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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盛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首词是在魔宫藏书楼看过的,那时我幻想着自己在某个天朗气清、阳光和煦、风拂杨柳的日子,与三五好友泛舟湖上,迎风而立,衣带飘飘,轻摇折扇,或者团扇也行,与好友品评诗词歌赋,饮酒欢歌,言笑晏晏,好不自在。

        可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全然不是我所想象中的那样风雅。

        就在一个时辰前,我换了件月白长袍,纶巾束发,应小王爷林修远的邀,前去游湖泛舟。

        小王爷林修远是我在江南求学是结识的,他的太爷爷曾是本朝开国元勋,被当时的老皇帝封了个异性王,封地在江南,王位承袭到了林修远父亲这一代,已不问朝政,老王爷整天喂喂鱼,溜溜鸟,还有一个爱好就是逛青楼。

        我来到相约的湖边,林修远、江城和周天铭已在湖边等候。相互问候之后,我们说说笑笑的上了船。

        多年愿望就要实现,我的内心激动澎湃。为了这天我还特意准备了许多歌咏春光无限好和湖光山色两相宜的诗词,誊抄整理成一本稍小的册子,藏在袖中。

        我们乘的是租来的小船,船中建有一个遮雨棚,船夫将船驶到了湖中央抛了锚,小船跟随着春风的节奏在湖中轻轻摇摆。

        我立在船头,极目远眺,湖面宽广,望不到边际。各式小舟、船舫穿梭其间,好不热闹。

        一艘小舟里有一家人,孩童居多,欢声笑语不断,浮在水面上似浪阵阵打来。

        离我们不远处的船舫里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隐约可见船舫中莺歌燕舞,正在舞蹈的女子,柳腰细细不足一握,翩翩身姿律动翻飞,似彩蝶蹁跹。

        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俗话说红花还要绿叶来衬托。前方风景如画卷,我看正是我们这艘船衬托出来的。

        江城和周天铭划拳正兴起,兴奋的叫喊声起先夹杂在周围传来的欢声笑语中,此时已是独占鳌头,声浪涛涛,水波不兴。

        “明泽,来帮帮我。”林修远在船尾叫我。

        夏明泽是我来到江南取的名字,扮作男子的我已经在江南生活了五年了。

        我穿过船中的杯盘狼藉,来到船尾。林修远一手扶着船上的栏杆,一手向水里划拉着,半个身子越出船体,悬在水面上。

        林修远出发前嚷嚷着要在湖中心垂钓,我看一旁放着的鱼竿,杆上却无鱼线,带来的饵料已去了半瓶。

        我凑过去看了眼悬在船尾的簸箩,一条小鱼孤零零的在里面游来游去,怎么游都会‘撞’到簸箩,它好像很奇怪这是什么地方。

        “诶,明泽,来帮我。”林修远看到我,收回了悬在外的身躯,他的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个捞鱼网。

        这就是他说的湖中心垂钓吗?

        我合起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头,我怎么突然感觉有点头疼,“怎么帮你?”

        林修远放下鱼网,把两只袖子往上卷了卷,复又拿起渔网,对我道:“这鱼不浮上来,我要往水下点才捞得到,你拉着我的脚。”

        你家的鱼才浮上来呢,浮上来的都是死鱼。

        林修远趴在甲板上,一点一点的向外挪,“明泽,抓住了。”

        我“哦”了一声,蹲下抓住了他的脚腕。

        林修远脸贴着水面,下网,网一入水,就听见他兴奋的声音:“网到了,网到……噗……咳……咕嘟咕嘟。”

        “啊!林修远。”我拉着他的脚腕使劲向上拉,蹲着的姿势虽说很难使劲,可是他怎么就那么沉呢,“江城,江城,周天铭,快……快,林修远他……”我惊慌大叫,江城和周天铭听见动静赶忙过来,一时船中乱作一团。

        由于船小,本身就不太平衡,再加上江城、周天铭还有船夫都一齐迅速的来到船尾,船头一空,有上翘的趋势。江城和周天铭身体摇摇晃晃,自己都站不稳,而他们正好挡住了船夫过来的路,

