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六
“陆青，你思考落子何处的时间也太长了。”
一只修长的手抓起自己面前的黑子，一上一下地抛着玩。
被称为陆青的男子只是举着白子笑，落了子才说；“表哥，你这是逗我玩呢。论下棋，你找我，还不如去找子仪。”
“找他哪有找你有意思，最近陆家怎么样？”萧煜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棋盘。
陆青嘴上说着自己棋术不精，实际上能和萧煜对弈的，本身棋术就不差。刚才的话也不过是他的自谦而已。
“好着呢。”他眼角微微上挑，是个天生的狐狸眼。浑身上下，也就这一点非常的陆家人。
他嗤笑道：“他们好得不能再好了。”
“三房那个男女不忌的混子，前些天还在金玉楼里明晃晃地说，他跟三叔说好了，等他成了亲，正妻生了个孩子，他就要光明正大地把南风馆的红莲接出来。好巧不巧，徐将军的大女儿恰巧路过，也听到了。你说这不是给徐家落面子吗？好不容易谈成的亲事就这么吹了。我看啊，现在有的他们忙呢。”
陆青嘴上说着可惜，手上却摇着扇子，一派悠闲。
他出身陆家旁系。
太后娘娘的嫡兄多年无出，而陆青的命格恰巧是小辈里较好的。他就这样凭着不错的命格和差劲的运气，被陆家长房抱养。
而他的爹娘之后也因此“失踪”。
这“失踪”说得好听，实际上，不过是弑母夺子罢了。
陆青永远记得，幼时他受不了陆家的气氛，正巧上课上烦了的萧煜怂恿他逃课，两人一起去找陆青的爹妈。等到他们一起跑到记忆里的村庄时，陆青才发现村子已经空无人烟了。
这里早已成了乱葬岗，成堆的尸山，面容模糊。杀人者甚至没将他们埋葬，大喇喇地摆在大街上，生怕别人看不见。
起先他还不知道是谁下了死手，直到他找到了他父母的尸体，他母亲的手腕已经露出了白骨，但手依旧紧握成拳，死死地攥着一块碎布。
俩人掰开一看，是一小块布。
陆青看了，双唇微颤。
——这上面有陆家外裳上专有的纹路。
亲生父母被养父母的家族所杀，但是尸山没有亲妹妹的尸体
她还活着吗？
萧煜看他难过，拍了拍胸口，很讲兄弟义气。
他说，帮我打工吧！以后，我们一起搞陆家，帮你找妹妹！
再后来，他和陆家离了心，站在了皇帝萧煜那边。
“不说这些了，”陆青用他那扇柄敲了敲桌子，“你那个学生找到了？”
萧煜轻哼一声，对他的问话多少有些不屑。
他能找不到吗？
光靠声音，他都能猜出那妃子一定是子归。
虽说，起先，那张脸多少让他有点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学生。
但最终他还是先她一步，认出了她。
“找是找到了，”萧煜摸着下巴，耐人寻味地笑道，“就是那张脸不太对得上。”
“是面具？”陆青了然，帮萧煜沏了杯茶，抬头就看见了他不高兴的表情，“怎么了，你又不高兴了？因为她没和你讲过她认识做人脸面具的人？”
“怎么跟小时候一样？”陆青摇摇头，笑他，“你这是吃醋了？”
萧煜轻啧一声，撑着脸，“我不是。”
“那你急什么？她总会有她的人。再说了，你不是认出来那个是面具了吗？”陆青将茶杯递给他，他一直看不懂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天子，“又不是认不出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一样，”萧煜接过茶，仰头一口喝净，眼泪又冒出来了，“嘶——好烫！”
“真是奇了，没见你这么饮茶的，”陆青砸了咂嘴，将果盘往他那推了推，“这么担心？”
果盘上摆着冰镇过的葡萄，清凉可口。
“我没有。”萧煜极力反对。
“说谎的人吞一千根银针。”陆青不为所动。
“好吧，我只是有点担心，”萧煜撑着脸懒洋洋地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他有些厌倦，“我不喜欢这样，事情好像脱离我的掌控。”
如果不是子归手心的伤疤，他也认不出她。可就算女大十八变，魏嫱也变不成现在这样。现在的她更像个京城贵女，而不是之前拿着弓箭杀敌的土匪头子。
他只想知道，到底是谁给她画的人面？在他原本的计划中，魏嫱会女扮男装，先入宫成为近侍，然后乌客就能靠近她，成为帮助她打破关守的人。有了乌客，魏嫱就能突破那道最后防线，顺利逼宫。
可是，现在
他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且先不提子归是如何搭上魏明远，成为他的义女。她居然通过了选秀，进了后宫。结果第一天就犯事被关去冷宫，一关就是三年，导致这些年萧煜完全没注意到她。
而他不知道这三年里魏嫱做了什么，认识了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信息差让他无端地感觉有些恐慌。
