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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别胜新婚


“见一见也好,后头她还有妹妹们要进宫呢。”再这么不省心下去,周婷在这宫里花的功夫就都折掉一半了,幸好这一场其它三家没有要进来选秀的,不然可就给她一个人全坑了。

        家中女儿的婚事也算是联系关系的一种方式,周婷其实很需要这样的关系网,她的孩子更需要。见了还能知道她求些什么,不见周婷就等于是瞎子过河,只知道她扑腾,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扑腾,要是能把她折腾的心思给掐了就更好了。

        “主子,”珍珠欲言又止,到底不是在自己家里,说得太明白了是给周婷丢脸,只好把婉娴给的一对金钏拿出来给周婷看:“这是姑娘赏了奴才的,奴才推脱不过。”

        金子打得薄了连起来才好看,这样一对一只就有五六个环的金钏总有七八钱重了,金子还是硬通货,她就这么随手给了,周婷看着又叹一口气:“既是给你的,你就收着,若不喜欢,也能打些别的花样。”这都能打一对钗了,别说是耳坠镯子了。

        惠容挑挑眉头:“这出手可真够大方的。”这样的东西虽然寻常,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赏出来的。

        周婷微微一笑,打定了主意,同惠容说:“我这做姑姑的再不说话,只怕娘大嫂也要怪我呢。”

        德妃点点头:“你身子重了也别跑得远了,就在这后头的花园子里坐罢,我叫人预备些点心茶果。”

        惠容见机告辞:“那便不打扰母妃了,我那里还得再看一次礼单呢,咱们爷说了,十四弟从小于他一处,这大婚的礼必得办好了。”

        “你们有心。”德妃笑眯眯的着人送了惠容出去,周婷冲她点头示意:“等我方便了,再去闹你去。”

        德妃知道她的难处:“这日头一盛人就易乏,我去后头歇晌,你同她说完了话若想靠一靠屋子也是现成的。”

        周婷点点头,让珍珠带着三个宫女去请婉娴带过去:“实不是我这个当姑姑的爱担心,我这个侄女,不大认得路的。”

        周婷起身送了德妃进去,叫人先去永和宫小花园那儿等着,等婉娴到了,她才慢慢的过去。婉娴早已经等到亭子里了,她其实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周婷,伸着头往这边看过去来。

        远远的还看不清长相,只知道很雍容的样子,上回见到她是在宁寿宫,周婷坐在德妃的身边,只听到一管声音,并没有细瞧五官。走近了再细细打量,婉娴心里不禁比较起来,脸盘圆润,眉毛弯出自然的弧度,眼睛很有神的样子,嘴唇也红润,看上去气色非常好,长相只能算是中上。

        婉娴的目光在周婷的脸打了转,既然皇家挑媳妇是这样的标准,那按她的颜色必定是高于十四福晋的,这样想着脸上就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捏着帕子不住想着那个石青色的影子,嘴角一抿,浅浅露出一对笑涡。

        一坐下来珍珠就拿过帕子给她拭汗,周婷沁掉鼻尖上的汗珠,笑吟吟的开口:“宫里规矩大,比不得家里舒坦,这些日子可有短少些什么?”

        她在打量周婷,周婷也在打量她,十一岁的女孩儿,勉强能看出几分以后的容貌,粉嫩的宫装衬得人更娇嫩了,坐姿看起来是经过训练的,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婉娴是特意打扮过的,出启祥宫的时候还专程去石家小姑娘的屋子门口转了一圈,去接她的珍珠死命催着,要不然她说不得还得装着寒喧炫耀一番呢:“并没什么不惯的,只是同年的女孩子们不大和善。”

        周婷脸上的笑容差点就持不住了:“你们哪个都是家里娇养的,凡事不要于她们多起冲突,往后你们难道就不走动了?”

        正好玛瑙上了点心,周婷指一指说:“永和宫小厨房最擅做这些奶油饽饽,你也尝一尝,回去的时候再带些去。”

        玛瑙上过点心就站到了亭子外头,周婷就怕婉娴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来,就算是德妃身边的宫女也得防着,更何况她这里还住着几个小贵人呢,珍珠留在亭子里侍候,几个宫女也知道规矩,全都站远了。

        “谢谢姑姑想着我,”婉娴一笑就露一双酒涡来,拿了块点心在手上就是不动,嘴巴里只不停的扯来扯去,从周婷身上的衣裳料子说到了头上插戴的首饰:“姑姑这是串珠子是水晶的吧。”

        “你既然喜欢,下回进宫我让珍珠送一串给你。”周婷摸摸挂在脖子上的紫水晶长链,含笑不说话,只等着看她能摒到什么时候。

        果然没几句话婉娴就先忍不住了:“既是在永和宫里头,婉娴想去给德妃娘娘请个安,不然不合规矩。”

        “额娘正歇晌呢,等她起了,你那里的时辰也差不多了,你有这份心我会告诉额娘的。”周婷拿指甲盖挑了挑花糕上的糖粒,咬一口咽进嘴里。

        婉娴咬咬嘴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上回子侄女在御花园里走失了,若不是四爷十四爷,还不定走到哪里去呢,侄女想要当面谢一谢呢。”

        周婷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往她脸上射去,没错过她在提到两位爷的时候嘴角那一点点甜蜜的笑容,沉住气说:“你虽与你姑父一向少见,但总是一家子亲戚,哪里就用谢了。”提到周婷的时候是姑姑,提到两个阿哥就直接称爷了,哪门子的家教!

        “你姑父便罢了,你往后嫁了也总要过来走动,十四弟却是外男,我给你带个谢字就成,当面见不合规矩,你前程未定,别让人多口舌。”周婷完全摆出一付姑妈的款来,一口一个姑父,死咬着不松口。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被门夹过了,周婷心里微哂,名份定在那儿,既然已经是侄女辈的了,就不可能再肖想,她以为还是顺治的时候能姑侄侍一夫么?现如今可是实打实的乱伦。

        “我听说,十四爷就要大婚了……”婉娴一句话还没说完,周婷就悟了,赶情她看上的是十四,不是胤禛。

        珍珠已经不敢抬头了,周婷拿眼睛扫扫她:“珍珠,我的象牙扇子落在里头了,你去给我取来。”赶紧把她差出去,不然她不安心周婷也不安心。珍珠应了一声快步出去,玛瑙微微侧身想进亭子,珍珠冲她一个眼色,她就又站定了,把身子背过去。

        周婷再看婉娴的目光就渗着冷意:“十四弟大婚,自有皇上妃母同一家子兄弟来操心,届时你已出宫了,这杯喜酒定是喝不着的。”周婷干脆把话挑明了说,茶盏落在石桌上的声音把婉娴给激了起来。

        “我喜欢十四爷!”她咬紧牙关,眼睛里迸出光芒,直直的盯着周婷的脸,说完了一次见她没有反应又说:“我喜欢十四爷,哪怕给他做小我也要嫁给他!”

        周婷完全呆住了,第一次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直到婉娴又咬着牙重复一遍:“就是做小我也要嫁给他!”她才算醒过神来,立时扭过头去四下里看了看,宫女们都站得远,玛瑙站在亭外挺直了背,珍珠正拖慢了步子缓缓过来,这才吁出一口气,转过头来盯着婉娴的脸。

        “还求姑姑成全我,”婉娴自顾自的把话往下说:“那天我在夹道里遇见十四爷,我瞧见他冲着我笑,我就不是我自己的了,若离了他,往后的日子也过不得了。话已经说了出来,还求姑姑千万成全我,我日后自有报答姑姑的时候。”她先是眉目含羞,说到后来又带着一种执着,望着周婷的眼神似有千言万语。

        周婷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闷在胸口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进,拿帕子的手紧紧捏成拳头,还得压低了声音呵斥她:“噤声!这话你只当没说过,我也只当没听过,你的身份摆在那里,这事就是天方夜谭,你自己最好绝了这想头。”

        要是放在别处周婷自己就能做主把她给看管起来,就是娘家大哥来了也只有谢她的份,可这是在宫里,一想到她这言行举止有可能漏了出来,被别人知道了传出去,周婷就一身一身的出冷汗,她的日子才好过起来,要是闹出这样的事,胤禛该怎么看她!

        婉娴垂下了头去,死死咬着嘴唇,那道石青色的影子在她脑子里盘踞不去,她坚信老天送她来这世上一遭是有原因的,原来她一直觉得那个人是四阿哥,是她在现代放在枕边柜上心心念念的四爷。

        御花园现在的秀女们没去过,她却知道的很清楚,偷偷溜出来,就是为了能有机会见他一面。她果然见到了,冷漠的眼神抿紧了的嘴角,不是她想像中会给她温暖微笑的那个人。等她的目光转到胤祯身上,才终于明白自己来到这里是因为什么。

        就是为了遇见这个人,既然遇见了,那他们之间就是有缘份的。胤祯挺拔的身材爽朗的笑容和在见到自己时些微的不自然,都叫婉娴心肝儿乱颤,想着那个人的笑容,婉娴声音里满满都是情意,含怨带嗔千回百转:“姑姑怎的不怜惜我?”

        “咱们家嫡出的姑娘不会给人做小,你到底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完颜氏的阿玛是个正二品,你阿玛也是正二品,凭这个你就不可能去作小!”周婷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理已经说不通了,她完全按着自己的想像在过活,须得把她尽快送出宫去!

        婉娴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惊喜,笑容止不住的扩开来,一点也没有刚才的幽怨:“这么说,我要是嫁了,就能当正妻!”她的嘴角弯出弧度来,一对笑涡更深,满脸都是喜色,好像一转身,她就成了十四福晋。

        周婷看着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她到底是没有脑子,还是只能看得见她想要的,脑子里再塞不进多一点的聪明智慧。周婷垂下眼帘,再抬起来的时候同刚才一样语气和软,脸上带笑了:“说了这会子的话,我乏了,让珍珠送你回去,等我精神头好,再招你过来说话。”

        婉娴先是被她的态度弄得一愣,接着眼晴里泛出点点泪光来:“姑姑不肯成全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认为我的感情不值一提是不是?”婉娴想起了她看到的四爷,看着周婷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之情。

        周婷简直想要一巴掌拍死她,好叫她别再丢人现眼,努力稳住声音安抚她:“这事儿我知道了,光我说了不算,我还得问过你的阿玛额娘才是。”又对着她笑,扯着脸皮差点儿就要僵了:“你且去吧,这两天安分些,好前程都落在持得住的人身上。”这海棠石凳上似有针在扎她,说完了这话摆了摆手,珍珠也正巧走进了亭子赶紧过来扶住周婷。

        周婷握着珍珠的手微微用力,眼角的余光看过去,不能再拖了,她有本事从御花园跑出来,就有本事跑去乾六所去找胤祯,到时候什么名声都完了,周婷面上带笑扭过头去对着婉娴说:“你且等等,这奶油饽饽你带些回去分给同屋的姑娘尝尝。”

        自有宫女去小厨房准备,玛瑙留下来看着她,珍珠扶着周婷的手进去,宫女跟在后面三步远的地方,周婷紧紧握着珍珠的胳膊:“那个侍候她的宫女同你相熟么?”

        珍珠微微垂着头,心里一紧,知道周婷说的事要紧,竖耳朵听着身后的脚步,压低了声音:“主子的意思是?”

        “不能叫她再留在宫里头了。”对珍珠没什么好瞒的,周婷身边能做事的就只有这几个丫头:“你既同她相熟,叫她想个法子让婉娴生场病。”宫里都是贵人,生场病不会立时就挪出去,可要是反反复复时好时坏,那必得出宫回家的。

        侍候婉娴的小宫女喜妞是每回都得珍珠的东西的,此时见了她跟在婉娴身后,忙不迭的过来行礼问好:“珍珠姐姐好。”

        珍珠冲她笑眯眯的点点头,眼睛一扫,喜妞腕子上戴的正是她上回子给的一对绞银镯子,婉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看也没看喜妞一眼就进了屋子,在窗台边坐下了。

        喜妞已经习惯了她的性子,好起来见谁都笑,一扭头就又板着脸了,见状也不凑过去,只曲一曲膝盖:“姑娘有事就吩咐奴才。”

        珍珠笑眯眯的把她拉到一边,仔细的问她这几天婉娴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我们姑娘在家里娇贵惯了的,有不到的地方你替她遮着些罢。”说着拉过了喜妞的手,装作亲热的样子,从袖子里抹下一只镂空雕花的金手镯套到她手上。

        喜妞低头一惊:“姐姐这是作什么。”说着就要挣扎,珍珠笑容更深,拉着她的那只手一用力,喜妞没能挣开脸上赔笑:“珍珠姐姐这是做什么,我再不敢不精心的。姐姐有事只管来吩咐我就是了。”

        不是她不想要,是她根本不敢要,若这东西是婉娴给的,她倒是敢收的,启祥宫的小宫女们都指着秀女发笔小财呢,特别是分到婉娴屋子里的喜妞,她比旁人得的都多。可这是珍珠给的,她就不敢收了。

        启祥宫平时都空着,只有大挑的时候才会分派宫女进来侍候秀女,能分进来的都是平时就有些机灵劲的,喜妞不笨,婉娴手上松才会时时赏她,珍珠却肯定是有事相托。

        哪知珍珠却把手缩了回去,那只烫手的镯手就这么挂在了喜妞的手腕上,跟绞银镯子一碰,发出一声脆响来,惊得喜妞赶紧把手笼回去,怯生生看着珍珠。

        “别怕,这是你该得的。”珍珠挑的这个地方可以看见四周一排屋子,旁人要听她的话却不容易,她目光往那边屋子里一招就又转到喜妞身上:“咱们家的姑娘不慎染了风寒,时好时坏的反复着,多劳你尽心侍候呢。”

        喜妞瞪大了眼睛,见珍珠脸上还是寻常笑容,缩着肩膀扯扯嘴角喃喃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珍珠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偏偏身子立得正,努力持平叫自己不往喜妞耳朵根上凑,两人中间还能再隔着一个人。

        日头正盛,秀女们大多回了自己的屋子歇晌,小宫女们趁着这当口躲懒儿,谁也没注意角落里头的珍珠和喜妞。

        “想来你也听着些风了,”珍珠抿着嘴微笑,伸手拨了拨碧玉耳坠子:“咱们家的姑娘是有了前程的,她一向娇养,旁人还有盼头,她却不想受这个苦呢。”

        喜妞连大气都不敢喘,背后起了一片细毛汗,这就不能再装不懂了,手腕上的金镯子沉甸甸的,面前的珍珠正笑吟吟的盯着她,她身上也是一件绿衣,领口袖口一片精细的绣花,说话的时候垂着双肩,不摆不动的样子叫喜妞心里起了骇意,嘴上不自觉的跟着她说起来:“是呢,这会子天气反复,姑娘贪凉也是有的,我不过尽了本份。”

        珍珠身子一松,抬手拍拍她:“那就劳你费心了。”转身往启祥宫门走出去,手里捏着帕子搓手。

        一直同喜妞相好的荣儿见珍珠走了凑过来:“同你说什么了,这样半天?”

