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还请慎言
沈知笎只是柔柔地笑。
元月底寒气正甚,她素来身子弱,便拢了拢自己身上的锦衾,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娇娇的声音下满满都是察觉不出的嘲讽与恶意:
“太子殿下,还请慎言。”
祁立璟只觉自己忽而如坠冰窟。
他自出生起便是众星拱月,祁远和宋静心的嫡长子,满月封王,十五得封太子入主东宫,正经是大容下一任的君主。
便是同帝后失和,也幸有太后、长乐,勉强能得几分慰藉。
虽无母族妻族支撑,到底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得到了一众老臣的认可,便是与睿王恒王争锋也从不落下凤。
祁立璟一生都顺凤顺水,从未想过,第一次的动心就输得如此溃不成军。
明明是貌美无双又温婉可怜的小娘子,祁立璟抬头定定看向面前这个笑容满是疏离的姑娘,不知怎的感受到心像是被狠狠揪住一般疼痛——
明明是他一眼万年想要从此放在心尖上宠爱的小娘子,却偏偏给了他最不堪的回答。
沈知笎对他瞬间蹙起的眉头无动于衷,反而俯身轻轻施了一礼:“知笎身子有些不适,恐怕不能再去内府同长乐公主促膝长谈了;若是太子殿下无事,知笎便先行回府了。”
祁立璟来不及思索,只是再也说不出一句得体的话来应对,眼睁睁看着少女就这么拢了锦衾唤了婢子来转身往府门外走去。
一丝一毫的留恋也无。
仿佛方才那个被当朝太子流露心意诉白的人不是她一样,倒更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又宛若一条骄傲自矜的美人蛇,一点一点蚕食他所有的爱意与真心。
云双在回府的路上一直吞吞吐吐的,黑溜溜的小眼珠在自家姑娘身上转了又转,满腹质疑却要被硬生生憋住,内心的抑郁可想而知:“姑娘……”
沈知笎看出她的神情,悠哉悠哉地端了杯茶水来,只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唇:“问吧。”
云双得了允许,大喜过望,一肚子的话跟倒豆子一样倾巢而出:
“方才那位便是当朝太子?姑娘是怎么知道的?他说那日姑娘受他牵连……这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姑娘又同他说了些什么?最后是那位左娘子,我们同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何要刻意挑衅……”
“云双,”沈知笎无奈地打断小丫头的滔滔不绝,“我同太子殿下如何相识你并不需要知道,只要明白你是我的婢女,所以有些事不必一五一十告知我阿爹阿娘。总归我自有分寸,也断然不会连累家中。”
“姑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云双慌忙解释道,“奴婢只是有些担心姑娘。姑娘心思灵巧、聪慧无双,即便真要同太子相交,奴婢也相信姑娘定会全身而退。只是……姑娘到底年纪还小呢,何事都不妨同老爷夫人商量一番才好?”
沈知笎睥她一眼:“不必忧心我。我既然敢招惹他,就自有决断。”
云双急得像火烧了眉毛一般,整个人坐立不安,偏生沈知笎一副心意己决、不愿再理她的模样,只是闭目养神,她倒是一句话也劝不出来了:
自家姑娘什么秉性她这个贴身伺候的最是清楚,看着娇娇柔柔的一个小娘子,实际上最是冷情冷性,明明受尽父母兄长的宠爱,却偏偏只宛若一个局外人般冷眼瞧着,对所有人都是温柔又疏离,处处透出无法融入的架势。
知女莫若母,沈夫人自她少时就发现了女儿的老成,总也忧心忡忡地催着她去结交着手帕交,平日里照顾起她来也愈发小心翼翼。
沈父同沈迹州更大大咧咧,也能敏感地察觉到沈知笎并不同于一般的小娘子,只是更加疼爱些,也不做他想。
可惜沈知笎一颗心自前世姜国倾覆那日起就彻底没了。
她在沈家半死不活地待着,也不过是不想平白辜负了这突如其来的一生——她总认为,也许就偷来的十六年便是父皇母后的恩赐,她不想挥霍,也不敢挥霍。
也正因此,沈知笎才早早就绝了报复的念头——沈家式微,她注定连靠近祁远的机会都渺茫,更谈何在不连累沈家的前提下将大容的一国之君送去阴曹地府与她姜国上上下下几百条性命做伴?