“我不能理解。”陆青耸了耸肩，他对萧煜的急躁完全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如果自己的弟子有了手下，他完全不会关心好吗？
“我的手下你不也没认全吗？”他又补了一句，对萧煜这种纠结的心情很是无奈。
“你和她能一样吗？”萧煜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比，“我和她可是从小就认识了。”
陆青凉凉地瞟了他一眼，心说我好歹是你的伴读，也算是个竹马。
萧煜还在不依不饶地说：“她不应该告诉我吗？她的一切我不都该知道吗？她不应该是我的吗？明明是我先教了她各种事情，明明”
陆青脸冷了下来。
他可算是知道，今天面前这人刚下朝，就眼巴巴地把他喊来下棋的原因了。他还想萧煜怎么下棋不喊苏子仪，反而喊他。合着你特么也知道，和子仪谈这些，会被他骂啊！
陆青从牙床中挤出这句话：“萧煜，你不是神。她也不是你养的狗。”
“萧煜，在她心里，你已经死了八年了。”
萧煜一怔，原本收到手心的白玉也掉了下来。
八年了吗？
原来已经过去整整八年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原来已经呆了整整二十六年了啊。
这些年，他日子都开始混着过了。
萧煜苦涩地牵了牵嘴角。
他想到了前世。穿越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那时他刚上大学，爱打游戏，考前爱临时抱佛脚。有爱他的父母，有关系要好的朋友，有一起苦逼复习考试的舍友以为死亡离她很远。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知怎么的，他来了这——一个虚构的小说世界。
起初萧煜是兴奋的，毕竟他一出生就在罗马，他生来就是皇帝唯一的继承人，活脱脱的爽文男主剧本。
可是越到后来，他逐渐发现这个世界早就腐烂了。就像是腐烂的苹果，内部早已空了。他想要做的在这世上都是错误的。他想要改变的在这世上都是不可行的！
行不通、做不到、改不了的！
没救了。
萧煜想，这个世界没救了。
我不是神，也没有超级英雄的能力。我救不了别人，甚至救不了自己。我不想待在这了，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只要小说故事结束，我就能回家。所以，所以
萧煜制造了一个女主，一个可怜的、可爱的、天真无知的、有着悲惨人生、等待男主救赎的女主。
[骗子。]
她明明在笑，却一直盯着他，双唇一张一合。
那双赤色眼睛的主人对他说：“骗子。”
啪——
“萧煜！”
他抬起头，陆青正焦急地望着他。
黑褐色的眼睛
一旁的棋盘和棋子早已收拾好了。
“我错了，我不该和你提这些事。”陆青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早些年萧煜也是这样，有时正常有时不正常；近几年好不容易好了一些，但今天这样还是把他吓到了。
萧煜摇了摇头，轻轻说：“不，你说得对，我太敏感了。”
不用多想，不用担心。只要[女主]顺着自己安排的路走下去，这个小说一定能有一个美好的、人人喜欢、人人满意的大结局。到时候，等故事结束了，他就能回家了。
他一定能回家。
萧煜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终于说服了自己。
说了谎话，要吞一千根银针。
如果谎话能成真呢？
那就是真实的。
萧煜看向窗外的云，柔软似棉花。
今天天气真好啊。
难得的没有猛烈的太阳，还有许些微风吹过。
“陆青，你说，到时候他们来了，这就能好了吗？”他拈起一颗葡萄，丢到嘴里，连着葡萄皮和葡萄籽一起滚到肚子里。
他看似在问陆青，却又像是自问自答：“是不是我做完这些事，一切都能结束了？”
陆青看着他，纵然他认识萧煜多年，也陪着他一起谋划了很多事，但萧煜眼中藏着太多太多的东西，他看不懂，也猜不透。
萧煜朝他笑了笑。
太远了。
陆青松开了手。他知道萧煜心里藏着很多事，一直把这些事埋在心里，从不告诉任何人。一直照顾他们的簌娘和乌客未必知道，一同谋事的苏子仪也未必知晓，就连作为伴读的他也不知道。
他很想告诉他，没事的，说出来吧，大家一起想办法
但是，太远了，他抓不住。
“算啦，”萧煜示意一旁的侍从把桌上的东西收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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