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宿
第四章夜宿
“公主,该起了。”卯时刚至,坠儿便叫醒了毫无睡相的卿言,若不是早已习惯这般百无禁忌的公主,换了别的宫婢怕是要吓晕过去。
光洁的藕臂抱着丝绢绒被,□□在外的半边香肩上零零散散的搭落着几缕柔顺青丝。是的,正如坠儿第一次侍候公主时惊讶的表情所显示的,公主喜爱裸睡,听说这样有助健康,当然这是坠儿听公主说的,这也是坠儿觉得公主唯一一次对她说的假话。
卿言轻吟一句翻个了身继续梦周公,全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公主,再不去御书房皇上可要下朝了。”哎,自从被册立为长公主,每日必须去御书房报道,风雨无阻,连新婚也不能享受半分福利。
“少唬我,现在还不到六点。”卿言坐起身来,接过坠儿递上的内衣,全都是21世纪的装束,纹胸内裤,再在上面穿上亵衣亵裤。这么多年,坠儿已经见怪不怪了,无论是从没听过的时间计法,还是从未见过的衣着装束,坠儿早就在一连串的惊诧中习惯了。
“坠儿哪敢唬公主啊,就是借个胆坠儿也颤颤呢!”坠儿笑嘻嘻的和卿言调笑,少了些主仆的生分,倒更像姐妹。
“坠儿,你的手艺是越来越精湛了。”穿着坠儿照她描述的样子缝制的内衣裤,卿言忍不住赞叹这巧夺天工的手艺,无论是刺绣还是款型,都无可挑剔,“赶明儿我要好好跟你学学,艺多不压身嘛!”
“公主,您这话坠儿听听算了,不会当真的。”自五年前公主要自己缝制这古怪的衣服时,公主就曾说过,可从未兑现,公主还是对宁将军的承影剑比较感兴趣。
“小妮子,敢消遣我,待会儿再收拾你。”卿言穿戴整齐,下床坐在梳妆台前,一边任坠儿摆弄打扮一边与她嬉闹,心情大好起来。
“对了,驸马呢?”别上最后一枝翠菊珠玉钗,卿言回过身问坠儿。
“驸马已在外厅等候多时了。”坠儿为卿言整理裙带一边回答。
稍稍思忖了一会儿,卿言吩咐道:“去把宁远也叫来。”
“啊?”坠儿以为自己幻听,“这恐怕于礼不合吧!”
“去吧,我自有分寸。”望着坠儿不解的样子,卿言握住她的手轻拍了一下。
忽而想到什么,又叫住坠儿,“驸马几时过来的?”
“今日寅时三刻坠儿照公主吩咐去请驸马,不想在书房门口便碰见了,省了不少脚力。”坠儿欣然回答,末了还不忘嬉闹的调笑一句,“看来驸马一夜未眠,惦记着公主呢!”
“小妮子,皮痒了是吧!”卿言作势要打坠儿,坠儿轻巧的一跳,嘻笑的往外去办公主的交代。
书房?卿言微微一笑,这傅云轩倒是个顾全大局之人。
打量了一下镜中自己初为人妇的装束,淡蓝色的百褶水纹绢纱裙,活泼却不失稳重,头上简洁的落梅迎春髻已将她作为少女时的散发全盘入其中,多了份成熟,可对于卿言来说,十七八岁的年纪无论如何都与少妇扯不上关系,于是从发髻中抽出两股青丝搭在胸前,以彰显这青春扬溢的年龄。
满意的朝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卿言缓步走出内室。
果真是等了许久,不然手中那本《即墨经略》也不会被翻去了厚厚一大半。看来傅云轩不愧为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书的超级大书虫,想当年她见到英语就头疼,踫到数学就抽筋,那些将学习作为乐趣的人,着时让卿言无比佩服。这让卿言对云轩又多生出几分好感来。
“让驸马久候了。”卿言婉转甘甜的嗓音成功的将云轩埋入书中头拔了出来。
云轩抬首望去,入眼的竟是一位典雅秀丽却又不失俏皮活泼的兰花仙子,让人直觉得清爽怡人。“参见长公主殿下。”云轩起身欲行礼,却被卿言先一步抬手虚扶了一下制止了。
“以后此等虚礼,你我夫妻可免则免。”夫妻二字说得云淡风轻,却让云轩颇为意外。
夫妻?恐怕君臣更贴切些,云轩失笑,却也欣然接受。
“参见公主、驸马。”粉衣宫装的坠儿转进外厅见礼回报,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公主,宁将军到了。”
闻声,卿言正欲开口准入,却见宁远未经人通报已径直入进来,“言儿。”竟然还毫不避讳的用了这极私密的称呼。
卿言满是疑惑,却发现宁远一脸理应如此的淡然,再戒备的回头望向云轩,竟也毫无波澜,这两人倒是默契得很,全然没有向卿言解释的意思。
