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分道
楚溯寒推门而出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
他撑起那把破伞，只见严烬衡站在他的左侧，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落日余晖撒在他半幅衣袖上，勾勒了一道金边。
陆兆渊在一旁犹犹豫豫：“……四……四师兄。”
“碧华仙君这是有话想说？”楚溯寒抬了抬眼皮。
“有什么话想说，还有什么好说的。”楚江上前一步把楚溯寒拉到自己身后，手一抬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推开两尺远。
方才在屋里的那些话楚江没有听到，自然也不明白严烬衡这脸色阴阴沉沉的是因为什么，但楚溯寒十年前最后一面他都没见到，时至今日不能再让这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欺负弟弟。
“我有话跟你说。”严烬衡目光偏了偏，越过楚江的肩膀和楚溯寒对视。
陆兆渊的表情变得很紧张起来。
楚溯寒对上他的目光半晌，笑了：“有话在这儿说不行么？”
“不行。”严烬衡侧了侧身，“跟我过来。”
“严烬衡你别给老子——”
“哥。”楚溯寒伸手拦了楚江一把，“我去就是了，大庭广众之下，碧华仙君敢对我做什么呢？你去陪会儿见水姑娘吧，我怕她……没多少时间了。”
他看得分明，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严烬衡的表情变得更一言难尽了。
他暗地里摇了摇头，跟在严烬衡的身后。
路过陆兆渊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小陆仙君要一起么？”
陆兆渊顿了顿：“……不，没有，大……”
他的“大师兄”被楚溯寒抬手揉头发给揉了回去。
严烬衡走了很久，沿着断壁残垣七拐八拐的也没有停步的意思，楚溯寒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派轻松的模样。
终于，严烬衡在一个茶棚前面站住了脚步，楚溯寒勾头一看，这地方和他们之前幻境中遇到的那个茶棚简直一模一样。
开了三百年啊……真不容易。
他的腹诽被严烬衡的声音打断：“你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楚溯寒眨眨眼：“什么骗你到什么时候？”
“千机阁二公子？”严烬衡几乎要被气笑了，“你怎么不说你就是引渡门大弟子呢？家门不幸，楚溯寒，你敢再扯一点儿么？”
楚溯寒自顾自地绕过他，本想去拎起茶壶看看有没有水，方才跟见水讲了很久的话，已经口干舌燥的。
谁料严烬衡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挨得很近：“连陆兆渊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楚溯寒，你为什么单单骗我一个人？”
这水是喝不成了。
楚溯寒转头，从远处看两个人几乎肩膀都要叠在一起，他笑的时候，眼底那几分嘲弄都清晰可见。
“碧华仙君，这要问你自己啊——”
他收了那一副戏谑的表情，换上一副很无奈的神色。
“从咱们见面第一天开始，你对我的敌意就从未消散过，咱们两个明里暗里打了多少架，你自己想想，还算不清楚吗？”
“到了幻境里，要不是那恶鬼误打误撞把绳子咬断了，怕你现在还牵着我呢吧？”
“我这么这么让你放不下心，我为什么还要跟你讲实话啊？”
他说完，终于笑了下，只是笑意没到眼底：“松手吧。”
严烬衡目光在那一刻变得极其锐利，他双手覆上楚溯寒的灵脉，在还没来得及放出灵力的时候又被楚溯寒极力挣开，手指与手指相互较着劲，仿佛谁都不肯退后一步。
楚溯寒反手按住严烬衡的十指：“碧华仙君，你怕是忘了，那我再说一遍，这些事情和我都没关系，现在事情已经明了了，我还有正事要办，等我办完任你处置好不好？反正我还系着追灵扣。”
“讲真的，我得走了。”
“你想得美。”
严烬衡反手一抓，探上那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冰凉的手，怀中的绳索如蛟龙出海一般迅速，冲着那双手腕就要往上绕！
楚溯寒当机立断躲开，手在腰封一碰，长鞭紧紧咬住了追他而来的绳索，随即紧紧地绞住了它的动作。
他叹口气：“又来又来，又打又打，你烦不烦了？你不烦我都烦了。”
“你是不是动了见水？”
楚溯寒没听清：“什么？”
“楚溯寒，你知道的，残魂之间相互吞噬以补魂是重罪，如果被发现了，你是要死的，现在马上就要死的，你的魂魄会被抹杀，别说轮回转世，黄泉炼狱你都不用再待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点颤抖：“如果你动了，请你立刻还给她，我放你一马。”
楚溯寒微微张了张嘴。
这次笑得真心实意，甚至还有几分戏谑：“我没听错吧，碧华仙君这是要包庇我的罪行？这可不像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呀。”
