朋友？”楚然斜眸看她，半是奇怪半是好笑，“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有别的朋友。”
珈玥淡淡道：“你不知道的多了。”
楚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头道：“这倒是。”
见他二人谈话，全似其他人是空气，且言语间又透出他们是熟识的意思，众人不由将目光移向珈玥，但见略显年幼的少女静静站立，脸色是有些淡漠的，眉眼也是不同于寻常人的沉静，那幽黑而深邃的眼神，竟与楚然有些相像。
先前那名男弟子一看，识相地退开了。
感受到一道道莫名而探询的目光，珈玥在心底摇头，楚然这人，非得拉开距离不可。
她可不想刚来就被人敌视。
心里是这么想着，那人却不给机会，忽地拉起她的手道：“跟我来。”
不知谁发出一声抽气声。
那牵在一起的手，看得众人一阵惊诧。
珈玥动了动，没挣脱。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曜忽然道：“喂楚然，这小美人儿是你的什么？”
她直呼楚然的名字，令新来的弟子们感到吃惊，却见楚然也不生气，反而笑道：“你猜。”
“我猜不着。”苏曜好奇地看着珈玥，见得两人面貌有几分相似，透出来的仙气也如出一辙，不可置信道，“你该不会还有一个妹妹吧？”
妹妹？
楚然转头，认真对珈玥道：“你说，侍女和妹妹，哪一个更好？”
珈玥不动声色抽回手，“无聊。”说罢转身离去。
楚然笑笑，不紧不慢跟上。
留下一众人在原地凌乱。
日光正盛，漫山的浓雾却经久不散，高大的林木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晃若隔世之景。
两人在这一段路走了一会儿，忽见白衣的少女转过身来，眉间略有愠色：“铃铛还我。”
自从与她坦白身份后，她就没有过好脸色。
楚然伸出手，碧光流转的铃铛就躺在他的手心。
“自己过来拿啊。”
珈玥走过去，抬臂。
那手却适时一收。
珈玥无言地看着他，有点动怒。
见她这样在意，楚然倒真的好奇了：“什么朋友送的？这么宝贵。”
却见珈玥动了动手指，那铃铛一阵发热，自己飞了出去。
“关你何事。”
印象中，还没人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过话。
楚然叹口气：“姑娘的脾气，真是不小。”
珈玥被他一说，愣了愣，脸色缓缓平和了。
楚然笑道：“早料到你会来。”
此人一向聪明，珈玥也不奇怪：“是么？”
楚然道：“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纯粹捉妖的，肯这么辛苦四处奔波和妖邪打交道，必然有别的因由。”
被他猜中，珈玥也不显露表情，随处找了个石凳坐下，闭眼养神。
便听楚然施施然道：“怎么？不感谢我？”
“感谢你？”珈玥好笑，“我做什么感谢你？”
楚然道：“我刚才替你解了围。”
想到方才那一双双直盯着她的眼睛，珈玥无声笑了笑，“哦，那还真是谢谢你。”
楚然看了她半晌：“没诚意。”
视线里，少女用手撑着头，眼睛轻轻闭着，日光自头顶的林木缝隙里投到她的脸上，衬得皮肤白皙莹润。
一向笑意盈盈的脸上不知为何此刻却十分淡漠，倒不像她了。
先前见她在人群中不言不语，面对他人的直接和热情也不知如何应对，哪里还像当初那个在客栈中处变不惊与他争辩的明朗少女？
那表现，似乎是拒绝，似乎是胆怯，但胆怯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又好像不那么合适。
这小姑娘还真是矛盾。
楚然慢慢道：“三月后你争取好好表现，到时我请家师收你为徒。”
楚然之师乃长生门护教圣尊，论辈分，还在掌教之上。
珈玥睁开眼，面前的青年淡淡笑着。
不知为何，相比起现在，她反而更喜欢那心思精明一副当官派头的宋宴，眼前的人面容是俊美的，但那笑容，却始终透着疏离。
珈玥道：“不劳烦你。”
知道她会这么说，楚然道：“家师只有我这一个徒弟。”
珈玥抬眼：“所以？”
楚然看着她：“你好像比较喜欢独来独往。”
珈玥没说话。
楚然道：“除了家师和掌教，其他仙尊座下都收徒不少，难免会有冲突。”何况此女脾性刚烈，丝毫不饶人。
沉默了一会儿，珈玥忽然笑了：“大人还真关心民女。”
她原是说笑，却见楚然忽然露出一丝认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总感觉以前在哪里见过你。”
珈玥浅笑：“怎么没见过，见的还不少。”
楚然问：“既然来了，感觉如何？”
果见珈玥皱眉：“还是一个人自在。”
楚然轻轻笑一声，站起来，“知道怎么回去么？”
珈玥点点头。
楚然道：“还有些事，日后再来看你。”
看她？
珈玥惶恐：“看我做什么？”
就见楚然笑道：“怎么，不能来看你？”说完又道，“怕我？”
越发吵不过他了。
若不是今日情绪不佳，怎会让他一直占上风。
珈玥勉强升了一点兴致，慢幽幽道：“小公子要去哪里，我怎么管得着。”
楚然微顿，接着挑眉道：“记不记得我在茶馆和你说过什么？”
珈玥轻笑：“把我扔进河里？”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可没有河。”
唇角勾了勾，似是很满意她这副挑衅的样子，楚然道：“你尽管再来惹我。”
说罢施了术，瞬间消失。
惹他？笑话，也不知是谁惹谁。
她来到长生门就本着不想和他有交集的打算。
想到一生那么长，她要在这里护着云庄一生，顿时头痛不已。
楚然刚走，便听洛覃道：“他便是云庄的胞弟？”
珈玥问：“是不是很令人讨厌？”
洛覃偏生不顺着她：“是你太弱，斗不过人家。”
珈玥不屑：“我？斗不过他？”言毕又放低了声音，“谁要跟他斗。”
“可他想和你斗。”洛覃道，“不然为什么故意让别人知道你们认识。”
他这样说，珈玥也觉得奇怪。
若是宋宴，她还能猜出他想做什么，可如今已没有了宋宴，只有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这前后差别太大，珈玥还不能很好消化。
什么样的人会这样轻易转换角色？
珈玥将目光放到远处，“这人真不简单。”
洛覃关怀：“你离他远一点。”
“求之不得。”珈玥叹气，复抱怨道，“哎，真是麻烦。”
洛覃失笑：“那也得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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