对于宁远的出现,云轩似乎并不介意,虽不合礼法,可这看似温柔实则泼辣的长公主不是向来视礼法如无物,何况三人年龄加起也不过一甲子,年少轻狂仿佛成了理所当然。
“二位若是还未用膳,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吧!”见此情形,卿言也懒得多想,“坠儿,备膳。”吩咐完,头也不回抬脚出了寝殿。
二人相视而笑,随即跟上。
于是,第二日宫中便有传言:长公主与两位驸马共度新婚之夜。因为有人看见,第二日清晨,长公主与两位驸马相携从采仪殿的内寝一同出来用早膳,而侧驸马宁远的寝殿重英阁自入夜后似乎就未掌灯。
“没想到连内寝都安插了眼线,看来对手比我们预计的要厉害。”采仪殿作为长公主的寝殿,除了有专门的书房外,卿言还让人将内寝用环屏隔出了一间小书房,让卿言想蜗居的时候随时可以宅在房间里读书临画。
此时,卿言与宁远正在小书房中交谈。
“明日我将福川福海从重英阁调过来,换掉那些新面孔便安全了。”宁远忧心忡忡。
“福川福海一走,你那个重英阁怕是再没有秘密了,连何时掌灯都知晓,看来你那儿更不安全。”卿言微微一笑,随手为宁远再斟上一杯茶。
宣华宫作为储君寝宫长期无主,因而一直闲置,没有主子需要伺候宣华宫中婢女宫奴也就分配得十分随意,卿言从储幽阁搬来,人手本就不多,于是也就未撤换原有编制,如此多的生面孔,宣华宫怕是早已成了眼线最集中的地方。
“那,博览斋如何?”宁远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却未喝下。
卿言一愣,顿时神情微怒,回头瞪着宁远,“别告诉我你现在和傅云轩称兄道弟!”语气极不友善。
“嗯。”宁远轻呡了一小口茶,然后放下茶杯表示默认。
“你是不是秀逗了?他可是傅廷鹤的长孙傅洐的长子,当年傅家为何中立,难道你忘了吗?”一生气,那些说溜了的现代词便从卿言嘴里蹦了出来。
数年相处,这样的词已经见怪不怪了,宁远嘴角噙着一丝淡然的笑,开口解释:“傅云轩是你的驸马,绝对是可信之人。”停顿了一下,在卿言不解的眼神中全盘托出:“昨夜傅云轩已向我坦诚表示,保护公主之责,有宁家军一份便有他傅家一份。”
“昨夜?”卿言更加疑惑。
“昨夜你装醉,害得人家新郎倌在书房独眠,现在人家投诚你又拒人千里,你的驸马若无非常之才怕是不能胜任啊!”宁远戏谑的语气和一副为傅云轩抱打不平的样子让卿言顿觉火大。
怪不得那天清晨宁远直入内寝不避讳也不意外,看来早就知晓新婚之夜的□□。
死宁远,得了便宜还卖乖,典型的欠收拾!卿言愤愤地想,眼珠滴溜一转,心里便有了主意。
“你说的也是哦,人家怎么说也是驸马,若非你一再提醒我倒是忽略了,再者投诚被拒若怀恨在心岂非更不妙,你说我是不是该给他补个新婚之夜以示接受呢?”卿言歪着头做天真状,语气却显得十分认真。
“你!”宁远气结。
“我什么,我很好,多谢提醒。”卿言脸色一变,站起身来便往外走,而宁远在身后的呼唤全当没听见。
而殿外一个隐去的身影看到的则是急切的侧驸马和怒意正盛的长公主。
第二日宫中便有传言:侧驸马宁远与长公主一言不和闹翻了。
博览斋虽是东暖阁,却从未起用过,据说先皇也就是卿言的皇祖父,还是太子之时经常喜欢在东暖阁与人下棋,于是便将东暖阁布置成了专门的棋室,当今皇上无此爱好可又不忍心撤除,于是一直保留至今。东暖阁平时除了粗使的宫婢宫奴,没有固定的伺人,因此现在博览斋的人几乎全是傅云轩从傅家带来的。并非宫中不愿为博览斋配置人手,而是为了彰显隆庆帝对傅家无与伦比的隆宠,博览斋也就任由傅云轩的喜好了。
都是自己人,果然要安全许多,又或者有忌于傅家的势力而不便于安插眼线,可是无论哪种,博览斋都是个能藏得住秘密的地方。
中秋过后,昼短夜长愈发明显了,天色入暮可距晚膳时间还尚早。
博览斋的生活一如它的名字一般平淡风雅,此时云轩正在书房临帖,笔下文字遒劲有力风骨挺拔,如雪中松柏自有一份傲然。
“好字。”本在旁边观摩的卿言不由得赞叹,不自觉的凑近欣赏,到这儿十年了,每日都有教习光临,让她无处遁形,其他技艺都还凑合,唯独这毛笔字练来练去始终像条毛毛虫。“驸马不愧是我大齐第一才子。”对于人才,卿言从不吝惜赞美之词。
“公主过奖了。”云轩收笔落于砚台上,抬头迎上卿言赞许的目光,眼中平淡无波,“公主到博览斋怕不只是来看我写字这么简单吧!”
