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话
说起来，山村里的天儿也确实有让人喜欢的时候。这不，就算白天温度再高，到了晚上，温度就慢慢的降下来了，白日里不太能感觉到的那一丝丝清风，因为此刻带上了凉意，霎时就让人清爽怡然。
这个时候，露夜里，星空下，闭上眼睛，心神放缓，睡意就绵绵了。
这就是二丫此刻的真实写照，睡意浓浓，却又舍不得这份夜凉清风的爽快，躺在凉床上，陷入混沌。要不是有蚊子，她这会儿指不定都不知道梦到哪儿乐呵去了。
陈祖紧挨着二丫，躺靠在凉椅上，手上的扇子随意的呼扇着，给两人赶赶蚊子。
照着二丫的性子，那是宁可等蚊子过来吸血了，再不停的“啪...啪...啪...”的拍死它，也不愿意打扇子的，嫌麻烦。
“二丫，之前给你说我们搬去镇上，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陈祖闭着眼睛，慢悠悠的问问身边那个一边拍蚊子，一边硬扯着周公不撒手的女人。
二丫正迷糊着呢，也没听太明白，就听着声儿了，没听着说的啥。闻言，翻个身，面对着陈祖这边侧躺着，也没睁眼，
“啥？去啥镇上？”
就知道是这样，下午给她提的那一嘴，根本就没走心。
“我们搬家，不在村里呆了，去镇上。”见二丫那迷糊样儿，陈祖不由得提了点音量，不然，她肯定得继续当没听见。
“嗯？”，这回听见了，二丫睁开眼睛，看着陈祖，“搬去镇上？就你下午在菜地那会儿说的那事儿？”
“嗯。”陈祖给了肯定的答复。
闻言，二丫不由得坐起身来，定定的看着陈祖，“你说真的啊？我还以为你忽悠我玩儿的呢。为啥啊？咱这过的好好的，干嘛要搬。”
陈祖眯着眼睛看了眼二丫，也拉起凉椅，做正身子，却没有直接回答她为什么，而是说：
“我近半年老是做恶梦，你不问问我都梦到什么了吗？”
“嗯？做梦还能记得梦到啥？我怎么从来都是醒了就忘了？”二丫疑惑道。
陈祖也很疑惑，重点应该是这个吗？
“那是因为你沾床就能睡着，雷都不一定打得醒你，这么会睡，你估计都没梦过，根本都没有的事儿，哪来的记忆啊？”
二丫觉得被冤枉了，“怎么会，你哪次噩梦都是我叫醒你的。那会儿可没打雷。”
算了，歪楼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亏他还一直以为是她人品突然大爆发，察言观色看出他有事儿不想说，却天性善解人意，才一直没问他。果然是他高看了。谁之前说她长进了，还满意她进步了的，那纯粹是瞎扯淡，骨子里带的东西，就是骨子里的东西，改不动的。
陈祖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二丫，想了想，还是耐着性子和她说：“这半年来，我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重复了又重复。或者，确切地说不是一个梦境，而是一个个的片段，看似毫无章法，可是却又好像都有关联。很真实，真实的就像是我自己经历过的一样。我猜，那应该不单单是个梦而已。”
“不是梦，那应该是什么？总不会是神迹，仙人托梦吧？你可不能封建迷信啊。我村长叔可说了，那些仙啊，怪啊，可都是假的。”
陈祖也不管二丫说的那些没有重点的话，直接郑重的看着二丫，细细的看着她的脸，试图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我觉得应该是我脑子里面的记忆片段，也许我的记忆开始恢复了。”
二丫听言，瞪大眼睛，恨不得立马站起身来，奈何凉床上不好操作，声音却高了八度不止，“啊，你是说你恢复记忆了，知道自己是谁了？那你...”