        林修远已呛水休克了,我死死抓住他的脚腕,要是这时放手,他就真的玩完儿了。

        他二人乱踩乱动,小船越是摇晃得厉害。

        林修远的身体已经没入水中大半,还有要下沉的趋势,我的身体也基本趴在甲板上了,就要抓不住了。突然周天铭一个健步落在我身边,这一落‘地’用力过猛,老早就想翘起的船头,这次是如愿的翘起了。我顺着船尾滑入了水中。

        抓着林修远的手在我落水的刹那松开了,我水性还好,随着林修远下沉的身体潜入水中。闷闷的水中传来周天铭扯着嗓子大叫救命的声音,几个落水声,有人跳下来了,向我这边游来,周围的水被搅得十分浑浊。

        我向他们打着手势,让他们去救林修远。下来施救的人多,在我身边游来游去,不知是谁蹬水时蹬了我一脚,不疼却是把我憋的一口气蹬散了。

        我呛了好几大口水,想要再闭气却怎么也闭不住。只得咕噜咕噜的喝着水,等待救援。

        喝了好一会儿水,我感到有人拉着我的手把我拖出了水面。迷离中看到我们正向着那艘船舫游去,船舫栏杆处站着一个玄色衣袍的男子,眼神有些焦急又带有期盼的看着这边。

        游到船舫,船上接应的人把我拖上了甲板,我并没有溺水,意识还是清醒的,喝了太多水,肚子鼓胀,我爬在甲板上往外吐水。

        “啧啧,明泽兄,怪我平时没有发现,你对林修远那真是情真意切,居然舍命相救,周某惭愧惭愧。”

        周天铭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我看见他的两只脚停在我眼前,真是气急,我道:“要不是你纵身的那一跃,我能像现在这样狼狈吗?”

        说罢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去抓他的脚腕:我要让你摔个后腾飞式的狗吃屎。

        眼前的双脚在我出手的同时,向后跳开,头顶的声音又想起,清冷带有一点俊逸:“我好心救你,你别不识好歹。”

        哎,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说话的语气也这么熟悉,不过少了点故作老成的意味。

        李瑾烨!

        他怎么跑到江南来了,还这么巧,泛个舟都能遇见。

        我慢慢爬起来对递到眼前的手视而不见。

        李瑾烨默默收回手,侧身看向远方。我学着向他瞟了一眼,他长高了,脸颊的轮廓更分明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冷着脸,一副别人都欠他钱的样子。

        我抓过站在身后的周天铭问道:“林修远怎么样了?”

        “他呛水的时间久,不过现在没事了,李公子的随行大夫已经救治过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

        江城向李瑾烨拱了拱手道:“今日之事,实在是感谢李公子搭救,江某在此代几位朋友谢过李公子。”

        “江兄不必客气。人命关天,不是李某也会有他人相助。”

        李瑾烨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也客气起来了。

        “江兄,你们那艘小船,我看也乘不得了,那位林兄还未醒,不如留在我的船舫上休息,等林兄情况好转些再一同回去。”

        江城向我和周天铭看了一眼,答应了下来。

        李瑾烨做了个请的手势,和江城率先进了船舱,入到舱内他对候在一旁的侍女吩咐了句什么。

        侍女向我走来:“夏小……”

        我怒目瞪她,侍女反应极快,马上改了口:“夏小少爷,我带您去换身衣服。”

        我跟随侍女来到船舱二层的房间,推开门,一丝清馨的香味飘来,我记得这个香,这么多年都只点这个香,李瑾烨他不会腻吗?

        侍女拿来一叠衣服:“夏小姐,这些衣服都是新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公子带小姐回府的那次是我服侍的小姐,热水也准备好了,我伺候小姐沐浴。”

        这个侍女就是那年抬了一托盘妆品的黄裳小侍女。这么说他认出我了,怎么可能,我现在的样子和在长青书院时不一样啊!

        我拒绝了侍女伺候沐浴。把自己闷在水中。

        五年前匆匆离开京城,是为了要躲劫,而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劫是什么。

        爹曾经背着娘和我说,劫数到了是躲不过的,要看你看不看得清,看清了,劫就是一次提升,看不清,就陷入劫中,难逃命数。

        爹还说过,我的劫和李瑾烨有关系。

        娘让我离开京城就是为了不再遇到李瑾烨,让我入劫。真的像娘想的那样,能躲开吗?

