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霜后始青葱 上
转眼间,元旦将近,宫里也变得热闹起来。各宫的宫人也都忙着准备新年的东西,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永巷里倒不需要多么奢侈辉煌,但毕竟是迎新,总不能太寒碜,象征性地挂了几盏宫灯,安歌向来对除夕元旦都不是那么感兴趣,能挂几盏宫灯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
距离除夕越近,距离上元节越近,安歌的心情莫名其妙地不好,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回忆总是悄然地飘到从前。
想起从前,这个时候她应该正赖在韩子高的府邸上玩闹呢吧,只是现在,竟然是自己孤零零地待在这永巷,就连陪伴在她身边十年的即墨言也不知道如今在哪个地方,这样想来,果真是岁岁年年人不同,一切皆是物是人非。
她想念建康城,想念建康城的上元节,想念上元节的十里花灯,安歌想,长安里必然没有那样壮观的景象。
一日接一日,安歌更没了过节的心情。
只是,远在九华殿的苏衍倒好像为准备新年而乐此不疲,还特地送来件新衣服,因为知道安歌尤其怕冷,所以做得更厚了些,吃的用的送来一大堆,说是新年就要迎新辞旧。
安歌看着一大堆有的没的,正发愁这些要用到什么时候才能用完,忽然响起敲门声,安歌依然不想去开门,大声问道,“是谁?”
“安妹妹,是我”
很轻柔的声音,是林非烟,不过安歌还是不想去开门,但面子不好不给,所以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门侧,悄悄开了个缝,“姐姐请进吧,外面风实在太大”
林非烟笑着推开门,安歌看到她后面还跟着李清妍,待她们二人进屋,又赶紧将门关好。
林非烟看了看屋子,笑着说,“苏姬走了后,妹妹这屋子可冷清不少”
安歌笑道,“是冷清了,或是我平时喜静的缘故”
林非烟又道,“明日就是除夕了,妹妹也该趁这时候热闹热闹才是,听说上元节宫里要大摆宴席呢,连我们也能参加”
安歌口是心非,“妹妹对除夕,对上元节,并不十分感兴趣”
而一边的李清妍瞥到安歌放在一旁的绫罗绸缎,不禁冷哼一声,“有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果真如此!”
林非烟皱眉,刚想提醒她几句,却听安歌道,“妹妹这话说得对,事实就是如此,也不得不说我的运气好些,有幸与苏姬结识”
一句话噎得李清妍接不出下句,只好乖乖闭了嘴,安歌看她此状,轻笑。
林非烟见气氛尴尬,只好强笑着对安歌道,“妹妹莫怪——”
“我知道,清妍妹妹心直口快,我不介意”,安歌冷笑着打断林非烟的话,一时间倒弄得林非烟也没了话可说。
若是平时,安歌能忍则忍,今天这样得罪人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可是,临近上元节,她的心情本就不好,偏今日林非烟提起,于是安歌不能再忍,不想再忍。
正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安歌心里本就烦躁,偏偏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打扰自己,安歌气极,一拍桌子,冲上去就打开了门,朝门外的人大喊,“这么大冷的天不在自己屋里好好待着,瞎跑出来敲什么门!”
这句话说给门外人听,也说给门内的林非烟。
门外的人一愣,显然没想到安歌会发这么大脾气,连忙跪了,“仆打扰安姬休息,罪该万死!”
安歌一听声音,低下头去看,原来是王益。
平下心,静下气,深呼吸,再深呼吸,“起来吧,什么事?”
王益起身,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安歌的心思,“陈全陈总管让仆问问您,上次借的几册书,您若是看完了,可去再换几册”
安歌细想想,明白了陈全的深意,微微一笑,“知道了,我一会便亲自去换,你且去罢”
王益躬身,“那请安姬快些,石渠阁那边是要定期登记在册的”
安歌点头,不禁笑了起来,回房抱起那摞书,刚要离开,猛然想起林非烟她们二人还在屋里,于是忙对她们道,“妹妹还有要事要办,不能招待二位了,二位还是回房吧”
李清妍一听,气得插腰,“我亲自挪步来瞧你,是看得起你,你居然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
林非烟拦住她,向安歌款款笑道,“妹妹喜看书?不知妹妹平日都看些什么书”
安歌道,“也没什么,读读女诫,消磨时间罢了”
林非烟轻点头,然表情却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女诫……没想到妹妹闲时竟看这样的书,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妹妹,先回去了”
面对林非烟隐隐的讽刺,安歌倒不以为然,送走了林非烟二人,便急匆匆地抱着书赶往石渠阁。
石渠阁周围只有数个把守的侍卫,并未见有皇帝的驾辇,安歌知道,这次她估计又要等上一两个时辰了,不过好在石渠阁里满是珍藏之书,安歌翻看着倒也不闷,反而越读越投入。
突然听到开门声,安歌连忙收起书,悄悄藏到屏风后。眼见着宇文邕进来,看到桌榻旁没人,不免露出惊讶的神情,下意识地向周围看去,安歌赶紧背过身,顺便拉了拉露在外面的裙角。
距离屏风数尺远的宇文邕早就发现了安歌所在,看到她拉扯衣裙的模样不禁轻笑,尽量放轻了脚步走到屏风旁,伸出食中二指拽起安歌的一绺头发,假装疑惑道,“这是谁的头发?原来石渠阁里还有其他人”
一边说,一边向外拉扯着,安歌吃痛,按着头发赶紧求饶,“停停停,我错了我错了”
宇文邕依然笑着,“嗯?你何错之有?”
