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住在尚武城附近的小孩都知道,从东城门出去一路向北,走上约莫三十里,有一间破庙,名曰仙人冢。
这仙人冢里供的是邪佛,保的是妖魔,数十年来,但凡是走进了仙人冢的修仙之人,就没见哪一个能活着出来。
此时,江辞意正揉着发昏的脑袋,在这仙人冢里醒来。
她从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老旧棉被里爬出来,就看到小草正坐在庙外准备着早上的吃食。
初生的朝阳照在锅中蒸腾起来的热气上,显得温柔又美好。
小草也看到了江辞意,开心地挥了挥汤勺:“小江姐姐你醒啦!我这正煮着汤呢,你快去后面洗洗手,过来一起喝!”
这还是江辞意第一次体会到一觉醒来就有人烧着热汤叫自己吃饭的滋味,心中暖呼呼的,于是开心地同小草道了声早安,到庙后面的将自己清理一番,而后坐到了烧着野菜汤的火堆旁。
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可去,那吃完早餐再走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刚刚摘下来的野菜翠绿翠绿的,十分新鲜,就算什么调料都不加,煮出来也有股独特的清甜。
小草捞了不少菜叶子放进碗中,再用汤水填满空隙,这才递到江辞意手里。
“你昨天太累,都没吃什么东西就睡着了,今天可要多吃一点!”
“好哦,谢谢小草。”
江辞意乖乖接过那碗,看着里面翠绿的菜叶,开始认真思考该怎么报答这热心的姑娘。
她现在觉得,一只野兔实在不够报答她在这对兄妹身上感受到的温暖。
“别客气呀小江姐姐,”小草又给她递了双筷子过来,小太阳一样笑道,“你今天可是要去寻亲的,不吃饱点,等会儿亲戚见到该心疼了。”
“嗯……”江辞意低着头,汤中的热气使劲往上涌着,把她的眼眶都蒸红了。
她悄悄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想家。
想小时候那个,埋葬了很多亲人的边陲小镇。
江辞意慢慢嚼着菜叶,听小草说树哥去城里赚钱了,他每天都很早就出门,到天黑才回来,很辛苦,所以一定能赚到很多。
等有钱了,她想去外面看看,遇到喜欢的地方了就留在那里,开一间小店,就卖山间花木制成的胭脂。
小姑娘语调软软的,带着些天真的憧憬。
江辞意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里面好像还有几块品质不怎么样的灵石,如果拿去凡人的城镇换银子,也能换到不少。
应该够这兄妹二人到城里开个店,慢慢过上好日子吧?
这么想着,她就要将自己的灵石送出去。
只是还没摸到乾坤袋,小草忽然就站了起来,指着远方开心道:“你看!我哥哥回来了!”
江辞意跟着起身,只往那边看了一眼,笑意便凝在了脸上。
那金灿灿的田野尽头,数名身穿高级法衣的各派修士正跟在一个青年身后,向这个破庙走来。
江辞意瞬间丢开碗筷,调动全身灵力向山间飞速逃去。
树哥披着能隐藏妖族身份的衣袍,一路将修士们引向那座破庙。
远远地,他看到妹妹在朝自己挥手,看到那个被通缉的人族修士瞬间逃跑,又看她跌落在地,于是满脸老实地笑问道:
“几位仙君啊,刚刚那女子你们也看到了,是你们要找的人吗?”
没人回答他,但也没人否认。
于是他大着胆子道:“我和妹妹为了把她留下可废了不少心思,如果没错的话,那一万灵石……”
这次,为首的那位冷厉仙君扫了他一眼,接着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剑上灵气四溢,很快让树哥委顿在地,化为了原形。
小草远远看到,嘶声大喊着哥哥便扑了上去,拼命为树哥输送修为,想要让他恢复过来。
然而树哥生机已绝,输送再多修为也无济于事,反而是伤口处凌厉的剑意将小草也刺得遍体鳞伤。
没过多久,小草也和树哥一样,变回了原形。
有修士冷哼一声:“妖邪也敢插手仙门内务,找死。”
他们再不去看那地上的草木妖怪一眼,抬脚迈向倒破庙斜后方的江辞意。
江辞意逃跑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这么一个破庙的方圆丈余竟然都被设下了法阵。
这法阵不像是专门为了困住自己而临时设下的,更像是长久以来一层一层叠加上去,认真维护的。
不过此时考虑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她现在整个人都被阵法束缚住,连同周身的灵力一起,化作了这邪阵运转的养料。
她就这么狼狈地趴在地上,看着那些风姿卓然的仙人处理了两个碍事的小妖,然后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仙人们清隽卓然,步不惹尘,每走一步都能踏破一层阵法,而每层阵法破碎,又会给尚与阵法相连的江辞意带来一次反噬。
他们慢慢走到跟前,把江辞意从地上捞起来,按到中间那位穿着水青色法衣的仙君面前跪下,然后高高在上地发问:
“江辞意,你可知错?”