        喜妞斜了她一眼:“人家宫里有亲戚呢,交待我多照顾些。”这会子牙也不颤了,汗也不流了,既然是家里已经商量好的,喜妞心里的顾及也就没了,横竖四福晋是她的亲姑妈,总不会害她没了前程,心里一定就一心一意只琢磨着怎么叫婉娴得风寒。“还是你运道好,我那屋子里三个,还没你屋子里一个给的多。”荣儿眼馋的看着婉娴住的屋子:“那可真是个散财神仙呢。”

        “再胡说小心嬷嬷罚你。”喜妞身子一扭:“我去瞧瞧是不是歇了晌,她爱踢被子呢。”眼睛一转就想出法子来,五月的天白日里热,晚上的风还是凉的,只要在夜里给婉娴关窗的时候留一道小缝,到半夜起来出恭的时候绕过去把窗子拨开,第二天一大早再给关上,凭谁也只当是她自己不心着凉了,怪不到侍候宫女的身上去。

        珍珠一进屋门就冲着周婷行礼,周婷指一指桌上的茶:“已是温的了,你也喝一盏吧,事儿可办妥了?”

        “妥了。”珍珠谢过了赏拿起茶盏,侧着身子一口喝尽,她还是第一回办这样的差事,紧张得不得了。

        周婷微微一笑,从她刚来古代就知道了,在后宅里,主人能弄死下人,下人也有千百种法子让主子不得好过,她躺在床上那段日子,要是珍珠玛瑙一个疏忽就有可能再醒不过来。喜妞只要想,就有法子让婉娴病倒,然后她再求一求德妃,反正宫里也没谁看中了她,等一挪出去,这烫手的山芋就不用她来管了。

        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一直板着的脸也有了些笑意:“又折了只镯子吧,等回去叫玛瑙开箱子捡一只足金的给你。”

        玛瑙一扁嘴:“这要的好事主子竟想不着我,偏便宜了她去。”

        周婷拿起奶油饽饽咬了一口:“你瞧瞧她身上的衣裳,下回子再有这事,你也穿件绿裳子来。”宫女一水全是绿衣,珍珠走来走去的也不显眼,玛瑙看着自己身上的杏色裳子咬咬牙:“看我一回去就做绿衣裳!”三人半真半假笑了会儿,周婷靠在枕头上眯住了。

        在喜妞的特别照顾下,婉娴很顺利地生病了,吹了一晚上的凉风,第二天起来就头晕脑涨,天气冷热交复,很容易感染时疾,除了她启祥宫还有另一位秀女也染上了风寒,早两天就挪了出去。

        婉娴知道生了病就要挪出去,说不定就赶不上康熙亲阅了,她早早准备好了舞蹈,想要那一天献艺的,周婷不肯拿纱给她,她就剪了自己的夏季衣裳,天天拿针缝啊缝的,费了件衣裳算是缝出两条飘带了。

        娇养的女孩本来身子就弱,原本病了只要蒙头睡一觉发发汗也能好个七八分,偏偏她闲不下来,拿着针线熬精神,这一熬就烧了起来,她自己知道不对劲了,猫在屋子里躲起来,直叫喜妞上热茶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裹着被子发汗,同一屋的秀女见她行事古怪觉察出来去找了嬷嬷。

        一开始只是给同屋的秀女换了个屋子并不单独把婉娴给挪出来,可就要亲阅了,谁也不可能抱病去见皇帝。症状还轻的时候宫女们还能看顾着,后来总也不见好,反反复复怕其它秀女一同染病,病一个两个还好说,要是一片都病倒了,那启祥宫的嬷嬷宫女必吃瓜落,等了两天天就把这婉娴给单挪了出去。

        生病的秀女几乎没有前程可说了,就是有也要得到下一轮,还得看年纪是不是在大格子里头,喜妞很容易就挣到了照顾婉娴的差事,日日给她侍候汤药。

        婉娴被挪出启祥宫的时候烧得迷迷糊糊的,另一位秀女走的时候有相熟的姐妹来送,嬷嬷们紧紧盯着就怕跟她接触过了的秀女也染上病。到了婉娴这里冷冷清清的,还是石家小姑娘念着她过去的好送了些小玩意儿来,叫嬷嬷连劝一句“姑娘们当心分寸,别过着了。”都没对象。

        喜妞接着照看她,一时精心一时疏忽的让她不断病情反复,拿捏着分寸不敢太过,但婉娴是个闲不住的人,她药是顿顿都喝的,人也天天躺着哪儿都不去了,可心却没停下来,不断差喜妞去启祥宫打听事儿,不是问石家小姑娘又得了谁的赏了,就是问今天又是哪个娘娘召见秀女了,十个问题里面有八个要拐到永和宫上头去。

        婉娴天天盘算着她那排的那只舞,给喜妞银子叫她去弄坐屏过来,这样大件的东西喜妞肯定是弄不着的,就连白布也难得,宫里没事不许用白的,最后给她弄了些青布过来,婉娴拿胭脂点在手指上头愣是一边转圈子跳舞一边在青布面上点出一付红梅图。

        喜妞慢慢也琢磨出味儿来,现如今侍候婉娴的就只她一个,婉娴有什么话也只能跟她说,说的多了难免就露出些意思来,越听越心惊,喜妞看着婉娴心底凉成一片,日日趁着拿汤药的功夫去前头探听消息,周婷不再进宫来,但珍珠却时不时被她派进来送东西顺便关心关心侄女婉娴的“病”怎么样了。

        “珍珠姐姐,你可不能坑我呀。”喜妞衣裳上头有很浓的一股药味儿,珍珠闻见了微微一笑:“你且宽心吧,等咱们姑娘顺利出了宫,一家子人都要谢你呢。”说着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来:“主子说了,给你首饰怕扎了人的眼,这金银福珠你拿去玩吧。”

        已经走了第一步,反正也回不了头了,喜妞只当婉娴是真的“偶感风寒”一咬牙把那只荷包接了过来,荷包用的是平常布料,入手却不轻,她冲着珍珠点点头:“我自会精心侍候姑娘的。”

        “我不坑你呢,这真是家里的主意呢。”看出了喜妞的担忧,珍珠拍拍她的手安抚了她两句:“你只管看好了人,别叫她出了什么岔子。”

        这话倒是真的,周婷一回家就请了西林觉罗氏过门,珍珠于这件事知道的算多了,周婷却还是在那拉夫人来的时候把她隔出了里间,只留下乌苏嬷嬷一人,外间隐隐能听见里头的啜泣声,那拉夫人红着眼圈出来了。

        周婷一面相送一面宽慰她:“嫂子别急,婉娴虽病了,我却着人看着她呢,这一场有些悬,下一场再上进也是一样的,横竖她年纪还轻。”说的时候咬了重音,把“下一场”三个字说得特别重。

        那拉夫人脸色煞白,转头回去就叫丈夫施力把女儿快点接出来,这一场平安出来,下一场她还没过年纪呢,实在不行只说病了关到外头庄子上去,一辈子吃喝不断她的也就罢了。

        喜妞有了珍珠作保一颗心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却也不大敢进婉娴的屋子,离亲阅的日子越是近她就越是疯疯癫癫的,皇帝亲阅秀女是会问些琴棋书画之类的问题,喜妞原来在启祥宫的时候就见着秀女们偷偷拿书出来背,画画也算是上得台面的才艺,可扯着两根布条子跳来跳去又算是什么?就是萨满也不会把腿给架到头顶上去呀。

        直到康熙亲自定下日子来,才算放话把染了病的秀女给挪出去,那拉家早已经在宫门外头等着了,婉娴被两个力壮的嬷嬷抬上小轿,她一听到消息人就软了,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喜妞就怕她又出什么妖蛾子,赶紧上去扶住她往轿子里塞,婉娴的手紧紧扒着门不放,硬是掰断了一片指甲,嬷嬷太监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她自己脱了力晕过去才顺利抬出了宫门。

        西林觉罗氏着人来报说平安到家的时候,周婷心里一松忍不住念了一句佛:“包些药材送过去,问问人怎么样了,让大嫂小心看着。”

        谁知道婉娴一醒过来就差点嚎得整个院子都听见了,西林觉罗氏亲自堵了她的嘴,一面心疼她一面恨她不争气,搂着陪了半日眼泪,本来周婷说的那些话西林觉罗氏是不全信的,就算不着调了,也不可能心那么大,结果婉娴自己断断续续把那话全给说了出来,嘴里又哭又喊的不断反复念着“胤祯”“十四福晋”。

        西林觉罗氏想死的心都有了,眼神一个个的扫过房里的丫头,那些原来侍候婉娴的丫头有胆子小的膝盖一软当场就跪在了地上,幸好里头的人不多,西林觉罗氏又为着婉娴的脸面不能她一出宫就立时发作这些下人,这才算是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不管好歹,总算把事情掐在可控制的范围内了,办完了这桩事,周婷才有心情理会今年大挑进新

        人的事儿,八福晋那里虽说给了自己的丈夫两个福相的丫头,但新人肯定是要进的,这两天府里就已经在打扫屋子里,后宅里都要塞不下了。

        周婷这里也就准备起来,还是给安排在东院,让宋氏给看着,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横竖进府来也是个格格,前面还有好几个排着,一时间轮不着后来的,又已经得了德妃的保证,周婷并不怎么急。

        可她越不着急,新人就越不进门,康熙都已经带着太子胤祥出发去巡塞了,该来的秀女却迟迟没有来,周婷微微有些纳罕,听说宜薇那里这回又进了四个,前两天已经抬进来了,怎么她府里还没消息呢?

        天越来越热,前面大厨房的菜就没有周婷这里的可心了,这也是她故意的,厨房用的食材都由采买经手,她这里是瓜果鲜汤,前面是大鱼大肉,没吃两回,胤禛就又天天跑过来用饭了。

        “爷热不热,要不要先来个冰碗?今儿有水晶肚呢。”周婷换上了宽松的夏袍,头发梳得松松的挽起来,因不出门只在腕上挂了一串手串,温柔细语的样子别有一番风情。

        胤禛把帽儿一摘,接过冰帕子贴在脸上:“冰碗倒不必,昨儿喝的那个酸汤子可还有,那东西吃了开胃。”正说着,那边宋氏过来了。

        新人的话题就这么摆到了明面上来说,周婷是有意看看胤禛的意思,明明知道宋氏别有所图也还是叫了进来。

        “福晋吩咐妾给新来的妹妹归置屋子,已经得了,只不知摆设上头怎样。”宋氏知道胤禛这时候会在,还没到用膳的时候,她掐着点儿过来也不算乱了规矩,身子往下福的时候柳条似的腰微微一偏,弯成一道秀美的曲线。

        周婷已经感觉到胤禛的目光在宋氏身上打了个转了,她还能定得住,拿起水晶盏喝了口酸梅汤,咽下一口酸甜意,脸上带着笑:“这事儿你瞧着办吧,横竖不会越过了你去,照着之前几位格格的规格办就成了。”

        “哪个人要换屋子?”胤禛一开始还注意了宋氏一下,到后来注意力又被拉到了归置屋子这件事上头。

        “爷可真是的,我虽大着肚子不能进宫,可该办的事总不能不办,昨儿还听说八阿哥府里这回子进了四个,我想着,咱们这儿怎么也该指人进来才是,得先把屋子理了,到时候才不至于忙乱。”周婷捏着水晶盏的手指微微用力,微微几颗冰珠子在杯子里打着转,心里这才泛出点酸味儿,除开她让不让,还有胤禛想不想呢,刚刚对着宋氏那小腰,他可没少瞧。

        谁知道胤禛醒悟过来,略一笑看着周婷说:“是这事儿,我忘了同你说了,前些日子额娘提起来,我已经拒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一屋子人给震晕了。周婷不敢相信的看了他一眼,胤禛拒了妾!

