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父慈子孝
连着四五天都是这样,一颗馒头哪够正在长身子的少年人吃,他饿得两眼昏花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这时候才有人来把他抬进一间舒适的屋子里,高床软枕让他好好睡了一觉,再不用缩在角落里拿绸衣裳挡风。
他吃饱喝足有了力气,这回不敢再骂,只又把自个儿的来历出身说个一清二楚,许诺金银重利叫人送他回家。没一个人理他,在他说到佟家的时候,后面那人竟还轻声笑了出来。
玉柱看不见他们的脸,听了这声却从心底凉了个透,人家根本不堵他的嘴,也不怕他叫嚷,房里头有新鲜的水仙花香味儿,是新鲜的,不是水仙香饼燃出来的味道,这个时节还能养活得起水仙的人家,京里屈指可数。
玉柱知道干这事的肯定是佟家的仇人,虽然那两个给他饭的人不多说话,漏出来的几句也能知道他们的主人很有身份。
一阵金玉声起,玉柱刚要站起来,就闻见了酒菜香气,他身子无力眼睛又看不见,却是一闻肚里就响起来,连着三天流制,没碰一点实心的东西,少年人正在长身体哪里忍得住。到了这个地步,玉柱很明白那人要拿他干什么了,心里竟还庆幸起来,若不是个有身份的人,恐怕他已经就地被埋了,佟家再有势力,难道还能一寸一寸把京城的地翻开来?
玉柱骂也骂了,求也求了,怎么能不叫人放了他,就在他想着自己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的时候,又被蒙了眼儿拖到另一间屋子里,面前坐着的人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玉柱哑了声儿不敢再说话,他既不敢求也不敢骂,谁知道那人伸过手来就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玉柱两条腿只发抖,他知道他能不能回去能不能活着全看这人心情,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让人家放过他,那人站起身来正准备动作,门口轻响三声,玉柱耳动一动死死捏了自己的衣衫,只有宫里人才这样打暗号。
事儿是在圆明园家宴之后发生的,周婷略有耳闻,就是妯娌之间也在宁寿宫请完安之后谈起几句,正接在皇太后抱怨自己不能去的后头。
她的身份,往谁园子里去玩都不合适,宫妃们又不好张口,正好这算是京里的一件大事,叫皇太后知道也没什么,就都问佟妃:“你们家那个孩子可寻着了?”
佟妃心里暗恼,却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家里有一个拖后腿的就被人惦记着,只好端了得体的笑回道:“倒多谢你记挂着,要我说,不过是孩子贪玩了,哪就这么急了,过两日也就回来了。”
皇太后立马被带偏了:“不当爹妈的哪里知道父母心,这是着急呢,是该叫人好好找一找的。”
说到这儿话题算是揭了过去,没人肯往下接了,在座没孩子的不是一个两个,就是皇太后自己也没生育过,她这是一杆子打翻了一圈人。旁人只拿这个当了件稀罕事儿在说,周婷却是绷紧了神经的。
佟家这么大的家业,找个人还能找不着?京城里什么最紧要?安全最紧要。今天能丢个勋贵,明天就能丢阿哥了,只没人拿这个去参罢了,不然九门提督的位子怕是要换人。
弘昭家宴那日很得了康熙的称赞,除了当日吃的,还送了两筐子菜蔬进宫,叫康熙分送给几个妃子,自然是皇太后跟德妃那里得的最多。
他小小出了一回风头,更往这上头钻,周婷却拘了他在屋子里写大字。外头太阳越来越盛,只许他散了日头才能往采菊堂去,再能锻炼身体,课业也不能丢下。
弘昭虽也有小书房,却还是喜欢呆在周婷这里写字,一个大开间,隔了几道竹帘子,他一抬头就能看见额娘坐在窗着教姐姐们做针线,伴着弘昍念《弟子规》的声音,翘了嘴角写字。
一室宁静被弘时给打破了,他一路小跑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周婷身边,兴高采烈:“额娘!皇玛法要去巡塞,三伯家的弘晟也要去的,我能不能去?”
家宴那天来了不少孩子,这可比在宫里吃宴要乐呵得多,在圆明园里头可没宫里那样大的规矩,几个男孩子叫奴才牵了跑一回马,再拿钩子去钩鱼吊虾,没几句话就亲近起来。
弘晟已经十二岁了,跟着出塞也是寻常事,周婷闻言一笑:“竟连哥哥都不叫了,你才多大,弘晟下回大挑都要娶媳妇领差事了,轮得着他,可不一定轮得着你。”
弘时刚鼓了脸要说话,弘昍拍着巴掌站起来,奶声奶气的重复着周婷的话:“娶媳妇!”一屋子丫头都笑起来,大妞抱过他刮他的鼻子,二妞笑得扔了手上的针,把弘昭也给招了过来。
“谁娶媳妇了?”胤禛掀了帘子进来,神色松快,兴致甚高的问了一句。弘昍才刚会说话,唠叨得很,嘴里立马叽叽咕咕的念上了,最后用力点点头指了弘时说:“娶媳妇!”这三字倒是吐得清清楚楚的。
把弘时闹了个大红脸,他已经知道娶媳妇的意思了,站起来吱吱唔唔,还是周婷给他解围,她把弘昍放回大妞手里,站起来跟进内室去给胤禛换了家常衣裳,取下腰里的七事,顺口说了一句:“弘时想跟着去草甸子上头呢。”
这一回胤禛也是要跟去巡塞的,周婷正想着要怎么安排了人跟去,若是弘时能跟着也不错,他半
大的孩子,正是该阿玛看着的时候,谁知胤禛擦了脸出去就说:“这回弘时不能跟,汗阿玛点了弘昭去,下一回再轮着弘时吧。”
弘时一听就耷拉了脑袋,倒是弘昭乐了起来,高兴的又要在地上打滚,看了周婷一眼又硬生生的忍住,挥了几个拳头绕过去挨住胤禛:“那阿玛带我骑马?放风筝?”
周婷笑盈盈的看着胤禛点了头,走过去摸摸弘时的肩:“下回再轮着咱们弘时。”弘时叹了口气,点点头。
说完这些就是两人说正事的时候,大妞二妞拿绣筐子去了隔间的书房,只留了弘昍还在原地玩耍,周婷拿玻璃盏舀了蜜卤汁子送到胤禛手里问道:“佟家那个还没消息么?”
胤禛接过来一口喝净了,把玻璃盏一搁轻笑了一声:“佟家这回可要丢大脸了。”除了撑着城防的,哪里还有人能把事做得这样悄无声息,佟家别说在京里,就是外省要找一个人也容易得很,到现在一点风声都不透,竟都不往这上头想,实是日子过得太舒心,骨头都生锈了。
算算日子马上就是康熙出塞的启程日期,胤禛估摸着玉柱就要被放回去了,淡淡一笑,握了周婷的手:“总归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你把东西备一备,弘昭的打点的仔细些,他年纪太小了。”说着抬手摸周婷的耳垂。
她穿了一身天青碧的衫子,耳朵上挂了两只碧色欲滴的豆夹儿,更衬得肤白如雪,金扣子紧紧嵌在耳窝里,叫胤禛光摸还不够,侧了身过去吻一下,就贴了她的耳朵说道:“你且放心,有儿子跟着我,就是个小耳报神,等回来了,你细细问他,我可有干坏事儿。”
周婷面上飞红,轻哼一声:“我哪里就想这个了。”
“那你想了什么?”胤禛拿手指揉她的耳垂,把耳朵上那个翡翠豆夹拿下来,张口就要含住,周婷头一偏,窝在胤禛怀里,眼睛盯着他宝蓝色菖绸的裤子,手指头不经意刮了一下,那里头的东西一跳,起来了。
胤禛只听见她缓缓吐气,口里一股甜腻腻的香气,喷在他耳廓上,抹了蔻油的那只手轻点红唇:“我想的,是这个呢。”胤禛身下一紧,喉节一动,眼睛热辣辣的,看得周婷闷在他怀里轻笑。
弘昍本是一个人在玩七巧板,不知怎么就回了头,张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住胤禛,叫他不敢继续动作,只好强压下火气,捏了她的下唇:“瞧我夜里怎么折腾你。”
事情果如胤禛料的那样,佟家不见了个庶子,隆科多着急上火,其他人却没甚反应,玉柱阿玛额娘是那个样儿,平日里有身份人家的孩子哪里愿意同他来往,要不就是看中了佟家的权势,想要攀个关系得点好处,要么就是跟他一样的纨绔,混在一处不事生产,溜鸟走马。
像这样的,撒了出去几天不回来也是常事儿,谁都没放在心上。隆科多却被四儿拿鞭子逼得快上吊,不管不顾的利用自己一等侍卫的权职报给了康熙。
康熙倒是问了两句,跟佟家人一个思路,先就问了佟国维“可是孩子贪玩了?”佟国维觉得这是儿子小题大做,简直丢了他的脸,竟拿这些小事去烦皇帝,赶紧给康熙请罪。
难道还指望他为了个佟家庶子请九门提督去找人不成?托齐合可才被隆科多挤兑过,佟家也不是没往这方面使过力,无奈人家答得敷衍,京里哪里还少这种游荡子,真要一个个去找,那步军统领也别干正事了,天天给人找孩子算了。
银子撒了出去,人却没能找着,等到玉柱失踪的第六天清晨,佟家后巷子里头来了一辆马车,因是下人进出的后门,也没人立时警戒起来,等到中午那车还没人来牵走,守后门的就去掀了帘子一瞧。
他们佟家的宝贝少爷玉柱,两只腿露在外头,身上盖了一层黑色绣万字不到头的绸被子,赤着身子躺在里头。
这下佟家可炸了锅,四儿再悍,也是个当娘的,听了奴才的话出来一看,差点儿厥过去,她那鞭子也用不上了,直接上了手抽了身边奴才的大耳刮子:“快把人抬进来!”幸好是在后巷里头,要真是停要府门口,那佟家一辈子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玉柱这样子怎么也要请个大夫来,四儿掀了绸子一看,哪里还不明白,扑在儿子身上“心肝肉”的乱叫唤,差了奴才把隆科多从宫里头叫回来。
他正在当差,强跟人调了班赶了回来,一见儿子身上都是一点一点的红痕,头晕目眩差点没站稳。他总算比四儿有见识许多,把人全赶了出去,只留下心腹在屋子里,四儿只知道坐在床沿哭天抹泪。
隆科多亲自掀了绸子把儿子翻过身去,细细查看,越看心里越火。人是没受什么伤,非但没伤着,身上还抹了一层上好的玫瑰露,皮肤泛着光,乍看上去跟个姑娘没什么分别。
四儿一见了隆科多就跟狗见了骨头似的,上手拎了他的耳朵:“还不叫人请太医去!”她的宝贝蛋,也不知道糟了什么罪,这会子还不清醒,显见是给人下了药了。
隆科多却拦了她:“心肝,这可不能请太医,玉柱还没说亲,要是传出去,哪还有好人家能跟他结亲呢。”
照着四儿的脾气听了这话非抽上一鞭子不可,这会儿却是咽了泪咬着牙:“哪个天打五雷轰的东西干出这事儿,你还不赶紧把人找出来,剥了他的皮!”
隆科多气得头冒青烟,只等着儿子醒过来认了人就拎着刀杀上门去,谁知到了夜里玉柱人是醒了,却愣是不愿意说一句话,拉过被子蒙住头,隐隐在哭声从里面传出来。
四儿大急,把出了嫁的女儿都招回来了,她从来不是个软和的娘,宅子里也没人敢欺负她的儿女。别家的孩子娘讲道理,她可不会讲道理,直接就上了鞭子,隆科多就跟被驯服的鹰一样,哪个动了四儿,他非把人的眼给啄了不可。
玉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是真不知道那人是谁,总不能说,他记得的就是怎么被那人搬弄得泄出来吧,又是羞又是愧,心里却没了一点怨恨,被四儿急问了两句,竟还巴望着他的阿玛能把人给找出来。
到底不是什么体面事,佟家家里压了下来,却还是有风声传了出去,下人们抬他的时候动静太大,总归有一两个瞧见的,口口相传,可不就变了样子。
玉柱这回是彻底抬不起头了,要是两下里相好,到是风流韵事,可他显见是被人给强了,那人吃完还给送了回来,又算是个什么?
他把自己个儿关在屋子里头不出来,四儿急得天天守着他也没用,只好拎了隆科多的耳朵,逼他一定要出这口气。
一直一不声响的佟国维却把儿子叫过来狠骂一通,姜还是老的辣,隆科多没想着的事儿,他想着了,能这么干净利落不留一点痕迹的,除了太子的人,还能是谁,他在心里记下这笔帐,却不能叫隆科多去横着来,拘了他不叫他蹦,又下了狠话:“那一位,如今且还动不起。”
启程前一天夜里,周婷同胤禛自有一番缠绵。胤禛这一去,回来的时候正是周婷身子正臃肿,叫胤禛一个人旱上三四个月,也该先叫他尝足了甜头才是。
屋子里玻璃灯上罩上一层纱,帐子里头悬了颗夜明珠,一层层的纱掩着半明半暗的珠光映得一室暧昧。
周婷肚子还没显出来,腰虽不如之前那样纤细,胸却不止长大一点,拿亮纱裹了胸前两团绵软喷香的脂膏,轻移一步就在微微的打颤,那将露未露的地方绣了一只蝶儿,顺着半开的领口往里窥就是紧紧挤在一起裹出深沟的酥胸。
胤禛一声粗气才刚吐出来,周婷身上罩着的玫瑰红披帛就顺着肩滑了下去,磨细了的珍珠贝母粉细细抹在身上,原本就白皙的肌肤莹莹烨烨。灯火流转,投到她身上只显得皮肤泛着淡淡的光华,身上的罩衣还没解呢,胤禛的眼睛里就燃起了两团火。
三个月还未过,两人都不敢放纵,既不能走下面那条道,就在别的上头想足了花样,胤禛眼睛虽在着火,心里却一点都不急,在她身上尝过了百般滋味,哪一回不叫他沉陷在里头,要了一回,就又想着下一回。
他的身体乐于这种享受这些,胤禛靠在大迎枕上头不动,手里的书卷却扔在一边,裤子里头那根东西再不肯老实,昂着头支起来,顶端还泛出了露。
踏脚上摆着冬日里才用得上的厚褥子,刚胤禛还觉得奇怪,这会子却容易明白过来,喉头一动撑着手就要坐起来,周婷按住他,挨过去伏在他身上,大腿根磨着那越来越烫的东西,红唇在他下巴的摩挲,又软又暖,这滋味还没尝够,她就动手解了胤禛的裤带。
第二天弘昭早早就起来了,穿好了衣裳就是来敲周婷的门,翡翠珊瑚拦了他,他还厥了嘴儿,不高兴的嘀咕:“阿玛赖床!额娘赖床!”