不过或许真是祁远作恶多端,沈知笎不由得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他要如何想到呢——
他的嫡长子,他和宋静心的儿子,他亲定的东宫之主,大容未来的天子祁立璟,也会同昔年被谎言与欺骗裹挟而一无所知的姜苑一般向仇人交付出一颗真心,在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时候又被狠狠抛弃呢?
不过这远远不够。沈知笎心想。
祁远最为人称颂的一点便是从不服输,即便面对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放弃。
记得从前祁远同左吟章比武之时就是这样。
左吟章武将出身,祁远虽也有些武艺傍身,在他面前到底有些不够看,轻轻松松便被打下场来。
寻常人自认技不如人也就罢了,祁远并不如此,竟连日将他一招一式全部摸清,再行比武,侥幸而胜。
那时左吟章便有些诧异于他的执着: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比武,何须如此费心?
姜苑昔年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反而暗暗得意自满;可而今的沈知笎却由衷希望他的儿子能完完全全承袭他的特点。
不过也是,从未遇挫的少年,怎会轻而易举就这么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她猜得一点不错。
长乐公主双手托着下巴抬头看向愣愣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兄长,到底没忍住,问道:“皇兄?到底怎么样了?你是邀了沈娘子明日去郊外赏梅,还是约了同她日日书信而谈?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总不会是在忧心何日去提亲吧?”
见她越说越离谱,祁立璟终于深深叹了口气:“她说……让我慎言。”
长乐登时就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地瞟了瞟兄长。
他向来不喜情绪外露,一张脸上只是冷冰冰的不带笑,同他往日也并无分别。
只是他语气中失落委实过于明显,长乐也不知如何宽慰,几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皇兄……说到底你同沈娘子才是第二次见面,你对她一见钟情心向往之,她却只当你是个好心救人的太子,何况那日她性命攸关,自然也就对你生不出什么旁的情愫来。”
“便是真的拒绝了……也是应当。”长乐自小养在太后身边,十分得她喜爱,向来只有别人哄她的份,如此绞尽脑汁为个小娘子找补还是头一次,急得眉头都拧作一团:“再者说了,沈娘子固然貌美,可长安城里多的是绝色佳人,皇兄何必一心追着她去?”
“长乐!”祁立璟的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气:“我早就说过,她与旁人是不同的。”
沈知笎于他而言,是因色起意,也是命中注定。
长乐有句话说得不错,长安城里倾国倾城的美人数不胜数,较之更柔媚婉转的也不计其数,可没有任何一个是像她一般冷静自持、温婉可怜,让他终其一生想要将这块瑰宝置于怀中,往后再不叫她蹙起眉头、再不见愁容。
这话长乐几日前便听他说过,而今再品似乎也有种别的意思在里头:“皇兄当真是认定了沈家娘子不成?”
见祁立璟一言不发地默认,长乐更加着急:“皇兄可别忘了,沈家寒门出身,她父亲不过才四品的官职,在朝中上下更是毫无打点。若是真想娶沈娘子为太子妃,别说皇后娘娘不同意,父皇那边你就没办法交待!”
祁立璟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宋静心虽仗着同祁远的情意让他力排众议立为皇后,给了自己儿子一个嫡长子的身份,不过真要说起来,她不过一个孤女,背后并无母族支持,又失了宠,后宫多少妃子虎视眈眈?
别看如今朝中大部分重臣站在他这一边,可只要他一日未真正坐上那个位置,这些信誓旦旦看好他的人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倒戈。
唯有切实的姻亲利益才能彻底为自己绑住追随者的退路,才能增加一分上位的筹码。
宋静心虽然同太子失和,对朝中局势却也看得分明。
自祁立璟十六岁后,她便紧锣密鼓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操持,可惜祁立璟到底同她不睦,并不热衷于此,才叫她一番苦心白费。
祁远这时候便像个彻彻底底的君子,十分看不起发妻赤/裸/裸的野心。
可是真要论起来,他怕也无法接受东宫之主的岳丈不过是个四品的文官——倒并非他有意嫌弃,只是若东宫势衰,睿王恒王不免要出些乱子,他最是忧心这种兄弟阖墙的事儿来。
只是祁立璟确实同沈知笎预料的同样固执而不服输——倘若连自己的妻子是谁都不能做主,他又为何要成为这一国之君呢?倘若真要牺牲所爱才能成全他的野心,即便如愿了又有何乐趣?
长乐见他并无意动,气得想往宫中太后处去告状:“行,我说不动你,我就不信了,你真就这么倔强的脾气,连太后的话都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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