        这还是下旨意之前,本来德妃看中了一个武氏,出身不显,人又生得圆润,很福相的样子,样样都好她也要提醒一下胤禛,儿子跟她越来越亲近,她也越来越有当妈的样子:“你媳妇怀着身子的人了,你切不可叫她烦心这些事”忍了又忍总算没把那句“切不可同李氏般待”,但看胤禛的眼神也透出了这层意思来。

        胤禛难得在亲妈的面前有些愧意,她这是不知道李氏下了黑手,要是知道了,恐怕得背过气去,弘晖本来也很得她疼爱的,心里叹一口气,对于妻子的愧疚又被勾了起来。在德妃的面前耷着脑袋:“原就想请额娘回了这个,儿子那里并不缺人侍候的。”

        一方面是因为愧疚,一方面是因为胤禛本来在女色上头还真没有多大的欲望,他就是那种宁吃精不吃多的人,对于女人也是一样,食不厌精,靠着数量取胜这种事他是不会干的,他好那一口了就会天长日久的吃下去,直到吃厌了为止。

        周婷是他还没吃上几口就限量不给吃过瘾的新鲜肉,宋氏摆在他面前就显得有些乏善可陈了,心里纠结一番还是被周婷脸上不常见的那种笑意给感染了,冲着宋氏摆摆手:“你回完话就回你自己院子去吧,就要传膳了。”宋氏是没资格留下来吃饭的,哪怕李氏也不能跟周婷同一桌子吃饭。

        外头的仆妇已经拿着食盒等着了,周婷一反应过来就冲着胤禛笑得软绵绵甜蜜蜜的,她知道胤禛吃哪一套,不用知道为了什么,只要知道她得了好处就行了。

        宋氏见是胤禛发了话,心里就跟灌了黄连汤似的,又苦又涩,低低头退了出去,乌苏嬷嬷跟在她身后扯出一个笑来:“烦请格格留步,那摆设还得老奴去取呢。”钥匙挂她身上呢,她把宋氏那点小心思摸得透透的,不就是眼看着月份要到将要生了,争不过怀孕想争月子嘛!

        乌苏嬷嬷心里冷笑,手嘴都不停,明里暗里说了些不软不硬的话:“咱们主子身子重了,如今连起身都难,老奴虽不中用,这些事还能做得主,往后格格有什么事儿,交待了老奴办就是。”她能当得周婷半个家,这么说也不算过。

        宋氏暗暗掐着手掌,起身都难还霸着爷不肯放,旁人已经吃不着肉了,还不叫分些肉汤喝,她肚子里编排脸上还带着笑:“嬷嬷这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怕怠慢了新妹妹,叫人背后说福晋不宽厚就是我的罪过了。”

        “看格格说的,满府里哪个不知道,主子是允了格格管东院的,可见是信任格格呢,格格再不必事事来回。”乌苏嬷嬷给宋氏碰了个软钉子,一回到东院她就问蕊珠:“今儿那边又出什么妖蛾子了?”钮祜禄氏一天不闹一场笑话,这院子的人还觉得奇怪呢。

        蕊珠的嘴一扁,往钮祜禄氏的屋子张了张:“今天又嫌菜色不好了,念着要吃水晶脍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敢要这个要那个,格格的份例摆在那儿,鸡鸭鱼鹅便罢,折腾什么水晶脍呢。

        “到厨房去,告诉她们我让做的,你给那边分半盘子去。”宋氏挑挑指甲,她不能折腾,总有能折腾的人。

        “主子这么抬举她做什么,她那样儿,哪里是个识抬举的。”蕊珠跟了宋氏多年,一直是宋氏的心腹,说起话来也没多少顾及:“别等主子抬举了她,她就去攀高枝儿。”那次献上针线大家都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没骂过钮祜禄氏马屁精,见她没有因为这个得好处,人人心里都快意呢。

        “不让她去闹一闹,我跟爷都照不着面儿。”宋氏心里酸苦,越发觉得日子艰难,她比周婷要大,再不生养,以后就没机会了。

        “奴才这就去办。”既然是把钮祜禄氏当枪使,那就没什么好顾及了,蕊珠一转身往院门口去,眼睛微微一侧就瞧见桃儿又坐在廊下抹泪,钮祜禄这个傻子,连身边的丫头都拢不住,迟早把她那点事都翻出来。

        胤禛主动拒妾让周婷心里起了点异样,很快就又被她给压住了,只要想想后院里面绿着眼珠子的女人们,她就不能放松自己,日子还是照旧过。

        康熙带着太子出去塞外,原本监国的事儿就轮到了留在京中的儿子身上,胤禛摊到的差事正好是户部的,他想给康熙留下好印象,光口碑好没用,能办实事才是真的,夜夜在书房里点灯熬蜡,再没时间去想宋氏之类的后院女子,仅有的一点休闲时间也到了周婷这儿来了。

        周婷这里熬着酸梅汤,拿乌梅乌枣冰糖熬足了时辰加上冰块儿盛进雕了花的水晶碗里,每日给胤禛送去一些,有时候胤禛也会自己过来同她扯些闲篇,说些不要紧的事,顺便摸一摸周婷肚子里的孩子。

        这一日正摸着,乌苏嬷嬷满脸喜意的过来说:“家里的大夫人送消息过来,说是六姑娘的病已经大安了。”

        这个六姑娘就是婉娴,周婷眉毛一皱细问起来:“前几日还说水米都不进了,今儿就大好了?”玩点什么不好,偏偏玩绝食,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现在突然又好了,别是又想出什么新花招来了吧,她刚要差人去府里瞧一瞧,就觉得肚子里面轻轻一抽,跟抽了筋似的让周婷腰酸得坐着就动不了了。

        乌苏嬷嬷一看赶紧问:“可是发动了?”

        周婷没有经验,但这时候却很明白的知道自己要生了,身体不敢轻易动弹,只动动脖子轻轻点了点头,这轻轻一下就跟开了锅似的,珍珠玛瑙手里原本一个在绞帕子一个在递冰碗,这时候都放下手里的活计,不用乌苏嬷嬷吩咐就出了屋子指派小丫头去烧热水叫稳婆。

        胤禛一口酸梅汤刚到嘴边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屋子里的女人们都比他要镇定,小红绸小弓箭早就准备好了,产婆太医也都就了位,胤禛被乌苏嬷嬷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

        翡翠快手快脚的把早就缝好的几大张薄褥子拿出来,全部铺在了床上,准备等一张湿了,就抽出来,下面还是干净的。

        两个力大的壮婢把周婷扶到床沿上,她慢慢坐下来靠躺在枕头上,这时候才算稳住了气,刚刚停住的脑筋又开始转动起来:“碧玉,你去厨房弄点吃的来。”周婷没这方面的经验,但却知道这时候要是不吃点东西,接下来很可能挨不下去,最好是吃点高热量的,可她表面再镇定心里也是慌的,满脑子只想到巧克力这种现代小超市里就能买到的东西,一点也想不出在古代该吃点什么。

        “很是很是,这回子不吃些等会怕没力气呢。”顾嬷嬷听到消息就过来了,一进门听见周婷这样说,转头吩咐身边的碧玉:“炖上一沙锅的鸡汤,再弄些个好嚼好咽的点心来。”

        乌苏嬷嬷年纪比顾嬷嬷要轻,知道她是德妃派过来的,早就排了辈叫得亲热:“老姐姐说的是,这才刚发动,不吃些抵不住。”若是生产惯了,自然不用那么久,可主子只生养过一回,还隔了这么些年,这第二回恐怕不比第一回容易多少。

        周婷这时候还有力气吩咐事儿:“嬷嬷,你去请爷回书房,我这里时候且长呢,就这么叫他站着也不是个事儿。”胤禛本来也不可能像普通丈夫那样站在产房外头等她生出孩子来,他自己抬腿跑了不如她着人请他回去,要是想得不错,这会子听到消息的东院南院都要热闹起来了,那一群女人还能不借着这个机会往正院里钻?

        “再去把大格格同两个阿哥那里看好了,叫侍候的人不许忙乱,什么时候办什么事,不必跟我干熬着。”两个阿哥就罢了,年纪还小想等也等不住,乏了就会睡的,大的略微解事,小的那个恐怕也还不知道什么叫生孩子,大格格却是肯定要等的,她的心思一向如此,就怕不讨周婷的喜欢,凡事都要做到十二分,周婷这里已经收了好些她做的小衣裳了,她先想到这一层去知会一声,到时胤禛看在眼里也不怕他觉得周婷刚生孩子就不顾念庶女。

        “还有南院东院,都叫人去吩咐,若有奴才们趁乱走动的不问情由就先革三个月的月钱去管事嬷嬷那儿领板子,同东院几位格格说我这里忙乱,很不必过来了,要是宋氏有什么话说,就先拦了她。”又一阵疼痛袭来,周婷拧着眉着忍住,心里飞快的转了一回可还有什么漏了没想到的。

        这一套套的跟着吩咐下去,顾嬷嬷在心里暗暗点头,她在宫里这些年,很知道跟个明白主子比跟着个地位尊贵的还要强着些,见一屋子人都被周婷指派着办事,刚有的一丝忙乱很快就平复下来,也不禁佩服她事事都想得周全。

        安排完了这些,周婷就不再说话了,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她现在很想念现代的医生护士和白色病房,冰盆挪到了外屋,刚才还大开的窗户全都关严实了,屋子里一丝风都不透,周婷额头上不断的淌下汗珠子来。

        这时候应该要洗个澡的,周婷原本的年纪不轻了,不比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些事她多多少少都明白一点,可她更知道现在的情况这些丫头们肯定不敢给她洗澡的,乌苏嬷嬷更加不会点头,也就歇了这个心思,趁着下一拨的痛劲还没上来眯着眼睛养精神。

        离生下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胤禛没打算亲自看着,没谁家里女人生孩子,倒要男人看着的,等到要出来了,他再过来也来得及。

        胤禛早已经不是刚当父亲的心态了,妻子生孩子虽与侧室不同,但周婷毕竟不是第一回了,他指派了苏培盛留下来,眼见着事事都在谱上,院子里并没有因此慌乱起来,乌苏嬷嬷也能独当一面,就点了点头抬腿往书房去了,只留下话来:“等到将生,着人过来报给我。”

        小张子跟在胤禛身后回了书房,小郑子眼睛一转留了下来,自有丫头请了苏培盛往偏房里去,好茶好果子的供着,小郑子躲了个懒儿,挨在苏培盛身边侍候:“公公,你说这要多久?”

        苏培盛懒怠看他,斜他一眼说:“等着就是了,偏你多话。”

        小郑子一缩头,把桌上的热点心捧起来端到苏培盛面前:“公公吃。”然后又疑惑的扭过头去:“我听人说生孩子都得喊的,怎的福晋不喊呢?”

        苏培盛抬手弹了下他的脑袋:“胡吣什么,那能这时候就喊起来。”说着不再理他,只坐定了休息,院子里一件件事都是丫头分派下去的,他跟顾嬷嬷一样在心里感叹周婷这会子还能施手段,把胤禛看得死死的,心里却惦记着周婷上回子话里透出来的意思。

        太监虽是无根之人,却不是亲戚家人都死绝了的,不到走投无路,谁也不会进宫里去,可年纪大了总要有人奉养,像他这样手里有两个钱的还算好,那更苦的连死后摔盆都没个着落。

        周婷上回子问他可还有亲人,他就知道周婷这是有意提拔了,原来周婷手里庄子店铺就不算少,现如今又管着玻璃铺子的生意,听她的意思是想找个人去看着,除了乌苏嬷嬷的小儿子,还有一个名额。

        苏培盛经过见过的不算少了,但太监不能置田做买卖,若不是主子的恩典,手头上能捏着的就只有死钱,他还怕等老了被哄骗光了呢,眼下倒正有一个侄子,要是能通过周婷的关系给放进玻璃铺里,就算只是学徒,往后他要当差就得看着苏培盛的面子,再不敢慢待他了。苏培盛也知道周婷求的是什么,还暗自感慨要是一开始就懂得施这些手段,李氏也不会一家独大。

        这边苏培盛打定主意帮周婷守好门户,那边里屋里周婷睡过一觉又醒了,肚子里正觉得饿,碧玉就把鸡汤盛了上来,周婷也不管上面那一层油了,拿起来就喝了一碗,吃了半只鸡还觉得不足,又就着玛瑙的手啃了半块饼。

        刚吃完觉得肚子不空了,身上的疼痛就鲜明起来,刚刚的阵痛她已经习惯了,现在又更加重一点,周婷喘一口气,叫玛瑙把大枕头垫在背后,身体有一个角度,腿支起来,这才感觉好了点:“嬷嬷们也别只站着,坐炕上歇着罢,生孩子再没这样快的,别累着了,后半晌使不上力。”

        周婷听说有那些一生就生一天的孕妇,她自己也没经历过,不知道到底多久才能生出来,只知道产道得开到七八指才行,才刚发作肯定没有那么快。

        不一会她又想起来上厕所了,玛瑙和翡翠扶着她去了内室,珍珠和碧玉一个看着厨房一个轮下去休息,院子里的丫头说话行动都不敢高声,正院里倒比往常还要安静些。

        石榴扒着门往正院里看,守门的婆子哧了一声:“姑娘还是进去吧,生个孩子没那么快。”石榴脸一红,转身往屋子里走,原来这些婆子还算客气,李氏这里为了日子好过也常常赏东西下去,可爷就这么干晾着主子,再不过来了,这些婆子丫头能来南院当差自然都是些求上进的,眼见着没有油水也没有出头的日子了,渐渐态度就变化了,如今李氏身边只靠两个大丫头支撑。

        石榴叹了口气进了屋子,葡萄正给李氏打扇,见石榴进来放下扇子走出去悄声问:“怎么样了?”