屋子里的两人早早就醒了,还睡在罗汉床上,赤着身子贴在一处,撒开来的头发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听见弘昭叫门也不起来,反而贴得更紧,胤禛昨儿夜里没能答,这会子执了她的手放在嘴边含住指尖:“说多少回你也不信,咱们且往后瞧吧。”
一句话把周婷的泪说了出来,等送弘昭出门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弘昭穿了四开裾,也不肯叫胤禛抱,自己站在那儿仰着细脖子皱了小眉头:“额娘别惦记我,”一面说一面还摇头晃脑的背起诗来:“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周婷一巴掌轻拍在他的光脑门上,胤禛忍了笑:“这倒真是我要说的,你每回不是夏日里生就是夏日里怀,若是觉得苦闷,叫大妞二妞多跟着舒散,想吃的不拘什么都吩咐人去办,别想着守规矩……”
他还待再说,外头等的人已经低了头,周婷推推他:“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哪里就委屈了自己,快些去吧,别叫汗阿玛等着,路上多照顾弘昭,他骨头软,不许骑在马上不下来……”
两人正相互交待呢,弘昭重重叹了一口气,做了个鬼脸儿,这回胤禛周婷都撑不住了,原来的离情倒被笑给掩了过去,胤禛拎儿子往马上跨,弘昭转过身来冲着她们挥手。
弘时原还别扭,此时见他要走,吸了鼻子快步上去:“听额娘的话,你太小别老跑马!给我写信!”
胤禛跟着回了头,难得的冲弘时露了个笑脸。他待女儿百依百顺,对儿子却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弘昭还小又在周婷这里呆得久,知道阿玛心里疼他,弘时却总隔了些什么,此时见胤禛冲他笑,连抽鼻子都忘了,怔怔站了会儿,也跟着笑起来。
因是康熙点的弘昭,启程之后就把他叫进了御用的马车里,弘昭那车怎么会有康熙的大,他坐着等康熙看完奏章,一双眼睛溜来溜去,康熙一抬眼见他这模样差点笑出来,咳嗽一声弘昭赶紧坐正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膝盖。
他这样活泼倒叫康熙喜欢,放下奏章逗起他来:“怎的没跟你阿玛去跑马?”在弘昭面前胤禛很有当阿玛的样子,眼睛都不错一下的盯着,这样骑马怎么会痛快,他跑了两步就回了车里,拿出周婷准备的风筝,叫小太监放起来,自己扯着那线,就这样,胤禛还怕他从车里掉出来,指了三五个奴才在下头撵着。
康熙见他丧了一张小脸,耷拉着肩膀的样子,越发忍不住:“这样,你跟着玛法去跑马,你阿玛便不敢再比划了。”
弘昭的眼睛都亮起来了,他喜滋滋的点头,兴高采烈的骑在特意给他备的马上面,胤禛还是不放心,康熙瞪他一眼:“像什么样子,”眼睛在瞪他,嘴角却翘起来,赶了胤禛远远的,自己却遣人前后跟着弘昭。
太阳盛起来,照得弘昭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马鞭子挥得急,身下的马却是骟过的,性子温驯,再抽也是小跑。弘昭晃着脑袋跑了一会儿,康熙就叫人把他带进帐子里,赏了一碗酸梅汤。
玛瑙碗里冰珠子打头转,弘昭脸上一红,小口小口抿了喝,康熙见他有礼有仪,很是点了会头,心情大好的说:“你跟着你阿玛恐受了拘束,白日里只管在玛法这儿,夜里再去寻你阿玛。”
胤禛牵了马绳,边上跟着的是十三十四,这两个已经赛了一回马,跑得满身大汗,这会子刚歇下来,他们俩前后一跑倒瞧见了最近的话题人物,一左一右挨了胤禛,压低了声儿:“佟家那个,怎么也随队了?”
太子的事现在还是隐秘,胤禛却是猜到几分的,他的手还没法子伸到佟家里去,但玉柱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门,他先是在家里躺了两天,缠了隆科多把人找出来。隆科多却怕儿子真去跟太子拼命,瞒得风雨不透,玉柱在家里打听不到消息,就去寻了过去的那些朋友,虽说打了幌子的,也被胤禛的人盯上了。
少年人沉不住气,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不一样,明眼人儿一眼就瞧了出来,他嘴上说着要寻那人,却不见有多愤恨,甚至还藏了一点羞意。下头来报的不敢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报给胤禛听,他也没往那方面去想,但却存了挑拨佟家跟太子关系的心。
转了几道弯把事实隐隐约约透了几句给玉柱,他果然要跟着隆科多出来巡塞,四儿过去就对儿子有求必应,此时就是玉柱说要天上的月亮,四儿也要抽着隆科多去摘了来,更何况是巡塞这样的小事,把玉柱往勋贵子弟里头一放,根本不惹人的眼儿。等佟国维知道这事的时候,他们已经启程了。
太子掳了玉柱这事儿,胤禛没有想到,但他既然知道了,就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康熙心头两个牵挂,一个是太子,另一个就是母家,当时千方百计想叫太子跟佟家亲近起来,偏偏有一个索额图插在当中,如今虽不作那想头,也希望儿子能跟自己的母家和睦相处,等他百年之后,总要能继续支撑着母家不倒才是。
胤禛就是知道了康熙这点意思,才要把皮扯破给他看,太子与佟家要和睦是再不可能呢,隆科多那个性子,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蛋被人压下身下,又该如何?他需要的就是寻个时机,把事情摊开来给人看。
隆科多启程之前得了四儿的吩咐,叫他好好照顾儿子,一路上带着他舒散舒散筋骨,跑回马乐呵乐呵。
玉柱身份尴尬,这事一出在京里说一门亲更别想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四儿跟隆科多那点子破事,本来就少有人不知道的,可四儿偏偏眼睛生在头顶上,不是高门不要,不是嫡女不要,这才把玉柱拖到十三四还没说亲。
似这样的出身再姓个佟,高门大户也不在乎,媒人上门不把人拍出去就已经是客气了怎么还会应下来,四儿因着儿女亲事,也不知道得罪了京里多少人家。如今出了这事儿,回绝人的口气都不似过去那样小心翼翼了,直接把那官媒看一回,甚话都不说,只笑两声人家也能自己红了脸回去。再有那刻薄的,还要多问一句“府上公子可好些了?”
气得四儿直骂娘,佟家院子里没人敢去触她的霉头,隆科多再宠爱她,也怕她把事嚷嚷出去。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太子亲自做下的还不知道,要是叫她嚷给了玉柱听,叫他知道该如何处?
佟家本来就存了倒太子的心,如今有这件事打底,更要把他拉下马来才行,康熙百年之后谁坐那个位置都比太子来得好。
隆科多叫人把玉柱看得紧紧的,连马都不许他多骑,同理勋贵,玉柱暗地里也不知道被那些人家的子弟笑了多少回,更有直说他那儿没养好,这才不能上马的,要不然哪有这个年纪的还坐马车呢?
玉柱心里存了事,也不同他们起纷争,他阿玛越是拘了他,他越是觉得家里头已经知道了这事儿,那个搂了他温存的人真的就是穿着鸦青色绸衫坐在马上遥遥远眺的皇太子。
玉柱本来不过想要远远瞧他一眼,他知道自家的身份,就算这事儿是真的,也不可能把太子怎么样,谁知道就是这一眼,他就又生出要凑过去跟太子说说话的心思。觉得哪怕听一句他的声儿也好,总该确定一回,到底是不是他。
隆科多的人盯的紧,玉柱一路上都没找着机会,等到在温泉边扎营的时候,他才趁着别人都去喝酒泡泉的时候从帐篷里溜了出来,皇太子的营帐自然紧挨着皇帝,那里守卫最严,玉柱穿着寻常服色根本不能靠近,只能远远看着,等到眼睛发酸了,还没能瞧见有身型像他的人。
没等着太子倒等来了寻子的隆科多,他见了玉柱知道了消息以为他是来寻仇的,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拎着他的衣裳领子把他扯回帐蓬。
隆科多见了玉柱那样儿就咬了牙,眼睛都瞪红了,却只拍了两把肩膀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对着四儿他是能赌咒发誓,对着玉柱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出了这事儿,他这当阿玛的,还真没跟儿子谈起过这些,难道要宽慰他一句“春梦了无痕”?
玉柱耷拉了脑袋不敢看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但他却没死心,连着晃了那么两天,想尽了办法也还是没能靠近太子。胤禛得了回报倒诧异起来,这样子哪里像是寻仇的,怎么倒像是戏词里头那些才子佳人相约后花园的桥段。
胤禛看着平和,对玉柱的轻视却到了骨子里头,隆科多带了玉柱来的那一回,因康熙说是家宴,玉柱竟跟弘昭弘明几个论起了排辈来。
胤禛是一点点疏远了跟隆科多的关系的,待佟家人倒还有一份优待在,毕竟是孝懿皇家的母家,他叫了十一年的额娘,总还留了情份。
可就是这个论辈儿,弘昭弘昍竟比玉柱要小了一辈,几个阿哥脸色都不好看,胤禛脸上不显,心里却怒,他的儿子竟要应酬个奸生子!
这事儿周婷并不知道,下头的奴才见着不对,把话给茬了过去,就连康熙也没再接着往下说,隆科多却喜滋滋的端了舅舅的架子,还真以为胤禛叫了他几声舅舅,他就真能摆舅舅款了。
胤禛正想着这事儿,弘昭洗完了澡赤着脚踩在油毡子上头爬上了床张着两腿躺在他身边,他连跑了两天马还不足,到第三天上,康熙也不许他骑马了,把他拘在车里写字,见他小小的人儿竟然坐得定,笔力虽还不到,写出来的字却已经有了架子,对他的喜欢又多了一层。
康熙自己学识渊博,自然喜欢好学的小孩子,弘昭被周婷养的对什么都要发问,有些为什么问了出来,周婷不能答他,就找能答他的人回,胤禛都被问倒过许多次,今天他就在问康熙为什么天上的云跟着车一起动。
这样说了两句孩子话,一老一小就读起书来了,弘昭基础打得不错,康熙问的几句都能答得上来,算着他的年纪点了回头,等开了蒙叫他到宫里头读书。
康熙也不是日日有空把弘昭叫过去的,不过在御撵里头听见他一边跑马一边大呼小叫,才把他叫进来赏一个冰碗,写了一幅字又把他送了回去。
饶是这样已经叫人热眼,胤禛拍一拍儿子的肚子,弘昭一翻身把腿架到胤禛的大腿上,软软的小脚丫子磨着他阿玛的肌肉,叹一口气:“十四叔说等我身上的肉不是软乎乎是硬绷绷的,那骑马就不会疼了。”说着眨巴眨巴眼睛:“我什么时候能硬绷绷?像额娘说的菜也吃肉也吃,一天一个蛋两碗奶子?”
胤禛勾了嘴角,摸摸弘昭的脑袋:“你今儿可给你额娘写信了?”
弘昭日日都有新鲜事,他头一回出远门,看见个什么都觉得稀奇,一拍脑袋坐起来:“我给忘了,这就去写。”说着扭着小身子下了床,在胤禛的案头铺上信纸,拿紫毫笔沾了墨给周婷写起信来,写一句就往床上看一眼。托识字木牌的福,弘昭认得许多常用字,识字再多,信里也无非说些他又跑了几圈马,看十三叔十四叔比了一回箭,拉拉杂杂一大堆,连康熙赏他的蜜糖果子也写了出来,信的结尾写了一句“我和阿玛都想额娘了,”瞧瞧胤禛再瞧瞧自己握笔的手,咬了笔杆子加上一句:“都想黑了。”
这样行了一月有余,将将要到草甸子上见蒙古台吉之前,玉柱总算跟太子打上了照面,胤禛不好做得太明,倒叫人私下里指点了玉柱去走胤禩的门路。
他跟佟家人本来关系就好,照顾一下玉柱也是平常,隆科多的态度暧昧,一直就是胤禩的争取对象,既有了这个捷径,就没有不走的道理,他把玉柱召到帐篷里去,给些吃食再表示一下亲切,见玉柱神思不属的样子,也不觉得奇怪。
胤禛能猜到,胤禩也知道几分真相,他也不点破,跟胤禛一样存了将来说破,叫佟家死心踏地反太子的心。
玉柱到他帐蓬里去了两回,每次回去都由胤禩身边的太监给送回去,他塞了个上好的烟鼻壶,那小太监还以为他是真的想要见识见识,把帐子里的方位细细说给他听,末了又得了两块银锞子。
总算给他瞅准了机会,出巡在外许多事做,小太监送了他两回见他熟了路,有事儿跑不开就叫他自己回去,玉柱点头应了,行出几步见那太监走远了,扭头就往太子帐蓬那边去。
合该是他的运气,刚被巡逻的侍卫拦了问话,那边太子带着人走了过来。玉柱张了嘴说不出话来,怔怔听着太子正吩咐人把弓箭拿出来,头一扭眼睛扫到他身上。
漫天余晖下,玉柱的目光锁在他身上抽不回来,都不必细听,他就知道那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突然间手足无措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跟还没全落下去的日头变成一个色儿。
太子也认出了玉柱,玩味的挑了挑眉头,瞧这样子竟是认出了自己,他站在那儿冲着玉柱微微颔首。侍卫见了太子自然放行,玉柱的脚步都挪不动了,见那人冲他点头,腿似不是自己的那样迈了出去,心怦怦直跳。
太子既然敢做就不怕事儿,见他过来和蔼的问一声:“你这是跟着你阿玛出来玩儿?”这一句平常的话,就叫玉柱魂都丢没了,低了头盯着太子垂着的手,想像他手上那些厚厚的茧子是因为拉弓还是因为写字磨出来的。
太子经过见过,他这付模样哪里还能瞒得住,他原来是打算把人弄了来调教一番,根本没想着亲自上阵的,那日过去,也是一时兴起,谁知道这少年竟对他念念不忘了。
一个人热情不如两个人索取来的得趣,太子路上带着女人,却不会带男人,送上门的肥肉,岂有不吃之理,把玉柱上下一扫,又是一声轻笑。
转头领了人往他帐子里去,玉柱只知道傻傻的跟着,到了帐子里头,他还一付懵懂模样,太子拿手指勾住他的下巴:“食髓知味了,嗯?”
