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今夕何夕兮 下
安歌向外看去,却看到宇文邕一身华服,锦带玉冠地出现在门口,安歌哈哈干笑两声,“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说完暗骂自己笨,宇文邕是什么人,长安城又是他的地盘,想找个人还不容易?于是又换了个问法,“你不在宫——家里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宇文邕一步一步地慢慢走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当然是因为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呵呵呵呵——”
即便安歌满不在乎他来或不来,宇文邕仍是热情上前,“我们出去走走吧,整天待在客栈里,要闷出病的”
安歌摆着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正说到我的失望处,今日正逢你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你,你且告诉我,长安哪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宇文邕哈哈大笑道,“是谁之前跟我说长安这也好那也好的,如今却说起它的不好来,倒是容易腻歪的,临安街那边新开了一家品仙居,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尝尝?”
一听有吃的,安歌立马来了精神,笑容绽放,重重地点点头。
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即便品仙居中人满为患,宇文邕还是凭借大把大把的钱币换来了楼上雅座。安歌高高兴兴蹦蹦哒哒地上了楼,然后大大方方地点了两道便宜的家常小菜。
因为品仙居的招牌菜……实在是太贵。
至少对现在的安歌来说。
宇文邕见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忍俊不禁,甩给小二一句话,“只管上店里最好最贵的!”
小二一见是来了贵客,忙去吆喝,掩不住的笑。
“富贵惯了?”安歌叫他,“先看看这每道菜的价吧,早知道这么贵,我才不跟你来”
宇文邕笑道,“家里的菜吃腻了,偶尔出来换换口味也不错,你安心吃吧,还想着给我省钱?”
安歌呵呵几声,“说的是了,你家的菜,可是千金难换,这点银两,对于你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
宇文邕轻笑道,“你和那个——”
“墨言?”
“就是他了,你们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里,终不是长久之计,或许我可以收留你们”
安歌挑眉,问道,“收留?难道让我们住进你家吗?以什么身份,丫鬟?”
刚从一个牢笼里出来,安歌绝不会再将自己囚禁在另一个牢笼里,无论以什么理由,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谁。
宇文邕停顿了一会儿,徐徐道,“以什么身份都好,随你,至少你们能有个安身的地方”
安身?安歌嘲讽地笑了笑,在未央宫那种地方,保住性命已是极难得,要怎么安身?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宇文邕注意到安歌的表情,心里未免有些恼怒,“我知道,我的家并不是个讨喜的地方,以现在的局面我也当不了这个家的主,但只要小心行事,莫崭露头角,至少,我能让你一生衣食无忧,平安快乐”
安歌猛地一惊,这句承诺,这样熟悉,好像曾经听到过。
十年前,陈蒨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你想要权势名利,荣华富贵吗?如果想要,就跟着我吧”
然而后来呢,她为了这样一句承诺,都承担经历了些什么?
如今为了宇文邕的这句承诺,她又要承担经历些什么?
宇文邕急得紧紧握住安歌的手,“我从小和母亲分开,虽后来与母亲团聚,但感情已不如其他母子深厚,我也不瞒你,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每一个不是清心寡然,就是胭脂俗粉——”
“所以你想告诉我,其实你对女人多多少少存有恨意,然而我是特别的?真是可笑至极”
宇文邕看着安歌,说出的话斩钉截铁,“不管你对我怎么想,但我是欢喜你的,至少我想帮你”
安歌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将手抽出,无奈宇文邕太用力,安歌再挣扎也是无用,只能皱着眉头表示她的不满,“我只说一遍,我不喜欢你的家,甚至厌恶,每一个角落我都厌恶,你也别劝我,我是不会去的”
语罢,宇文邕却是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安歌你又没有去过,何故将喜欢不喜欢说得这样极端?”
皇帝住的地方,不都是一样,一样都是阴谋诡计,虚伪斗争。
宇文邕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我不求你现在给我答案,我只想求一个机会——我欢喜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并不知道,但就是欢喜,你不要这么决绝地拒绝我,至少想一想,再给我答案”
安歌心里冷笑,帝王口中的欢喜吗?帝王之诺,帝王之情,能信几分?
正巧这时小二送菜上来,看到二人拉拉扯扯只是含笑,快速摆完菜便退了下去。宇文邕看着安歌被误会而脸红的样子不自觉一笑,递了双箸给安歌,笑道,“先吃吧,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一顿饭,吃得甚是憋闷,吃过饭,安歌扬言要回客栈休息,宇文邕也不拦,只是静静地跟着安歌回到客栈,一直到房门外。
安歌打开门,回过头,“你想跟我到什么时候?”
宇文邕苦笑一声,“我的事情,还没有说完”
安歌深深叹了一口气,请了宇文邕进门,安歌亲自给宇文邕倒了杯清茶,“这儿没什么好茶,喝了解腻便罢”
宇文邕接过茶,听安歌淡淡道,“别再说什么收留不收留,说起来我也不是贫苦人家的,手里也多多少少有几个小钱,我和墨言会在长安找个落脚的地方,你来找我解闷,我自欢迎,不过你说的事情,休要再提!”