        石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李氏,摇摇头,葡萄跟着叹一口气:“菩萨保佑福晋生下小格格来。”被石榴一把堵了嘴儿,狠狠瞪了她一眼,扭头看了看四周才压低了声儿:“如今不比过去,这话传出去可没人保得了你。”

        好歹现在福晋没有亏待她们,主子眼看着不中用了,可她们这里该有的东西一样没少,要真是不顺了福晋的意,再怎么拿捏也不为过的,别说她们这些奴才,就是主子,没了爷的看顾就是个空壳子,石榴心里想着就又叹了口气,她的年岁越发大了,原先还指望着李氏能给结一门好亲,如今还不知道终身落在哪里呢。

        李氏躺在床上半眯着眼,隐隐听见石榴说的话,自从传出周婷有孕的消息,她就一直在矛盾,既希望周婷生不出儿子来,后院里只有她的孩子独大,又希望周婷能生下儿子来,好把她的孩子还给她。

        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就指望着能自己养活儿子,只要能牢牢抓住孩子,等待他们成人总有自己出头的一天,一听说正院发动了,一颗心就跟着七上八下的跳动,最后却还是希望周婷能生下儿子来。

        她也知道自己不行了,娘家千方百计传进消息来,她父亲犯了事儿,如今被降了职,眼看着就指望不上了,儿子养在别人身边到底没有养在她自己这里贴心,横竖是儿子,再不被看重,长大了也总要领差事的,她也就有了盼头。

        南院里主仆官司不提,东院里面虽说得了话,可却比正院还要闹腾,宋氏还算能坐得住,钮祜禄氏却不断的在屋子绕圈,桃儿菊儿离她远远的,就怕这主子又抽风起来。

        钮祜禄氏猛得一转身:“咱们去宋格格屋里。”

        钮祜禄氏因觉得自己握着天大的秘密,平时行事比过去要收敛了些,面上却忍不住露些来,宋氏心里觉得奇怪,试探了两回都没试出来,待钮祜禄氏更加客气,

        宋氏见她来了也不觉得惊讶:“妹妹用不用冰碗?”说着就自顾自的感叹起来:“我生小格格那会儿正是三月头,还觉得天儿太热,福晋这胎坐月子可艰难呢。”

        钮祜禄氏嘴角露出个笑来,孩子还不知道活不活得住呢,月子自然艰难,尝了口冰才说:“福晋那里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有什么事儿也好搭把手。”

        宋氏微微皱眉:“福晋让咱们不要乱呢,想来都是安排好的。”

        “旁人就罢了,你这样的资历,该去帮帮福晋的忙呢。”她是很想去瞧瞧的,说不定还能见到胤禛,只要见到了他,她就有法子同他相认!

        真是个不识趣的,宋氏自见识过胤禛拒妾之后,轻易不肯再惹着周婷,对钮祜禄氏也不过撩拨几下,见她掉过头来撺掇着自己闹腾心里一哂,就这段数竟然还玩手段,微微拧着眉头做出一幅担忧的样子,嘴上轻声细语的:“我这心里也挂着呢,既福晋发了话,咱们安静等着就是了。”

        说完不再开口,任凭钮祜禄氏怎么引逗就是不接她的话茬,只是叹息福晋生产不易,又说自己多么挂心,横竖不肯带着钮祜禄氏出院门口,一面又是茶又是果子的往她手里塞,拿吃的堵着她的嘴。

        钮祜禄氏自然看得出来,心里暗骂了一声胆小鬼,怪不得混到死都是个嫔呢,心里冷哼一声站起来就告辞:“不打扰姐姐了,我屋子里还有绣活没做呢。”宋氏巴不得她快走,自然没有留她,让蕊珠送她出了门。

        钮祜禄氏一回屋就往床上一坐狠狠捶了两下床铺,桃儿菊儿退得远远的,都不敢凑过去,她在宋氏那里说了一车的话都没能达成目的,心里正生着闷气,见桃儿躲远了,狠狠瞪她一眼:“还不上茶来,你是瞎的!”身边就没有一个得用的奴才,连个能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怪不得她举步维艰。

        桃儿一哆嗦,转头去小厨房要热水,管着东院小厨房的婆子皮笑肉不笑的:“桃儿姑娘又来了。”说得桃儿红着脸,低头拿了热水出去,那婆子用不重不轻的声音说:“这样的主子可真是难侍候,一日要个七八回水,都快赶上生孩子了。”

        钮祜禄氏是个不肯安份的主,每日里不是要冰就是要水,折腾得下人来回跑,这也罢了,她的份例摆在那里,用到没了,竟还反问为什么宋氏那里尽有,她却没有。被婆子们反问宋氏生育过,她有没有,桃儿不敢把这话回给她听,又被钮祜禄氏指责办事不力,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钮祜禄氏又是个小气的主,不肯使钱疏通关系,那粗银的东西,丫头婆子们都看不上。丫头之间也会等级,端看你跟的什么主子,像桃儿菊儿这样的,虽拿的月银一样,却生生低了旁人一等。

        桃儿拎着一壶热水刚进门,就听见菊儿在苦劝:“主子熄了这心思吧,福晋发了话的,沈婆子再不肯放我出门,这要是被抓住了,不独出门的,就是看门的也要打一顿撵出去呢。”

        桃儿只当没听见,倒了茶送上去:“主子当心烫。”说着就退了出去,菊儿被骂了两句也退了出来。两人坐在廊下,日头虽下去了,暑气却还盛,偏谁都不肯进屋子里去,彼此默默对视一眼又拿起手里的活计打起络子来。

        既然宋氏已经发了话要等,整个东院就等起来,这一等就等到了掌灯时分,蕊珠往院门口不知道看了多少回,就是没有过来报信的,一面给宋氏按肩一面说:“怎的这样久。”

        宋氏微微一笑:“下午才发动,现在也还早呢,”半眯着眼睛吁出一口气来,头往左边偏了偏,蕊珠加重了些力道,她这才慢悠悠的说:“就是急,也是南院先急,咱们左不过这样了,她那里还不知怎么煎熬呢。”

        眼看着就要熄灯了,正院里还一点消息都没有,钮祜禄氏再坐不住了,桃儿菊儿两个苦劝没能劝住,她快步走到门边这才发现沈婆子已经下了钥,把门给锁了,见她过来,扯出一个笑:“格格有事等明儿吧,这个时辰各院都已经关了门,针线房也没人了。”一句话就把钮祜禄氏的借口全都给堵了,跟在后头的桃儿菊儿一阵阵的脸红。

        就是丫头也没有将要熄灯还跑出去的,一路上出去,各屋的奴才都拿目光打量这主仆三人,桃儿羞得满面通红,跟菊儿两个缩着头挨在钮祜禄氏身边。

        钮祜禄氏深觉受辱,气得瞪大了眼睛,恨恨看了眼沈婆子,往正院的方向看过去,这时候还没生下来,说不定难产了呢,古代的治疗水平本来就低,这回又是双胎,说不定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所以才没记录下来。

        她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心思恶毒,本来历史上的那拉氏就是无子的,四爷上了位根本都没有追封弘晖,心里有多不重视妻子可想而知了。现在这些给她脸色看的,她一个都不会饶过,等她入主正院的那一天,这些原来敢不恭敬的,全都要她们生不如死,是吞棋子呢还是拉出去游街?

        想着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被挂在门上的灯笼一照,凭添几分诡异,看得沈婆子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搓了搓手,往门边移了两步,脸上扯出笑来,语气也更软些:“夜深露重,格格还是回屋里去吧,福晋那里有了消息,自然会叫人过来通传的。”

        正院里头灯火通明,丫头们已经轮了一班,除了正屋,只大格格屋子里还留了一盏灯,山茶坐在灯下陪她,见她手里缝的小衣裳就叹口气:“格格已经做了这许多,歇歇吧。”

        “枯坐无味,不如动动手,也好进给母亲。”大格格心里存了事,原来周婷同意她天天去给李氏侍疾,她还能见见亲妈,后来胤禛发了话,她每隔三天才能再去一次,李氏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弟弟们被养得越来越不知愁,只有她能支应着,心里也不是不难受的,李氏原来再不看重她,总是生她养她的亲妈。

        一走神就扎了手,山茶赶紧把绣绷收起来:“格格就眯一眯吧,看这样子,还有些时候呢。”

        周婷是被痛醒的,阵痛一开始隔得久,她还能趁着间歇睡一会儿保存体力,到后来时间越隔越短,周婷自己吸着气叫玛瑙看怀表,一开始是长针走过四个大格子她才痛一回,到后走一格就要痛一回,她身边总有一个嬷嬷看着,等周婷第二次再痛的时候,那嬷嬷就嚷开来:“怕是要生了,快把烧的热水拎进来。”

        周婷这时候早已经知觉模糊,只知道下身疼的像是撕裂开来,只能听见乌苏嬷嬷叫她用力的声音,旁的都顾不上了。

        周婷死死抓着床沿,骨节泛白,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脸色狰狞的用力,感觉肚子下坠,身下湿成一片,衣服全都浸透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一络络的贴在头皮上,好像这辈子的汗全都在今天出完了。

        屋子里热烘烘的,外头暑气还未散,周婷咬着牙不出声,一开始还能忍住,到忍不了了也就叫嚷起来,声音不响,没有传到屋子外头去,伴随着一阵闷哼,第一个出来了。

        接生嬷嬷赶紧把先生下来的裹起来抱去洗澡,乌苏嬷嬷一直握着周婷的手,此时分神看了一眼,是个女儿,转过头来就盯着周婷扁了一半的肚皮,心里直念佛。

        周婷也顾不得自己生了个什么,她只知道肚子里还有一个没出来,接生嬷嬷按着她的肚皮喊得比她还要大声:“头已经出来了,用力!用力!”

        周婷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腰部以下,紧抓着床沿的手早已经没了力气,一阵虚软再动弹不了,嘴里含着的参早已经咽了下去,喉咙口一阵阵的泛恶心,拼尽最后一点力量,另一个总算也出来了。

        参的作用显现出来,周婷虽然身体瘫软,却还有些精神,只是累得不想动嘴,眼珠转到乌苏嬷嬷身上,疲倦的看着她。乌苏嬷嬷心里叹息,脸上却笑:“恭喜主子生了对小格格。”

        胤禛在书房里给胤祥写信,正写到一半,小张子进来报:“恭喜爷得了对小格格,母女均安。”胤禛捏着笔管的手一顿,心头微微失望:“知道了,发赏下去,除了正院的奴才得双月月钱,其它院里都加一个月的月钱。”

        小张子应了一声,久久等不到胤禛第二句吩咐,才要矮身退出去,就又听到胤禛说:“着人去宫里报给母妃知道。”

        周婷的产期就在这几天,德妃用膳的时候还念叨了两句,夜里就送了消息进来,侍候德妃的大宫女瑞草原来就同那拉氏相熟,又是顾嬷嬷的调理出来的,感情非同一般,周婷常常在她跟顾嬷嬷之间带些话,一来二去私下里关系更好,言语间就偏帮着她一些。

        “恭喜娘娘得了对粉嫩嫩的孙女儿。”瑞草一面给德妃梳头一面把这消息说出来,德妃这里早准备好了给新生儿的金手镯金脚环,本来就打算好了男女一样,如今听说生的是女儿,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但周婷能够怀上本就艰难,胤禛又不像八阿哥那个一个孩子都没有,皇子福晋们像这样儿女都生养过的,就只一个三福晋,再加上身边瑞草凑趣,倒把失望之意冲淡了,一叠声说:“开了库,拿些女人家用的药材过去,叫她好好将养。”

        瑞草抿嘴儿一笑:“知道主子的意思,这是等着来年再抱个大胖孙子呢。”

        不出片刻,胤禛后宅里头都知道福晋生了对小格格的事,有松一口气的,譬如宋氏钮祜禄氏,觉得自己又有使力的地方了。也有提起一口气的,譬如李氏。

        葡萄悄声问石榴:“怎的福晋生了小格格,主子反而不高兴?”要她看来不独这一胎是,往后都是女儿才好呢。

        石榴瞪她一眼,压低了声音:“要是儿子,咱们二阿哥三阿哥还能有回来的一天,”说着看看里间:“如今,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李氏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儿子回不来了不说,又多了一对嫡女,大格格的处境难免尴尬起来,她就要到说亲的年纪了,原本因是独女还能有门好亲,如今有了两个嫡女,想要联姻的人家自然愿意拖上一拖,心里堵着一口气,卡着喉咙咳嗽起来,石榴送上热茶,她只含了一口就摇头不要了。

        周婷蒙头大睡,连珍珠给她擦身换衣服都不知道,玛瑙刚轮着休息周婷就生了,头发还没来得及重挽,一对皱巴巴红通通的新生儿洗得干干净净,却迟迟都没有等来她们的阿玛,直到正院外头的灯都熄了,胤禛才过来。

        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半天,两个孩子包着一样的红色襁褓,吃饱了奶嬷嬷的奶,张着小张呼呼大睡,胤禛瞧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一个比另一个稍微大着点儿:“这个大些的是姐姐?”

