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与灯依旧
安歌执意要走,但林春百般阻挠,发挥了她所有撒娇的潜质,也求了安歌让她看一回建康城上元节的花灯。
十里长街,灯火通明,花灯环绕,原也是安歌最爱的。
安歌实在拗不过她,只好答应,“说好了,只住到上元节那天,十六我们便出发回长安,出来这么久,你爹娘一定急死了”
这时候林春倒显得无所谓了,“我早就写信回去了,爹娘不会担心的,我想看建康的花灯很久了,这机会来之不易,我怎么也不能错过!”
安歌用手指顶了顶林春的额头,“你这丫头,前几天是谁可怜兮兮地想家?”
林春假装不知道的样子,“谁啊?姐姐你说什么呢?”
安歌哭笑不得。
说起上元节,安歌还记得一个人——宇文邕。
他像自己人生中的一个不速之客,总是在不该出现也是最该出现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猝不及防。
回想起在长安的日子,安歌总觉得好像过了几年一样,宇文邕的面容以及声音也被自己默默地淡忘着,安歌想,回到长安后,应该还会见到他吧。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宇文邕心目中是什么样的身份,但宇文邕说到底也算是一个好友啊。
上元节那日,外面刚有零星的花灯亮起,林春便拉着安歌一路小跑到学宫,林春不熟悉路,只顾着往一个方向冲,即墨言左拐右拐好不容易才跟上林春的脚步,而安歌早就被林春转晕了。
终于到了学宫,安歌停下来气喘吁吁,总算能说上一句话,“春儿啊春儿,你不知道路就不要瞎跑,你知道你绕了多大一个圈子吗!”
林春呼吸也不平稳,但笑得十分开心,“我开心哪,就顾着往这儿跑了,反正也到了嘛”
安歌笑而不语,只是,和林春一起走了一会,安歌便发现林春走得飞快,左看看右看看兴奋不已,“春儿,你到处转转吧,记得,建康的桂花酿可是极品,一定要尝一尝”
林春等这句话等很久了,立马蹦高道,“好!我知道了!那我们在那边的朱雀桥见吧”
安歌点头,“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小心”
林春拍拍安歌的肩膀,“好!不用担心我!”,然后安歌刚眨眼,林春便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
安歌看了看不远的朱雀桥,想起了自己与宇文邕的每年之约,不知道自己的突然消失,有没有吓到宇文邕,也不知道今年今日,他会不会来赴这每年之约。
抱着那么一丝丝希望,虽然安歌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想见他的意思,但安歌还是努力穿过人潮,走到了朱雀桥上。
即墨言知道她的用意,“难道不想重新开始吗?”
安歌疑惑地看向他,笑道,“当年我们离开这里,不就是为了重新开始吗,虽然在长安遇到了大大小小的麻烦事,但阿蛮曾说过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这逃脱不了的,无论是阿蛮,是你,还是文宇,都是我命数中的。
我与他有这每年之约,君子需守信,再说,你不觉得从这里看十里长街,与身在其中,更有不一样的美吗?”
还是在一年以前,自己是这十里长街中观赏花灯之人,那时候,自己心里有一个归宿,在建康城中有一个家,而如今自己竟然变成了旁观者,总有些无依无靠的苍凉感。
而此时的宇文邕……
身边依然跟着宇文孝伯,从安歌消失到现在已大概有一年时间,宇文孝伯以为安歌不过是一个过路人,却没想到这一年过去,宇文邕竟还没有放弃寻找安歌。
偌大的长安城,找一个人很容易,不过偌大的华夏大地,寻一个人这样难。
如果从前宇文邕趁上元节之际来这建康城一是为了游玩赏灯二是为了替陈国皇帝“体察民情”,那么现在他来建康城的一半原因可能是为了安歌吧。
宇文邕的脚步一点一点接近朱雀桥,那是他与安歌相约的地方,他相信如果安歌回到建康,她一定会赴约,不过随着脚步一步步近了,他竟然有些紧张。
左脚踏上朱雀桥的青砖,路人来来往往,宇文邕带着些紧张又带着些期待,一步一步地朝桥上走去,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安歌!”,宇文邕欣喜唤道。
安歌闻声回头,还未打招呼,便被宇文邕一把拉到怀里,“我算准了你会来,离开长安为何不事先告知我,你可知这一年我是如何找你的?”
