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落雪
半晌的光景,雪已积了三指深厚,花园的小路一时没人走,积雪尚未被踩踏,这么瞧过去,洁白无瑕煞是好看。
君熹蓦得收住脚,对郑氏道:“母亲,咱们走廊下罢。”
郑氏不提防被拽了一下,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捂住肚子,回头看她:“如何?”
“母亲瞧这一片茫茫雪地,恍惚间令女儿想起诗文中写过的漠北,虽不曾见,大抵也是这么一个景象,倒不舍的踩了。”君熹只做没有瞧见她的动作,低着头羞涩一笑,倒似恐旁人说她矫情般,两颊悄然一红。
郑氏沉吟片刻:“你这么想也是对的,可你忘了,再美的雪景,太阳一出来,等明儿下人贪睡赶路,匆匆从这里操近路过去,也顾不得那么多美不美的,还是别误了时辰重要。”
说着,抬脚踩了上去,转过身笑着朝她伸出手:“走吧,时辰不早了。”
君熹深吸一口气,也抬脚迈了过去,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腼腆的笑意。
雪地反射着灯光,将这夜色衬的格外薄凉,
送别了郑氏,君熹自春沁堂往镜林居走,刚绕过围墙,见小园外的竹林旁站着个人,初以为是桂圆几人来迎她,却看着身量不像,不觉吓了一跳。
枣儿抱着小童上前一步,将君熹挡住,低声喝道:“是谁?”
那人闻声打了个哆嗦,连忙转过身来,边搓着手嘿嘿笑着往前来,边说:“是我是我,好妹妹,我可等着你了。”
君熹又是一愣,这声音听着并不熟悉,慌忙间退了几步:“你站住,你是谁?”
那人一怔,站住脚步,歪着头似乎再确定什么,竹林的阴影打在他身上,竟是连衣着面容也看不清,那人试探着喊了一声:“秀秀?”
“什么秀秀纤纤,你是谁?”枣儿一时恼了,在路边寻了个竹竿,正巧了小童醒了,便将他放下,抓着竹竿就照着那人抽了上去。
那人原地转了几个圈,被抽的直蹦,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浑话:“呦呦,心肝,慢点慢点,你让我在这等,怎的还不认我……”
“娘诶,这是抓了哪来的登徒子,谁让你在这等,谁又不认你?”枣儿使足了劲儿,那竹竿又细又脆,落在身上火烧似的疼。
那人被抽的诶诶直叫,这才知道自己等错了人,推开枣儿,从竹林里慌乱跑了。
“姐儿,吓着了?”枣儿被推了个趔趄,险些跌坐在雪地里,被君熹赶过来一把扶住了。
君熹将她扶好,摇摇头:“还好。”
枣儿枣将竹竿一丢,愤愤啐了口唾沫,越想越觉得憋屈,咬了咬牙,一撸袖子就要钻进竹林去逮人。
君熹见状忙将她拦住:“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可他轻薄姐儿……”
“罢了,谁的债自有谁去偿,关咱们甚么事。”
君熹摆摆手,弯腰将睡的迷迷糊糊的小童抱起来,一边往回走一边柔声问那小童:“你醒啦,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童揉揉眼睛,倒也不怯生,小声道:“鹤懿,小名二丫头。”
枣儿听得发笑,戳戳他的小肚子,问道:“你是个男孩子,怎么叫二丫头?”
“是吴伯起的,吴伯说,只要他喊我二丫头,就没人知道我是个男孩子。”小鹤懿人虽小,说话却条理清晰一点儿也不含糊。
“哦?”枣儿疑惑:“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你是男孩子?”
小鹤懿抿着嘴想了想,就说:“因为卖不了好价钱……”
君熹听的心中酸涩难耐,将他抱的紧了紧,轻轻拍着他的背,就道:“如今我知道了你是男孩子,可不也卖了好价钱?”
小鹤懿眼睛一亮:“阿伯将我卖给了你?你肯要我?”
君熹点头:“是呀,阿伯昨天就把你卖给我了能呢。”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今日阿伯肯带我出来。”小鹤懿掰着手指头,有想起白日里的事来,眼眶一红:“阿伯他……”
“阿伯……阿伯回去了呀。”枣儿忙将话接过去,跟上前来,将他接过去抱着。
年纪小的孩子大多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小鹤懿点点头,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我可以自己走,阿伯说,我们是伺候人的,不能偷懒。”
正走到镜林居墙外,门前没有燃灯,桂圆挑着盏小灯笼坐在门槛上,风雪灌进灯笼里,烛火忽明忽灭不停的摇晃。
枣儿低呼一声,让鹤懿站好,忙结了身上的大氅,匆匆过去盖在她身上,口中不轻不重的责怪道:“小祖宗,你不要命了?”