        乌苏嬷嬷本来还怕这位爷心里不高兴,见他的样子不像是不痛快,一曲膝盖:“这个小些的先出来,反倒是姐姐呢。”

        宫里的赏赐是第二天一大早送过来的,周婷还躺在床上,由胤禛出面谢了恩,因着德妃在请安的时候跟皇太后提了一句,佟妃几个也随了礼,没有正经皇后,她们也勉强算是长辈。

        皇太后年纪大了,最喜欢见到皇家开枝散叶,她并不计较周婷生的是男是女,一听说生了,就喜得合不拢嘴,直念着等大了抱到宫里来给她看看。既然皇太后都赐了东西下来,各宫的主位们自然也要跟着表示表示。

        周婷这一觉睡得极沉,一醒来先是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接着才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乌苏嬷嬷一见她醒了,马上把两个孩子抱到她身边给她看,刚生下来的孩子还没长开,皮肤红通通的,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她伸手出来一个摩挲一会,抿着嘴笑起来。

        这个感觉真是奇妙,虽然孩子不是她期望中的,甚至她一直在忧虑处在这样的环境她们该怎样长大,但在看见她们这一刻起,这些就再也不是问题了。

        亲生儿的胎毛细细软软的,乌苏嬷嬷称赞一声:“小格格以后定是一头好头发,就同主子一样。”周婷抬起脸来冲她一笑,她的女儿不好也会好起来,只要有她在一天,就会为了她们铺平一切:“院子里的可挂起红绸来了?”

        乌苏嬷嬷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真是糊涂了,这样的喜事,自然要挂起来的。”不必她转身吩咐,一直侍候着的玛瑙珍珠叫过了小丫头正要叮嘱,周婷又加了一句:“正院的每人加两个月的月钱,其它院子里就加一个月的。”

        “这个爷早已经吩咐了,今儿就要发赏下去的。”乌苏嬷嬷脸上笑盈盈的,她原来还怕胤禛不喜欢这两个女儿呢:“昨儿爷就来瞧过小格格了,今儿又来看了一回,刚还问主子身子好不好呢,我瞧着,爷很喜欢小格格的。”

        周婷嘴边漾出浅浅的微笑,很快就又淡了下去,他就是喜欢也有限,虽然她一直润物无声的说些女儿好之类的话,但真的生了女儿,胤禛心里只怕并不欢喜,对于古代男人来说,一个儿子能抵过一双女儿。

        “把宫里的赏赐单子拿我瞧瞧。”周婷扶着腰坐起来,把单子拿在手里细看,一样样制揣度着各宫的心思,主要就是皇太后同德妃。

        皇太后那里好东西多,随手拿一样出来都是顶好的,加上同德妃情份不一样,自然给的都是好东西,自皇太后以下,各宫妃子们都减了两等送过来,除了给孩子项圈之类的小东西外,不过是各色的缎子和吉祥图案的摆件。

        德妃给的礼只比其它妃子加厚了一成,没越过皇太后去,除了寻常这些,只多添了成套的薄胎印花婴戏纹器具。

        周婷的手在单子上头一指,玛瑙马上拿过来给她瞧了,细白瓷碗上粗粗一数有十几个男孩儿正在玩耍,算是隐晦的表达了德妃的期待。

        周婷抿嘴儿一乐:“这个好,往后要是爷来用饭,就拿这个出来用。”

        “这个,虽是德主子赐下的,只怕正撞上爷的心事呢。”乌苏嬷嬷开口劝说,万一正勾起了胤禛想要个儿子的心事,这不是引着他去东院嘛。

        “嬷嬷别急,我自有章法,就是要勾起来才好呢。”胤禛要跟她一处吃饭,也得等她做完月子,周婷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德妃赐给她的,要是胤禛连这样的暗示都看不懂,或者看了竟然想去睡小妾,那就真的是榆木脑袋了。

        玛瑙进来一曲膝盖:“主子,咱们院已经全挂上了,别的院子可要去挂?”

        “全挂起来,准厨房给李氏多加三道菜,宋格格那里两道,其余各屋一人一道。”周婷眼睛还闭着,脑子却不停转起来,一个月子三十天,这三十天里后院的那些人该沸腾起来了,胤禛那边又要怎么堵呢?

        堵不如疏,乌苏嬷嬷也不是没提起来过,暗暗劝着周婷给胤禛送一个正院里的丫头,被周婷给拒了。先不说这事儿办了该多恶心她,单只论这正院的丫头平时能知道多少她身边的事儿,哪怕只是一分一毫也不能冒这个险。

        宜薇一出手就给了丈夫两个贴身大丫头,她那是被逼的没法子了,才出了这样的昏招,贴身丫头跟她亲近是不假,但共用了一个丈夫,还能一心为着她想吗?自断双臂这种事,周婷绝不会做。

        德妃的态度已经摆明了是想要孙子的,正经的嫡孙,周婷在看到礼物的时候心里还真是松了一口气,想想也对,德妃不是没有孙子,原主也不是没生过男孩,不比大福晋那时候,因为连生了四个女儿,才一次比一次着急。

        周婷想明白了,但她现在担心的是胤禛想不明白。除了八阿哥这样的干急也急不出个娃来的,还有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多子呢?

        胤禛下了朝去跟德妃请安的时候被拉着问了两句孩子如何,新生儿往往容易夭折,又是一胎两个难免会弱一些,德妃问了他好些孩子吃睡之类的问题,他总归是男人,这些话五句里只能答出两句来,德妃却不放过他,明里暗里说了好些再生个嫡子这样的话,胤禛深以为然,一回家就来了正院。

        孩子刚生下来,里屋不敢用冰,只把冰盆放在外屋,小丫头们时不时打打扇子,送些凉风进去,让屋子里不至太热。周婷这才觉得好过些,她一醒过来坚持换过被汗水打湿的床褥,乌苏嬷嬷不肯让她直接躺在席子上,就连之前用的瓷枕也收了起来。

        周婷知道做月子算是中国古代人民的智慧,不敢轻易挑战,就是她那时候生完孩子也不能见风不能洗澡的,现在只不过规矩更多一些罢了。

        孩子还小不敢用香,周婷又防着胤禛过来闻见血腥味,叫人在屋子里放上鲜新果子,拿那个味道熏了一夜并一个白天,胤禛一进门子就觉得气味清新,连暑意也去了几分,周婷靠在枕头上,身上穿着薄沙里衣,头发松松的挽着,人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很错。

        “额娘惦记你呢,若不是不能出宫,她还真想过看看。”妻子同母亲关系好是胤禛很高兴的一点,他越来越知道这些过去他不关注的小事如今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往周婷身边一坐不自觉眉头就舒展开来,她在床角两端也放了果盆,帐子里都是果香味。

        “等我能起来了,也要进宫去谢谢额娘妃母们的赏呢。”周婷说着笑晏晏的指指悠车里的两个孩子:“大妞二妞得了这许多的金项圈呢。”胤禛还没给起名子,就先大妞二妞的叫着,老是小格格叫分不清谁是谁。

        惠容跟着胤祥去巡塞了,她那份礼还没随过来,其它人里,竟是宜薇给的最厚,胤禛拿着礼单一张张瞧过去挑挑眉毛:“八弟这份子给的也太厚了些。”

        这哪里关八阿哥的事,定是宜薇的手笔,她的那份嫁妆比太子妃也不差什么了,能当皇子福晋的家世都不差,有许多还是靠着兵祸发的财,只是有些人厚了里子,有些人顾着面子。因八阿哥的出身,宜薇的嫁妆浩浩荡荡进的宫门,也算给自己挣脸,她出手从来就不简薄。

        胤禛扫过一眼就把礼单子搁在床头:“今儿收到了汗阿玛的旨意了,着我跟八弟一起去奉圣驾。”

        周婷微微吃惊:“圣驾走了快有两个月了,怎的如今再叫你们过去?”太子不在,让几个兄弟一同主事的事是发生过的,可怎么会半当中把人叫过去呢。

        “我估摸着是要把十三弟换回来。”昨天胤祥的信里有提到过,今天旨意就来了,胤禛按住周婷的肩头:“我这时候去,八月头上也要回来的,你不必操心。”

        “急不急?”去奉圣驾也好,起码这一走,等他回来了自己的月子也做完了,虽然没想着这么快就再怀上,起码能留住他,叫他不能去睡小妾。

        “这两日就要走的。”

        “东西还没收拾呢,”这些倒不怕,原来胤禛去过好几回了,要带些什么周婷心里都有数,衣裳药物也都是现成的,收拾起来很方便,只有一点,巡塞的男人们总要带女眷的,往年跟过去的不是宋氏就是李氏,连那拉氏自己也只去过一回,现在周婷又在做月子,这事可不能装不知道混过去。

        周婷心里皱眉咬牙发愁,脸上还带着笑,飞快的把东院里的女人都盘了一遍:“东西到还是其次的,可爷那里总不能断了侍候的人,李氏如今病着要休养,宋氏那儿我又着她管着院子,去岁赐进来的人儿又太年轻了,只怕不周到呢,要不,还是叫宋氏跟着爷吧。”

        宋氏在胤禛眼里早已经不新鲜了,这些日子提都没提起一回来,周婷能提起她来就是知道胤禛不会带她去,果然一说起宋氏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抬手摸摸她的鬓发:“你不要操心这些,好好养活身子才是正理,额娘那儿的东西,你就没拿出来看看?”

        胤禛于细务上头还是很仔细的,眼睛一扫就瞧见了德妃单子上的那套器具,见周婷脸红了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回汗阿玛催的急,我是要骑快马过去的,不同平时一个月的行程,还带女眷像什么样子。”

        周婷心头一松,这个坑儿媳妇的康熙,这一回总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有了孩子,周婷在这个时代才算有了根,原来她只想着自己要怎么好好的过下去,怎么在这后宅里面占有一席之地,不让人代替自己的位置,握着尊荣和体面稳稳的坐在正妻的位子上。

        她从没指望过胤禛能够对她“专一”,按他的身份和性情也不可能对她专一,早早请封侧福晋的是他,厌了李氏就在打进尘埃的也是他。新人总是胜过旧人的,以后年年都有漂亮小姑娘进宫,周婷也总有不再新鲜的一天。

        之前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让胤禛能对自己有一份感情,哪怕以后他当了皇帝,她也不再年轻的时候,也还能因为这段感情优容于她。

        而现在周婷想的更多也更远了,心里对那拉氏的感情也更复杂。周婷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的一双女儿,握着婴儿的小手,瞧着她们细细的手指尖,心里从没有过的柔软,同时又从没有过的刚强。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张开一张网,而不是手里握着线,风筝飞高了线总会断的,而一张网要挣脱掉却没那么容易。她一点点的笼住胤禛,把情织得密密的,等有天他更宠爱旁人的时候,这张网也还能起到作用。

        “主子,”珍珠走进来轻声唤她:“南院的侧福晋进了小衣裳上来,嬷嬷正在看针脚呢。”珍珠没把东西拿进来,乌苏嬷嬷正仔细察看,就怕里面夹着些什么,自从周婷跟她有了默契,她对南院的防备更甚了,连带着这些贴身丫头也更谨慎。

        周婷沉吟一会儿,最后说:“拿去烧了,仔细着些,别叫人看见了传出去。”只要是李氏进上来的,不管什么她都不会用的,那些看过的电视剧又在她脑子里翻腾了,虽然有些情节很蠢,但她也不能不防,不光是吃食,什么锁片衣裳风筝熏香都能把人害死。

        “还有大格格那里,她进上来的,你找个箱子收好了锁起来,别叫人知道。”周婷现在是宁错杀不放过,如果她是李氏,想要害人,也得拐个十七八个弯,周婷知道小衣裳里不会有什么,李氏也不蠢,看她弄鬼的那些手段也能知道她不会明目张胆的这样干。

        但兔子急也要咬人,更何况李氏原来就不是小兔子。一想到这宅子里还有双眼睛暗幽幽地盯着自己的孩子,她就恨不得把她们全都连根拔起。

        珍珠一低头:“知道了。”

        胤禛一走,周婷才是真的安下心来作月子,整个宅院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前院有苏培盛留下来的关系。后宅更不必说,南院整个废了,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管之下,东院的那一群,肉都跑了,狼自然也都歇了下来,那些时不时有的小动作少了许多。

        这段日子到真是周婷穿越以来过得最舒心的,每日要做的就是养好身子看好孩子,偶尔起来舒散一回,眼睛一眨就一个月过去了。

        满月那天能来的妯娌都到来了,所有的事情都由周婷定的好处就是她把这场满月礼办得很热闹。胤禛不在,男宾就来得少了,女眷们倒是多,周婷下了大功夫把庭院装饰一新,她还带着些产妇的圆润,穿着镂金百花穿蝶的紫绸袍子,头上戴着胤禛给的南珠钿子,皮肤透出光泽来。月子做

        得好,她的身体恢复的也好,整个人看上去莹润饱满,比过去还更有光彩。

        宴席间样样都精致用心,院子里处处张灯结彩,原来有些为她可惜的三福晋也放下心来:“这一双姐姐,还不带着成串的弟弟们来。”

        宜薇自己没孩子,一腔母爱忍了这些年这会子全倾在两个新生儿身上,也是她和周婷住的近,来往方便,这两孩子一天不看都要馋的,这会子抱在手里不肯放,还是小孩子要尿了她才交给了奶嬷嬷。

        “可不是,生得这样好,又白又嫩的,我都想拐一个回去呢。”她说的有七八分是真心了,就是女儿也好啊,眼睛里直盯着不肯放。

        “那敢情好,我还在忧心两个女儿的嫁妆呢。”周婷同她打趣:“谁不知你嫁妆厚,正好便宜了我。”

        “你不如把她们给我当干女儿,我这嫁妆才不算白出。”宜薇做势要抱回去,一屋子妯娌都笑起来,笑完了宜薇才把今天准备透的消息给放出来:“这会子咱们爷该到了草甸子上头了,汗阿玛的旨意这样急,要是晚两日,也不必去信告诉他了,我屋子里的王氏,有了身子了。”