宇文邕依然没放弃,刚要说些什么,安歌便立即道,“我不喜欢富贵荣华,只想要平平淡淡,普通的房屋,普通的一家人,可能做点小生意,买不起价值连城的珠宝,但足够一家子吃饱穿暖,可是这些——”,安歌抬眼,看了宇文邕一眼,“阿文,你给不了”
宇文邕深思片刻,闭眼,睁眼,终于妥协,“好,我不再跟你提这件事,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尽管开口”
安歌点头。
送了宇文邕出去,安歌关上门,回头站在窗外,看着宇文邕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悄悄叹了口气,对着空荡荡的房屋起问,“我怎么从来不知,他对我存的是这份心思”
空荡荡的房屋回答她,哦不,是刚刚一直在听门的即墨言,“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就更不知道了”
安歌撇撇嘴,“这种事,不总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吗?”
还没等即墨言回答,安歌又埋怨地回头瞥了他一眼,“还有,你怎么总是窜房顶,趴房门?不知道你下次会不会趴在床底下”
即墨言一脸纳闷,“门外听得很清楚,我为什么要趴床底下,怪脏的!”
安歌嫌弃地瞅了他一眼,然而下一瞬却又开始伤神。
伤神的原因?连安歌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突然静下心,突然立在窗旁,一股悲伤便油然而生,安歌苦笑两声,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即墨言在旁边道,“其实,你若是答应他,不知哪天莫名其妙封了妃,到时候飞黄腾达可就指日可待了”
即墨言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安歌也并没当真,可是……她缓缓开口,像对即墨言诉说,又像在自言自语,“是啊,为什么不答应呢,答应他,就能享尽荣华富贵,看尽似锦繁花,可是,我心中仅存的这么一点执念,又要如何割舍?”
听罢,即墨言忽然激动起来,“执念?你仅存的执念就只有对韩子高的念念不忘!”
安歌看着即墨言,眼神有些惊慌,“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不成?”
即墨言与她对视一会儿,受不了她眼中藏着的哀伤,无奈败下阵来,深深叹了口气,“这种事不是他人所能左右,不过你若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最终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说完,即墨言转身便走,留下安歌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房间,束手无策。
安歌的思绪飘到很远,自己离开建康应该也有快半年了,这半年来接触着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原以为关于韩子高的一切都能随时间慢慢淡忘,但这半年以来他的身影声音却依然在脑海里,不曾离去。
但也是有好消息的,比如,再提起韩子高三个字时,她的反应已不像从前那般剧烈,反而像听一个普通朋友的名字一样,剩下的一切都是淡然。
或许,这就是忘记?又或许,这才是铭心?
安歌拿出一个锦囊,这个锦囊里是从小到大韩子高给她的厌胜钱,今年她十八岁,加上即墨言给她的一枚,总共有十九枚。
这个锦囊里,曾经装满了她所有的期盼与欢乐,可是现在,也只是普通的锦囊而已。
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无可救药,甚至明知不可能却仍旧想着他念着他,真的值得吗?..
十日过后,安歌在客栈里憋得有些头疼,实在受不了,决定去她喜欢的那家饭馆吃碗汤饼(汤饼即面条)。
说起那家饭馆,名字很奇特,叫“浮生馆”,第一次安歌是被这名字吸引才会进去尝尝,然而第三次第四次却是因为它的味道着实和其他饭馆不同。
听店家说是因为汤饼里用的茴香不同,,虽然安歌很想知道茴香到底有哪里不同,但店家始终坚持这是”机密”,不方便透露。
没办法,安歌只能在嘴馋的时候,“千里迢迢”地跑来吃碗汤饼。
说“千里迢迢”的原因是这家饭馆距离安歌住的客栈,大约相隔有七八条长街。
晴空万里,太阳炙烤着大地,偶尔有夏风吹过,带着足以令人震撼的温度拂过身上每一个角落,街上人的抱怨声此起彼伏,但即便安歌热得满头大汗,今天她也一定要吃到汤饼!
出了一身的汗,好歹到了“浮生馆”门口,走进去要了壶茶,点了碗汤饼,刚要坐下,却听店家一脸抱歉地说,“很抱歉,姑娘,汤饼卖完了”
“卖完了?”安歌大吃一惊,自己可是顶着多大的太阳来这儿的!“怎么就卖完了,前些日子,我傍晚来时还有呢”
店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早上,无缘无故来的人特别多,一下子把晚上要做的汤饼也都卖了,实在不好意思,姑娘”
安歌虽气,但这火也撒不到店家身上,只好全咽回了肚子里,苦恼着自己的下一个去处。
今早自己要出来时,原本是想叫即墨言一起的,可是谁想到即墨言却一口拒绝了,理由居然是嫌热。想他跟自己十年时光,酷暑寒冬,何时旷工过?果然果然,是自己平日太没有威严了吗!
安歌头一回想树立自己的威信,气势汹汹地站在即墨言面前,原本想痛斥他,但没想到话到了嘴边却变成“这样啊,那你好好休息吧!”