        离开京城来到了江南,五年后李瑾烨也来了江南,不想遇见偏偏就要遇见,劫真的是躲不过的。

        在水里思考良久,我决定像爹说的那样,面对它,不论是什么样的劫都会有法子应对的。

        沐浴好我取过衣袍,雪白的丝质中衣,玄色的绣金线外裳,想必是李瑾烨的衣服。

        我记得李瑾烨以前穿衣服挺多元化的,至少颜色不单一。

        穿好衣服出来,侍女还留在屏风外,叫她过来帮我束发。

        束发真是我的一大难题,平时在家,可以施个小法术,今日侍女就候在屋内,我不能施术,只得叫她帮忙。

        “夏小姐要梳流云髻还是……”话到一半侍女想起了什么:“奴婢糊涂。”

        拿起梳子开始给我束发。

        我看着铜镜里我的脸,和在长青书院那时有点不同,现在比以前长开了。

        好像!呃!在长青书院那时就是我小时候的模样啊!只是活了那么久,小时候也没留个画像,都忘记了自己小时候的长什么样了。

        我努力回忆着小时候的样子,发现铜镜里印出一张人物画像,有点模糊,和我在想的样子,小时候……我猛然转头,动作太大,侍女还抓着我的头发,一动,头皮扯得生疼,我‘嘶’了一声。

        侍女扑通一声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不关你事,是我自己乱动。”我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指着墙上的画道:“这是什么?”

        侍女还在惶恐不安,看了眼墙上的画道:“这是小姐的画像啊!”

        “你说是我?”我瞪大了眼睛。

        “对啊!小姐在城西晕倒那次,被公子遇到,小姐昏睡了一天一夜,公子可担心了,一直在一旁守着,这幅画就是那时画的,公子不管去哪儿都带着。”

        侍女一口气说完,我的心里噎噎的,堵得慌,像是什么东西藏在里面,想看,看不着,只得猜,又猜不出来。

        束好发,侍女引着我来到一层船舱,江城和李瑾烨相谈甚欢,大概已经从诗词歌赋聊到了官场弊政。我进门时正听到江城说:“如今天下安定,易滋生官员腐败,制订相应刑法条款……”

        我没继续听他们的话题,来到周天铭下首的座位坐下。

        周天铭凑过来:“他们俩聊的这些,我一句都听不懂,还是做生意好,赚钱快。”

        五年前我来江南时,化名夏明泽,扮作十二岁少年入了永逸学府。

        这间学府没有长青书院出名,但在江南也是个老少皆晓的大学府,江南的乡绅富豪子弟都集中在此,于是,我认识了小王爷林修远,世代经商的周家天铭,还有家境一般的江城。

        江城是几个人当中比较稳重的一个,为什么是比较呢?

        从刚才他和周天铭在小船中划拳此刻又和李瑾烨侃侃而谈中可以看出,他具有两面性,和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和别人在一起时他又是一个很有理想抱负的好青年。

        他就像是我们的大哥,平时遇到点什么事解决不了,都是他来想办法,最后都能完美的解决,我们都是离不开他的。

        林修远是小王爷,将来继承王位就好,什么都不用操心。周天铭家境殷实,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要操心的事也不多。

        江城不同,他其实是老王爷为林修远选定的家臣,以后,林修远不操心的事都要江城来操心,他也不负重望,这一点一直做得很好。

        “明泽,刚才李兄说你们曾在京城的长青书院一同求学,我看你怎么好像不认识李兄。”周天铭对我道。

        他们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向了我,江城和李瑾烨也看着我,在等我答话。

        “我在长青书院的时间很短,那时我也还年幼,如今这么久了,很多事情记的不甚清楚了。”

        “是记不清了还是你不想记?”李瑾烨的语气是咄咄逼人的清冷又带有一丝落寞。

        “我一直很仰慕长青书院乔老院正,不知有没有机会得他指点。”江城看出了我的尴尬,岔开了话题。

        “乔院正四年前已告老,江兄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真是可惜了。”

        果然,我们很需要江城的,有他在,我们都能轻松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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