声音那个激动啊，那个穿透力啊，要不是陈祖动作快，及时的上前给捂着了二丫的嘴，隔壁小二子家的奶娃绝对得整吓着，直接来个魔音穿耳，合着二丫的声儿，杠杠二重奏了，不带虚的。
“唔唔唔...”，二丫挣扎着，试图扒拉下捂着自己的手。
陈祖瞪着她，“小点儿声，大半夜的，你也不怕招狼啊？”
二丫摇摇头。
“你摇头什么意思？”陈祖看不懂了。
二丫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手。
陈祖一边松开她一边还不忘叮嘱她，“你小点儿声，别人家都熄灯睡觉了，回头再被你给吵醒了，挨骂有你受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二丫不耐烦，
“我们这儿没狼。”
这个招狼的说法还要认真探讨解释？真是拿她没办法，索性他也习惯了。重新拿起扇子，就手轻摇着，不搭她的话就对了。
“是不是记忆在恢复，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再说片段很散碎，又模糊，什么都说明不了。”
二丫想了想，带着不确定说：“木头，爷爷以前好像有说过，你的头跌下山的时候可能被什么给撞了一下才失忆了，什么都给忘了，并不是生病才弄成那样的，所以恢复记忆的机会还是挺大的。所以，说不定真的是你的记忆一点点的在恢复了呢。挺好的事儿，那你咋还是噩梦啊？你不想知道自己以前的事儿吗？”
是啊，他不想知道自己的从前吗？陈祖想，他是在意的。
因为只有真正没有记忆的人才能体会到那种彷徨和恐慌。不知道自己打哪儿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更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打哪儿去。虽然他很庆幸自己的脑子没有完全坏死，很多骨子里面带出来的意识和思维，更甚至学识都是完好的。不然他不可能安然的享受这几年泰然的生活。
可是即便在贫困却安逸的生活，他接受的欣然，可是内心深处他还是觉得自己无依无靠，犹若浮萍，即便有了二丫的全心相伴，他依然会不安、不平。
不安他的身份是否会带来不可预期的伤害，更不安这份伤害从何而来，何时到来。对此他一无所知，除了等待。那种滋味太折磨人了，比等待受刑的死刑犯人都不如，至少他们知道行刑的日子，对自己死前的生活，或怅然、或愤恨、或恐惧、或...，凡此种种，总还能有有一个选择。而他没有。
不平的是，无论之前的人生如何，好也罢，坏也罢。但是，结果却是他出现在了柳树村，还受到了致命的攻击，这就足以说明他失败了。可他虽活下来了，却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因为他忘了，把一切的过往给忘了。这不公平不是吗？他还活着，今年不过才27，如此的年轻，不该认命的。
“想。”
“嗯，什么啊？”这人真是，老半天不说话，她都快等睡着了，才给整一个字出来，前后不搭的，二丫都懵着呢。
陈祖重复道：“我说我想知道自己是谁。”
二丫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觉得自己漏了点什么，
“那你每次做恶梦都满头大汗，面目狰狞，很抗拒。是因为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他梦到什么了？陈祖想说他梦到自己被人弃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股渗到骨子里的寒凉和疼痛。
不过这些可不能告诉二丫，别看她平时马大哈的心思粗糙的不行，其实胆子小的很。
冲二丫笑笑，“那应该是记忆冲击脑子，造成的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梦里的影像模模糊糊的，能有什么让人害怕的？”
“应激反应？”什么东西，二丫不懂，不懂那就问了。
“你爷爷可是这方圆几里有名的医生，他没教过你吗？”陈祖反问道。
二丫点点头，旋即有点失落的低下头，声音低低的，“我爷爷从来不教我的。”
陈祖懊恼的拍拍自己的额头，得，哪壶不开提哪壶，忘了这丫头很介意老爷子不教她学医这回事儿了。想想也是够奇怪的，老爷子医术就他看来，很不简单，却偏偏没有传人，就是二丫，这么亲近的人，都不教的，和时下那些老学究关于传承的顽固念头完全背道而驰，难以理解。那怪老头给人感觉看不透，做的事儿也让人捉摸不透。
每次提这茬，二丫都很低落，甭管他怎么安慰，一点用没有，就是不带搭理你的。久了，陈祖也整出规律了，其他事儿都好说，就这个，二丫心里沉着了，烙心里了，谁说都没用，得她自己缓着劲儿，过了就正常了。
......
夜深了，该进屋了。
陈祖折腾着把乘凉的东西往屋里搬，二丫拿着个凳子跟着后头，冷不丁了，冒了句话出来，“你会带着我的吧。”
这句话来的突兀，可是陈祖却明白的很，看着二丫的眼睛，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告诉她，
“会。”
陈祖知道这个时候不需要任何花言巧语，搭嘴拌舌，哪怕是嬉笑调侃。二丫需要的就是他的保证，哪怕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也还是需要他郑重的说给她听。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二丫的不安和迷茫，给她理由和力量去抵住不舍。
离开柳树村，对二丫而言，就是背井离乡了。对一个土生土长没见过大世面的，甚至是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的村妞，离开自己从小到大的家，那份参杂着惶惑的不舍，夹带着期待的抱歉，足以打乱她的阵脚，即便是异常开朗，凡事不走心到有些楞的二丫。
得到了陈祖确认的答复，二丫如释重负，脸上马上多云转晴了，哈欠都上来了，
“哈...，困死了，我先睡去了，你搬完了记得查门哈。”
陈祖见着这样的二丫，不知道为什么，很窝心。她都没问问他噩梦、恢复记忆、搬去镇上，几件事儿有啥联系；再来，他都噩梦半年了，之前一点儿征兆都没有，突然就说要搬，总有个理由吧，她也不问；这家怎么个搬法儿，她也没问。
算了，说好听点，她是能聪明的抓住重点，跟着他就好，盲目的跟随；说难听点，她是万事不过心，反正后面有人兜着呢，她把自己带好就成了。
不过，不管是那一种说法，陈祖都觉得，自己甘之如饴。
但是呢，明天还是得把这前前后后的细枝末节串起来，简洁的给她说说。不知道等他告诉她，老村长把他的老师给撸了，她会不会还这么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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