玉柱面色通红两腿发颤,这才瞧见帐子里头已经没了别人,朝思暮想的人就在他身边,晕陶陶不和今夕何夕,两人都不说话,就跟原来似的,直接动作起来。
也不知道日头是怎么落下去的,只知道他回去的时候,月亮都挂在中天了。隆科多还以为儿子又跑去御帐前了,寻了两回没寻着,玉柱只说是跟勋贵子弟一同喝酒,他身上又确有酒气,隆科多还高兴儿子总算又有了笑影,笑两声就出去了。
有了一回就有第二回,太子没拿玉柱当回事儿,玉柱却是真的上了心,每日里跑到树下等他,虽不是天天云雨,却也叫太子上手了两三回,越弄越有滋味,见不着他的时候,心里就跟猫挠似的,贴在床上一整夜都睡不着觉。
这一来二去的,营地里头哪里有秘密,玉柱这个愣头小子根本不知道遮掩,昂着头盼着的模样,是个人都能瞧得出端倪来,如今只还瞒着康熙跟隆科多罢了。
连十三十四都知道了,每回瞧见太子,背过身就挤眉弄眼,胤禛举手作拳放到身前咳嗽一声,瞪了两个弟弟一眼,不叫他们在人前露出来,心里默默算着日子,总要在见蒙古台吉之前把事儿给捅出来,隆科多那里是该有人去支会一声了。
两人有了那么几回,太子那边就冷了下来,他无非是出门在外找个乐子而已,玉柱沾得这样紧,太子都诧异起来,一两回的新鲜也尝够了,折了佟家的面子就成,再闹下去,康熙可就该知道了。他让玉柱白白等了两天,再没叫人把他带进自己帐子里。
玉柱就像抹游魂似的在营地外围绕晃荡,一转就是一天,他本来就相貌精致,太阳下面一照,满面绯红。这里头荤素不忌的大有人在,眼见太子不召见他了,心思就活动起来。
康熙的队伍还没到地方,也已经开始有陆陆续续到达的台吉们先过来请安,自然要宴饮一番,太子更没功夫搭理玉柱,到是他身边的太监把有人纠缠玉柱的事漏了一句出来,见太子没甚反应,那太监也不再说起。
玉柱这回事子事,放到女人身上就是失了宠,除了心里苦再没别的办法,他却不肯信,硬要找着机会想要问一问。两人接触得多了,也会说会子话,太子还握了他的手写过一阙词,在这草甸子上头,还寻了刻诗的瓷枕头来逗他开心,怎么说不理就不理了呢?
一个甩开了手,一个却放不下,玉柱日日这样等,到底叫隆科多看出了异样来了,他自从好命姓了佟,长到这么大从来没使过什么计谋,上头有老子顶着,老子顶不住了,总归还有康熙,肚皮里这点心窍就全用在了四儿身上,对这种事还真是少了一个弯。
他见儿子不对劲,狠狠训了跟着的人,那人哪里把敢事情报给他听,两面他都得罪不起,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上赶着被睡的,除了捏着鼻子认下还能怎办?总归两面都讨不了好,不如闷声发大财。劝也劝了,实劝不住难道还能绷了他?
这一日玉柱又从帐子里头溜了出来,康熙正跟科尔沁台吉喝酒,太子自然要陪饮,木架子上拿松枝子串着羊肉烤,滋滋作响的热油滴在松枝上头噼噼啪啪作响,炸出火星子来,月亮都挂到天边了,帐子里头的宴还没散。
玉柱借了热闹偷溜到营地当中,他来回这么多次,守卫的早就认识他了,见玉柱往太子帐子里去也不拦着他,只两两使个眼色,窃笑一回。
守门的小太监得了他许多好处,见是他来了殷情问安,又给备上了茶水,这事一天没扯破,那这一位就是主子的人,不能失了礼数。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半夜,太子是叫人扶着回来的,康熙不喜多饮,蒙古人却豪爽,幸好杯子都是有定制的,似那一大碗一大碗的喝下去,再海量也得头晕,他有些迷蒙,还没听清小太监的回报,就瞧见了玉柱。
浑身酒气却没喝多,不过是托醉回来休息,为着后头的比箭存点精力,见玉柱通红着一张脸站到面前,打出个酒嗝,还没等他吩咐呢,温水已经先递了过来。
太子睇了他一眼,知道不说开了他是再不能明白什么叫好聚好散,他本来是能叫佟家更丢人一些的,弄个这种出身却姓着佟的少年既触不到康熙的底线,又能叫佟家大大的丢脸一回,最后却还是手下容情,没把他光着就抛到大街上去。
在这门道里沉浸那么些年,那些个逢场作戏的见得多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掳了来的少年竟真的对他用了心,太子眼神一暗,也没伸手去接杯子,就了玉柱的手把水喝个干净。
玉柱也是被人侍候着长大的,做这些事却顺手极了,又是揉肩又是拍背,太子被他服侍得适意,灯下瞧他那张眉目精致的脸,借着酒意伸手一勾搂到怀里,玉柱瞪大了眼,迷迷糊糊扯到了床上。
这两天正是胤禛收网的时候,紧盯着玉柱的回来往帐子外头一站打了个手势,胤禛就勾起了嘴角,冲那人轻轻点了点头。弘昭在他身边脑袋一点点的打着瞌睡,胤禛把儿子抱起来,对着上首的康熙比划一下,康熙见弘昭趴在胤禛怀里张着嘴巴流口水,忍笑许了。
胤禛一路抱了弘昭回帐篷,才刚把他放下来,吩咐苏培盛去准备蜂蜜水给他解解酒,小孩子贪嘴,见大人喝酒馋得慌,趁着胤禛不注意偷偷喝了一杯,人还清楚得很,很是唠叨了一会子他养的鸡崽子,被胤禛摸了两下脑袋闭了眼儿睡着了。
胤禛坐在帐子里,也不急着回去,定了神等着事情闹出来,果然不出一会儿功夫外头就闹哄哄的,有两声尖叫,很快熄了下去。
他站起来掸掸衣裳,吩咐苏培盛留下来陪着弘昭,自己出了帐篷往大帐里去,还没走到帐前,十三叫住了他:“四哥,那事儿闹出来了,汗阿玛正生气。”
胤禛面上皱了眉头,两眼一扫:“十四呢?跑哪儿去了?”
胤祥压低了声儿凑过去:“他正在调派人手呢,那边闹得不成样子,太子……叫隆科多给打了,汗阿玛已经把隆科多拘了起来……”
胤禛挑挑眉头,他真没料到隆科多竟敢动手:“太子伤着了没?”
胤祥面色古怪,像是想笑又像是鄙夷,清清喉咙才说:“他喝得太醉,刀都没出鞘,至于那一位,外伤是没有,就不知道有没有内伤。”话说得太过促狭,胤禛的脸色都跟着一松,接着又皱了眉:“营防也太松懈,这一路过去,竟没人拦?”
说到这个胤祥更乐了,差一点就笑了出来:“这可是三哥负责的,这会子哪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胤禛指使人去的时候,隆科多正跟人拼酒,喝得上头出来解手的时候,被一个穿着太监服色的人拉住了,那人压低了帽檐瞧不见脸,隆科多正要喝斥,就听那小太监尖了嗓子:“玉柱被太子拉进帐子里了。”
隆科多脑子还是木的,才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跑得没了影儿,他来不及去辩那人话里不对劲的地方,心头的火窜了起来,眼睛瞪得通红,摸摸身上佩的刀,摇摇晃晃往太子帐篷赶去。
守营的见他喝成这样劝了两句,他一句声儿都不发,认准了太子的帐子往那儿过去,酒醉尚有三分醒,地方是没认错,可人却已经木了。里头正在闹,小太监一见人来伸手就拦,隆科多见有人拦他,也不出声,直接一刀砸了在小太监脸上,鼻梁都给砸断了,一脚踢过去把人踹到一边。
余下的人只剩惊叫,这营地里哪还有不认识隆科多的,赶紧就飞奔过去报给康熙听。巡营的侍卫们才刚来过,太子自己乐了,好心放了身边人的假,除了侍候的太监这会子身边真没人了。
隆科多掀了帐子就直往床上去,玉柱正叫得兴起,听在他耳朵里,就是太子正在欺负他的儿子,当下血冲脑门,心里也没了体统尊卑,上手一拍,正拍在太子背上。
两人正趴在床上,玉柱的膝盖抵着床沿,这一下谁都没想到,太子功夫不错,这下子也不能继续了,反手推了隆科多一把,勃然大怒:“放肆!”