        这话把一众妯娌都惊着了,周婷瞧她一眼,见她眼底虽有苦涩,但脸上的神情是真的放松了。好容易盼来个孩子,还不是自己肚皮里的,也怪不得她酸涩,却总好过一直无子给她带来的压力,是以眼神一转就又笑起来了。

        这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那还真要想一想再恭喜一声,爱新觉罗家的儿子,大部分都是更喜欢侧室的,无所出的福晋还不是一个两个,可这事儿发生在八福晋的身上却是真真正正的喜事了。

        “倒真是喜事,可给你们爷送信去了?”周婷拍拍她的手:“该早些叫他知道呢,汗阿玛必然也乐的。”这么些年,八福晋既悍且妒的名声有谁不知道,只不过当面不说罢了,这回子王氏有孕,她这帽子可算能摘下来了。

        八福晋现在就差把王氏给供起来了,把那肚子看得跟眼珠似的,给她单独开了个小院儿,伺候的人也翻了倍,又因为丈夫不在,把原来胤禩的奶嬷嬷都接进来看着,一应事情做完了才把消息透出来。

        “信恐怕已经到了咱们爷手上了,”八福晋一脸笑意,头的上赤金红宝石坠子不住的摇晃,趁着人多把消息散布出去,不管是上头还是外头都能知道,这一回任谁也不能再说她嫉妒不容人了。

        对康熙来说大老婆不能生就不能生,只要下面的女人能生,他照样给你发工资,孩子养活好了,还会称赞你一句贤惠。不然挨个儿数一数,没孩子的福晋几乎就要占去一半儿,五福晋七福晋十福晋膝下犹空,九福晋成婚多年才怀上一胎,如今还不知是男是女。

        剩下的十二十三两个福晋还能算是新媳妇,现在没怀上也正常,这一回周婷一下子生出两女儿来,她们只有眼热羡慕的份,心思大多跟宜薇一样,沾沾喜气,哪怕生个女儿也算有孩子傍身了。

        “我算着日子,恐怕这几日九弟府里也要办喜事儿了,正好我出了月子,到时候就能一同去了。”九福晋跟周婷差不多日子怀上的,周婷是双胎早生一些,她那里的日子也要到了,不论到了那儿还是支持正妻的多一些,怀不上的时候大家一起心酸,怀上了就盼着她能生个儿子。

        八阿哥一向同九阿哥要好,宜薇却跟董鄂氏关系普通,但丈夫不在她肯定要表示表示,一拍巴掌:“正是呢,喜事儿就是要连着来才好。”

        招呼完了这些妯娌,才轮到那拉氏的娘家人,这样好的交好机会她们自然不会放过,都带着家里的授意来了,萨什库一下子升了等,伊尔根觉罗氏自然要好好谢谢周婷,略提了两句就把位子让出来给西林觉罗氏。

        她眼里面上都是笑意,跟之前看到的愁苦模样像是换了个人儿,周婷这才记起来她生那儿听说婉娴的病好了,还没顾得上问。

        “大嫂近来气色好了许多,瞧着都年轻了。”周婷把手里的小盖盅递给她:“好些日子没见,都认不出了。”

        “托了妹妹的福呢,”西林觉罗氏抿嘴笑起来:“婉娴的病一好,我的心就落了地了。”周婷有心知道她的近况主动问道:“可是上回子寻摸的大夫好?”

        “原本是求神拜佛都试了,说潭拓寺的菩萨灵,我特意请了尊回家。”婉娴的事情周婷知道的不少,西林觉罗氏也就没瞒着她:“原来她还懵懂,不吃不喝闹了那么些天,那一日不知怎么磕在了我摆菩萨的桌子上头,醒过来人就清楚了,这怎么不是菩萨显了灵啊。”西林觉罗氏说着双手合什,一脸安慰:“我正要给菩萨捐金身呢。”

        恐怕不是那菩萨,是那桌角,周婷扯一扯嘴角:“这回子可好了,大嫂心里的事儿也放下了。”

        “也不知是不是那年春天在花园子里被迷了眼,这大半年里的事儿她全忘得精光。”西林觉罗氏提醒她:“你可得小格格挑两个八字儿重的奴才挡煞,我把她头前用的丫头全都调换过了呢。”

        把周婷说的啼笑皆非,想一想身边也是该进新人了,回头就吩咐了乌苏嬷嬷挑几个小丫环先调教着,珍珠玛瑙也要出门子的。

        既然出了月子,周婷收拾妥当了进宫给德妃请安,德妃在孩子满月礼当天赏了东西出来,跟来的嬷嬷收了周婷厚厚的赏赐,回去自然说了大大一番好话,两个小格格生得如何好,眉目间又有多像胤禛之类,倒让德妃多了些牵挂,一见周婷就问:“孩子可好?”

        “好着呢,这样小就知道认人了,知道是我抱着,哼哼的声儿都不一样呢。”周婷重又穿上花盆底,丰腴的样子叫皇太后看了欢喜,胖就是能生,皇家挑媳妇头一个就是不能长的单薄,她还没见过双生子一叠声的问:“长得像不像呀,现在能不能瞧出大小来呀。”

        “落地是有大小的,小的那个是姐姐,大的那个是妹妹,如今只在衣角上头绣着名儿呢。”小孩子营养好了自然长得快,奶子房送来的奶嬷嬷如今跟周婷一样吃着核桃芝麻,牛乳更是每天都不断的。

        她本来想自己喂养的,无奈两个孩子顾不过来,一个吃上半个时辰,另一个岂不是要饿哭,只好换着来。两个嬷嬷都看得紧,专门有小丫头侍候,吃什么喝什么每天几时洗澡,周婷都给她们规定好了。幸好她的身份摆在那里,给的赏赐又多,两个嬷嬷天天按着表格来,一丝错都不敢有。

        德妃听了欢喜无限:“什么时候能抱进来就好了,”她数了数日子:“等到胤禛回来,两个孩子也要半岁了,那时候抱来给我瞧瞧。”

        周婷微微一笑:“顾嬷嬷说,两个孩子长得很像爷小时候呢。”

        胤禛在塞上这几个月的日子还真不好过,四十四年随驾原是没他的份的,汗阿玛只带了最看中的太子和宠爱的小儿子胤祥,胤祯因为新婚被留在京里,却没想到圣旨会招他跟胤禩一起去奉圣驾。

        此时兄弟们都还没生出别的心思来,大家相处还算和乐,胤禛看着眼前恭让温和的弟弟们,竟有些想不起他们愤恨的眼神来了。

        大热的天儿老九送他们的时候热的一身汗,不住拿帕子擦拭嘴里还报怨:“都知道草甸子上这会子凉快,汗阿玛倒偏了你们,怎不把我召了去?”

        “咱们是快马赶过去,你以为同平时那样走上一个月?”胤禩拿马鞭子轻轻碰了下胤禟:“就你贪凉的脾气,能忍得住?汗阿玛才是真疼你呢。”胤禟的身材是兄弟里面最胖的,大热天还要赶路,还真难为他。

        胤禩开了个头,胤禛也不能没表示:“你媳妇同我媳妇日子差不了多少,汗阿玛是叫你看着孩子生下来呢。”

        胤祯的脸上还带着些新郎官的喜气,却也摩拳擦掌的:“四哥刚给了那样好的弓,我还想着去草甸子上跑马试试手呢,又等得到下回。”

        开了一个不错的头,接下来的时间里,胤禛竟然跟胤禩相处的不错,要说起来,胤禩的性格比起兄弟里面的其它人要好得多了,跟他相处起来最容易,他会耐着性子说你感兴趣的话题,任谁也没办法讨厌这样的人。

        路上这几日里胤禛就见识到了胤禩的个人魅力,不论侍卫太监,他跟他们说起话来都是非常温和的,怪不得在太子下台之后,会有那么多人举荐他呢,恐怕那些吹捧附合的声音把他的脑袋都吹开了花,自己也飘飘然起来,连汗阿玛的底线都忘了。

        胤禛到塞上的时候,康熙已经知道四阿哥府上又添了两个小格格,他对孙女的关注度当然比不上孙子,但在生孩子这方面还真是无可无不可,大老婆能生就跟大老婆多生几个,大老婆不能生还有小老婆顶上,只是在说到的新生的两个孙女时自然也要询问一下胤禩。

        眼看着其它儿子都有孩子蹦出来,就是刚成婚的十四也早已经当了阿玛,怎么老八就是没孩子呢?康熙把错全都推在了八福晋的身上,盯着儿子的眼神充满了威压。

        当着胤禛的面康熙不可能去关心另一个儿子的后院叉生活,但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恨铁不成钢,什么不好当竟然当了妻管严,但他心里再急,也只能以安慰关怀的方式略问两句,胤禩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少睡小老婆,只能点头答应着,康熙见他那样子一转头就决定小选的时候让惠妃帮着再挑几个人赐进八阿哥府里。

        王氏有孕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八阿哥人前还绷得住,一回帐蓬差点跳起来,冲着头顶挥了好几下拳头,夫妻两人心有灵犀的同时长出一口气来。

        胤禛自始至终绷着脸,有太子在没他亲近汗阿玛的时候,但他却知道这个孩子就是生下来了,在汗阿玛的眼里也等同于无,没别的原因,这个孩子的生母是八福晋身边的丫头,要是身份高一些,抬个侧福晋也就罢了,偏偏是这样的身份,想抬也抬不起来。

        还是得有个嫡子,胤禛细细揣摩着康熙的心思,早知道了他有多么看重宗法,老八有了孩子还能说被他说成无嗣,果然还是明珠老辣,大阿哥可着劲跟大福晋生孩子,放到胤禛的身上前头有了四个女儿,那是绝对不会再耕这亩地了。

        胤禛握紧了拳头,暗暗咬牙,还是赶紧回去造一个嫡子出来,现在离四十七年也不远了。太子的势力一夜间分崩离析,到时候朝臣们自然会自己估量出一个能投靠的人来,明珠那里也不是不能活动的。

        池子边的木芙蓉开了一整片,碧水掩映着红花,柳条荡下来随风飞舞。周婷倚在美人榻上望着水榭外头的风景,珍珠在后头给她剥石榴,把剥好了的摆在白玛瑙盘子里递过来

        周婷伸出素白的指尖捏着石榴往嘴里塞,指尖染上点点红晕,吐出来的石榴籽把帕子染成了浅紫色。阳光透过雕花玻璃照在周婷身上,懒洋洋的让人升起睡意来,她眼睛一合,立马就有小丫头接过帕子给她盖上哆啰绒毯子。

        胤禛不在的这些日子,周婷就当是给自己放了长假,不必每天揣摩他的心意,不必事事都先围着他转,不必死压着这些后宅里的女人不叫她们见光。不独是东院那些女人,周婷自己都先松了一口气。

        胤禛不在,规矩就松些,趁着园子里花木盛,周婷许她们出来游园划船,有些女孩子才不过十三四岁,见着水鸭子还要笑叫两声,拿柳枝打水去逗它们扑翅膀,年轻的脸上全是笑意,周婷皱着眉头坐在水榭里瞧着她们,有时候也会心软叹息,可只要一看到两个女儿的脸,她就能重新硬下心肠。

        东院里的那些女人,她是能不见就不见的,年纪还这样轻,就已经在后宅里挣扎着讨生活了,周婷自认不是个恶毒的人,但她也不打算把胤禛当成蛋糕那样分掉。她们再可怜也是站在她的对立面的,也许一个不小心就又养出一个李氏来,现在对她们仁慈了,就是对以后的自己残忍。

        李氏的事很好的说明了后宅里没有和平,要么就是我把你踩下去,要么就是你把我踩下去。周婷不想当被踩下去的那一个,去年这时候她还觉得生活艰难不易,窝在正院那方小天地里不敢惹事惹人,闭上眼睛关掉耳朵,什么都不听不看,只把自己当成摆设,李氏见了她还能拿着矫迟些行礼。

        不过短短一年,再看看她如今的日子。周婷蜷起手指握在一起,眼皮微微掀动,心里默默算着胤禛回来的日子,还有五天,圣驾就回来了,后宅里的战场要擂开战鼓了,想着长吁出一口气来。

        “主子可是渴了?”玛瑙轻声问她:“有蜜卤子调的汁儿,主子要不要来一盏?”