明沧宗的法衣统一为水青色,所以哪怕江辞意并不知道自己跪的是谁,也应当好好回答。
只是她刚一开口,鲜血就抑制不住地从口中涌出。
她只好弯下腰,双手杵在地上勉力支撑着,缓了一会儿后顺势朝前方那人附身叩首,声音很弱,但十分坚定:
“弟子从未叛宗,还请前辈明鉴。”
她这话刚刚说完,就有几道熟悉的、属于明沧宗长辈的声音在那边细数起她的罪名。
什么见死不救啊,坑害同门啊,用不正当手段抢夺他人资源啊,在秘境之中将同门置于死地啊……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倒不知究竟是在数落江辞意,还是在数落明沧宗人对江辞意做过的事。
这些污蔑江辞意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最开始她回回都会努力地解释,祈求哪怕有一个人相信自己。
后面却发现不管自己再怎么解释,大家也都只会找出各种牵强附会的“证据”,去相信他们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完了还要给她扣上强词夺理满口胡言的帽子。
次数多了,她就再也不想解释什么了——除非涉及原则性的问题,比如叛宗。
于是当面前那个有些陌生的明沧宗前辈问她:“你有什么话想说?”的时候,江辞意只是攥紧了手链上拴着的护身符,闭了闭眼睛,重复道:
“弟子从未叛宗。”
长风吹过,那人的袍角轻微地摆动着。
他垂眼看向地上伏跪着的少女,静默片刻。
江辞意支起上半身,仰望着这位谪仙般的修士,等他问话。
他眉心微皱:“可认得我是谁?”
江辞意茫然摇头,正想说不认识的,却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十分模糊的影子。
“您是,我师尊吗?”
这个猜测让她眼前一黑,有什么一直绷着的弦断了。
她就说,没有师尊点头,宗门里怎么会有人直接给她扣上叛宗的帽子,又怎么会发生死不论的通缉令。
原来这次想让她死的,竟是曾经亲手将她拉出深渊的人。
手心的护身符被她攥得几乎要破掉。
她不由回忆起当初师尊闭关的时候,曾郑重地将这护身符交到自己手中,说他闭关的这段时间里,如果遇到危险了,可以撕开这个防身。
然而回忆的这头,她面前的舒珩道君正认真地将自己的佩剑拔出,指向她的心口。
剑身清鸣,和着道君清冷的宣判传到众人耳中,像是在审判跪在自己面前的江氏孤女,又像是在审判前世那个屠尽九州的魔尊:
“本尊座下弟子江辞意,枉顾宗法,残害同门,实劣性难消。今逐出明沧宗,并斩于纾阳山下。修行之人,当以此为戒,各省己身。”
话毕,渡劫期剑意毫无保留地朝着江辞意挥下。
看着漫天剑意逐渐把自己这小徒弟围在其中,舒珩心中十分复杂。
他早该这样做的。
若是前世也能这么早就将此人扼杀,就不会有后续那些浩劫了吧。
可魔君如今尚未入魔,他就这样将其斩杀究竟是否正确?
他看着自己挥出的这一剑,不可避免地又回想起了另一道能斩山断海,令日月失色时光倒转的剑意来。
那是半月之前,仙魔两家在昆仑巅上打响了最终一战。
那战过后,仙门惨败,大道将倾,他撑着断裂的残剑,问江辞意为何。
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坐拥他人望尘莫及的资源与机遇,她江辞意再是不济,也不该堕落至此。
那时,一身黑衣,墨发随风张扬的魔域女君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说不该?那你自己回去看啊!”
而后漫天剑光席卷整座山巅。
再睁眼,他已回到此时。
舒珩看着跪在不远处的江辞意,不由在想,魔君当初劈开时光,叫他们重生回来亲自观看的,究竟会是什么?
铺天盖地的剑光之下,刚刚迈入金丹就接连遭受重创的江辞意连呼吸都十分勉强,但大脑却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
她能感受到风运行的轨迹,能感受到被剑光撕裂的空气,连每一寸皮肤被割开的感触都格外清晰。
在某个瞬间,她忽然觉得就这样干脆利落地离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眼角无意间扫到一个玄色的身影,脑中顿时想起了某个人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声音:
你得替你死去的家人活得好一点,不然整个仙域都得遭天谴。
然后母亲在生命最后说的那句“好好活着”也钻入了脑海,她甚至能闻到当初那间地下室里混着血气的霉味。
她动了动手指,用尽全力扯下手链上的护身符。
顿时,一道毫不逊色于头顶的剑光破开一切阻碍,与先前那道意图绞杀江辞意的撞在一起。
道君两世的剑意在此时剧烈交锋,一道锐利,一道沉稳。
在场修为稍差一些的全都被这巨大的冲击刺伤,而身在最中心的江辞意更是瞬间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之中,连灰都不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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