安歌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口中发出破碎的声音,“阿文……男女……授受……不亲啊!”
见宇文邕没有松手的意思,安歌赶紧挥手招旁边的即墨言帮忙,然而即墨言却冷眼旁观,安歌在心里骂了他千遍万遍,直到自己真的要窒息而亡,宇文邕突然松手,害得安歌清咳了一阵。
待安歌缓过神,敷衍宇文邕道,“当日走的急,又找不到你的人,所以才匆匆离开,到底是我的不对,在这儿向你道歉,不过——”
安歌指着宇文邕道,“男女授受不亲!休要动手动脚的,坏了规矩”
宇文邕根本没听安歌说什么,皱着眉头道,“走得那样急?急到连行李都没收拾?”,他派人去过安歌住的客栈,所有的东西按原样摆放着,就连一件衣服都没拿走。
安歌呵呵笑着,继续圆谎,“兄长急病,我忙赶来探望,后来兄长病愈,便强制我留在家里,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没回长安”
宇文邕信了,“原是这样,倒是我小气了”
安歌有心瞒他,自然从头到尾都要做得天衣无缝,甚至还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既如此,你我都有错,就没有谁埋怨谁了”
宇文邕却好像在想些什么,话语中有些失望,“那……你不再回长安了?”
安歌赶紧摆手,“长安很美,我定要回去的,明日便走了”
长治久安的长安城,至少那里的一砖一瓦,没有韩子高的回忆。
“哦?不巧,我今晚就走,目的地并不是长安,不然你我还能同行”,宇文邕露出一丝惋惜,不过安歌对此没什么感觉,“到长安,我们自然还会再见”
宇文邕觉得很奇妙,这一年中与安歌数次聚散,安歌失踪后确实心急如焚,自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认为若安歌没死,那她必然会到这里赴约,他设想了许多种可能,比如大声埋怨她的不辞而别,比如激动地迎接她的归来,这应该是正常人的反应,不过没有想到,自己内心的反应竟然如此平淡,连心都这样平淡
短短的相聚后,二人分别,通过不同的两条路回了长安,宇文邕究竟去哪里安歌也不知道,她也没心情管。
回到长安后,安歌将林春送回了家,二老许久未见女儿甚是想念,林母更是忍不住抱着林春哭了起来,安歌看着镇定的林冬,有些抱歉,“除夕夜未能将春儿带回,是我的不是……”
林冬倒是没在意,“春儿总有一天会长大,她也不会一直留在我们身边,我看得出来,春儿喜欢姑娘,或许命中春儿与姑娘有缘”
“伯父信命?”
林冬苦笑道,“不管姑娘信不信,我是信的,公主含着金钥匙出生,我们贫苦人家的孩子却要早早承担家事,这难道不是命?”
林冬说的没错,安歌也找不到理由反驳他,但是自己出生便没了父母,后来却阴差阳错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这难道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吗?阿蛮家中世代以贩卖草鞋为生,后来却阴差阳错的当上了将军。这难道也是一个玩笑?
安歌淡淡道,“出生虽是命定,但各人也有各人的苦,伯父,命数这种东西,遇强则弱,您手上握着的可是救命的本事,何必妄自菲薄?”
说起林家世代相传的医术,安歌疑惑道,“春儿似乎没有学过医术?”
林冬眼神躲闪,脸色十分落寞,“外人看来是看家的本事,可孰不知会害了自己?”