        周婷点头坐起来,午后的太阳晒得人发困,远处那片红红白白的花儿繁盛地照人眼:“剪几枝下来,南院那里送一份,东院里送一份。”

        玛瑙递了瓷碗过来抿嘴一笑:“今年的花是开得比往年都要多呢,我记着库里头有芙蓉三醉的雕花摆设,合该拿出来,也正好应了景儿。”

        周婷懒洋洋一扭身子:“你不提我还忘了这个,寻出来给大格格送去罢,她寻常也见不着院子里的景色。”自从有了自己的孩子,周婷再看这些庶子庶女们的心情就复杂起来,她肯定不会把女儿养成大格格那番模样。

        她也懂规矩也知道分寸,却就是不够大方。原来李氏得宠的时候她总是一付目下无尘的样子,眉目间的清冷跟胤禛像足了十成十。可李氏一失宠,她没有了依仗就开始畏畏缩缩起来,为了李氏也好为了她自己也好,明明周婷对她放松的很,却偏偏做出一付如履薄冰的样子来。

        胤禛出去这几个月里,她已经病了两回了。周婷给她做足了面子,却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是小心。几回下来周婷也摸清了她的性格,小姑娘想的太多,也可能是真的有些怕了,两个嫡女一出生,就显不出女儿的金贵来了,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嫡庶的分别。

        就连李氏也比周婷怀孕的时候更乖巧殷勤了,她不单送了针线过来,还三番两次的要来给周婷请安,姿态一次比一次低,她越是这样,大格格就越是小心翼翼,嘴里虽然不说,眼睛里的委屈却一天比一天多。

        周婷见她这样,有意隔开她跟两个弟弟,除了女工功课外,还叫她为李氏抄经,每日只抄一张,用琐碎的事情把她一天时间全部排满,等到她空下来了,两个弟弟也睡了。既然要她养着两个男孩,她就不可能为人作嫁。

        “主子总该给小格格们攒着才是,手这样松,往后好东西可就都收不住了。”玛瑙帮周婷拉了拉毯子,手里拿着玉捶给她捶腿:“就是要给,也得等爷回来了给。”

        周婷伸出手指点一点玛瑙的额头:“你这丫头,这些东西就是现在给的大方,往后大妞二妞得的才多呢。”大格格属于历史遗留问题,现在这年纪也不可能再把性格扳回来了,不能回避只能做到最好,只要给了她的周婷就有办法叫胤禛知道,还是那句话,不能为人作嫁。

        周婷还在给两个孩子喂奶,身条却已经瘦了下来,抬起手摸了摸脸:“夜里接着给我敷面。”只要胤禛不在草原上找个蒙古小妾,那肯定是饿了三四个月了,她抿着嘴一笑,回来那天按着规矩女人们都要去接他,恐怕那时候又是姹紫嫣红开遍了,但他总要先来看看孩子,进了正院,就别想着出去。

        周婷苦中作乐,脑补了盘丝洞和唐僧肉,她就是那张着血盆大口吐丝的蜘蛛精,脸上带着轻笑,珍珠拿了糕点过来见到了就问:“主子想什么好事儿呢?刚碧玉问我,主子夜里想吃些什么。”

        “我想吃口清淡的,就酸汁黄瓜片吧。”

        两人虽不在一处,心思却都转在了一起,等胤禛风尘仆仆的到家见到一屋子妾室的时候,那眼睛直勾勾的就定在周婷的身上。

        菊纹浅金掐丝外袍把腰掐得细细的,三个多月不见原先的细身条又回来了,就跟换了个新人似的,胤禛脑子里那个大肚婆的形象一下子换上了现在这付软腰细步款款走来,笑吟吟的递茶过去的样子,那些或没长开或已老去妾室一下子都成了布景板。

        “先用些茶吧。”周婷抬手把盖盅递过去,手背一蹭轻拂过胤禛的手,脸上还笑得大方:“该摆了宴的,李侧福晋的身子也好了,她也想要见一见爷呢?”李氏是被胤禛禁的足,没他吩咐是出不来的。

        胤禛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凑得近了身上就是一股原来熟悉的玫瑰花香味,胤禛身子一热,眼神也跟着热切起来,接过周婷手里的杯子啜了一口:“今日不必了,我先去看看孩子。”

        原本还带着期待急于表现的小妾们一下子都失望起来,府里所有的孩子都在正院里呢,她们的想法跟周婷一样,进去了,哪里还能出得来。

        周婷微微一笑点点头:“想是爷累了,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你们都回各自的院子吧。”

        钮祜禄氏不甘心地咬着嘴唇排在后面,还没轮到她说话,周婷和胤禛就一同去了正院。看孩子不过是个幌子,胤禛是真的急了,肉到了嘴边吃不着比空想着更让人难受。

        他按捺着看过了几个孩子,又用过了晚膳,直等到周婷洗完澡出来,一入内室就被他按倒在炕上起不来了。

        周婷还要嗔他:“头发还湿着呢。”

        乌苏嬷嬷一把拦下了两个要进去给周婷烘头发的丫头,摆摆手把她们都带了出去,屋门轻轻合上了,周婷红透了耳朵睨了胤禛一眼:“不正经的。”

        那不正经的双手早已经伸进衣裳里揉起来,周婷微微一喘身子往后仰去,头枕在胤禛的肩膀上,手指头轻点在他胸膛上画圈圈,胤禛一边握住一个贴着她的耳朵道:“原还想着你瘦回来,这个却没有。”

        两人的衣衫将褪未褪的,胤禛一低头就能瞧见肚兜里面裹着一对雪白山峰,白绢纱头勾着红海棠花儿,那微凸的两点正好顶在花蕊上头。

        胤禛隔着肚兜揉捏得它们发硬,周婷整个人全瘫在了胤禛身上,眼睛眯关睁不开了,口鼻间吐出一团团的香气,正喷胤禛脖子里,烘得他下面那根东西硬梆梆的。周婷扭过脸勾起一抹笑意,腰身轻轻扭动,丰腴的臀沟蹭个正着,胤禛急急一喘手上用力,她身上这件肚兜就被扯下来。

        半湿的头发搭在圆润的肩头上,泛着光泛的白皙肌肤还带着微微的水汽,在流转的灯火下越发诱人起来,胤禛有四月不知肉滋味了,这时哪里还能忍得住,头往下一低张嘴咬住了周婷的肩头。

        周婷被他咬得咯咯一笑,一面颤抖一面往胤禛耳朵里吹气,手指头抬起来描摩着他脖子里凸起的那一块,探出舌尖在胤禛耳垂上打圈,指尖的凉意和舌头的软滑触感让胤禛的身体打颤……。

        两人就这么抱着贴在一起,也顾不得身上早已经汗湿了,满足的连手都不愿意抬起来,扯过皱成一团的锦被盖住赤裸的身体。

        都说小别胜新婚,到了周婷这儿,却是第一次看见胤禛这么急切,睡前那次这么猛,到了半夜里他那手就又开始不规矩起来,揉着她的胸口直往下面探,周婷胡乱抓住他:“胤禛,不要了。”

        周婷已经满足了,男人却没那么容易吃饱,饿了四个月的身体恨不得能一次就把存粮清光,把她的身体翻过去哄她把腿抬起来,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情绪更加高涨,伏在她耳边轻声叫她的名字,周婷闭着眼睛睁不开来,身体懒得动弹,顺从的趴开腿让他进去,弄了一会开始有了反应。

        到底还是拼不过胤禛的力气又来了一次,这下子明天这张被子肯定是不能要了,周婷躺在胤禛的臂弯里还在想呢,他在草原上肯定没有自己解决过,那湿乎乎的东西顺着大腿流出来,粘在周婷细滑的皮肤上,胤禛这是把存粮全都贡献给她了。

        周婷被他搂在怀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胤禛神清气爽,周婷萎靡不振,肩腰腿全都酸得抬不起来,偏偏今天还是进宫给德妃请安的日子。

        薄锦被褥团成一团,绣着鸳鸯的红锦缎上面一块块白色的块状物,周婷扯过寝衣遮挡住自己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这才发现就连头发上面也不知怎么蹭到了,发梢一缕缕的粘在一起。

        幸好乌苏嬷嬷备了热水,周婷匆匆忙忙洗干净身子换了衣裳出来,胤禛已经坐在桌前用早膳了,周婷看着眼着那碟子就粥吃的酸黄瓜就提不起筷子来,一个地方饱了肚子里怎么都不饿,乏得根本不想抬手指头,勉强喝了碗燕窝粥,咬了口糕点就不再吃了。

        折腾了一个晚上,脸上怎么着都能看出点来,眼睛下面有些青,细细抹了回粉才算盖住了,周婷换上衣服出来,胤禛往她裙摆上看过去,她的脸色微微一红:“这是额娘刚赏下来的呢,就在爷回来前一天。”

        五彩遍地石榴百子裙,德妃赏下来的时候说是她自己的旧衣裳,可瞧着做工针线分明就是新做出来的,这是专门暗示她呢。

        胤禛微微勾起了嘴角走过去拉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一句:“总不叫额娘失望就是。”温热的气息喷红了周婷的脸,胤禛拉着周婷的手暗暗用力捏了一把,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放开她先行出门去了。

        到宁寿宫的时候德妃已经过来了,一眼见着周婷穿她给的衣裳就笑了起来,冲她招着手:“可把孩子抱过来了?”

        “抱过来了,只是两个孩子太小,还睡着呢。”周婷上前一步坐在德妃下首,挽上了德妃的胳膊,往旁边张望两下:“十四弟妹怎的没来?”

        “这孩子有些不适,就别到老祖宗跟前儿来了,免得过了病气。”德妃的脸色淡淡的,说不上好坏,声音里却明显有点不满意,周婷眼睛一转:“那等会子我去瞧瞧她去,她是新媳妇又病着,恐怕心里也害怕呢。”

        胤祯的后院里早已经有了侧室,不仅有了侧室还有了儿子,完颜氏的地位比十三福晋惠容还要尴尬些,可怎么会才新婚就病了,新媳妇最要守规矩的。

        “都跟你似的省心,我也不必操心了,”德妃在胤祯那儿怎么会没有耳目,完颜氏刚进门就已经跟侧室舒舒觉罗氏起了摩擦,这里头自然有舒舒觉罗氏的心计,但完颜氏沉不住气也是真的:“你去瞧瞧她也好,帮我带些药材过去。”

        “我这里还有带给弟妹的东西呢。”周婷说着抱过了孩子给德妃看:“这是大妞,那是二妞。”奶嬷嬷赶紧曲下膝盖给德妃看包在襁褓里的孩子。

        新生儿本来就长得差不多,兼之是一胎双生就更像了,奶嬷嬷极有经验把好了屎尿喂过了奶才敢抱过来,两个孩子吃饱喝足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停的转着。

        皇太后从里间出来,注意力一下子被两个孩子引过去了:“快抱来给我瞧瞧。”周婷站起身来抱着大妞过去:“如今还没起名儿,先大妞二妞的叫着呢。”

        皇太后从宫女手上接过了镜片儿细细看两个孩子:“生得真好,这眼睛就跟葡萄似的。”大妞这时候听见了皇太后手上镯子碰在一起的清脆的声响,转着眼睛咧来嘴笑起来,左边脸颊上露出一个笑涡。

        皇太后跟着一笑,站在她身边的老嬷嬷凑趣道:“小格格这是认得乌库妈妈呢。”四个月还没到的孩子哪里能认人,但皇太后还是很高兴,又赏了套金项圈,捏着孩子肥壮的小胳膊:“你养得好,瞧着这孩子多壮实。”就是要胖乎乎的才好,皇家的孩子夭折的多,越是胖就越是健康。

        “还要多谢谢额娘给我的顾嬷嬷呢,若不是她我也顾不过两个来。”恰到好处的又拍了一次德妃的马屁,周婷是准备好了来的,既然提到了就接着往下说:“媳妇听顾嬷嬷说大妞二妞有几分像她们姑姑呢。”

        大妞二妞的姑姑自然就是温宪公主了,本来温宪公主就是胤禛的亲妹妹,侄肖其姑,眉目间很有四五分相像,再经由周婷一说,就觉得更像了,特别是两人嘴边一模一样的梨涡,如今还小,等再大像恐怕更像。

        旁人犹可,德妃第一个伸手把二妞抱了过来,瑞草给她取下指甲套来,瑞草跟着德妃的时间也不短了,见她这样也能插上两句话:“细细一看,果真有几分像呢。”

        架不住人人这样说,本来就只有四五分也能看成七八分了,德妃的手指点头点着二妞脸上的酒窝笑起来:“这样一瞧还真是像。”一下子爱怜起来,皇太后那里更是差点就淌下泪来了。

        周婷松了一口气,这法子还是顾嬷嬷提醒她的,吃谁的饭忠谁的事儿,顾嬷嬷眼看着就要在四阿哥府里养老了,自然要巴结好了周婷,一瞧见两个小格格就眯着眼睛笑,称赞一句:“小格格生得这样好,像她们姑姑呢。”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周婷。

        这一句话就点醒了她,女儿再好也还是女儿,要给她们挣前程必须得靠着胤禛,若是德妃喜欢两个小姑娘,那她以后的谋算才能成事儿。这一句长得像温宪公主,简直一箭三雕,再好没有,谁不知道皇太后有多么喜欢五公主,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女儿,又抬起来看了眼顾嬷嬷,笑了笑:“若是嬷嬷不说,我且不知道呢。”

        顾嬷嬷投桃周婷自然要报李,第二天就问了碧玉愿不愿意认顾嬷嬷当娘,给她养老送终捧碗摔盆,碧玉自己没有二话,她家本来姐妹就多,兼之周婷给碧玉家一笔钱财,自然满嘴乐意。顾嬷嬷平白得了个女儿,既伶俐又听话,知道自己身后事有了着落,时不时说些五公主小时候的事,周婷一一记在心里,只待日后能派上用场。

        她的女儿,是绝对不会嫁去蒙古的。

        完颜氏根本没病,而是在装病躲羞,后宫里几乎都知道她同十四阿哥拌嘴没争过小妾的事儿。她靠在枕头上,脸色恹恹的,一听说周婷来了还想起来换衣裳梳头。

        “跟我就别这么见外了,”周婷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往床沿上一坐,伸手她按下去:“好好躺着罢。”

        完颜氏因她笑的和善就先存了几分好感,她大婚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周婷,那时候周婷怀着孕不好进喜房,但完颜氏也知道这屋子里装饰摆设有许多都出自这位嫂子的手笔,等她出了月子见面之后心里更加羡慕她得德妃的欢心。

        原来还存着两分较劲的心思,这样同胤祯一吵一闹就全熄了个干净,连宅子里都没收拾干净呢,还提什么在婆母面前争宠?