玉柱正乐着,冷不丁见了这个唬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趴在床上发抖,太子衣衫整齐,他却剥得干干净净,缩在床上找衣服呢,那边康熙带着人来了。
隆科多手里拿着刀,糊里糊涂的根本就没出鞘,幸好是没出鞘,这一刀拍下去,佟家再是康熙母家,也脱不掉发配宁古塔了。康熙也饮了酒,此时被怒火一激差点儿站不稳身子,狠狠捏了梁九功的手,抖着嘴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事儿也不必细看了,正当他准备忍下这口气把这事揭过去的时候,隆科多又犯了混,跪下来请康熙给他儿子作主。
事情已经闹了出来,不如闹得大些,他这会子酒醒了大半,摸着刀把心里直突突,索性把事情摊开来,总归是双方都有错,这以下犯上的罪名说不定还搁不到他头上来。康熙眯着眼儿,狠狠盯了他一眼。
太子瞅了眼床上的玉柱,往康熙面前一跪:“儿子本是喝了酒回来休息的,这人恬不知耻,摸上了床上,这里里外外守营的也都瞧见了,何来绷人这一说。”
两人在康熙面前就呛上了,康熙喉咙口一甜,硬生生压了下去,面色难看的挥手把人叫进来问,那小太监脸上都是血,抖抖缩缩的回话:“是来了好些时候,专等着主子,奴才还给上了茶。”
他说话都是含含混混的,几个守营门的也出来作证,玉柱根本就是自己进来了。
隆科多兀自不信,嚷嚷着这些全是太子的人,康熙沉着脸,眼风扫到玉柱的身上,冷笑一声,指了人堵了他的嘴,找一间营房把这对父子关了起来。
太子背上挨的那一下不轻,康熙不肯留下来,只叫了太医过来,一回帐蓬见了原地等候的胤禛胤祥挥一挥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太子那里看诊的还没完,康熙帐子里急急叫了太医。
这回随队的太医里头,胤禛特意把唐仲斌塞了进去,他还没到那份位,给上位看病轮不着他,似康熙的病灶,他连看药方都挨不着。
可他天生心细,带出来的药材每一种都是有定数的,这两天受了胤禛的提点,时时注意着这个,不往院判那儿凑,也把药方凑了个七七八八。不敢立时就报到胤禛那儿去,等又过了些时候,胤
禛借口弘昭着了暑气,大大方方把唐仲斌叫到帐子里看诊,这才知道了康熙的病症。
他一向保养的好,身体底子摆在那里,说不好,也是这两年一桩接一桩的出事儿,才渐渐不行了,就连胤禛都没想到这病来得这样汹。
太子正躺在床上,真假且不论,康熙总归要看一面,这火气就全冲着佟家去了,不管儿子做得多不对,隆科多敢拿刀进帐,康熙就忍不了,只先把消息压下来,等着回京再处置。
胤禛扣着桌子想了一回,按兵不动,事儿是太子先起的头,他推波助澜到这儿已经够了,再多做手脚未免落了口实。于是只作不知,除了在康熙面前问药,带着弘昭过去探望玛法二伯之外,并不似胤祉那样为了营防奔上奔下。
这天弘昭奉了蜜糖果子,正等着康熙把药喝完了递过去,就见他阖了眼儿又开开来,指了胤禛:“老四,等到地方,营防就由你来布置吧。”
太子肩背上那一记拍得甚重,就连后头的狩猎都没有参与,原来用的那张弓都拉不开了。不管他是不是有意作态,康熙吃他这一套,原来只是叫了太医过去,再等两天太子还不能下床,康熙便亲自去看了他的伤处。
胤禛陪着一同过去,虽没进帐,却也隐隐听见太子对着康熙辩白,无非是喝多了这样的借口。不论之前康熙是不是真的信,见了那紫红色一长道的伤口无疑叫他多信了几分,太子的身手他是知道的,除了大阿哥,其余儿子里头还没有功夫比他更强的,若不是喝醉了,哪里能被隆科多打个正着。
想到这个就又怒起来,幸好隆科多也喝多了,不然那一刀拍下去,可不要了太子的命,康熙再偏佟家,跟太子比起来,也还是太子更重几分。太子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小时候再苦练布库,身上受了伤康熙也要心疼半天,见了这样深的伤处眉心紧锁,心中隐怒。
也顾不得隆科多说的那事是不是太子做下的,总归他想要太子的性命是真,佟家还能得优容,隆科多这一支断不能容了。
宽慰了太子两句,就出了帐门,胤禛跟在身后,远远走出几步,就见康熙回过头来,面色难看的道:“这事儿,就由你来处置吧。”
胤禛心中一凛,嘴唇一抖开口要求,哪知康熙挥了挥手,打量了胤禛的脸色竟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所以我才将此事交给你,用心的办。”
交给谁都不如交给胤禛更让他放心,胤禛在他眼里一直是个重情义的人,佟家于他的那层关系,他不会不考虑进去,隆科多虽犯了罪,这事儿却不能明着来,到底是丑事一桩,怎么好嚷开来。
胤禛垂了头,肃手答道:“定不辜负汗阿玛相托。”再没人比他更了解康熙对佟家有多么看重,两害相权取其轻,隆科多只能变成弃子,这事儿还不能沾上佟国维,又不能把太子扯进去,他略一思忖就想到了办法。
哪家勋贵屁股后头没一本烂帐,只看上头是不是要把这烂帐摊开来罢了。隆科多本身就不是什么善茬,再加上一个四儿,两人满头都是小辫子,伸手就能抓起一大把来,胤禛本来能挑别的说事,但既然这事儿捎带上了玉柱,那也不必再费力寻别的,只把四儿的事儿挑出,叫个御史参他一本,就够他受的了。他家那个,可是姓赫舍里的。
胤禛得了康熙授意,事儿却不急着在草甸子上办。什么事都分个轻重缓急,布置营防的事就在眼前了,这些他经过许多回,略一思索就把名单定了下来,搂了弘昭写单子,时不时与儿子分说一回。
弘昭将要六岁,哪里听得懂这些,只不过听一回,心里有个印象罢了,胤禛也不急,他的时候长着呢,汗阿玛虽看着不好,其实还能撑好些年,弘昭有的时间慢慢长大。
又叫他背了一回书,就由着十四那边的小太监把他带出去玩了,弘昭越往帐子外走脚步就越轻快,他自己背了箭筒走得雄赳赳的,到了地头拉筋抻腿,有模有样的练起箭来。
胤祯自己的儿子没能跟了来,这个侄子就当是亲生儿那样的疼,弘昭连胤禛都不怕,哪里会怕看上去和蔼多了的十四叔,高兴起来还要骑到他背上闹一回。胤祯把弘昭顶在肩膀上,叫他骑在自己头颈里往远处看那些散养开来活动的蒙古马,指着告诉那矮的脚短些的才跑得快,两人正说的热闹,那边弘晳过来了。
太子这一向跟雍王很有些不对付,若胤禛表明了是个太子党倒还罢了,偏偏他行的是不偏不移的路子,太子虽然面上还似记着胤禛伸手援助的情份,实则心里已经不满起来。镶白旗下人得的要职越多,他的势力就越小。
弘晳已经娶了亲,领了差事,算是大人了,平日里很得康熙的疼爱,突然冒出一个弘昭来倒叫他有些不适应,却不好跟小孩子争锋。出了那事儿,外围的不知道,里头的却没人不知道原委,他脸上很有些挂不住,见弘昭呵呵笑的模样走过去冲着十四行了个礼:“十四叔。”
弘昭赶紧从十四背上下来,喊了一声哥哥,弘晳瞧也没瞧他一眼,径自过去了。十四气得脸色发青,瞪着弘晳的背影死皱了眉头,当着他的面给他亲侄子难看,太子的这个儿子还真是能耐啊。
弘昭偏了脑袋,忧心的看了弘晳的背影,仰了脖子问胤祯:“太子家的二哥是不是眼睛不好,”说着点点头,煞有其事的道:“今儿玛法再赏我果子,就把那个给他。”这时候正是黑桑白桑成熟的时节,每日新鲜的送了过来,各个帐子都能得一些,弘昭那里这东西就没断过。
胤祯挑高了眉毛,差一点喷笑出声,摸摸他的脑袋:“你可记得问你玛法多要一份儿,他知道你想着哥哥,肯定要多一份儿给你,就不必舍出你那一份儿了。”
弘昭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等见着康熙的时候特意抓了两个桑椹咬进嘴里,惹得康熙笑他:“每日里一盆子还不够?”
弘昭老老实实把事儿说了,康熙笑容一滞,跟胤祯似的摸摸他的头:“既是眼睛不好,自然该多吃明目的东西。”转头吩咐了魏珠,赐了枸杞决明子茶给弘晳“叫他好好清清眼睛。”又单赏了一碟子冰桑子给弘昭,夸奖他小小年纪就知道为哥哥着想。
胤禛给周婷去信的时候把这事儿也给说了,很是得意的样子,对弘昭这一招满意极了。周婷捏了信纸就笑,将将行了一个多月,她还没到行动不便的时候,扶着腰坐到桌前,叫大妞磨墨给胤禛去信,还是那些家常话,说些生活起居,上回路上捎的瓜果很得胤禛的称赞,这回一并送了去,还特意提醒了弘昭,玛法给他东西吃,他也要孝敬玛法。
大妞二妞学理家事也有些时候了,拿了信一瞧就知道弘晳是故意的,二妞气红了眼睛,当着周婷的面不敢说,私底下同大妞一处就哼声道:“瞧我中秋宴的时候怎么招呼咱们这位新嫂嫂。”
弘晳才刚成婚,他媳妇正是新嫁娘羞涩的时候,二妞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给她下个绊子,她还真下不来台。
大妞正磨墨写字,最后一笔收住了才把笔交给粉晶洗净,擦了手慢悠悠走到二妞身边,拍拍她的手:“你又着急,那位连满语都说不溜,给她下绊子又有什么意思,但跟欺负人似的。”抬手把绸帕子递给粉晶,晃了耳边的米珠,衬得黑眼睛微微发亮,嘴角一色露出一个笑来:“秋后算帐,且不急呢。”
周婷还不知道自己这两个鬼灵精的女儿窃窃些什么,只叫白糖糕接手了弘昭过去的工作,对着她的肚子念三字经,等到三字经念完,弟子规也念了大半的时候,巡塞的队伍启程回来了。
才刚初秋,周婷还是畏热,穿了一身软银轻罗百合裙站在院子门口等着胤禛,弘昭像匹小马驹似的欢蹦到周婷面前,周婷拿眼上下一打量,眼眶都红了,说说才三个多月,弘昭长高了许多,人也瘦了,周婷捏了他的脸:“果然是想额娘想黑的?不是跑马跑黑的?”
弘昭嘿嘿傻笑,小心翼翼的摸了周婷的肚子:“我不在,弘昍给念的三字经靠不靠谱呀。”一直扯着周婷裙子站在后头的弘昍瞪大了眼睛:“靠谱!”
二妞走过去弹了弘昭的脑门:“阿玛呢?怎的不见?”
“玛法那里还要宴饮呢,百官要迎的,阿玛叫人先把我送了回来。”他一面说一面走到弘时跟前:“三哥,我给你带了牛角做的弓,很不容易得呢。”
两个男孩子很快说到了一处,弘昭还惦记着他田里的东西,被周婷点着鼻子:“这一身臭汗,快去洗了,屋里备了酸梅汤呢。”
胤禛是去宴饮了不假,更要紧的却是把隆科多的事办了,佟家已经得了消息,佟国维这会子正在乾清宫里等着请罪呢。他心里也不是不恨,家里得了消息就把四儿看管起来,只知道长子得罪了太子,还以为是玉柱的事发作出来,长子讨了些口头便宜,等进了京,才有人报到他跟前,隆科多竟把太子给打了。
一直没进过儿子的院子,这回带了人去捆了四儿,这才看见儿子院子里头有多么不堪,四儿竟就是下人们嘴里的主子了,妻子娘家的侄女儿赫舍里氏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头,叫丫头扶出来的时候,佟国维差点儿没认出来,头发都灰了一半,张着口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口咯咯作响,人瘦得皮包骨头,哪里还有当初妻子作媒的时候说她好生养的圆润样子。
知道事儿交给了胤禛,佟国维还松了口气,巴望着雍王能看在孝懿皇后的面子上,饶了隆科多一条命,谁知他还没给康熙请罪,胤禛的折子就送到了康熙案头。
佟国维忖着康熙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这个长子是留不得了,咬了牙拿余光狠盯了胤禛一回,却被接下来康熙的话给怔得膝盖一弯跪了下来:“原以为他是不忠,竟还不孝不悌,罔顾人伦。”这一句话吐出来,牙齿都在打颤。
佟国维压低了脑袋,此时也说了不别的:“奴才失于管教,罪该万死。”
“怪不得他敢对着太子用刀,”康熙怒极反笑:“下贱的东西!”佟国维背脊发凉,头都不敢抬起来,知道下贱东西说的是玉柱,涨红了一张脸,悔恨当时没把四儿发落了,不然怎么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胤禛却在这时候为佟家求了情:“此事干系在李氏身上,”说着目光往佟国维身上溜了一圈:“定是受了李氏蛊惑才至于此。”
康熙沉了脸,眼睛定定盯着奏章,几乎要把那不长的几页纸盯出个洞来,隆科多是再不能留了,他看着压弯了腰的佟国维揉了揉眉心,他在一日还能留隆科多一条命,等他身子不济,第一个不能留的就是隆科多,如此才算是保了佟家。
康熙长长出了一口气:“李氏发与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所出子女永世不得录用。”说着这些话就跟咽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至于隆科多,本家看管。”
这已经是佟国维意想不到的了,他磕头谢恩,刚要抬起头来就听见康熙冷然道:“朕再不想见此人,若听见一点儿消息,就不止看管了。”
太子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他攥紧了拳头微眯着眼,冷笑一声,把身边侍候着的小太监吓得瑟缩着脖子发抖。佟家一门就算能容下来,隆科多也是必死的,谁知道康熙竟留了他一命。
太子沉着脸端坐在案前,一个下午阖了眼睛不说不动,他前些年性子暴虐,到如今这些侍候的人们也是常换常新,见样子不对赶紧往毓庆宫后殿去寻太子妃。
太子妃正临着窗看女儿绣花扎针,听见人来报眉毛都没抬一下,脸上笑容不变,掸了掸袍子抚了女儿的手:“你阿玛生着气呢,我去瞧瞧,这花儿扎得好,就按着这个针法来。”
三格格抬了头,尖下巴微微一翘,忧心的看了眼太子妃,到底低下了头:“叫百果跟着额娘过去罢。”百果是三格格身边的大丫头,三格格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怕阿玛生气迁怒了太子妃。
太子妃这回笑的更深,站起来揉揉女儿的肩头,冲她点点头:“叫她跟在后头便是了。”说着领了人往前殿去。太子与佟家一事,外边不知道,里面却传得沸沸扬扬,太子妃早就勒令宫人无事不可出毓庆宫大门,不许传消息不许乱嚼舌头,若经发现一律送到慎行司去。
她面上虽笑,心里却苦,丈夫是一天比一天的靠不住了,一院子的姬妾却还行止奢糜,竟比过去更变本加厉,要了这个要那个,却不明白胤礽早已经不如当初那样受康熙的宠爱,还这样奢华无度,被有心人瞧在眼里,一抓就是一头小辫子。
她也曾苦劝,可胤礽这样的人哪里会哪妇人劝告,她说得多他就离得远,转而去宠那些新来的。
毓庆宫长而窄,阳光很少能照进来,这样的夏日里,太子妃还穿了绸袍子,一面走一面瞧着檐下阴凉地里生出来的茵茵一片的青苔,她微微颤了颤眼皮,成婚十多年,这院子是越来越窄了。
太子妃进去的时候,地上扫了一地的笔墨,砚台砸了在地面上,溅了满地的墨点子,太子妃抬腿迈了过去,指了太监把地上织金地毯换了:“先别送去浣衣局,拿马毛细刷了墨渍再送去。”
胤礽又如刚才那样端坐着,似发怒的并不是他,听见太子妃的话懒洋洋抬一抬眉:“怎的,如今还要瞧浣衣局的脸色了?”
瓜尔佳氏挥了手,宫人们全退了出去。夫妻两人,一个坐在案前,一个站在砖地上。瓜尔佳氏敛了笑容遥遥看着面目模糊的丈夫:“何苦闹出来,两面难看呢,前头的事儿我不懂,也不想懂不想打听,院子里头这些妇孺一心八着爷好,爷就算不为着女人,也该为着孩子着想。”说到最后低了声儿:“咱们如今比不得过去了。”
胤礽又要发怒,手高高的抬起来,瓜尔佳氏不闻不动,定定的瞧着他,瞧得他颓丧的把手垂了回去,脸上似喜非喜的露了半个笑:“是不如过去了。”若是放到过去,汗阿玛再宠爱佟家也不会轻饶了隆科多,他有什么事都是摆在最前面的,
瓜尔佳氏轻轻阖了眼,睁开来的时候已经没了隐隐水光,平静一如往常,她心里明白自己的丈夫正一步一步的往咸安宫去。那地儿曾拘过她们一家子,虽出来了,咸安宫里的霉味儿湿味儿却似沾在了身上再也挥不去,她知道早晚一天还是要过去,只盼着亲生女儿能早早出了宫去,嫁得远些,不为父母操心。
胤礽嘴唇微微嚅动,怔怔坐在那儿不动,眼睛里光芒瞬变,皱了眉头露出一抹狠决神色。瓜尔佳氏转了身出去,小太监打了竹帘子垂着头,太子妃站在门边没有立时出去,微侧了身子:“爷叫弘晳收敛着些,汗阿玛那里今儿送了明目茶来。”
十八阿哥的事到底给康熙留下了阴影,太子的无动于衷深深叫他害怕起来,唯恐这个最得意的孙子也变成太子那样子。稚子哪有心机,康熙见弘昭不是一回两回,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那样说在康熙眼里就是一片赤子心肠,虽当日敲打了弘晳一回,却还不放心,今儿还送了枸杞明目茶来。
那些知道的,全都躲在屋子里头偷笑,李佳氏好几日不曾在太子妃面前谈起儿子媳妇来,她往日可不似这两天这么安静守分,一片请安的时候不是摸着钗说是儿子孝敬的就是抚了身上的袍子说是儿媳妇给做的。
瓜尔佳氏一向懒得搭理她,弘晳虽不是养在她名下的,她却是正经的嫡母,这个儿媳妇若真敢这样行事,当日就会选定她给弘晳做福晋。
胤礽也不知听没听见,站在廊下的奴才下人都听在耳中,小动作虽不敢,却有好几道眼色飞来飞去,不出半日,各处都该知道太子妃的态度了。
瓜尔佳氏心里叹息,面上还是八风不动的样子,等回了屋子见到翘首等她的女儿才松开颜色笑一笑,抬手捋捋头发:“花儿扎的怎么样了?”
