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东边的天际，冉冉升起了第一缕金光，缓缓撒下，整个凤霞坡都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之中。
一大早，凤霞宫就在凤鸣的大呼小叫下，开始忙碌起来，侍从们来来回回的搬来了一个又一个的酒坛，不一会儿，三百个酒坛就整整齐齐的堆放在凤霞宫内院的空地上。
我看着这三百个坛子，扶额叹气，似乎海口夸得有些大了。
我取了一只玉瓶来到凤霞坡上，清晨的阳光一照，花朵都苏醒过来，鲜艳欲滴的花瓣上，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映照出太阳的光辉，我将玉瓶置于花瓣边上，合着花蜜的露水一滴一滴的滑进了玉瓶中，散发着浓郁的芬芳。
凤鸣颇有些不耐的跟了过来，“你还不快来酿酒，采什么花露啊？”
“昨日尝了你的百蜜酪，觉得我这无忧曲少了些清甜的滋味，我想若是将两者的特点融合起来，会不会另有一番滋味！”我不急不忙的说道。
凤鸣一拍脑门，“哎！我怎么没想到呢！那你多采些。”他跟在我身后，似是觉得我太慢，也吩咐侍从取了一只玉瓶来，和我一块接花露，他虽快，可动作实在粗鲁，许多花露都没能滴到玉瓶中，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他也浑不在意，好在这凤霞坡上花很多，酿上三百坛还足足有余。
扑哧扑哧的响，一只小仙鸽有些颤颤悠悠的从凤霞宫方向飞来，围在凤鸣的头上打转，“凤君，天庭差人来传话。”
凤鸣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声：“真烦！”就把玉瓶交给近前的一个仙侍，对我道：“小妖，我去去就来。”
凤鸣走后不久，我接满了一瓶花露，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升得好高了，加上凤鸣帮忙的，一共也才两瓶半，想想园中的三百个坛子，这得忙活到什么时候去啊？
我万分沮丧的命仙侍将这两瓶花露封装好，埋在了凤霞坡上那株枝繁叶茂的桂树下，就带着仙侍回到凤霞宫，准备开始酿酒。
走过前厅，凤鸣正和天庭的使者在大殿中交谈，谈话声隐隐约约传出，我无心他们交谈的内容，快步的绕过大殿，却偏偏“魔君”两个字清晰的传了出来，蓦地停住，我站在窗下，将殿内的谈话听了个清楚。
我知道不该偷听，可是他们的谈话内容偏偏与我有关，让我如何能不好奇呢！身后的仙侍见我停住，低眉垂眼的站定，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感叹了一声凤鸣治下严谨，就听那天庭侍者道：“她打伤天后，偷袭天帝，盗取天玺，昨日还公然到天宫来挑衅滋事，如此藐视天威，是该给他们魔界一点颜色看看了，四殿下请凤君与天界共同出兵，征讨魔界。”
这使者的语气十分不敬，颇有仗势欺人的意味。听他言语中提到四殿下，想来仗的就是玄燝的势了。
凤鸣没有一丝犹豫，冷冷的道：“你去回四殿下，我凤族不出兵。”
“凤君这是何意？”使者诧异的问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凤鸣的语气颇为不耐，懒洋洋的又道：“慢走不送！”
殿中沉默了片刻，那使者愤然转身走出大殿，他从我身边经过，并未向我看来。
原来，三千年前，妖魔二界联合攻打天界事情的背后还有这么多是我不知道的，并且是与我有关的隐秘。
过了片刻，凤鸣从大殿中出来，看到了窗下的我，脸色有些不自然，他略带尴尬的对我道：“小妖，你，都听到了？”似是被我沉默的样子吓到，他立刻又道：“我从没相信是你做的。”语气十分的诚恳。
我轻笑，缓缓对他道：“天后确实是我打伤的，是因为她要杀我，而我没有偷袭天帝也没盗天玺，你相信吗？”
我话音刚落，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开口道：“信，你说的我都信。”
谢谢你凤鸣！谢谢你能相信我。可是我没有说出口。
我颓然转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四个字不停的在我心中默念，凤鸣都能相信我，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玄嚣，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回到寝宫，心口绞痛得令我轰然倒在榻上，我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药瓶，却是苦笑一声，因为他而心痛，又要吃他采的药来止痛，真真是可笑至极。
我放开了手，任由药瓶滚到了地上，忍着痛蜷缩起来。
那厢，扑在书桌上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的杜蘅仙子听到了动静，放下了手中的笔，向我走来。
我感觉到她上了榻来，却是一把捏住了我的两颊，将一颗药丸，塞进了我嘴里，“你干嘛折磨自己，明明知道自己死不了。”
我被迫着咽下药丸，翻了个身不去理她，她也不计较，挨着我躺下。
“我最近又搜罗了好些故事，你要不要听。”
