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凉水从脑袋流下来，顺着脸颊，下巴，脖子，肩膀，胸膛一直往下，沿着腿流到地上。水积成一个小水坑，最后变成漩涡进入下水道。水面上倒映出周喻楠消瘦精壮的身体。
他有些头晕，好像是那种蹲下久了，突然间站起来眼前一黑的感觉，脑袋里乱如丝麻。莲蓬头下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洗头膏揉成白色泡沫向下滑。他闭眼，漆黑的世界像是破裂的黑胶唱片，无数划痕和裂纹密布，犹如不透风的蛛网。
从吉林出来，沿着铁轨南下，纬度变小，气温升高。走过一条条枕木的同时他也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火车上的孤独少女，有旧楼的市侩房东，有流浪的打工仔小宋，有公司的热心员工，有感性的卖面老刘，现在还有一个烦人的跟屁虫，他都可以写一本小说了，名字叫做《铁轨边的人们》，当成一本游记。就这样把沿路遇到的人都记下来。
他不经意的笑笑，擦干身体走出浴室，当他穿好衣服踏出空调间的时候，外边天气还是那么燥热。女孩坐在商店门槛上没有形象的吃雪糕，满头大汗。
“喂，”周喻楠有些不理解，“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叫颜寒，不叫喂，”女孩擦擦汗，哈哈的吐着嘴里的凉气，“面瘫兄你终于出来了，我都快熟透了。”
周喻楠看着他有点头疼，侧着身子从她旁边走过。颜寒跟着跑过来，大汗淋漓一阵喘:“大哥大哥等等。”
“你慢点走啊，我跟不上了。”
“热干面小哥？”
“欧巴……”
周喻楠感觉自己的眉毛拧成一个死疙瘩，挂在眼睛上面打秋千。
“混蛋啊，等等，你怜香惜玉可以么？老娘都快成脱水白菜了！”
周喻楠转过身子，颜寒差点扑到他的脸上。他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恨恨的说:“不跟我能死啊，烦人啊。”
“没事没事消消火，”颜寒又换了一张笑脸，“你就当我是空气。”
“扯淡，”他撇撇嘴，“你快走吧，我真受不了。”
他第一次说这么多的废话，口干舌燥都快要爆粗口了，现在一心只想着尽快拜托这个话唠女去找老刘玩去。他都纳闷这么一个说话停不下来的骚包女怎么叫颜寒这种高冷的大名。
周喻楠最后还是偷了半天的懒。老刘很‘通情达理’的眨眨眼，捶着老腰说自己年事已高，肾不好，就是比不了年轻人。
周喻楠真想问问他:“你真的是唱黄梅戏的那个人吗，你这是在逗我吗？”
周喻楠和颜寒围着小餐桌呆了一个下午，刚开始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怕谁，死盯着对方。周围人来来往往看着这两个人‘眉来眼去’。后来周喻楠还是败下阵来。没办法，对面辐射太强，他可不是仙人掌，只能投降求饶。
“喂，那个……嗯……那个颜寒妹妹是吧。”周喻楠吞吞吐吐的憋了半天才说出来。
“是，面瘫大哥。”颜寒挺胸抬头，眯着眼笑。像是认真学习的小学生。
“我其实有女朋友了。”周喻楠从兜里摸出他的廉价的手机，找了顾清的照片递给她看。
“别骗我啦，我人够好了，不需要好人卡。”颜寒腰更直了，双目紧紧的看着他。
周喻楠又低下头，翻出刚上大学那会两个人吃饭的情景，顾清在照片上塞了一嘴食物，两眼放光盯着盘子。那时周喻楠坐在顾清对面，所以照片里只有他招呼顾清‘看这边’的一只手。
“那只手不是你的。”颜寒瞪着他。
“我发誓！！”周喻楠举起双手，“不是我的手那我就吃方便面没料包！怎么样。”
“好吧好吧。”颜寒一下子颓了，“我就当是你的手好了。”
周喻楠松了口气，有种拨云见月的感觉，原来世界还是美丽的，人们还没有崩坏。
“大哥。”颜寒把脑袋凑过来。
“我叫周喻楠谢谢啊，别叫大哥，我和你差不多大。年方二十一，免贵叫我周哥就好了。”
“没事没事，”她重复这句话，像是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我要挖墙角。没有挖不了的墙角，只有挥不好的锄头。”
老刘笑嘻嘻的端过来两杯酸梅汤:“谈了一下午，润润喉。不着急，时间还长。”
周喻楠斜眼看着老刘，直到老刘不好意思走回去。
他没有搭理她，趴在桌子上。他多么想吐她一脸酸梅汤，挖墙脚，亏她想的出来，什么鬼啊。
周喻楠还是喝了酸梅汤，毕竟老刘在附近不远，吐出来怪不好意思。他自我安慰，嗯，一定是这样的。
颜寒在旁边摆弄她的手机，过了一会一阵周喻楠的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来。几个月没有响起电话声的手机震动个不停。他忽然颤抖了一下，差点跳了起来。
颜寒笑眯眯的说：“我的电话号码已存好，请验收吧。”
他懒得抬头，可是心里却咚咚的跳个不停，像是天空回荡的春雷。从学校出来后，他的手机很少响，刚才那一声音乐响起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是久别的顾清打电话过来。
心情大起大落确实让人难受，他一口干了酸梅汤，懒散的趴在桌子上，像是干枯在荒地的野草。
“颜寒，”他趴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如同在钟里回荡，“我真的很爱她，我们的故事很复杂。你别粘着我了，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复。”
颜寒有点失声，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第一次显得如此弱势。她很想说你难道已经忘了那个独特的秋天了吗？你九岁，我八岁，离开时那么不舍，再见时形同陌路。现在你未娶，我未嫁，我还记得你，喜欢你。你却忘了我，看我等同路人。
“我说，颜寒，你大概想不到我和她的故事多么不同。”周喻楠说，“二十多年来，遇到她之后，我爱她远胜过爱自己。”
太阳穿过食堂的玻璃，影子投在两人身体的一侧，模糊不清。
“哦，”颜寒低下头哼哼，“我知道了。”
他坐起来笑笑:“有时候做朋友也可以不是吗？”他伸出手。
“好吧好吧，”颜寒又抬起头，“听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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