康熙想要低调,太子也不想张扬,外头那一个却不肯就这样被看管起来。康熙旨意一下佟国维感恩戴德,无奈那一个并不买帐,听见要把李四儿发往宁古塔去即刻就疯魔起来。
佟国维拿绳子绑了他,又在他嘴里塞了东西堵着才算把他一路安静的带回家去,外头不知道还以为佟家出了什么事儿,竟大开了中门让马车进去,还猜测着是不是皇帝去了佟家。
佟国维有苦说不出,一进屋子就是岳兴阿跪伏在地上,椅子上缩着他的生母赫舍里氏,佟老夫人只知道流泪,这个侄女儿看着比她还要老相,话都不会说了,硬要她发声也是喉咙口里咯呼声。
一进屋子就有人给隆科多掏出嘴里的帕子,他顾不得跪在地上的长子直嚷:“别叫他们领了她去,她受不了这个苦。”
岳兴阿十指紧紧掐进肉里,抬眸一瞬就是杀意,佟国维并不是不觉,无奈摇头苦笑,长子这条命能留几年是几年,长孙却得留下来支撑佟家,若是太子上位,少不得就叫他大义灭亲,许还能让太子瞧了一面。
他这半日就像老了十年,背都佝了起来,挥手吩咐管家:“收拾几样像样的东西给雍亲王送过去。”一面又看了儿子:“她不去,就是咱们一家子去,你过去撒疯我不管你,如今大家一并咽了这苦果。若再有个好歹,我活刮了你,提了头去跟万岁爷请罪。”
隆科多兀自不肯,当着面不提,背了身却叫下面人买个跟四儿差不多模样的人进来,拿药哑了嘴,插戴好了等着人来提。岳兴阿一直盯着隆科多的院子,知道这事儿忍着不发,官差来提人的时候,当面握了那妇人的手,上头厚厚一层茧子,不必说话那官差也知道这不是富贵人家出来的,隆科多当场差点儿从儿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佟国维赶紧摸出上封塞过去,一面命人去搜,从原来赫舍里氏住的小屋子里找着了正在吃燕窝粥的李四儿,剥了身上的绫罗绸缎送到官差面前。
那人知道得清楚,上下一打量见是个颇有姿色的女人,却没美到叫人置发妻嫡子不顾的地步,很是诧异的打量两眼,摸摸手里的红封点了头。
李四儿破口大骂,嘴里不住叫着隆科多的浑名儿,佟国维叫人绑了儿子跟玉柱,官差见李四儿这样悍,一把扯了她的头发,她杀猪似的叫了一声,隆科多听的两眼充血,咬了布条“呜呜”出声。
这一桩事儿又成了京城里的谈资,惠容这回生了个儿子,十三回来的时候正出了月子,两人好的蜜里调油,直把她院子里的侧室都挤到后头去,整个人容光焕发,宁寿宫里见了周婷亲热的搭了她的手:“四嫂好些天不来瞧我了。”
“你可有那个功夫?”周婷打趣她一句扶了腰靠到椅子上,刚要坐下,宁寿宫里的宫人给递了个腰枕过来。
惠容脸上一红,待要调侃周婷,她却是个大肚子,惠容虽得过周婷指点,知道怀了身子也不是不能亲热,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把眼儿错开去,正瞧见迈进门的太子妃,站起来行了礼,等她过去了,才压低了声儿:“那事儿外头闹得且难看呢。”
周婷眨眨眼儿,她当然是知道的,佟家送了两屏一般高的珊瑚檀香木座屏来,她分给大妞二妞一人一件存在库里头。两尺高的珊瑚就很难得了,这一出手就是一对,显见得佟家富贵,冯九如跑了这些年的船,也寻了不少稀罕东西添进了周婷的私库,要找出这样高的并不难,难得的是品相好颜色正。
周婷捏了个海棠果拿帕子托了咬上一口,惠容远远打量一眼太子妃,忍不住叹一声:“她倒真是恃得住呢。”
周婷一侧头就见太子妃没事人一般正跟几位母妃说话,举止行动没有一点儿失格的地方,也叹了一声,怪不得康熙把她赞了又赞。
惠容跟着又叹一声,接着快活的说道:“那个妾,可算被发落了,我几个姐姐们来瞧的我时候差点儿念佛。”四儿行事张扬不是一日两日,惠容嫁得好,几个姐姐嫁的人也不俗,四儿还没敢叉着腰往皇子福晋面前凑,平日里的红白事却是她一手操持,惠容在京中的姐姐们就是不受她的气,也被她那作派恶心的够呛,这回探望她的时候拍手称快。
本来小妾骑到正室头上,还要穿着大红往一众正室面前站,在这些正头夫人眼里就是不能容忍的事,出了这一个规矩体统又该怎么算。原是惧佟家的势,如今才算是齐齐吐了一口气。
“那地方,她到不到得了还是未可知呢。”惠容嚼了个核桃仁:“这还没完,佟家的乱子且有得瞧!”
弘昭跟在胤禛身边呆了三个月,两人越来越亲近,胤禛本就话多,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克制,对着老婆儿子却不必收敛,一路上不知跟弘昭说了多少,弘昭一见周婷就倒豆子一样全部倒了出来,窝在周婷身边叽叽咕咕个没完。
儿子连着几日都要跟周婷睡在一处,胤禛没了办法,只好等他睡着了,再把他抱出去,自己在小书房里看会儿奏折。
周婷拿了象牙扇子给弘昭送风,不一会就沁出汗来,额上的发丝微湿贴住鬓角,周婷掏了帕子拭一回还是觉得热,坐起来饮一口蜜水,隔着屏风隐隐瞧见胤禛的侧影,放下杯子趿了鞋走过去。
胤禛抬头见了她放柔了神色:“怎的不睡?两个小子吵着你了?”
周婷嗔他一眼,抬手摸了摸肚皮,四个多月还不怎么显怀,大妞二妞却咬定了是个弟弟,她们已经说准了两回,胤禛信得很,觉得这回里头还是个小子。
“小孩子火性大,弘昭热得跟块烧红了的炭似的,我可挨不住了。”怀着孕的周婷本就怕热,勉强跟弘昭挨一处,过一会就热得受不了。
胤禛伸手把她拉过来,让她挨着自己坐下,头枕到他肩上,拿过牙扇给她送风。周婷罩了件丁香色的素面寝衣,一头乌发挽在脑后,素着的脸庞在灯下莹润泛光,胤禛给她打了几下扇就把脸贴过去,咬了她的嘴唇在口里含着。
两人三个月没亲近,一碰上就跟着了火一样,从贴着的皮肤上泛起热来,一层层把人撩起来。周婷轻哼一声,舌头跟胤禛越缠越紧,两人停下来微微喘气,胤禛的手伸进衣裳里一手掂住一个往中间拢了拢。
嘴里啧啧出声,大姆指在峰顶上画了个圈,周婷正是敏感的时候,哪里受得住这个,身子一软整个瘫在他怀里,股间正抵了胤禛的烫热,两人蜜蜜对视一眼,胤禛刚要掀起寝衣下面细白绫的裙子,就听见门边一声含含混混唤:“阿玛,额娘。”
弘昭闭着眼儿靠着雕花木门,两只手揉着眼睛,周婷急急应了一声,七手八脚的衣裳整好,胤禛咬一回牙,到底把手抽回去,缩到周婷身后,在她丰润的腿间掐了一把。
周婷低哼一声,清清喉咙:“弘昭是不是热醒了?”
胤禛虎着一张脸,弘昭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走到周婷身边,扒住周婷的腿就要往上爬,胤禛拎了他的衣裳把他拖到自己这边:“像什么样子,你额娘怀着小弟弟呢。”
弘昭张大了嘴巴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靠在胤禛身上,嘴里小声的说:“我梦见在跑马呢,玛法答应送我一匹小马的。”康熙是答应过,这会儿恐怕已经给忘了,胤禛摸摸他的头发:“九月初你就在进宫读书了,到时候见了玛法问他讨就是了。”
周婷诧异的看了胤禛,她知道弘时没能进宫读书就是把名额留给弘昭的,可弘昭明年才是整六岁,如今送过去是不是太早了,想着就看了胤禛一眼。
她眼底风情未去,两颊跟上了一层薄胭脂似的染着红晕,胤禛一只手拉了弘昭,另一只手就抚到她背上去,两人在儿子瞧不见的地方握了手相互摩挲:“汗阿玛仔细问过弘昭的功课,既得跟得上宫里的进度,还是进宫更好些,上书房里都是些大儒,弘昭能学的东西更多。”
周婷点了头:“横竖也作了这些年的规矩,大面儿是不会错的,进了宫可别给以前的师傅丢脸。”弘昭点点头,眼睛又眯了起来,胤禛把他抱起来走到内室安顿,周婷坐在椅子上捡了胤禛打开来的函件,一眼就扫到了“年羹尧”。
她把那信件放回原处,胤禛哄了弘昭入睡,回来时瞧见周婷正给这些信件分类,上去握了她的手:“别做这些耗精神的事。”
周婷微微一笑:“白里睡得多,现下走了困倒睡不着了,不如帮你把这些理干净,你看起来也便宜些。”一面说一面分捡:“佟家送来的那几件东西,我把那对座屏给了大妞二妞,其它就先摆着,看看什么派得上用处。”
胤禛应了一声,冲着她的耳朵吹气:“明儿叫弘昭睡自己屋子里去,哪有这样大的男孩儿还跟阿玛额娘一处睡的。”
周婷忍了笑嗔他一眼,弘昭不比弘昍小时候,听见了声儿会自己寻摸,两人再有绮思也要忍住,她心里还念着刚才瞧见的信,扯了话题说:“今儿去宫里头请安,听见惠容说佟家那事儿,如今怎样了?”
胤禛皱了眉头:“你怀着身子呢,听这些腌脏事做甚。”说着抚了周婷的肚子:“叫他听了去怎么好。”
“你从如今开始教他道理不就是了,听这些未必只有坏处。”周婷点点他的胸膛:“养不教父之过,这会子佟家可急红了眼罢。”
胤禛哧笑一声:“生出这样的儿子来,祸害了一家子,汗阿玛也头疼呢,太子本就与佟家水火不融,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总要争出一个长短来。”
周婷倏然抬头:“佟家这是要……”
胤禛扣了扣桌面,眼睛盯着烛花,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左不过如此,本来他们就没少出力,一家子三个或明或暗的站在胤禩那一边,如今胤禩有了嫡子,太子又办了这事儿,两下里非死磕到底不可。”
周婷咬了咬嘴唇:“老八的心思又活起来了?你原就是不偏不靠的,他们两股力绞在一处,你这里可有不凑手的?”心念一转开了口:“若实不行,把年氏挪了回来,总归园子里地方大,跟看在庄子里头也没什么分别。”
与其胤禛自己办了,倒不如她来开口,总归这个年氏已经叫胤禛厌恶到底了,她原来是怎么办的事如今还是怎么办,整个圆明园的下人全捏在她在手里,年氏又有了个刻薄下人的名声传在外头,如今小喜儿一家子还住在庄头上呢,年氏好几回想要送了消息回年家,都被拦了下来,周婷还真不惧她。
哪知道还没抬眼就被胤禛敲了头:“年家于我可有可无,不过是被大阿哥的事儿带累了才叫她这样儿的进了门,倒把你累着了,还害得大妞二妞生了那场病。”说了这两句耳朵有些泛红:“年羹尧在四川没人帮衬,举步维艰。四川连着红苗,事儿哪是这么容易办的,这才送了信过来,想攀个亲戚叫我帮他一把呢。”
他知道周婷分捡信件的时候瞧见了,也不点破,三言两语把事分说清楚,话音还没落两只手就又抚上了周婷的胸脯:“里头也是白绫子的?”