气势全无。铩羽而归的安歌只好自己漫步在街上,竟没想到连碗汤饼都没吃到。
安歌气愤地跺了跺脚,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个好去处——大兴善寺。
佛家净地,会不会比长安城里凉快一些。
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王颜兮口中的“心上人”。
说完便做,安歌在路边摊上随便买了把团扇,雇了辆马车,风风火火地往大兴善寺走去。刚到门口,便有僧人迎接,“施主来祈福还是求签?”
安歌很想说,“其实我是来乘凉的”,但终究没说出口,别别扭扭回答道,“我来求签”
僧人举起手臂,指向寺里,“这边请,施主”
安歌无措地跟着僧人进了大殿,佛门果然是佛门,比长安城凉快多了,瞬间一股凉气从脚底升到心间,就连头脑都清醒了许多,心情也随着舒畅起来。
安歌依僧人所言拿起签筒,但却想不出自己要求什么签,左想想,右想想,女儿家来,大概都是求姻缘吧,虽然心里也千百个不愿,但鬼使神差地,安歌也求起姻缘签来。
一根签落地,清脆响声,安歌捡起签,坐到解签人面前,将签递给他,解签人看了一眼,问道,“姑娘求什么?”
安歌脱口而出,“求姻缘”
解签人微笑,将签递还给安歌,“姑娘姻缘已到,但好像被旧事牵绊,如果能忘记故人,或许,姑娘就不会如现今一般愁闷了”
安歌接过签,默默读了一遍签上的字,心中一凉,“物是人非空怀旧,垂泪几时休”。
自己明明,只是图个新鲜罢了。
给了些钱,起身离开,刚要跨过大殿门槛,却见远方站着一人,原以为那日与他说那样一番话后,他不会再来,没想到还能再见他。
那样熟悉,那样亲切,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与他相识。
一朝花开,一朝花谢,说书人口中的“往事如烟”,真的那么容易吗?
其实签上说的也对,明明万事皆变,但自己还困在其中,一直到现在都未曾想通。
甚至忘了自己来的本来目的,下意识将签扔到一旁,故作无事地从他身边经过。
宇文邕拉住她,“我去客栈找你,却扑了个空,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你也好歹跟我打声招呼”
安歌撇撇嘴,“天太热,没注意到你”
宇文邕笑道,“那你刚刚看的是谁?我身边难道还有人?”
安歌“切”了一声,径自向前走去,宇文邕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安歌身后,一步,一步。
走了不知有多久,安歌突然道,“堂堂一国之君,整天不待在寝宫里批阅奏章,却跑出来找我,若是大臣知道,会不会说我是祸水?”
安歌说得颇委屈,宇文邕立即道,“有孝伯在,没人会知道你的事情”
安歌又突然一笑,弄得宇文邕一头雾水,宇文邕看了眼安歌,问道,“你去大兴善寺是做什么?难不成是求签?求的什么签,难道是姻缘签?”
安歌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明明什么都看到了,却还是一定要问出来,故意让自己难堪吗!这样想着,安歌停住脚步,头抬得可高,气势上绝对不输给宇文邕,“是又怎样!”
可是宇文邕这时哪里有什么气势,安歌如此这般,他的气势就更加微弱,“不怎样”
不知不觉过了午时,不知不觉到了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安歌热得猛扇扇子,但不曾想却更加闷热。远远地瞧见了长安城门,安歌不觉加快了脚步,心里想着无论如何进城后都要找个茶坊,喝杯茶解暑。
然而安歌还没有走到长安城时,天空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太阳依然当空,却无缘无故地下起雨来。闷热的感觉霎时间消失不见,安歌看着突变的天气,怔住了。
宇文邕见安歌的样子,不自觉得笑起来,拉着安歌向前走,“愣着干什么,一会儿雨下大了就不好办了,快走!”
安歌摆脱宇文邕的手,自顾自地走着,语气略有些尴尬,“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但是进了长安城,路过许多家茶坊饭馆酒馆,都不见宇文邕进去,虽然现在还是毛毛细雨,但免不了一会越下越大。
安歌疑惑地想问他,但宇文邕在前面愈走愈快,完全不给她问问题的机会,等到宇文邕停住脚步时——安歌抬头一望,“浮生馆”。
“怎么到这儿来了?”
宇文邕带着她进门,“上次我偶然吃过一回,觉得味道不错,所以想带你来尝尝”
“可是——”安歌刚想告诉他这里的汤饼早已卖光,但话还在嘴边没说出口,就见店家笑脸盈盈地上前迎接。
“呦!客官几位?里边儿请吧!”
这下安歌愣住了,忙问店家,“早上你不是说汤饼卖光了吗?”
店家上下打量了安歌半晌,想起安歌早上来过,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是你啊,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店里临时新进了面粉,总不能一天都不做生意不是”
宇文邕见状,笑问,“原来你早上来过,看来,是我运气比较好了”
安歌皱着眉头,看了宇文邕半天,宇文邕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愣着干什么,快坐!”
安歌顺着宇文邕的力气坐下,心中五味陈杂。
好像,只要宇文邕在,身边的一切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好像,只要他在,自己的运气……都变好了?
https://www.bqvvxg8.cc/wenzhang/73/73939/398683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vvxg8.cc。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m.bqvvxg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