        “倒叫嫂子费心了,”完颜氏巴掌大小的一张脸,眼睛下面一片淡青色,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让周婷看了为她叹息一声。

        “嫂子要不要尝尝我这里金骏眉?”完颜氏坐了起来:“紫兰快去倒茶来。”

        “你不必忙这些,我又不是到你这儿讨茶来吃的。”周婷知道完颜氏对自己感情复杂,妯娌之间本就些天然的敌对情绪在,更何况她还是得了德妃喜欢的,又比她先进门这么些日子,但她跟完颜氏的关系却不能不好:“我呀,是得了额娘的话来瞧你的,可是两口子拌嘴了?”

        完颜氏没料到周婷这么直接,神色一黯:“如今还有谁不知道的,嫂子可别来臊我了。”舒舒觉罗氏本就进门早,又生下了胤祯第一个儿子,得宠些便罢了,哪家爷们家里没个小,可却不能越过她的底线去,这一回她明晃晃的穿了大红锦缎做的袄子出来,还声称是胤祯给的,完颜氏就不能忍了。

        “咱们嫁进皇家,本就是民间不能比拟的,婚前有妾有子这样的事儿搁在外头,那是不规矩,可放在这皇城里头那就是稀松平常。”周婷拍拍她的手背:“若为了这个折腾自己,那你前头几个嫂嫂还活不活了?谁都是搁你这会儿过来的。”

        完颜氏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再稀松平常也该有个规矩摆着,哪有妾室穿红的。”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受了这样的委屈又没处诉,听周婷劝她两句就全吐了出来。

        周婷一拍巴掌:“这却是她的不是,你很该罚了,任她说到哪都是她没道理。”周婷肯定是站在完颜氏这里的,都是正妻谁有胸怀去怜惜小妾,又不是自己找罪受。

        “得了,这事我知道了,额娘那里你也要常走动才是,你就住在这宫里,不比我住在外头,想见一面还得等上三五天的,你有什么委屈难道额娘会不给你撑腰?”

        完颜氏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周婷也不逼她:“你且想想,哪个爷们愿意看女人哭哭啼啼?”说着就压低了声音凑近她:“他喜欢软和的你就软和,他喜欢活泼的你就活泼,先把这一成扳回来就是了。”

        完颜氏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张瓜子脸盘衬着大眼睛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看着周婷皱起了眉头,原先在家里,嬷嬷们可不是这样教导的。

        “你就拿着如今这付模样去对着他,我瞧他站在哪边呢。”生着这么一付好相貌还生生浪费了,舒舒觉罗氏再美,胤祯也已经看了两年多了,周婷继续努力:“我那时候也是如此,再瞧瞧现在,额娘同我说过一句话,情份都是处出来的,你这边长长久久,那边磨个干净,谁赢呢?”

        完颜氏没嫁过来就听说过胤禛隔着宫门等周婷的事儿,心里很是羡慕,心里也曾想过自己的丈夫会不会待自己这样,结果进门当天侧室抱着孩子过来给她请安,这哪里是请安,根本就是下马威,自此她就跟舒舒觉罗氏耗上了。

        见说得差不多了,周婷又加了一句:“你盯着她作什么,没有她也还有旁的那些,你只顾盯着你们爷就是了。”蠢女人解决女人,聪明女人解决男人。

        周婷去乾东所的时候两个女儿就呆在德妃的宫里,她是越瞧越喜欢,取了指甲套抱了两着孩子逗了好一会儿,见周婷来了就问她:“她可好些?”

        “她那是心病呢,”周婷靠过去看那两个头碰着头正睡得香甜的女儿:“十四弟也是,太不经心了,怎么能把正红的缎子赏给下头人去呢。”宫妃里头也只有佟妃还能跟红字沾沾边,其它的妃子一是年纪渐大不能够再穿这样艳的,二是混了那么久早学会了生存法则,谁也不去碰那条线。

        就这一句德妃马上明白了,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她久居后宫早已成精,嘴角露出几分笑意:“男人家哪里就懂这些了,”拿象牙签子插起一瓣水晶梨:“这成了家就该懂事了,我瞧着你弟妹是个懂事儿的,弘春合该抱到她那里养着才是。”

        到底是德妃,一出手就把舒舒觉罗氏的命脉给摸准了,她这么作可不就因为她生了个儿子么,一抱到嫡福晋那里,看她还作个什么劲。

        若不是这回新婚就闹了出来让德妃脸上不好看,估计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舒舒觉罗氏大约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就跟李氏一样把自己当成二主母了。

        周婷才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教育,夜里胤禛过来的时候她就把这事儿当成是闲聊那样说给了他听:“新媳妇那里能受这样的气,额娘也生气了呢,我原看她是个老实的,怎的会出这样的差错。”这个她当然就是胤祯的侧室舒舒觉罗氏了。

        胤禛正歪在炕在炕上,大掌搂在周婷的腰上,他原来喜欢纤细不盈一握的,这时候倒觉得周婷腰肢柔软秾纤合度,昨天夜里那样拧来拧去的也还能配合他的角度磨上来。

        周婷自然知道胤禛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屋子现在只要一点上八宝玻璃灯就好像是打开了他身上的开关,昨天夜里明明已经尽兴了的,她一靠上来胤禛又开始有点心猿意马了,搭在腰上的那只手已经开始摩挲起来。

        胤禛嘴上应了两声,脑子才醒过神来,微微一皱眉头:“怎的还劳烦了额娘?老十四也太不象话了。”

        就知道他的重点在这句上头,周婷靠着他躺下来:“若不是额娘让我去当和事佬,我且不沾手呢,”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疑惑:“往常也曾见她抱着弘春给额娘请过安,看着也是很规矩的,怎么就能闹到额娘都知道了。”正好给胤禛撞一下警钟,让他知道那些有了孩子的妾背着爷们都在干些什么。

        胤禛自李氏身上已经得到了教训,这时候回忆起了过去那些个养活过他孩子的女人们,有的已经记不清面貌了,有的却还记忆犹新,比如不论是长相还是学识都最合他心意的年氏。她原来是不是也曾这么背着他耍心计玩手段呢?

        周婷点到为止,有些事只要起个头,将来总有他对号入座的那一天的,半坐起来把挑了挑灯花:“今儿进宫,老祖宗同额娘说咱们大妞二妞长得像她们姑姑呢。”

        温宪公主是胤禛唯一一个活到成年的妹妹,虽说小时候不得亲近,但总是自己的嫡亲的妹子,何况又嫁给了孝懿皇后的侄子,他虽然对这个妹夫没什么好感,却还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皇太后跟德妃自不必说,德妃统共就这一个女儿长成的,皇太后也就只养过温宪公主一个女孩子,感情深厚,温宪公主去世的消息传过来,康熙难过得三天没吃下饭。

        “这样小,哪里能看得出来。”胤禛倒不信这个,周婷听见他说也跟着笑:“我也是这么说的,可连老祖宗身边的嬷嬷也这样讲,我没见过她小时的模样,你细瞧着可觉得像?”

        “她生出来那会儿我才多大,是在老祖宗那儿瞧见过,只不记得了。”胤禛努力加快了一番,还是只能想起妹妹出嫁那会的样子,侧过头来问周婷:“额娘也觉得像?”

        “先是顾嬷嬷说像,后来额娘同老祖宗都这样讲,一个人瞧着不算,这么些人总不会看差了。”周婷的腰被胤禛从头面搂住了,她侧过头去微微一笑,顺手就把头发上的发钗拆了下来。

        一头黑发在灯火下面顺滑柔亮得像是绸缎,胤禛突然来了兴致,摸着一个扁方就要帮周婷拆出来,一用力扯下两根头发,周婷痛得“嗞”一声直接靠上他的胸膛,抬起脸来嗔他一眼,胤禛摸了摸鼻子,抬起手随手找了个地方给她揉起来。

        周婷把头埋进他胸膛里笑起来,双手很自然的搂住了他的腰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心里那种奇妙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亲密过了,有了孩子,现在他也没有过不良记录,周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继续这样下去,她还能保持清明的头脑吗?

        胤禛不知道她在想这个,但却能感觉出她现在的情绪,胸腔里有些奇异的暖热感,心口涨涨的,他微微皱起眉头低头看那个嘴边还带着笑意的女人,手指把她的下巴抬起来,嘴唇贴了过去。

        两人从来没有这样吻过,轻轻的厮磨着嘴唇,谁也不急着直奔主题,明明是熟悉的气息了,这时候却显得有些陌生,一点点试探着微张开口,周婷一开始还张着眼睛,突然就心软起来,她先把眼睛给闭上了,任由胤禛张开的嘴唇含住她的上唇,贝齿轻碰。

        每天这么絮絮絮叨叨的盘算来盘算去,竟然也处出几分感情来了,周婷合上了眼帘,不让胤禛看见她眼睛里的迷惑,轻翘的嘴角却泄露出了这一点点秘密。

        胤禛不知道那笑意是为了什么,却意外地觉得他这时候不能着急,身体的激动不全是为了欲望,他自己也在迷惑着,舌尖探出一点点来从嘴角刮进她的微开着的香唇。

        这一开口就慢不下来了,蜜舌还带着奶香味儿,勾起了胤禛昨天夜里的记忆,搂着周婷的胳膊收得更紧,周婷的睫毛微微掀动,眼睛里露出一点光芒来,她又看了胤禛一眼,仔细地把他印进眼睛里。

        胤禛似有所觉得抬起眼来看向她,谁都没有说话,这个吻慢腾腾的,细细品尝对方的味道,突然之间分不出彼此来,周婷微微一笑,主动勾着胤禛的脖子倒了下去。

        情事胤禛经历的多了,这次却和以往不太一样,周婷也不是没有主动过的,她也会抱着他的脖子喘气,抬高了腰索求,可却从没有带给胤禛这样的感觉过。

        周婷没有把这个吻进行下去,浅浅尝了尝就停下了舌头,克制自己,像过去一样等着胤禛先开始。这样的举动让胤禛心口异样的暖热淡了下来,他有些困惑用手指捏住周婷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更靠近自己,细细将她看了好一会,嘴唇没有急着按下去。

        周婷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顺着自己的眉眼勾勒了一回,男人湿重的气息喷在她脸上麻麻痒痒的,以为他又像平时一样就要开始床上运动了,却偏偏迟迟等不到他下面的动作。

        往常这时候他早已经吻了过来,自己只要仰起脸找到适合的角度配合他的动作,适当的轻吟适当的喘息再抬起胳膊磨蹭他就行了。

        胤禛的手摸上周婷的颈项,大姆指来回摩挲着她包裹在白皙肌肤里半含半露的锁骨,突然之间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了,原来半抬头的欲望也熄了火,只拿两只手指捏着香软饱满的耳垂,抱着她躺好,拉过了锦被盖住两个人。

        周婷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原来勾引他的时候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也已经摸清楚了这个男人的喜好,声色味缺一不可,周婷费尽精力把他的口味越养越叼,身上的小衣若隐若现的勾出胸前的傲人曲线,转动的玻璃灯罩也换过了颜色图案,锁骨臂弯乳沟处也抹上了香膏,他怎么突然就不继续了呢?

        周婷不知道这时候该做些什么好,她本来可以再主动一些的,却因为刚才自己那莫明的心跳不好意思起来。两人就这么沉默,最后还是周婷先探出手打破了僵局,她从胤禛的胳膊下面伸过手去搂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微微叹息一声,热气一点点沁进胤禛心口里去。

        瞬间情动,刚才淡下去的热暖感又升腾起来,他两只大掌伸过去搂住周婷,下巴扣在她的头顶上,轻声叫出她的名字。

        一下子就把周婷心里刚翻腾起来的那一丁点依恋震得粉粉碎,原来胤禛也叫过的,特别是欲到深处的时候。那时候她自己的意识也不甚清楚,胤禛低吼得模模糊糊,周婷听得也模模糊糊,只知道嗯嗯啊啊的应和他,直到这时候才算把自己在这个年代的名字听清楚了。

        “毓婷”,叫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叫这个,周婷脸色古怪的想,怪不得原主生了一个就再怀不上了,这东西据说吃上一颗一年不孕啊,难道是因为名字不利生产,所以她才月事不调的?

        胤禛的手掌还落在周婷骨肉均匀的背上,指尖从腰臀相接处突出的骨头一块块摸上了她的后颈,兴致很好的跟周婷聊起天来:“到比过去有肉些了。”

        生育过后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瘦回原先的身材了,那拉氏生弘晖的时候身体还没长成,生完了孩子也还是纤瘦,后来病了更是伶仃可怜,别说有料了,衣服都挂在身上撑不起来,周婷现在这样,除了满足了胤禛的眼睛也满足了他的手。

        时隔太久,胤禛已经想不起来他跟年氏相处的细节了,只知道那是曾经让他非常喜欢的女人,说他喜欢的话做他喜欢的事穿他喜欢的衣服,一言一行全都按照他的喜好来,以前他觉得这样才对他的脾气,所以他愿意给她更多的宠爱更多的特权。可当他面对现在的周婷,不禁觉得奇怪起来,他跟年氏也有过这样相处的时光吗?

        “爷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周婷原来想这样就这样睡着的,挣扎了一会到底还是担心,今天的胤禛同过去很不一样,到了嘴边的肉不吃可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他从来都是恨不得把肉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周婷伸手搂紧他的背:“是不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一面放缓了语气一面拿手掌轻抚他的背。

        胤禛突然间恍惚起来,从过去到现在,从来没人问他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过去的妻子只会沉默,哪个男人会跟女人说这些呢?那些妾室更没有立场分享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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