周婷还没下去的燥热又升了起来,两只手推了一回就由他揉搓起来,细喘着气伏在他怀里:“仔细弘昭听见。”
“给我点下酒菜,总不好叫我这样干瞪着眼睛饿着。”胤禛摸索着解了她系在腰后的丝带,一把扯了出来,拎在手里细瞧白绢上面绣的三色丁香花:“上回那亮纱的好,你多做两件。”说着张了嘴凑过去,压着周婷就在书房的座椅上,掀了领口露出半边肩,吸住一个啧啧出声,手指头跟着在下面揉,周婷越喘越急,两只手扒在他肩膀,咬了胤禛的辫子梢嘴里嘤嘤出声。
胤禛尝完了下酒菜兀自不足,捉了她的两只手摸到自己身下,眼睛扫着那露出半边的雪脯,嘴巴贴在她耳边:“什么时候就叫你这样喊出来才舒畅。”周婷怕弘昭听见,死死咬住了辫梢,任胤禛的手在下面怎么作弄她都不出声,腿间一滑,那东西抵了进来。
到这地步哪里还忍得住,胤禛往里面顶了顶,叹出一口气来,两人偷摸着倒比在帐子里翻浪更得趣儿,磨了足有一刻钟,胤禛到底忍了三个月,这已经是极限了,粗喘着气靠着周婷,粘乎乎的搂在一起。
说好是下酒菜的,一不小心喝出了兴头,周婷还陷在余韵里,眯着眼儿感觉有人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火热的身子挨上来,这时候一点也不觉得热了,翻个身两人搂抱着睡了过去。
胤禛把自己的态度说得明白,周婷却要搞清楚来龙去脉,她第二天就招了娘家大嫂西林觉罗氏过来说话。
那拉一家子侄辈里有好几个御前行走,虽按着等不过是二三等的,在这样老辈里从龙的人家里却也难得了,星辉的副都统,眼看着也要调成正的,里头少不了胤禛的帮衬。既有人在朝中,事儿一问就明白了。
年羹尧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巡府的位子上,很有些能力,要不然康熙也不也不会轻点了他去四川,那里苗人杂处,性情不一,他甫一过去很该蛰伏,把情况摸清楚了再动作。他却急功近利,新官到任就想把那三把火给烧起来,刚到任没三天就下令官员丈量土地。
这在百姓眼里就是清算钱粮的前奏,引得民心不忿,虽未大乱,却也有几十人拉杆子跟官府对着干。年羹尧年轻气盛,跟总督殷泰颇有些不睦,别人要上折子,殷泰只作不见,就这么一路递到了康熙案头,年羹尧那封信就是跟胤禛通关系的。
周婷挑挑眉头,事儿她知道了就行,年家立不起来,对她只有好处,笑着送走了西林觉罗氏,还没歇下来翡翠就掀了帘子进来:“前头小张子来报,说爷今儿要歇在宫里头,问主子有什么话要带。”
周婷一怔,康熙才回来,又不是春耕又不是夏涝,怎么倒忙起来了,指派了丫头收拾东西,又带了一匣子薄荷膏冰片粉之类的常用药,跟着吩咐翡翠:“叫小张子每日过来报一声爷的起居。”
谁知道初时小张子还能日日出宫一趟把胤禛吃穿些什么又见了些什么人报给周婷听,到第三日上周婷等了一日小张子也没能出宫来。她着了人去问,竟连宫门口都进不去了,各家妯娌都收到了旨意,叫停了请安。
怡宁惠容全来了,一个个急得像是没头的苍蝇似的乱转,她们平日里跟丈夫关系再好,胤祥胤祯也不会把这上头的事儿告诉她们,周婷却能猜得到一些,她原来猜测着许是佟家同太子又起了争执,可到宫门都关上了,就不是争执这样简单了。
她一面安抚了儿女,一面派人往娘家去问消息,这一问才知道,几个轮班的侄子全都在宫里没能出来,惠容急得哭起来,怡宁倒比她更稳得住,拉了周婷的手:“实不行,我阿玛还在,倒有些老朋友能问一问,总要知道出了什么事,咱们才好应对。”说着抖了抖嘴唇:“上一回,就是那位下来,可也没关宫门呐。”
周婷压住她的手:“我们爷进宫前倒跟我说过些,许是佟家与那一位又有龌龊。老爷子最恨这个,咱们可不能先乱起来,想想那位,上一回八阿哥可没讨着好,咱们帮不上忙,更不能裹乱才是。”
这两个平时就听周婷的,此时拿大主意自然还是跟着她走,定了心神应了,回去管束好下人看严了门户。
到第五天,德妃的人送了消息出来,说是康熙病倒了,太子并一众阿哥正在也跟前侍疾,叫周婷看好孩子,不要急乱。
周婷原指望着德妃能再送口信出来,等了好些天,除了有旗人上门探问消息,德妃的人再没有来过,京城里的风都似吹不动了。周婷知道的比惠容怡宁多的多,自然更稳得住,饶是这样也还心慌。
惠容怡宁那边日日都遣了人来互通消息,可再问也还是那些老调,不过是不知道情况不可妄动,这个时候切不得留给把柄给人。
表面虽然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潮汹涌,各家大门虽没开几回,角门后门却不断有人进出,似雍亲王府这样处在郊外的,人员来往更扎人眼,那些个旗民来了几回,就叫周婷下了令不叫乱窜,非但不许往这里,各处也不可串联起来,免得给宫里的胤禛裹乱。
周婷这里稳得住,八阿哥府却炸了锅,宜薇宝贝得眼睛珠子似的儿子病了,使人进宫送了好几回消息,胤禩人没回来不说,愣是连只言片语都没能递回来。宜薇急红了眼,丈夫儿子都是她的命根子,只一个有了好歹她都活不下去。
这一回两个一起出了事儿,她却没个人好探问。九福晋十福晋平日里就木头疙瘩一样,遇见了事儿摊着两只手问宜薇要办法,她使了人往外家岳王府去,却是一问三不知,整个京城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宫里头的消息。
实在没了办法,她只好拉下脸来派了金桂往周婷这里走了一槽,周婷却什么也不能吐露,只说了些场面话把金桂给打发走了,第二天就传来宜薇递牌子进宫被拦了回来的消息。
妯娌里就没有不心焦的,十二阿哥的福晋富察氏倒是跟周婷通了声气,她那一家子在朝得用的更多,遣人到圆明园关了一匣子点心,周婷一打开来那酥皮小饼上头了个个都印了“平安”两个红字。
周婷记下这份情,其它的也不多问,给了那个报信的一个上等红封。这时候除了十三十四还有人肯靠过来,周婷倒先放了一半的心。富察家既然能打听到阿哥们平安的消息,自然也能知道些别的,十二阿哥福晋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是个温吞人儿,关键时候倒会站阵地。
只要胤禛平安周婷就先放了大半的心,她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相信胤禛的能力,他既然能在诸兄弟间越爬越往上,太子一事又高瞻远瞩的早早料着了,那只要他人在,圆明园就是立得稳稳的,再有风雨也不惧。
又过一日那拉家送了消息过来,只有一句步军统领换了人。周婷喝了三杯蜜水才把这消息咽了下去,托齐合是太子的人,隆科多与他争这个位子争了许久,本来康熙都要换人了,若不是出了玉柱的事儿,兴许这会子隆科多已经走马上任了。
太子赢了这一场,托齐合的位子虽没稳下来,却也不会立时就换,这时候出了调令,是康熙出手要教训太子了?
一废太子的时候她正怀着弘昍,两个女儿才刚会说话,弘昭更不解事,她既要顾大的又要顾小的,虚熬着精神撑到胤禛回来。如今几个小的却也能派得上用场了,大妞二妞天天伴着周婷,她们再小也是生在宗室里的,胤禛的书房从不禁止她们俩进去,东摸西摸竟也知道些事,晓得阿玛不在是出了大事了,全挨在周婷身边围着她,不是请教针线就是学看帐册,半点也不叫周婷闲下来。
大妞捏线配色给周婷看,嘴里杂七杂八的胡扯:“上回瞧着三伯家的姐姐穿了件葱绿绣着缠枝宝瓶妆花纹的,我喜欢那个花色,等换季了就做一件天青的。”
周婷知道女儿的用意,抬手搂了她的肩膀:“家里也就罢了,去宫里可不兴穿得那么素,你若喜欢,就做件石榴红的,两件换着穿。”
二妞从碧玉手里接了托盘亲自端了芋泥蒸糕进来,捡了一个放在小碟子里递到周婷跟前:“厨房刚送过来的,额娘尝一尝吧,闻着就香甜呢。”
周婷知道这几日大妞二妞两个天天盯着碧玉,她每顿饭用了多少,什么菜多用了几口,什么点心嫌腻得慌都瞒不过去。她自己摸摸脸颊身子也知道瘦了一圈,知道自己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多吃一些,却怎么都没有胃口,送进嘴里的东西都嚼着跟木头渣子似的。
既是女儿的心意周婷吃不下也要吃,含在嘴里把芋泥含化了才咽下去,点头道:“这东西倒不不甜腻,炒得刚好,明儿叫厨房再进些上来。”二妞听了就抿了嘴笑眯眯的点头。
弘昍正翻着识字木牌,听见有吃的跑过来爬到炕上,抬着手等翡翠给他擦手,拿小银签子插了一块送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仰了小脸问:“阿玛怎么还不回家。”
周婷刚要跟他解释,二妞已经唬了脸对着弟弟,拎了他的衣裳到屏风门外头,弹着脑门教训了他,弘昍红着眼睛捂了额头不说话,可怜兮兮的跑回周婷身边点着自己的额头:“起包包了。”
周婷张手抱了弘昍给他揉吹:“你阿玛在宫里给玛法当差呢,等你大了也要进宫当差的。”弘昍含了手指头伏在周婷怀里闹别扭,大妞把他抱过去拍拍,二妞刮着脸皮笑他:“白糖糕,软兮兮。”弘昭进门就见姐姐弟弟正在嬉闹,周婷松了眉头瞧着她们,他也知道最近周婷情绪不佳,见她们笑闹也跟着咧开了嘴。
跟着胤禛的这三个月里弘昭晓事极快,他在御前呆了些时候,胤禛再不许下人在他面前说佟家跟太子的脏事儿,也能听见些风声,胤祯胤祥那里的奴才可没被吩咐过,弘昭再是个主子也还是个小人儿,奴才们在他面前不似在正主面前那样谨慎,说着说着就漏了出来。
他回来还学给周婷听,问她什么是“好男风”,被周婷狠狠教育一回,罚写十张大字,连他身边的小厮都换了两个。
弘昭一进来,弘昍赶紧站起来,规规矩矩的等他给周婷请安问好之后捂了头叫他:“四哥,”接着扁了嘴:“姐姐打我了。”
弘昭自己也没少挨过,听见弘昍告状像模像样的咳嗽一声:“定是你淘气了。”这是他被二妞收拾了找胤禛告状的时候,胤禛回他的话。周婷一听就想起来,刚要笑又忍不住挂心起丈夫来。
大妞见她拢了眉头就知道她又担心起来,再解事她们也还不懂这事有多么凶险,只知道出了事家里气氛不对,想足了办法叫周婷高兴起来,大妞坐过去挨着周婷的胳膊把脸埋在她裙子里:“额娘,咱们去院子里头打秋千吧,晒晒太阳,对小弟弟好。”
平日里周婷每天都要扶着腰带着一串孩子去院子里散散的,既活动了腿脚又晒了太阳,算起来自胤禛进了宫,她是有好些日子懒怠不愿动弹,就是大妞二妞的院子都不曾去过了。
周婷冲她歉意一笑:“也好,额娘坐到水榭里头看你跟妹妹玩秋千。”说着又吩咐翡翠:“去瞧瞧三阿哥下学了没有,叫他也过来,大家一处乐一乐。”
周婷才带他们带院子里坐定了,翡翠就领了个人远远过来,站定了曲膝道:“玛瑙姐姐来给主子请安呢。”说着往边上一闪身,露出妇人装扮的玛瑙来。
“给主子请安。”她刚要弯上腰去,这被翡翠托住手,玛瑙正大着肚子,好些时候没来园子里了,周婷乍一见她差点辨不出来,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眼,见她衣饰清爽很有当家奶奶的样子,身边还跟着的垂着脑袋的小丫头,笑着指了翡翠:“还不给看座儿,上心点心果子来。”转头说道:“怎么这时候过来,肚子这样大了,可不能再坐车行路,该在家里呆着才是。”
玛瑙笑得一脸甜意,抚了肚子:“这也不是头胎了,我们爷还急呢,可再怎么主子这儿总该来的。”珊瑚蜜蜡看着她一脸艳羡,原到周婷这里侍候的时候就知道福晋待人宽厚,身边的大丫头都嫁得不错,作了当家奶奶不说,身边还有了侍候的丫头,这回见着了真人更加殷情,一不会儿就端了糖蒸酪上来:“主子同玛瑙姐姐一人一份儿。”
玛瑙刚要推辞,周婷就摆了手:“在我身边的时候哪日不用一碗的,怎的还客气起来了。”说得玛瑙红了脸:“倒不是拘束,主子这儿就跟我的娘家也不差什么,只我前头补得多的,我们那位爷说不能再吃这些个了,免得孩子太大,不好生养。”
“这倒是正理,不如拿些果仁上来,核桃松子这些个吃了补脑子,生下来的孩子聪明。”周婷回过味来,玛瑙这时候来定是送消息来的,御前当差的走不开,似唐仲斌这样的医上却不一定留在太医院里。
玛瑙掩了口笑:“我们爷也这样说呢,我侍候着主子的时候也瞧在眼里,他还说主子女科上头倒知道的多。”
两人闲言碎语说了会子话,周婷找了这样那样的借口把一屋子丫头都差了出去,玛瑙方才压低了声儿:“万岁爷想是不大好了。”
唐仲斌在太医署里回不来,托里头的苏拉把脏了的衣裳送回家好让丫头洗晒。原他回来的时候就说过草甸子上的事儿,再进宫就留了个心眼,跟玛瑙两个论定了,若是出了事回不来,就找人带了脏衣裳出来,里头两件玛瑙给他新做的,若是绣了竹子的那就是出事了不大好的意思。这回送回家的正是那件竹子的,玛瑙这才着急叫人套了车送她到圆明园来。
周婷一怔,这话玛瑙就是不说,她也猜得出几分,头一回废太子的时候康熙可没像现在这样又是关宫门又是停请安的。不止是步军统领换了下来,里头那些个副职撤换好几个,京城里头巡视的也多起来。既没传出别的信来,那就是太子处于下风。
只要康熙无恙,胤禛就更不会有事了,如今康熙不好了,那御前除了胤禛其它人还真争不过他,她从心底舒出一口气来,安排珊瑚跟了玛瑙回去,一有什么事儿就叫珊瑚回来报信,也不用玛瑙亲自跑一趟了。
连着七八天没有消息,到第八天夜里,周婷才眯了眼睛就听见人拍院门的声音,她披了衣裳起来,丫头婆子点了灯打开门,胤禛满眼血丝的站在外头,见了周婷扯出一个笑来:“原想去书房歇了,想想还是来了你这儿。”
周婷鼻子一抽就要掉泪,赶紧叫人去端吃食,苏培盛在后头紧盯了一声:“爷好几日不曾好好用饭,煮软和些的来。”
周婷搭了胤禛的手,他一回屋就瘫坐在炕上不动,翡翠捧着铜盆,周婷给绞了毛巾给他擦脸擦手,凑近了他身上一股药汁子味儿,周婷平时一点异味都闻不得,这时候全不在意了,坐在榻上给他脱了靴子,等面送上来了,胤禛眯着眼睛撑不开眼皮,知道周婷靠过来,伸手握了她的手。
周婷反握住他坐在他身边,这时候也不急着问事情的经过了,给他擦了脸解了襟口扣得紧紧的扣子,顺势躺到他身边,搂了他的肩膀拍他的胸口,胤禛凑过来在她发间狠嗅了一口:“太子逼宫,汗阿玛吐了血。”只说了这一句,就趴在周婷身边打起鼾来。
那几天到底怎么个凶险法,胤禛除了这一句再不多说,倒头蒙被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早醒了过来,瞧见周婷正靠着自己,执了她的手捏在掌心里摩挲。
周婷这几天都没睡上安稳觉,这一夜睡得极沉,被胤禛摩挲半日都没醒过来,睫毛颤动两下人往胤禛身边蹭过去,眼睛就是睁不开。
胤禛低笑一声抬手搂了她,大掌揉着她的肩头,借着晨光细看她的脸。煎熬了这么些天,周婷的脸色不似过去那样莹润,脸儿黄黄的,眼睛下面泛着淡淡的青,睡了这样长的一觉,才显得有些红润。
他心里一动,凑过去拿嘴唇贴在她眼帘上,周婷这才醒转,掀掀眼皮露出一个笑来,她肚皮微凸,侧身已有些不便,胤禛托着她的头把胳膊给她当枕头,大掌在她背脊上回来轻抚,轻声问她:“怕不怕?”
