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他穿过狭窄的弄堂,砖瓦斑驳,苔藓广布,身下有自己的影子。抬起头,白寥寥的天空被电线划成碎片,扎的眼睛的生痛不已。从遥远地方照射而来的光线经过无数光年的距离落到眼里。他眯起了眼,于是泪水就从眼缝里滑出来,掉到裂开的水泥地上,成了比粉末还要微小的东西。
一条小巷,两边是水泥,地上堆放着垃圾,在墙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抹血迹,不知何年何月,早已干燥的不成样子。楼下有只猫,不知从何而来,白天不见踪影,只有晚上会卧在花盆边。
尖叫,怒骂和嘶吼,是他听到最多的声音。那种感觉就像是旧磁带在播放音乐时突兀的卡壳,从喇叭里传来让人恐惧心烦的噪音。
那天晚上下着雨,外面风很大,他被一阵痛苦的**声惊醒。打开房门,门口是一个女孩,抱着楼下的猫,湿漉漉的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陈安看着她,她也看着陈安。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寒夜里瑟瑟发抖。
她对陈安笑了笑。野花般脆弱的绽放在午夜。
陈安拿过一杯热水递过去,不言不语。女孩把水杯放在一边,问他:“你不问问我是谁?”他摇摇头,相逢就是不应该,何必了解那么多。
上海的天气是多变的,此时是疯狂地一种表现。雨水打在水泥地上,发出水滴破裂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犹如无数颗玻璃心从天而降,狠狠掉下去,最后只有碎屑匍匐在地上汇成一座坟塚。外面的梧桐叶掉了许多,沙沙的声音让人想起了戈壁滩上的流沙,一点点掩埋落入死亡口中的路人。
女孩套着他的宽大体恤,正在用干毛巾擦干猫的毛发。她说:“你能听到怒骂的声音吗?在对面不远的楼里。”她顿了顿,“那是我的继父。”
可能陈安永远都忘记不了这个夜晚。一个被继父想要强暴的女孩拖着被打的骨折的腿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家门口,怀抱着同样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猫,在最寒冷最绝望的时刻,前面出现了光。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温暖,才会让她放弃一切去追求他的脚步。至死方休。
第二天雨依旧很大,陈安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带着她像是逃离一场瘟疫一样逃离上海。她没有钱,没有身份证,没有换洗衣服,只能带着虚弱的身体和兴奋的心情离开生活多年的城市,毅然决然。
他们去了西安,先根治了女孩的腿伤,然后用陈安所有的积蓄盘下一家店,用带着上海口音的话招待每一位客人。谁也没有想到,两个陌生男女,因为内心里一刹那的波动会做出巨大的牺牲,几乎没有细想未来,两人就决定把自己的一辈子托付到另一个人手里。
他十九,她十七,他们互相依偎,好比两只互舔伤口的白狐,不问身世来历,不问彼此心意。就像是约定俗成的一样接受对方。
两年后的他乡夜晚,雨天。他和她都睡不着,隔了一块厚布他问她:“你是谁?”她回答:“我是陈。”
他说:“陈?”
她回答:“嗯。”
外面雷声滚滚,她走到陈安的床前伫立,低声说我爱你。陈安躺在床上用仰视的角度看着她,黑暗中他感受到了她的眸子,灼热且坚定。
其实他也爱她,悄悄地爱着。
夜晚是漆黑的,掩盖了罪恶。他们两人相拥在一起,都闭着眼睛沉沦在爱欲里。手指指尖触到对方的陌生而又熟悉的皮肤,灼热的像是一团永恒燃烧的火焰。陈安嗅到了她的味道,一种绽开的茶花的味道,他想更近一些,让自己贪婪的鼻子得到满足。一厘一毫,他的唇触到她的唇,温暖湿润。
陈一遍又一遍的说我爱你,靠近陈安的耳朵,他能感受到来自女子的温润气息。我爱你,这句呢喃比魔咒都要深沉。陈安回到,我也爱你。他们爱着对方,所以懂得了对方的身体。
爱欲过后巨大的空虚潮水一样袭来,他和她昏昏欲睡。今夜他和她互相满足,在天地的见证下,陈放弃了过去的十多年,用他的姓重入轮回。
陈安以为陈—这个与他肉体精神融为一起的女子会永远陪在他身边,岁月流逝也不会侵蚀她心,就像传说中的望夫石一样,生于人世便用衷心挂念,死于幽冥则以执念相思。
只是他猜对了一半。
2014,离世界末日已经过去了两年。
对陈安来说,2014,这才是真正的末日。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怀抱着陈的骨灰回到上海的,千里之遥,混沌的脑子里只有陈的声音在回荡—“安…”
她在死的时候都在想他,嘴里的呢喃是他的名。
在上海的殡仪馆里,陈的继父没有现身,陈的亲友没有现身,整场仪式只有陈安,不哭不悲。工作人员在远处悄悄瞥着他,想要知道这个眼神空洞的男人是否会流出一滴泪水。
在一个雨夜他搭车去了海边,站在靠近大海的礁石上眺望远方沉沉的乌云。他把陈的骨灰撒到大海,白色的骨粉混着雨水和海水逐渐走远,直到他的视线里再也看不到一丝和她相关的东西。陈就是在二进制里面突兀出现的一个2,让他的心里溃不成军。
他喊:“陈,我爱你。”冲着暴风雨,声音传递不出几米。
这是他第一次给她答复,只是有点晚了。说话的人还可以说出口,想听的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雨水被太阳蒸发,连一点水渍也没有留下,水泥板上还是只有裂纹,砖瓦上还是只有苔藓。
不知何时后墙上长出了一株爬山虎,顺着砖墙爬上三楼,搭在陈安窗户上的铁架上。推开窗,可以嗅到楼下喇叭花的味道。
陈安在地铁站里开了一家咖啡店,叫cafeshop,有时会在门口的小黑板上写个*。他会做很多咖啡,CAPPUCOINO,ESPRESSO,还有他自制的咖啡,一大勺的奶油,加糖,可以加点柳橙片。
他和隔壁店的关系很好,于是两家店把墙打通,做了一片特殊的area,可以边喝咖啡边看书,来的人很多。有情侣会在周末坐地铁过来点一杯café,只有一根吸管。这成了客人和陈安心照不宣的秘密。
有时他也会在手提袋上写个*,然后赠送一些小礼物。
这些都是陈向往的东西—一家小店,不乏温暖和感情,当然还有陈安自制的café。
都实现了,都得到了,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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