安歌细想了想,确实没发现自己有什么错,“是啊,我没错啊,错的是你”
宇文邕吃惊,“朕有什么错?”
“随便扯我的头发,可不是大错吗?”
宇文邕笑,“那某人藏在屏风后,就没有错?”
“我……”,安歌支支吾吾半天,想不到如何辩解,索性转移话题,悄悄白了宇文邕一眼,随手到榻旁拿起一卷书闲看起来,一边看一边问,“最近宫中并没有出什么大事,你找我来做什么?”
宇文邕无所谓道,“没出什么事,就不能找你来?朕只是想看看你”
安歌白了他一眼,“陛下,您很无聊”
宇文邕耸耸肩,未作答。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安歌继续一目十行,宇文邕也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安歌,仿佛时间静止一般安静,气氛有些尴尬,又显得有些融洽。半晌过后,宇文邕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安歌,“上元节就在眼前,你可有想要的小玩意儿?”
安歌抬头,望着宇文邕许久,缓缓道,“我想看建康城的万家灯火,陛下可允诺?”
宇文邕皱眉,很为难,“朕心里记着你与朕的每年之约,但今年或许是看不到建康城的万家灯火了……不过朕可以答应你,即便在未央宫,朕也会让你看到悬灯万盏,照亮整个未央宫,绝不输给建康的十里长街!”
安歌心里一怔,五味陈杂,乱如麻,就好像一朵经久才开的花儿,被人细心保管着,珍藏着,这种感觉……很奇妙。
宇文邕看到安歌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道,“朕知道,你与即墨言向来交好,如果将来朕能给你一个名分,现在也只是缺一个契机而已,朕答应赐你宫中侍卫之权,那时即墨言陪在你身旁,朕也放心”
听到这个,安歌不禁吃了一惊,后宫之中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允许侍卫随意进出,如今宇文邕许给她的这个承诺,其中包含了多少信任,不言也知。
宇文邕微笑,拉安歌在榻边坐下,“今日天还早,不如朕教你写字吧”
安歌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教我写字?我会写字的,从小便学了”
宇文邕汗颜,“字不只要会写,也要写得好看得体,‘字如其人’四字,你可听过?”
安歌皱着眉头,一脸哀怨,宇文邕便知道安歌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练字的人,于是索性带了些帝王威严,安歌也不得不服从。
安歌无奈地听从宇文邕之言,慢慢地研磨,铺纸,递笔。
宇文邕接过笔,却是不知要写什么,安歌看了看宇文邕,略想了一小会儿便道,“写那句,子衿里的那句,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说罢,安歌一愣,宇文邕亦是,他反复思量这句话,但到最后依然安慰自己,索性把它当作安歌此时的心思,心里不暖一暖,连笔尖似乎都带着熟悉的温存。
宇文邕提笔,安歌松了口气。
宇文邕的字是很好看的,没有潇洒到潦草,也没有谨慎到古板,而是释放中带了几分认真,自由中又带了几分小心,一句话下来,没有拖泥带水,落笔处铿锵有力,抬笔处柔顺唯美,一行字竟让人看得入迷。
安歌想起韩子高总对她说字往往能代表一个人的性格,如果说宇文邕的字和他的性格有几分贴切的话,那自己那么丑的字……不会果真代表自己的容貌吧。
安歌摇摇头,在心中无数次地肯定自己是美的。
宇文邕看安歌奇怪的动作及表情,将笔塞进她手中,又将一大摞纸张摆在她面前,“你就仿照朕的写,直到写的有九分像了,就可以停笔了”
“什么?!”合着宇文邕口中的教她写字,是这样教的?!安歌最讨厌临摹,宇文邕的也不行,谁的都不行!不过,又不好直言,于是安歌只能苦着脸,“纸张多么珍贵,若在民间,许多百姓是用不起的,我只是练习,就不要浪费这么金贵的东西了吧”
宇文邕呵呵笑道,“如果拿竹简来,朕怕你得把整个竹林砍光了”
安歌撇撇嘴,不再做声,只好无奈地拿起笔,一笔一笔地临摹起来,无比惆怅,无比悲伤,无比郁闷!