“姐儿回来了?”桂圆揉揉眼,竟是坐在门槛上就睡了过去。
小鹤懿小跑过来,躲在枣儿身后,伸着小脑袋看她,桂圆也歪着头看他,两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同时咧开小嘴嘿嘿笑了。
君熹抬起头,雪花铺天盖地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方才走过的路早已覆盖了新雪,不仔细去瞧,竟瞧不出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便是被踩踏了又怎么样,到底旧去新来,总归会有不一样的。
白日里颜谣候了整整一日,不见人归来,好容易得了信又是半夜,因想着不急在这一时,连夜过去倒怕一个女子家不方便,可心里又记挂着郑明祄给他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躺在床上这般那般,怎么也睡不着。
辗转反侧间,忽听有人敲门,不待琢磨,腾的坐起身,伸脚踢了踢睡在榻下的冬青:“快去瞧瞧,可是我四妹妹给我送东西来了。”
冬青正跟着庄公梦游九州,就势打了个滚,噗通一声滚到地下,哎呦呦揉着屁股爬起来:“好哥哥,这半夜的谁给你送东西呦。”
颜谣操起枕头要砸他,就听外面一声急过一声,倒不像是来送东西,心中一紧,掀开被子翻身下了榻,趿拉着鞋子就跑了出去。
冬青这会儿也不困了,拔腿也跟着往外跑。
守门的小厮已开了门,门口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颜谣定睛一瞧,竟是颜大奶奶的侍女云秀,心底咯噔一声,连忙问道:“可是云秀?”
云秀闻声看过来,三两步跑到近前,声音带着哭腔道:“谣哥儿,谣哥儿,我们奶奶又犯了病,谨哥儿今日不在,还得劳您去请大夫……”
“冬青,叫前院备车,罢了,我骑马去罢。”颜谣一时也不耽搁,又对云秀道:“你且放心,我这便过去请,左右不过半个时辰的路。”
“哎,谣哥儿你路上小心。”云秀应着,又匆匆赶回去。
镜林居刚熄了灯,君熹安顿了桂圆和鹤懿,正要睡下,枣儿推开门,轻轻唤了一声,撩帘走了进来,说:“姐儿,大奶奶不好。”
君熹听得一怔,颜大奶奶自颜家老大去世便一直卧病在床,多年虽一直不见好,倒也没犯过什么大的病症,许是这些日子常不见晴,又添了什么毛病
君熹只觉堵在胸口的石头一下沉到了谷底,震的整个人有些懵,静坐着缓了片刻,便要起来。
颜大奶奶是颜家长子颜钊之妻,颜家长子乃是颜大太太所出,三年前外出游学至益州,赶上□□,不幸出了事故,出事时方新婚不过月余,这新婚燕尔却只留了颜大奶奶一个,颜大奶奶悲痛难耐,郁结于心生了场大病,自此一直卧病在床,多年虽一直不见好,倒也没犯过什么大的病症,这会儿传出消息,让人心里不由狠狠一揪。
“都过去了?”君熹顺手取了件外裳披上,招呼枣儿收拾收拾,要往小梅轩去。
枣儿见外面大雪连天,君熹也是大病初愈,便不想让她跑这一趟,忙将人拦住,就道:“姐儿莫过去了,大太太二太太同去了,姐儿心里着急奴婢知道,这半夜的,便是去了一时也帮不上什么忙,姐儿身子不好,恐惹了病回来。”
“这叫我如何心安。”君熹思量片刻,仍要走一趟:“我往日在病中,大嫂不顾病躯尚来看望过我几次,如今她不好,我怎能为了一己私利……”
“倒也在理。”枣儿叹了口气,既劝不住,便由着她去一遭,谁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再见着,如此想着,心里也顿觉不是个滋味,转过头默默擦了擦眼角。
君熹瞧见,淡笑道:“瞧你,又没怎样。”
“姐儿说的对,大奶奶是个好人,好人都有菩萨保佑呢。”枣儿擦了把鼻涕,扶着君熹往外走。
因下着雪,花园里路不好走,二人便绕了个路,从春沁堂后面过去。
春沁堂里一片漆黑,安静的很,院门口挂着两盏气死风灯,一边的被大雪压灭了,剩下一个明明灭灭,一个守门的婆子披着斗笠缩在门底下,歪着身子睡得正香。
君熹脚步未停,只往里面扫了一眼,便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
老太太不喜欢的人,想来郑氏也并不会上心。
当年颜钊出事正值颜大奶奶过门不久,本来颜钊定的是另一门婚事,那家姑娘是老太太过了眼相中的,可颜钊自见过颜大奶奶一面后,便钟情与她,念念不忘,非卿不娶。
老太太虽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到底不敢浮了宝贝孙子的意,出事后老太太悲恸难耐,非说是颜大奶奶克夫,克死了她的宝贝孙子,哭着闹着死活要颜大奶奶赔命给她,又要赶人出门。
颜大奶奶也是个刚烈女子,既说要休妻,便让老太太拿出她的错端,七出她犯在哪里,错在哪里,老太太被说的哑口无言,索性继续哭他短命的可怜孙子。
后来有颜家大爷和二爷从中说和,到底没再闹出什么事情,老太太也安分了几年,可颜大奶奶却从此一病不起,再没出过小梅轩的大门。
这情况说来,和君熹生母倒有些相似之处,也难怪老太太自宋氏走后,便一直不待见君熹。
君熹心里深谙这个道理,也不勉强,人心不同,谁也不能让谁跟谁都一个想法,过日子嘛,哪个不是得过且过。
思及此,君熹忽然一笑。
枣儿诧异:“姐儿笑什么?”
君熹摇摇头:“没什么,笑这世情薄,笑这人情恶,笑这人一辈子,哪个不是得过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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