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周喻楠在二手市场淘了一把旧吉他，旧到只能凑合弹弹。吉他上面只剩下断了的几根弦，木质的身体看起来就要垮掉。音色一般，像是沙哑着嗓子的酒吧驻唱歌手。
“五十。”周喻楠说。
“成交。”店老板手指飞快的开了发票，再三声明拒绝退货退款。
周喻楠抱着吉他从旧货市场回来，在公交车上他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孤独行走的没有表情的朴素男孩，一把装了新弦的旧木吉他，还是那句老话，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的周围总有人在指指点点。有故事……忧郁……叛逆的人……许多词语飞入他的耳朵。他特别想说，你们说的不都是废话吗？难不成我这二十多年白活了？难道这旧吉他天生就这挫样？
回到学校后他给吉他调好弦，自己的嗓音还是那么忧郁深厚。在夕阳余晖下的街角，手指偷偷拂过弦，就像起了皱纹的大海，从最深的地方发出力量，把美丽的地方展现出来。
晚上他把老刘叫出来，两个人坐在操场上喝啤酒。周喻楠把他的吉他拿出来，老刘笑着说:“这东西我看年纪快和我差不多了。”周喻楠瞅了他一眼:“说吧，你要听什么曲儿，看我会不会弹。”
老刘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瞪着眼看周喻楠:“来个醉打金钗。怎么样。”这老头像是喜欢瞪眼，高兴不高兴都是大大的睁着。
“不会，”周喻楠说，“听都没听过。”
“那就苏三起解吧，大江南北人人都会！”
“我就会第一句……”
“你就说你会啥吧。”
“国歌算么？”
“你是不是不想给我弹啊，嫌我老是吧。不弹拉倒。”
“开个玩笑而已啦，黄梅戏可以不，老一点的戏曲我就会这个。”
老刘呸了一口，摆摆老手让他快点弹。
他摸摸弦，空旷的操场上回荡起记忆里的声音。大概是小时候姥姥哼唱的歌谣，在这特定的时间地点人物的情况下，重新回放。
小时候周衍在公司，母亲在上班，两人为了钱操劳忙活。自己被送到姥姥家，每天早上那台上个世纪的机械收音机里都会放戏曲，没有固定的FM，扭到哪个电台就听哪个。京剧，越剧，豫剧……各种戏曲都有，咿咿呀呀的唱上一整天。
他特别爱听黄梅戏，唱腔独特，戏词易懂。姥姥每天都在菜园里哼哼:“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接着洗一个西红柿，或者一串葡萄，上面还有水慢慢滑下来，那时的日子才是童年。
老刘用他沙哑一点的嗓子唱歌:“夫妻本是同林鸟……”周喻楠想了想接着唱:“飞到西来飞到东，打着灯笼找虫虫。”
老刘有些炸毛:“我好不容易找到点感觉你小子就打断，想不想吃热干面了。啊?还是不想要钱了。”
“其实我不是故意的。”周喻楠喝了一口啤酒，余光瞄了他一眼。
“小份热干面，再来碗粥。”
“大份热干面，多放酱。”
“两碗凉皮。”
周喻楠有些喊不过来，窗口前堆了一大片人，密密麻麻，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他靠在墙上歇了歇，擦擦汗。心想终于能稍微放松点了，一千六百也不好挣。
有几个女孩子隔着玻璃喊:“小哥，小哥，过来一下。”
周喻楠走过去:“要什么？”
“电话号码。”
“老刘，电话……”他好像明白了，“你说我的电话号码？”
“嗯，嗯，电话号码给我。”女孩笑了笑，眼眯成一条缝。
“没有，”他一口回绝，开什么玩笑，顾清还没有找到，开什么玩笑。“从来不用，我没有手机。”
“我又不傻，现在谁没有手机啊。我说实话吧，”女孩说，“我要泡你。”
“我有女朋友了。”周喻楠忍着回答说，说完又冲屋里喊，“老刘再煮点粥。”
老刘终于忍不住了:“姑娘你下午有时间来食堂，这家伙下午还得在这儿打工。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周喻楠有种被卖了的感觉，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这老头真的是那天喝二锅头那个感性的老大叔吗？
老刘端出来粥和面，又送学生们几杯酸梅汤。学生们嘻嘻笑着，老刘这里人气还不错。“谢谢啦，刘师傅。”女孩抢过一杯酸梅汤拔了吸管喝了一大口。
老刘笑笑，露出一个我懂我懂的眼神，然后又回去工作。
下午周喻楠趴在食堂大厅的桌子上睡觉，外面气温回升，虫子和鸟都叫不出声，流浪狗大黄躺在柳树下吐着舌头。他梦见大海，自己被海水淹没，海水湿湿的，热热的，不太对劲。他迷迷糊糊的醒了，看见自己的口水流了一胳膊，黏黏的。刚醒来他好像不敢面对这个现实，高中毕业后，他再也没有睡觉时流口水了。不过他好像知道了原因，只要模仿上课的姿式睡觉，口水还会流出来。
周喻楠站起来想要冲洗一遍，抬起头却发现上午那个女孩。女孩笑着看他，他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向外走。
“嘿，等等我。”她跟着跑出去，“流口水的小弟弟，等等姐姐。”
他头也不回，狼狈离开。
他被这个神经大条的女孩打败了，从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无语，连辩解都不想。
真是个怪物，他想。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他问她，语气有点冲。
女孩子低着头嘀咕几句，他什么都没有听到。现在都这么开放吗？女孩子都主动出击了。他光想想就牙疼。
“那个，”女孩抬起头，“其实我注意你好几天了，老刘这儿来新人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前几个人不是大叔就是歪瓜裂枣，我看你就不一样，怎么看怎么独特，气质摆在那儿。”
“就是脸还差点……”她又补了句。
周喻楠额头有点跳，原来他是因为那张面瘫脸加的分啊。
“去去去，一边去。”他继续往外走，“哪里凉快去哪里，别在这碍眼。”
这态度很不友好。
“就不就不！”她直跳脚，使劲踩着地面。“太过分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就不听你的。”
“等等啊。”她还是追了过去，哒哒的踩着地向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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