这人,这么精干嘛,昨夜将人撵出新房,今日又有求于人家,卿言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是只来看看驸马,难道驸马就不欢迎?”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卿言实在是有些心虚。
“公主大驾岂有相拒之理。”云轩仍旧是波澜不惊的回答,疏远而有礼。
卿言暗暗咬了咬牙,环顾四周,发现书房的三面墙上几乎全部堆满了书籍,于是故作轻松的开口:“驸马这里可称得上是小文渊阁了。”随手抽出几本翻看,竟发现这里还有不少皇家藏书楼中没有的孤本和鲜有的手抄本。
“《神异笔谈》,”卿言翻开一本已有些泛黄的手抄本,里面娟秀的小楷表明字迹多数是出于一位清雅端庄的女性之手,“若是我没记错,冯苒的每一个手抄本都是出自他的夫人柳絮尘之手,不过,”卿言皱了皱眉,手中翻书的动作也随之顿住了,“这最后一章皎月沙狐,倒是有点奇怪,嗯,或是——”卿言记得文渊阁的手抄本中,这一章是缺失的。
“或是什么?”卿言的话终于引起了云轩的兴趣。
“或是冯苒自己动手完成了最后一章也未尝不可。”卿言猜测。
“哦,何以见得?”云轩走到卿言身后,侧首与她同看这手抄本。
卿言仔细观察了纸张和笔迹,然后再瞄了一眼桌上云轩刚临的帖,嘴角浮上一丝笑意,“没想到驸马还有这份手艺,第一才子果然不可小觑。”刚劲张狂的笔锋虽是用含蓄的小楷来写,却难掩其与临帖相同的恢弘大气。一如他的人内敛与张扬的矛盾结合,这个外表温润如玉的男子其实有着一颗凌云之心。
云轩淡笑不语,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接过卿言手中的手抄本,随意的翻看一眼便放回书架上。
“驸马这模仿笔迹的功力,怕是连翰林院的姚夫子也不及啊!”卿言走至桌边拿起云轩刚临好的字,饶有兴趣的欣赏起来,“只是这纸张,要做旧到如此程度怕是不易吧!”
“公主冰雪聪明,一眼便看出。这纸张的确难以做旧,不过若用茶水泡过,要显旧痕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云轩简单说明了卿言的疑惑。
“哦?这倒是头一次听说,不知驸马能否描述得更详细些?”卿言颇有兴趣的问。
“雕虫小技哪能入得了公主的眼,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罢了。”云轩不温不火的回答,似乎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仍是这般疏远而有礼,卿言有些泄气了,这傅云轩果然不好对付。
一室沉默,正当卿言不知该找个什么话题留下时,云轩温和的声音响起,“公主有话不妨直说,云轩能办到的自当尽力。”
爽快,早知这么简单,自己真没必要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上窜下跳,“宣华宫就数博览斋最为静雅,若是在此小住几日,不知驸马是否方便。”
“云轩这就叫人准备。”语毕,招来伺人,“吩咐下去,今日公主留宿博览斋。”回头望了一眼卿言,“等等,去采仪殿取一瓶花珍竹叶青。”
伺人应声退下。
“我想公主今晚应该用得着。”说完,回到书桌前坐下,提笔准备继续临贴。
云轩调侃的语气让卿言嘴角一阵抽搐,皓白的贝齿紧咬着嘴唇,从齿缝中溢岀几个字,“驸马,你的确有气死人的本钱。”然后摔门而去。
抬首望见卿言满是怒气的神情,云轩轻笑着摇摇头,宠溺的目光不自觉的留在卿言愤然的背影上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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