周婷笑意更盛,一手放在肚子上,一手搭住胤禛的肩:“说不怕那是假的,可我知道你定然能周全下来,倒是几个孩子,经了这一回,倒似小大人了。”
胤禛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细纹,昨天夜里点着灯瞧不出来,晨光里下巴上的泛青的胡茬却清清楚楚的,周婷拿指腹在上头刮磨,麻麻痒痒的:“这几日你都守在汗阿玛病床前?”
“我们几个轮班来,汗阿玛看着凶险,后头又缓了过来,后头两日人已经清醒了,我离不开。”胤禛细细分说给她听:“我跟十三十四轮换着出宫,有他们在,我才能安心睡上一觉。”
康熙瞧着是好了,会不会再犯谁都不知道,太医院按着两班轮流,康熙身边除了近臣,少不了这些成了年的儿子们。他们几乎是刚知道这事儿就在心里排好的班表,每一派的总要错开来,才能制衡。
周婷弯眉一皱,把十二阿哥示好的意思透给胤禛听:“我琢磨着那边是不好这么上赶子,这才叫弟妹同我交际,你看,要不要补一份礼过去?”
除了周婷这里之外,惠容怡宁那里也都各得了一匣子印着“平安”的如意饼,宜薇那处还真不好说,看她着急的那样子,富察氏恐怕没往她那儿递消息过去,不然宜薇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当出头鸟。
胤禛挑了挑眉头:“这倒不奇怪,他的亲舅舅下了大狱,正等着汗阿玛办呢。你看着交际就是,汗阿玛既然安好,就只当是寻常走亲戚罢了。”上一世他可是一直洁身自好到了最后,两边不靠的结果就是明明是汗阿玛的儿子,跟富察家也是绕着弯子的亲戚,却就是不去动这一门关系,混得还不如妻子家里的姻亲。
胤禛不是没察觉到十二有这个心思,却没想到他会挑这个时候靠过来。胤禛转着扳指抿了嘴角,托合齐是胤祹的亲舅舅,这一回犯事的里头就有他。
上回没出玉柱的事,隆科多顶掉了步军统领的位子,即便这样托合齐不过是以病讫休,汗阿玛还是给他留了体面的,到后来出了宴饮受贿一事才栽了跟头。这一世没了隆科多,他倒抖了起来,靠着太子这棵大树,气焰嚣张,如今一齐下了狱,直被汗阿玛说成是乱臣贼子。
太子眼看就要倒了,胤祹这个两面不靠的恐怕也动起心思来,他头上虽没打上太子党的旗号,却有个犯了逆罪的舅舅,怪不得这样急着示好,这是在找靠山呢。
周婷一听就明白过来,微微敛了眉头:“是该谨慎才是,这一回又要告太庙了吧?”周婷明白现在不宜高调,越是跟平时一样稳得住,越是给胤禛加分,她知道康熙是个很长寿的皇帝,就算太子多行不义被康熙解决掉,胤禛要上位且有得熬。
“太子一门被拘禁在宫中,这一回佟家的功劳可不小。”胤禛语气里带着嘲讽,两人都清醒过来,也不挨着了,坐起身来说话,胤禛还给周婷的腰后加了个枕头叫她靠着:“隆科多只叫本家看管,太子心里自然忿恨,托合齐那几个凑在一处叫汗阿玛起了疑心,事儿就是佟家捅上去的。”
佟国维在太子身上折了长子,新仇加上旧恨,都数不清是这两边第几次结仇了,若真是太子上了位,那佟家再没有翻身之日。佟国维可以舍掉一个儿子,但他不能眼看着整个家族就这么没落下去。
两下里已经是红眼对红眼了,东山的老虎吃人,西山的老虎难道就吃素?要论根基两边还真能对上,索额图在的时候佟家不敌,如今索额图坟上的草都该有半人高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挽上袖子就开始捉太子的错处。
太子原来动不得,明珠找了那许多错处全没伤他分毫,但一倒太子的时候,康熙最忌讳什么全摊到人眼前来了。自古帝王皆如是,哪一个不想着长生,把位子坐得牢牢的呢?太子在那一刻不是康熙最爱的儿子,而是他权力的争夺者。
佟国维深知这一点,既然太子来了一手阴的,他自然也不会来明的,暗地里叫人盯了托合齐的梢,没错也要寻出错来,哪怕叫御史参他一本,先把他从步军统领的位子上拉下来,折掉太子一条胳膊才好。
谁知道托合齐竟跟耿额齐世武两人聚首密谈,一个步军统领一个刑部尚书再加上一个兵部尚书,三人凑到一块还能有什么事要说,佟国维跟打了鸡血似的报了上去,话里话外还没带着太子,只说有人要行不法事,康熙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对这类事最为敏感,还真叫他寻到些只言片语,太子这是有了逼宫的意思。
康熙再想不到他最看重最疼爱的儿子竟想把他赶下台,当即喷出一口血来。姜还是老的辣,他怒极攻心也依旧把事一桩桩安排下去,密召几个儿子进宫,提了佟国维的次子作步军统领。不是不知道佟家的私心,这时候比较起来佟家人比其它那些要可靠的多。
皇帝病了的事瞒不下去,当时的除了太监还有好几个官员在,佟国维眼看着把康熙气得吐了血,心里惴惴,怕他这就么撒手去了,倒是帮太子开了路,赶紧请医问药,片刻不离,直到胤禩奉了药上来,康熙这才想起来,佟家是八阿哥党。
这一个个儿子突然都变成了绕在床前的虎狼,康熙硬生生忍住喉咙口涌上来的腥甜,混沌的目光扫视到了胤禛脸上,手伸过去指着他,胤禛上前一步,握住康熙的手,只觉得这只能拉开十二力弓的手无力得叫人心悸。
胤禩脸上仲然色变,端了药碗的手差一点没能稳住,十三十四看在眼里默不作声,胤禛驸耳过去才听见康熙抖着声调的吩咐,一面拍着他的手安慰:“汗阿玛放心。”他自己也当了十多年皇帝,略一思索就把康熙没想到的事补足了,安排了几个人轮流换班守在康熙身边,名字一个个点过去,有的兄弟低了头,有的昂着首。
康熙听他安排得当,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就着胤禛的手把那药喝尽了。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康熙宠爱小儿子是真,可他更信哪一个再明了不过。
康熙虽没明着开口,但那意思就是叫胤禛督办事务,他把人排好了,康熙又点了头,胤禩佟家再想插一手进来也没那么容易了。
皇太后那里先还瞒着,只说康熙事忙耽搁了一两日的请安,可朝上再有事忙乱也不是平三蕃打噶尔丹,那时候在外头都没停过请安信呢,更别说现在还在京里头,就隔了几道宫墙。
皇太后再老也还没糊涂,等了两天自己琢磨出来,她是经过大事的,顺治那会子能活到现在这点眼色总还有,拉了佟妃的手:“你可别瞒我,到底是出什么事儿呀?”佟妃在皇太后面前强笑了两天早就绷不住了,她原就不及她姐姐稳得住,再说这回的事儿还连着她的娘家,一辈子的体面都丢了个干净,听皇太后一问,眼圈立刻就红了。
接下来又是乱纷纷的劝,荣妃久不管事,惠妃避嫌且来不及更不敢沾手。宜妃跟德妃两人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合计一回,奉了皇太后去看还在病床上躺着没醒过来的康熙。
她们也急,虽说有了成年的儿子不单指着康熙过日子,跟那些个无子的嫔妃不同,可再有儿子也不能没了丈夫。康熙就是她们的天,万一有个好歹,真叫太子登了大宝,胤禛还好,没扯破了脸,胤禟却是铁了心跟着胤禩的,哪还能有好果子吃呢。
女人们往康熙塌前一站,别人还须忍住,皇太后第一个忍不住了,她这一哭不要紧,人竟晕了过去,幸而当时康熙喝了药正在沉睡,不然太医非得急死不可。
胤禛倒跟胤禩胤禟商量着,叫他们各自去亲额娘那儿安抚住了,可别叫后宫再乱了起来,胤禩勉强对着他点头,脸皮像二月封了冻的河面似的扯不出弯来,倒是一直不大跟胤禛亲近的胤禟爽快的点头应下,惹得十三挑了眉毛,十四倒寻了个机会对胤禛说明。
九胖子干得最出彩的就是生意,虽如此人却并不奸滑,上回太子那事儿,因胤禛伸了一回援手,他背地里竟还赞了两句,胤祯摸着脑门把这话告诉胤禛,他早回过味来了,只一直不好意思跟胤禛说起,这时候吐露:“倒跟八哥很不相同。”胤禩虽没像大阿哥似的落井下石,却也抱着膀子不插手,就怕惹着一身骚。
早年跟胤禩混的时候还小,哪里像现在这样成婚领差了,年纪大了再一想,八哥其实真不如自己哥哥。弘明的例子就在跟前,他哪一天不板着脸把儿子训一顿的,慈母多败儿,妻子唱了红脸,他可不得唱白脸了。八哥待他却只有称赞,小时候觉得亲哥哥待他这样凶,哪里像八哥那样,现在一想,正是自己的亲哥才会板了脸训斥他,为着他好。
胤禛眼睛一扫就瞧出胤祯的心思来,动动眉毛:“如今知道了?”胤祯扭过脸去,胤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还不如弘昭。”
康熙没开口之前,整个京城都陷在恐慌里,就跟一池子水封了冻的湖水似的,搅都搅不动。等康熙醒过来,这一块竖冰又化成了水,一下子从冬天又回到秋日。
皇家的事儿琢磨不清楚,前几日京里这些勋贵们还都缩了脑袋,如今竟又变回往日模样,虽还没到街上溜鸟走狗,却也开始恢复交际了,周婷在宁寿宫里的见着那些个一品二品的命妇,一个个的举止瞧不出一点异样,除了多冲着周婷笑几回,还真瞧不出胤禛如今是皇位的热门人选了。
康熙既无恙,一切重又开始运转,太医不再轮三班的呆在宫里,皇子们轮着回家休息安抚妻儿,就是宫妃们面上虽不显,心里哪一个不是松了口气的。
这些日子宫里头安静得出奇,别说簪花斗草,内监宫人们的脚步都不敢响,就怕弄出声儿来叫主子寻着由头发作,如今可算听着些人声了。
宫门重开皇子福晋命妇们理应恢复请安,宁寿宫里却辞了这些个虚礼,只说皇太后病着需要静养,着命妇们在正殿前头行了礼就各自出宫去。
命妇们能走,孙子媳妇却得侍疾床前,似周婷这样怀着身子的虽不必端汤奉药,可正经婆婆都在前面站着呢,她还能躲懒不成。
这些日子胤禛照旧忙得不见人影,偶尔回来也只在周婷这里小憩,两人再没像那天一样挨在一处亲昵的说说话。
胤禛在外忙,周婷也闲不下来,挺着五个月的肚子在宁寿宫里一呆就一天,虽有德妃照看着时不时叫她歇上一歇,可她哪里能在这时候松懈下来,前头九十九都拜了,还能差这最后一哆嗦不成。
皇太后年轻的时候是草原上呆过的,身体底子好,可再硬朗也是八十多的人了,这回是被康熙给惊着了,一倒下去就再没能起过床。
康熙是孝顺的人,他自己刚能下榻走几步路,就急着要到宁寿宫里去看皇太后,胤禛几个拦了一回,他还不高兴发起脾气来。
两边都病着,儿子在前头侍奉康熙,儿媳妇在后头照看老太太。妯娌里头如今就周婷一个有了身子,偏撞上了这事儿,就是皇太后亲自发话叫她歇了去,她也不能这时候疏忽。
皇太后跟前宫人们倒是机灵,掐着点儿送些吃食过来。周婷好处照给,点心却不大敢用,宁寿宫小厨房灶上熬着药,也不知是不是她怀孕了鼻子敏感,老觉得连那点心碟子上头也浸着一股子药味儿。
太后生病跟寻常小宫嫔生病可不一样,那些个就是有太医给诊了脉,开了药方儿也是不许自己宫里头熬的,怕熏着主位,是以用的药都在太医院里头煎好了着小太监送到各自房里。除非主子给你这个体面,或是病的重了专挪一间宫室养病,夏日里还好,冬天那药送过来都冻成冰碗了,还得升灶再热才成,宫里头那些宫人们生了病一多半儿都是靠自己熬过来的。
德妃见心疼周婷,握了她的手:“你还怀着身子,略偷个懒儿也没什么,横竖我在这儿,也好给你遮掩遮掩,若是累了只管去偏殿里头歇一会子。”说着瞧了眼瑞珠,瑞珠上前托了周婷的手:“四福晋跟奴才过去就是了。”