安歌不解,林冬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求春儿哪一日能飞黄腾达或者嫁与王侯将相,我只愿春儿一生平安便够了”
安歌心里像是被什么堵着,能有如此疼爱她的父亲,也是春儿的福气,曾几何时,韩子高也是尽着父亲的责任这样疼爱着自己……
告别了林冬,安歌准备和王颜兮打个招呼,其实她现在只想倒头好好睡一觉,但她住在王颜兮这里,吃人家住人家手短,王颜兮一定会拉着自己问个没完,自己也没法反抗,她才不会觉得连赶了十几天路的自己需要休息。
回去的路上,安歌派即墨言去调查一件事,看看林冬一家的底细。
从建康回来的一路上,安歌和即墨言总共没说过几句话,即墨言以为安歌还在怪他的隐瞒欺骗,一路上唯唯诺诺,跟个小媳妇似的。
安歌岂会猜不出即墨言的心思,“我没有怪你,你是我在这里唯一信任的人了,知道你是为我好,一个大男人委委屈屈的算什么啊”
即墨言反驳道,“我何时委屈了”
“都写脸上了!快去查交代你的事,十日内查不出来不给你饭吃”,即墨言看安歌消了气,释然了许多,也敢对安歌咬牙切齿地宣泄不满了。
安歌的一只脚刚踏进茶馆,王颜兮便扑了上来,幸亏安歌早有准备,不然二人早就滚在地上了,王颜兮狠狠搂着安歌的脖子,“你还知道回来啊!没良心的,连封信也不给我写”
安歌抓着王颜兮的手臂示意她松手,好不容易喘上了气,安歌才缓缓道,“要是知道我们多日未见,你给我的第一份礼是差不点勒死我,我跟你讲,我是再不回来了”
王颜兮扑着手上的灰,嫌弃道,“你懂什么,在本姑娘这儿,这是最高的迎接礼,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才是!”
“是是是,我确实该感谢姑娘不杀之恩”
王颜兮拉着安歌坐到榻上,一脸好奇地问安歌有没有查到关于她的身世或者有没有恢复记忆,安歌本就休息不够,被她这么猛地一拉一拽,脑袋像翻转了一样晕乎,她吞了口唾沫,埋怨道,“大小姐,我十几天没怎么休息了,再说即便是个正常人也没你这么拽的!”
王颜兮愣了一下,很显然安歌猜对了,她果然没有意识到安歌急需要休息,忙道,“啊?你不舒服啊,那你快点跟我说,说完了好去休息啊”
安歌狠狠瞪了王颜兮一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一直暖到胃里,舒服多了,“这次建康之行,也算收获颇多了,最大的收获——是我想起从前了”
王颜兮惊喜道,“啊?真的?你找到你的亲人了?”
安歌摇摇头,“我是个孤儿,唯一一个兄长,我却与他不和”
“怎么……”,王颜兮的眼神中透露出怜悯,安歌最讨厌这样的眼神,推了她一下,“你见我伤心见我难过了?亲人确是依靠,但独我一人倒也松快”
对此,王颜兮深有同感,毕竟她也是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孩子,她将手搭在安歌的肩膀上,“也是,那从此以后,就是我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安歌嫌弃地“切”了一声,站起来拿着包袱往屋里走,“谁要和你相依为命,我倒还想多活几年,不过你要愿意做我的丫头我自然是很乐意,现在小姐我要歇下了,你且在外面候着吧”
“喂!你什么人啊!”
安歌一睡,就是整整一天,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还想继续再睡十二个时辰,却见即墨言回来。
让他打听林冬的事,原本以为会费些功夫,竟然这么快?
即墨言坐到安歌跟前,看都没看安歌一眼便将旁边一壶茶将将喝了个光,安歌心疼茶叶啊,茶是用来品的,你要是渴你去喝白水啊,干嘛糟蹋茶叶。
即墨言放下茶杯,气哄哄地说,“我跟你讲清,你得给我加工钱,你躲在屋里睡了一天一夜,我回来可还连坐着也不曾,但凡有点良心好歹让我休息休息再支使我,我可不管,再不加工钱,我就不干了!”