我没回答，她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江南烟雨，如诗如画，船舫上的她身着绿罗裙，翩然起舞，如一汪清泉，环佩叮叮的敲响溪石，也敲进了他的心……瓷碗落地，羹汤撒在地上，滋滋的沸腾起来，她难以置信的抬头，她看着他，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绝望，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只是这一刻已经晚了……”
故事说完，我却是忍不住再不说话了，“杜蘅仙子，你这根本不是新故事，你就把结局改了……”
杜蘅仙子呵呵笑了，“你终于理我了，我告诉你啊！这就是一个故事，不过你以前看的是以那皇帝为视角写的，我现在说的这个是以那女子的视角写的，所以你看出关键点了吗？”
我朝她翻了一个白眼，思索道：“这毒不是那女子下的，也不是皇帝下的，那到底是谁下的毒？”
“这毒是谁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男主角选择将这件事瞒下来，他们或许又要在这一场情劫之中饱受煎熬，皇帝的这场情劫就又渡不了了。”
“可是他下令杀了那女子啊！”我接口道。
“对，所以他的情劫就渡了。”杜蘅仙子眨眨眼，又接着道：“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你要不要听？”
“说吧！”
“故事还是要从船舫上讲起，时间是从那个舞姬出来之前，他当时正站在甲板上饮酒，原本此时他的随行侍从要来叫他进仓，他却看见了离他们船舫的不远处，一艘小船在水面上晃得厉害，随时都有可能翻船，小船上的几人乱成了一团，突然船头翘起，船尾的两人就落入了水中，那瞬间，他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赶紧吩咐救人，一个人被捞了上来，已是昏迷不醒，他的心突然就揪了起来，他知道现在还在水中的那人是谁，那是他找了五年都没有一点音讯的心爱的女子，真是老天保佑，他终于找到她了，他默默的发誓不再让她离开自己……”
故事说完，寝殿中陷入了沉默，今时今日，从别人的口中再听到当年的往事，唏嘘不已。
“他最后还是渡了劫。”我淡淡的道。
杜蘅仙子坐起身来，注视着我的眼睛，十分肯定的道：“没有。”
我诧异的看着她，李瑾烨没能再朝我踏出一步，从而放弃了我，与前一个故事相比，他的选择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你想知道夏小姐离开后的事吗？”她没等我回答，就继续道：“他因迁怒，判了周家满门抄斩，回京后，废黜了除太子妃以外的所有侧室，而那太子妃就如同摆设，直到他登基封后那天，成为皇后的太子妃才得见了他一面，登基之后，他突然性情大变，他广搜天下美人，而所选的宫嫔无一不和夏小姐有着相似的容貌，你说，他这情劫渡是没渡？”
殿外白鸟啼鸣，热闹非凡，殿内寂静无声，如坠冰原。
杜蘅仙子又道：“你知道吗？我和你认识的那天，是这五万多年来，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真实，那时我就猜到，你一定是他在凡间遇到的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人。”
我背着她起身来到窗前，温暖干燥的风吹进来，吹走了眼中的湿意。
身后，杜蘅仙子轻声叹息，“兮姀，我说这些只是想要你知道，他的心里从来只有你。”
“有我？”我笑，笑声听起来是那么的凄苦，“或许是有的罢！”只是并不是全部。
杜蘅仙子突然跑到我身边，双手扣住了我的肩膀，她尖尖的指甲掐在我的肩上，突然而来的刺痛令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原本粉润的双唇因气愤而变得煞白，她声音颤抖，疾言厉色的神情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温柔多情，“怎么是‘或许’？他为了你渡劫失败，每年都要去司命府上询问有没有查到你的消息，得到的却是一年又一年的失望，在天河受了重伤，一刻都不敢耽搁的去寻你，去小华山为你采药，差点命丧牛口中，最后你惊天动地的带着天玺消失了，他废了一半的修为替你担下天罚，发了疯似的找了你三千年……”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这些。”我狠狠的推开了她，往门边退去。
她不依不饶的追了过来，钳住了我的手腕，“兮姀，你怎么能这样没有心？”
“没有心，我没有心，我的心被那灭世箭穿过，早已碎成了千万块，再也无法拼凑成当初的模样。”仿佛在咆哮，仿佛在怒吼，这几日聚集的伤痛和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炸开，如洪水般奔泻而出，我用尽了力气甩开她的手，转身推门而出。
转身的瞬间，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惊愕和疑惑，最后化作了我看不懂的了然。
“兮姀，其实你错怪他了……”身后，杜蘅仙子大声喊道，而我跑得太快，她后面的话，我却是一句也没有听到。
你们都在逼我，都在逼我，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的错？我没有错，错的是玄嚣，是他……
我飞快的跑下了凤霞坡，从坡脚吹上来阵阵暖风，似狂虐般的抚过我，却如雪原的寒风一样锥心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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