周婷脚下上换了最舒服软底鞋子,身上也不戴首饰,身边跟着的翡翠寻着机会就给她揉肩揉腿,饶是这样她一天回去都再难迈一步路,小腿肿得跟萝卜似的,被德妃这么一说光明正大的去了偏殿,早有小宫女小太监撤了香炉,给她在椅子上头加了厚厚的靠垫。
瑞珠笑眯眯的从袖子里头拿出个布包来,里头整整齐齐摞了四块核桃糕,上头厚厚的蜜糖亮晶晶的泛着光,周婷一闻见那味儿就饿了。
瑞珠弯弯眼睛:“这是咱们主子大清早吩咐小厨房给做的,再干净不过了,知道四福晋爱甜的,特意多加了一层蜜乳,可甜呢。”
周婷心里一阵感动,德妃待她那真没得说了,拿帕子托了糕点混着温水一气儿全给吃了,内造点心做的小,说是厚厚的四块,加起来也没多少,只刚垫了个肚子。
每日回去都是又乏又饿,偏还吃不下去,前头三胎她都圆润了,这一胎五个月了,穿上旗袍腰身瞧着就跟没身子似的。
偏偏这不年不节的,外省竟提前送了中秋节的节礼过来,同往年比不仅数量多了,质量也上涨了好些,周婷撑着精神细点入库,一份份礼单子细细收好,大妞二妞再能干,也还是孩子,这么熬了几天,夜里头换洗的时候,亵裤上头竟然见了红。
这个天已经凉快下来了,周婷怀着孩子怕热,这些天忙乱心里就燥,回来早早沐浴梳洗,到了夜里就躺在罗汉床上叫翡翠给她揉腿松筋。
她是半坐半躺着叫丫头给除了衣裳的,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翡翠拿了玉滚珠轻轻来回着给她按腿,珊瑚蜜蜡两个解了裙儿褪下裤子来,给周婷身上罩了层软毯。
周婷习惯亮亮堂堂的,就是夜里屋子里的灯也点的足,蜜蜡收拾了衣裤搁下来准备送洗,一错眼瞧见了上头铜板大小的一块红,这一下可不得了,她拿了亵裤两只手直抖。
珊瑚见她这样头往这边一凑,两人惊慌的对望一眼,不敢声张给周婷听,过去扯了翡翠的袖子,遥遥指给她看。
翡翠手一顿,又按着原来的节奏滚动起来,胤禛这些时候再不得空也时常问起周婷的起居,一进宫轮值就是两天,走的时候特意吩咐了要“好好照顾福晋”,人才刚进宫就出了这事儿。她咬着嘴唇又给周婷揉了会儿腿,手一面动一面打量珊瑚蜜蜡两个,见珊瑚倒比蜜蜡稳些,冲她呶呶嘴儿。
珊瑚蹲了身儿接过翡翠手里的玉滚珠,捏紧把手推送,周婷实在是乏了,两人力道虽有差别也没把她吵醒,靠着枕头缓缓吐气,显是睡得沉了。
康熙病着不易挪动,一众嫔妃们全在皇城里头,还没来得及挪动到畅春园来,太医院的院判院正都在宫里头,今儿正轮着胤禛在宫里给康熙守夜侍奉汤药,家里主事的都不在,翡翠知道这向周婷累得狠了,五个多月的身子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好。
她在门口踩着自己的影子转了两圈,牙一咬眉毛一拧冒着秋雨往前头去。周婷有什么事儿都不爱吩咐太监去办,身边平日里就没跟着的内监,等怀了孕,这种身上有残有缺的更不能往她身边凑了,胤禛走的时候单留了小张子下来叫他两头跑着传话问事儿,翡翠此时不找他找谁,也顾不得仪态了,出了门儿拎着裙角一阵小跑,后头小丫头们打伞的打伞,提灯的提灯,疾步往前院去。
细细密密的雨丝粘在翡翠脸上,她把事儿说完了,才抽手抹了把脸。小张子赶紧拿了胤禛的印信进宫,佟家人做了步军统领,佟国维原来更看重八阿哥,如今看康熙的态度也有意跟胤禛修一修旧好,攀一下孝懿在时的那份交情,虽说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可就算胤禛生母还在,养恩难道就不是恩了?
侍卫见了胤禛的印信很是客气的开了门,专叫人领了小张子往宫里头去。这一路小张子几乎靠了两条腿,宵禁了,难道还敢在皇城里头跑马不成,到了地头一见着胤禛上气不接下气。
内监不是男人,宫里头嫔妃有什么也都不避忌他们,当下把周婷绸裤上头见了红的事报给胤禛听。
跟他一处轮班的是九阿哥胤禟,若是老八老十他许还要换个人来才能脱得开身,胤禟在这里,胤禛却并不过分担心的。太子头一回被废的时候,那一票里头只有胤禟为他说了话。他跟十四又有些从小的情份在,背着人的时候也称赞胤禛几回,康熙传谕诸皇子、及王、公、大臣的那句“性量过人,深知大义”叫胤禟点了好几回头,以己度人,也知胤禛为太子实不易。
胤禛回身把事儿一说,他就摆摆手:“四哥快去,汗阿玛这里有我。”胤禛原看这个黑胖子并不顺眼,平日里那点好脸不过维持颜面,对着这么个跟老八生在一起的磐石,他从来就懒得交际。上回听了胤祯那些话还生了些得意出来,上辈子老九可没如今这样顺眼,冲他点一头,转身往雨幕里去。
周婷睡得正酣,她累得很了,胤禛也不叫人点灯,伸手比划着叫下人们不要高声,翡翠珊瑚几个都缩着脖子压着步子放下帐子,把周婷的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出腕子来,上头覆了层软布,叫太医摸脉。
太医就着那一点烛光眯了眼睛由翡翠领进来,胤禛就立在床边等着,那太医搭了脉捏着胡子松开眉毛:“并无……”
才吐了两个字,胤禛就做了个噤声动作,那太医咽了下面的话,跟着胤禛去了通间的书房,这才开口:“福晋是连日劳累,这些年虽将养的好,原来的身子底子却是亏过的,这才把旧疾引了出来,只需好好调养着就是,既能睡不腹痛就安然无事,先吃补身药,再用保胎丸即可。”
这说的就是原来四福晋的那一场旧病,胤禛拧了眉,心里细细的疼,打发走了太医掀了帐子坐在床边,周婷往一边睡久了膀子酸痛,夜里常要胤禛给她翻身,这时候感觉有人在身边,动一动胳膊,胤禛抬手施力,一只手揉她的肩膀一只手搂了她,见她梦里蹙了眉,又松开些力道。
碧玉早早用沙锅炖汤水,周婷晚膳没用便睡了,半夜里倒给饿醒了,嘴巴一抿感觉有人躺在边上,眼皮都没掀开来就听见胤禛问她:“饿了?”
胤禛特往皇太后跟前给周婷告了假,皇太后还躺在床上,话是说给几位主位听的,佟妃一向有意与胤禛亲近,佟家虽没立时就改了原先的心思,却也露了几分缓和的意味,她原还愁着没个机会亲近,如今听了哪里还有不应的。
德妃坐在屏风后头一听就急了,奈何这许多人在,她不好问的太细,听说并无大碍尤不放心,嘱咐胤禛叫太医日日去摸一回脉,赐了好些个药材下去,当着妃嫔皇子福晋们的面就叹一声:“她怀着身子,挨不了辛苦,我每常叫她歇着,她只不肯,都是孝顺的缘故。”
佟妃接了话头:“很该叫她好好歇着,为着皇家开枝散叶就是大功劳了。”她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大宫女:“我这里有早年求来的观音,给了她罢。”德妃是周婷的正经婆婆,她赐了东西下去,佟妃才好开这个口。
等东西送到了圆明园周婷命翡翠登记造册的时候才瞧见那座手掌高的牙雕观音,这个大小倒不新鲜,奇在雕功,半开半合的莲花座上站了个雕的纤毫毕现送子观音,手里托了个荷叶,卷曲的叶面里头伸出一只婴儿的小脚。
周婷一见就喜欢上了,叫珊瑚寻了个檀木底座出来摆在博古架上,边上放的是富察氏送来的山水
盆景,胤禛从外头进来时,她正懒洋洋的靠在大迎枕上临着窗晒太阳,白糖糕坐在她身边玩着弘昭的旧玩具。
胤禛见她人还有恹恹,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嘴边勾出一抹笑意,太医都说是累着了,心里愧疚没早些想托辞叫她好好歇一歇,伸手捋了捋了她额前的碎发:“还是得好生养着才行,原那一场病到底亏了底子,你再不许操劳,有什么事儿叫下头人办了就是。”
“将要中秋了,哪里能甩手的,我不过动动嘴皮子。”周婷拢了拢身上柳青色芙蓉满开的披帛:“原想着你在前头忙汗阿玛的事,我在后头也好跟你有个照应,如今你只多往额娘那儿跑两趟,就说额娘忧心我便是。”
胤禛难得叹了口气:“我原就不欲你多劳累,家里却没个能替了你的人。”这话音才落,周婷细细的弯眉蹙了起来,鼻子里哼出一声:“多进个人才是多一份的劳累呢。”
胤禛少见她这样,失笑道:“我哪里就是那个意思,只等大妞二妞能理事儿了,或是弘时弘昭娶了亲,总归有个人好跟你搭一把手。”
周婷抿了嘴巴,差点就叫笑意露了出来,到底板了脸扭过身去,待胤禛扶了她的肩膀,她才转过来:“我正烦着,谁叫你这上头招惹我!”说着嘴巴一呶,下巴点了点炕桌上头的信。
胤禛拿过来亮了亮封儿,瞧见上头那个年字就皱了眉:“怎的,我不理他,就把关系通到你这儿来了?”
周婷斜了他一眼:“你只瞧瞧上头写个什么,这是把王府当成正经亲戚在走呢。”年氏不过是府里的侧室,放到五阿哥家里或许是能当一半的家了,可在周婷这儿,她比个小格格还不如。
宋氏自李氏的丧事过后就一直呆在屋子里头,等到阖家搬至圆明园,把那些个妾扔在府里,就连进个针线这样的事儿都轮不着她了。几个小格格更不必说,没了宠爱,好歹日子过得舒坦。
可年氏呢?单把她发配在庄子上头,派人紧紧看着,一步都不叫她擅动,年节里头请安也没有她的份儿。年家倒是按时送四时节礼过来,周婷也叫人送去,她想要回送那却是不能的,除了周婷,阖府的女人都没有正经走亲戚的资格。
这信递到周婷跟前的时候,翡翠还啐了一口“哪一门子的亲戚,真把自己当牌位上的人了。”周婷原是几天前接到的,一时忙乱无暇理会,这时候正好拿出来给胤禛看,合该年氏没个好运,偏撞在两人都最烦乱的时候。
信是年羹尧的继妻苏氏写来的,信是写给周婷的,提的却是年氏的事,遮遮掩掩的写了一页纸,这才问年里头能不能过来拜望。
“年羹尧在四川眼瞅着呆不下去,想通咱们的关系也平常的很。”胤禛随手把那信纸搁在桌上,上一世有他在朝里相帮,年羹尧跟四川总督再不对付,殷泰也敢有大动作,这回眼见着胤禛并不关照他,他又是那付恃才傲物的模样,不整他整谁。
年遐龄官当得再大也已经致了仕,人走茶凉,门生旧故再有当大官的,手也伸不进四川,原来是想叫儿子过去探路,如今差点顶戴不保。四阿哥原看着不显,这几年显山露水的,一回二回下来竟成了皇位竞争的黑马,此时不靠过来,难道还真等着以后只能走个裙带亲戚?
不管年家是怎么想的,胤禛这里都没有跟年家攀扯的意思:“等我往四川发函的时候申斥一回,他原不是我旗下的,不过从大哥那里分了来,惹出事想起来叫我给他收拾。”
既是发函就要经过各个驿站,年家的脸可算是丢了大半个中国了,周婷刚要叫他做事留一线,就见白糖糕把苏氏寄过来的信给撕了。
白糖糕平日里看的都是木牌子上的字,大字本哪里像撒金纸这样漂亮,因是寄给周婷的,还专调了味道,叫翡翠打开了吹了半日才敢送到周婷面前。他见那纸片在太阳底下亮晶晶闪着觉得好奇,伸手把那信纸抓到手里,拿小手去抠纸里嵌着的金粉,两边一施力,那撒金纸给扯成了两半儿,他还因为这“嗞”一声扯纸声傻呵呵的笑呢。
https://www.bqvvxg8.cc/wenzhang/69/69978/391221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vvxg8.cc。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m.bqvvxg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