安歌笑嘻嘻地看着他,“真是,是我思虑不周了,你先别气,先把打听到的说出来与我听,听完了我们再商量工钱的事情,放心,别的不敢说有,良心我可是有的”
“呵呵呵呵——”
即墨言也正经了起来,缓缓道,“林冬是近几年才搬到村子里的,以医术为生,在村子以及附近也算小有名气,因为正直本份,医术又高,所以有时隔壁村子哪个患了病也会找林冬看病,只是别看林冬一家现在贫困潦倒,听说他的父辈十分富贵,这年头能做到“富贵”二字,不是与王侯将相有关,就是和宫中也有联系,只是听说后来忽然有一日,他老父亲便消失了”
“和宫中有联系?周宫?”
即墨言点头,“自然是,不然还能和建康城里的哪位达官贵人有联系吗?”
安歌白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说不下去了,只调查到这儿,无论是官侯还是宫里,我都没法去查,就这点消息还是从老一辈的人那里听说的,不仅知道的人少,还不能让林冬有所察觉,实在是难”
安歌叹了一口气,怪不得这么快就回来了,合着啥也没查着,“恐怕是和宫里有关,恐怕是得罪了什么人?”
即墨言再点头,“不过,我倒打听到了另一则小道消息,你可知道周国先帝是薨于毒?”
安歌点点头又摇摇头,有关此事她是听陈蒨提起过的,但具体如何还真的不知道,即墨言无奈地解释道,“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也打听不到,只是民间有传闻,明帝宇文毓中毒而薨,当时很多人受了牵连,而这个时间刚好与林冬父亲出事的时间吻合,所以我猜测,这两件事定然有什么联系”
安歌懂了,“你是说,林冬的父亲与先帝之死有关?这倒有可能,林冬一家世代为医,他父亲被召到宫中为御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有一个疑点,如果一切如我们所预料,林冬父亲顶多算是帮凶,如果我是主谋,我一定会斩草除根,怎能留林冬一家为患?”
即墨言愣愣地看着安歌,安歌心里一凉,斩草除根……斩草除根……自己心里真的这么不把人命当回事吗?!
即墨言没给时间让安歌多想,继续推翻安歌的想法,“如果,林冬一家原本不姓林呢?如果林冬是幸存者呢?如果林冬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安歌摇摇头,“线索太少,我们自己在这儿猜,是没什么大意思,不过倒可以知道林家遭过变故,怕就是因为医术遭的祸,所以林父说什么也不让春儿沾染医术”
即墨言不解,“你这么急着调查林家做什么?”
“我总觉得林冬有些不大对劲,却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
即墨言起了戒心,“他……”
安歌知道即墨言在想什么,“估计不会对我们有什么歹心,但绝对和林家的过去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林父在打什么算盘,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你折腾这么久了,快去休息吧”
即墨言撇嘴,“涨工钱的事呢!”
安歌学着即墨言的样子也撇嘴,“涨工钱这么赔本的买卖我才不做,反正你也把事情告诉我了,你要想找下个主子,去啊,我不拦着你”
即墨言瞪了安歌一眼,气哄哄地上楼回屋了。
安歌无言地笑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即墨言是她最信任的人了,能有即墨言相伴,是她三生有幸。
连续几日,安歌都窝在茶馆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替王颜兮看管生意。
其实林冬还算是小事,比起林冬,安歌更想知道当时突然袭击她和即墨言的究竟是谁,安歌尊崇的原则向来是结友不为敌,把在建康的日子一天一天细细想来,应该不会有人对自己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不再安歌的掌握之中,敌人在明她在暗,今日自己侥幸活着,不知明天会不会再遭毒手。
安歌想的头都痛了,正当此时,从宫里传来一则消息,长安的百姓们又有饭后闲谈的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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