然而宇文邕在干什么,他正坐在安歌对面的桌榻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书,反正,安歌看着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偷摸看了一眼,写一划,再看一眼,再写一划,实在忍不住,“你在看什么啊?”
宇文邕抬眼,“写完了?”
安歌摇摇头,“没有”
宇文邕不变声色,“那继续吧”
安歌撇嘴,一脸不乐意,但还是重新举起笔,一笔一划地模仿着。可是即便能模仿出样子,但其中的落笔抬笔,岂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的?于是,足足两个时辰过去,安歌也没临摹出个所以然。
眼见着夕阳西下,两人也是该离开了。
宇文邕起身,到安歌身旁大概翻了翻她练的字,“比朕想象得好多了,下次见面,还能更好些”
安歌笑笑,不置可否,两人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花,便碍着时间,匆匆离去。
除夕夜,太后摆席,邀宫中各位嫔妃一聚,当然,安歌林非烟这些个没名没分的嫔妃自然还在永巷过自己的日子,不过苏衍倒是早早派了晚晴将安歌接到九华殿,让她稍等自己片刻。
安歌早在天黑之前就到了九华殿,但一直等到快午夜,也没见苏衍回来,栗子糕吃了一盘又一盘,等得快要睡着,眼前的宫人们都重影成好几个,就要撑不住。
“安姬且再耐心等等,过了子时,苏姬就应该回来了”晚晴恭声道,顺便又给安歌倒了一杯茶。
安歌赶紧摆摆手,示意她实在是喝不动了,身心俱乏,眼睛怎么也睁不开,靠在桌榻旁就要睡着,晚晴赶紧道,“安姬,如果累了,不妨晚晴陪您聊聊天儿?”
安歌打了个哈欠,虽然意识撑不住,但起码的防范意识还在,“好啊,那聊聊你吧,你今年多大了?”
晚晴倒像是真的和安歌聊天一样,笑着回答,“今天过去,奴婢就二十二了”
二十二……安歌算着,按宫女的年龄来看,晚晴也算宫中的老人。
果然,安歌精神了些,问道,“你家里可还有亲人吗?怎么就进宫了呢?”
“奴婢幼时便没了父母,后来得遇一位贵人收留,悉心教导,直到奴婢十六岁,贵人遭奸人所害,奴婢再一次没了家,后来便辗转进了宫,也算下半辈子有了着落”
安歌苦笑,“原来你和我一样,我幼时也没了父母”
但至少自己比晚晴幸运一些,比如,她遇到了韩子高,遇到了陈蒨,后来又遇到了宇文邕。不管过程结果如何,但自己确实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很多东西,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苦,而那些所谓情情爱爱的事情,又怎么能和穷苦百姓的衣食住行相比。
晚晴很平淡,平淡到奇怪,“晚晴怎敢和安姬比,安姬是有福之人”
“哦?”,安歌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说?”
晚晴道,“看安姬面相,便知这一生大富大贵有望”
安歌轻笑,没当回事,“我从来不信这些”
“安姬不信没关系,不过俗话讲‘良禽择木而栖’,不知将来如果有一天安姬做了良木,会不会收留奴婢这良禽呢?”
安歌彻底没了困意,反是抬眼饶有兴趣地看着晚晴,“苏姬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还要劳烦你照顾”
晚晴听出了安歌话中的拒绝之意,但仍是不放弃,“奴婢在苏姬这里一天,自然会对苏姬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断不会让无辜之人平白受害”
听到晚晴的这句话,安歌却皱起了眉,不禁怀疑晚晴究竟知道些什么,她的心里又再盘算些什么,安歌心中不免担忧,虽然不喜晚晴的性子,但至少在不明事由的情况下,只能暂时拉拢她。
安歌轻声道,“晚晴,你是个聪明人”
“安姬也是聪明人,从古至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安歌的眉头皱得更深,“你且在苏姬这里好好做事吧,她身边,只有你一个明事理的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做良木,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晚晴听了这话,心里放心大半,至少安歌对自己的攀附之意已同意了大半,“安姬放心,奴婢定会尽心尽力服侍苏姬,确保她安然无恙”
安歌不禁看向晚晴,心扑通扑通地狂跳,晚晴到底知道什么?难道她知道自己与宇文邕的事?如若如此,宫中早该传开了,但如果只有晚晴一人知道,她为何要藏在心里,难道只是为了以此为把柄强迫自己收留她这个“良禽”?
自己又是哪里做的不对,竟成了晚晴眼中的“良木”?
安歌不喜欢晚晴,十分不喜欢,原以为她在苏衍身边尽心尽力,谁想到心中却另有盘算,说话直白做事冲动,这样的人,要如何留在身边做事?
不过,安歌觉得自己简直是杞人忧天,只要苏衍在一天,晚晴便要跟在她身边,要是有一天苏衍不在了……安歌打自己的嘴,苏衍不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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