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几天后，我离开了昆虚山，天帝没有留我，我想，他或许只是想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我一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如今一切都清楚明了了，我也该走了。
我带着卜灵珠去了人界，百年来，他们都告诉我，玄嚣已经灰飞烟灭了，我相信他们说的，我也相信玄嚣的魂魄还会有一丝存留世间，最有可能的，应该会是在人界。
当我来到人界时，人界却再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模样。
我看着凡间汹涌澎湃的洪水，似巨兽一般疯狂的咆哮，曾经的高楼琼宇，亭台楼阁尽数被洪水摧毁，不见生命的气息。
我盘旋在水面上空，一寸一寸的寻找，期待能找到，哪怕是一株随风而展的小草。
在浑浊的洪水上空飞了许久，大地被淹没，不见一点绿色。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蓦地在那汪洋之中，我看到一艘蓬船迎着巨浪奋力的前行，船上有两名男子，轮换着撑杆，他们的皮肤经过了风吹日晒，变成了耀眼的古铜色，船蓬中还有两名女子和一个少年，其中一个女子怀抱着一个婴孩，另一个女子正在织补衣物。
他们似乎已在这汪洋中航行了很久很久。
我朝他们前行的方向看去，在他们的前方是尚未被洪水淹没的高耸山巅，可他们距离那山巅还是很远，远到，他们可能穷其一生也无法到达。
我拈指念诀，指向那艘蓬船，霎时，一股抬升之力将蓬船托起，稳稳当当的送上了前方的山巅。
待那蓬船落在山巅的一处平地上，我踏着祥云从天而降，那两名男子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看到我，诚惶诚恐的来到我面前跪下，又唤出船舱中的女子和少年，不住的对我磕头，“神仙，多谢神仙相救……多谢神仙相救……”
我虚抬了抬手，对他们道：“你们且起来。”
他们又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我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欣喜，也看到了惧怕。
我没有在意，指着那一片汪洋问道：“这洪水是怎么回事？”
其中那个较为年长的男子有些战战兢兢的对我道：“听我爷爷说，约摸是在百年前，一连下了三年的大雨，河水暴涨，冲毁了良田和房屋，没过多久，海面上升，淹没了东边的低地，大水一直往西蔓延而来，我们被迫离开了家园，往西边寻找高地。”
从他的叙述中，我仿佛看到了百年前那场洪水狂虐的景象，倾盆的暴雨从同样泛滥的银河狂泻而下，河床暴涨，湖水漫堤，大水仍不知疲倦的汇流而来，霎时，滔天的洪水裹挟着巨大的石块咆哮着略过村庄，轻松的折断一棵棵苍翠大树，冲毁一间间房屋，人群在洪水面前是那样的渺小，躲无处躲，逃无可逃，洪水的咆哮声夹杂着人群的恐惧呼喊声汇成一阵阵奇异的狞笑，似奏响了一曲地狱欢歌，曲声靡靡，蚀骨焚心……奔涌而来的洪水如一头巨兽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将人群一口吞噬，瞬间，一具具苍白的尸骸浮起，在无边无际的洪水表面，泛起一层层阴粼粼的白芒……
我竟不知这人界已经被我毁成了这番模样。洪水的浪潮还在狂啸着拍打山脊，也敲打着我充满罪孽的心。
“仙人……仙人……”
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与我说话的男子，他眉目深邃刚毅，身材高大魁梧，披着一块有些破旧的兽皮，举手投足间隐约透出一丝王者之气，“我见你年纪不过五十，想来不是那场洪水的遗民。”
“小人，和堂弟是在这船上出生的，今日若不是仙人相救，此生怕是不得见到陆地。”他语声渐渐清朗，没了先前的惶恐不安。
“人界已毁，你这船怎能航行百年仍如新造一般？”
“仙人请看。”说罢，他伸手一指，那艘蓬船中银光一闪，一团白光飞出，顷刻间，那艘蓬船就腐朽成了一堆渣土，那白光向他飘来，落到了他的手中，白光散去，一块雕刻成双鱼形的玉佩出现在他的手中，“这本是我家的传家之宝，一直以来，祖先都认为它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听我爷爷说，那时见到河水暴涨，拆了木房想要造船逃生，不想洪水突然来袭，可就在这时，挂在我爷爷腰间的玉佩突然光芒大盛，将全家人都照进了光芒之中，躲过了洪水的侵袭，爷爷这才想起，家族中一直传言，这玉佩是一对惊为天人的夫妇所赠，想来那对夫妇定是神仙无疑。随后，爷爷带领家人用这点时间造了这艘蓬船，一直向西走，听说西边山高，因有这玉佩，我们的船遇上再大的风浪都没有被损坏，我们一直捕鱼为生，期望能够在西方找到陆地可供生息，只可惜我爷爷和父亲他们都没能等到。”说完，这个一尺八的高大男子眼角也有些湿润了。
我从男子手中拿过了玉佩，一对小鱼首尾相连，似在互相追逐咬尾，心中泛起丝丝酸涩，昔年留宿在老婆婆家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而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玄嚣。”我轻念出声，那玉佩似在回应般突然闪烁起来。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玄嚣，这玉佩还亮着，是不是你并没有灰飞烟灭，你一定还在，你等着我，等着我，我会找到你。
稍稍稳定了心神，我对那男子道：“这玉佩可否借我几日？”
“仙人莫要说借，这神物本就该归还仙人。”
“我并不是神仙，这玉佩也并非是我所有，我只是想找到这玉佩的主人。”
“是。”他疑惑的点了点头，似乎对我不是神仙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多问，顿了顿，他神色有些为难的道：“仙人，小人，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今得仙人相助，寻得陆地，此地荒凉，不宜耕作，还请仙人赐谷。”
我环顾四周，只见此地山石嶙立，寸草不生，让他们在此生活确实不易。
双手合十，相向交转，右手指天，左手指地，聚气相生，指尖亮起一点金光，源源不断的吸收着天地间散落的灵气。
拈指朝那荒凉的平地一指，顿时，黝黑的土壤铺满整个山巅，一股清泉从山涧缓缓流下，将那土壤润湿，碧绿的嫩芽破土而出，顷刻间沃野千里，郁郁葱葱，稷谷迎着太阳撒下一片金黄，我高声唱和：“今此地名轩辕之丘，你兄弟二人在此繁衍生息，以昌人界。”
在他们不住的叩首感激声中，我隐去身形，往冥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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