他目光落在严烬衡手上，他的手指一缩再缩，紧紧攥着断魂剑剑鞘。
“碧华仙君听到了多少？”
“……见水说要把魂魄给你。”偷听毕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行为，严烬衡咬了咬牙，“楚溯寒，无论如何现在你我是同一个师门的师兄弟，我奉劝你一句，一切来得及。”
原来是因为这个……楚溯寒揉了揉额角，长鞭乖顺地绕在他的身侧，像是一只酒足饭饱的野兽。
严烬衡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你再想想。”
就在他伸手要来捉住长鞭尾巴的那一瞬，楚溯寒抬了头。
“不用想了。”
下一刻，长剑从天而来，楚江踏在剑锋上握住楚溯寒的手腕，一个用力就将他拽了上来。
严烬衡：“……”
楚江居高临下道：“很久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跟我回家，严烬衡，我劝你一句，生或死这是我弟弟，我会管好他，用不着你再插手！”
他回头，看着鬼气萦绕的楚溯寒，不禁又是一声叹息：“没事吧？”
“没事，见水姑娘……？”
“先送回千机阁了，还有很多事我还想问问她。”楚江皱了皱眉，“不说这个了，你给我长点儿记性，离引渡门你那些好师弟好师尊都远点儿，不许再走了，听见没？”
楚溯寒回头，楚江的速度很快，严烬衡就算再追也是有心无力，远远地只能看到那身白衣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摸了摸鼻尖：“其实……哥。”
楚江：“怎么？”
楚溯寒：“……我也没记得多少。”
“不记得？”楚江看了眼被他们甩在地上的严烬衡，“那你们俩又打又吵的是什么意思？”
“从我出黄泉炼狱就在打了，可能是习惯了吧。”
楚江冷笑一声：“冤家，你俩可真是冤家——行，以后不用打了，离远点儿万事大吉。”
入夜。
千机阁地处南方，见水河又在极北，大抵是又是破结界又是送见水，灵力消耗太大，走到一半楚江就有些体力不支，无奈只能带着楚溯寒在一家客栈落脚。
楚江从小到大住惯了好的地方，初来乍到有些不适应，在吐槽了一圈这小破客栈的陈设简陋之后，委委屈屈地开了两间房。
楚溯寒看着这客栈的奢华程度，万般无奈地觉得这应该是人间数一数二的好客栈了。
他的这位亲哥哥，果然是孔雀脾气，原著诚不欺他。
在小二忍着没翻白眼的目光下，他和楚江一前一后上了楼，楚江把他送回屋子，扫了一把他手里拎的破伞，毫不留情地夺走了。
“明天哥给你买把好的，你今晚先休息休息……啊，你现在是不是不用休息了，但无论如何还是睡一觉，明天我们就回家了。”
楚溯寒就很乖巧地点头：“好的，哥，你也早点休息。”
把这尊大神送走了之后，楚溯寒靠着房间的门缓缓坐了下去。
他脑子里很乱。
严烬衡那边借楚江之力算是暂时甩开了，但手上的追灵扣说不定哪天就会给他惹麻烦，而且严烬衡也不像那种会半途而废的人，估计不把他关回黄泉炼狱，这人是不会甘心的。
楚江……楚江说带他回家，这是个好事，千机阁就建在离湘江水不远的地方，见水的线索给的很明确，他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想完了之后他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后合衣躺在了松软的床上。
其实撇开他自己的事情不谈，对于见水，这么多天下来，说一点感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或许君岚在阖眼的那一瞬还能想起自己曾经心怀苍生，还想起自己曾如一个天神一般支撑了一个小女孩的信仰，还想起自己曾回头看过那小女孩一眼……
或许见水最后看到楚江的面容，即便是这上百年的孤寂，也能无法阻拦她心甘情愿地合上双眼。
见水河依旧在流淌。
流水无谓情爱，岁月不留尘灰，只是蓦然回首，恍然已过百年。
不知过了多久，楚溯寒忽然睁开了双眼。
他翻身下床开窗，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只见窗下站了一个白衣青年，手持长剑，听到动静也抬头向上看过来。
目光交错的一瞬，楚溯寒终于想起有什么事情他忘记了。
……见水说残魂吞噬残魂的那件事。
严烬衡微微抬眼，见他终于推开了窗户，也丝毫不客气地纵身而入，然后关窗上锁，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
楚溯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退了两步：“这大晚上的……”
现在叫楚江有几分可能能把他叫过来？
应该是没可能……他应该回屋就开始调息了，要不然这灵力运转不畅，明天更难捱。
楚溯寒只好干笑，一面又默默摸上了腰封，暗自调动灵力，希望这一架不要打得要赔店家不少银子就好：“碧华仙君这是——”
“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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