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界的安静被刚才骤然响起的琴音打破,一些老一辈的神仙都在静坐中开始不安起来,心中都有了不好的猜测,难道是他回来了?才平静了五万多年的六界,难道又要再起纷争。
而一些年轻的神仙都被这琴声吸引,纷纷停止了静坐,细细聆听,仿佛陷入了琴音所营造出美轮美奂的情景中,久久不能自拔。
一位仙君面朝着天帝书房的方向,闭目陶醉,待我刚走到他身边,他突然睁开眼睛,拦住了我问道:“这位仙友,方才的琴音你可听到?”
我停下脚步,见他神情颇多感慨,似是十分明了琴音中的所言所诉,“听到了,仙君觉得如何?”
他一脸的崇敬之情,“琴声初初小爱缱绻,却暗含悔恨与愧疚,天崩之时牺牲自己挽救了天下苍生,也放下了一切的仇怨,这位奏琴之人,心系天下……”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听他说下去,放下仇怨,连他都听出了琴音中的意思,我又怎么会不明白母亲的心意。
只是真的要放下,似乎需要很大的勇气。
一步一步的走在天界白玉铺就的回廊上,白玉在晨光下流萤生辉,不知道走了多久,抬起头,宸佑宫的朱漆大门就在眼前,我还是走到了这里。
“仙子去了哪里,可让婢子担心。”一进门,就见舒兰焦急的守在门边,“仙子方才……方才可听到什么声音?”
“你是说那琴音吗?听到了,很是悲婉动人。”我说得漫不经心,看来天界这几日再没有谁能安心静坐了。
只见舒兰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我的神色,似有满腹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宫外突然涌现了一队的天兵大声吵嚷着要进来搜查,被舒兰挡在了门外,“这是三殿下的宫邸,岂是尔等能放肆的地方。”
几个小天兵面面相觑,领头的那个壮了壮胆对舒兰拱了拱手,语气和善了许多,“卑职受天帝谕令,搜查各个宫邸府邸。还望这位仙子莫要阻拦。”
“非我要阻拦,只是这搜查的名目是什么?”
“这……”那天兵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我看了一眼舒兰,原来不仅是小逸,舒兰也是这么的不卑不亢。
我径直回了厢房,将外界的一切纷扰嘈杂隔绝于那一扇雕花门外,仿佛只有这里才能让我纷乱的心安静片刻。
我从虚元中取出了骨琴,屋外就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来到了门外突然停下,沉默了一滴水落下的时刻,门缓缓的被推开,他定是匆忙从军营中回来,还未曾换下铠甲,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他的脸在逆光中暗淡不明,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怀中的骨琴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会是失望吗?
手指轻轻拂过琴弦,抬眸,注视着他逆光中的双眸,一字一字坚定的道:“我要带她走。”
玄嚣慢慢的朝我走来,身上的铠甲使得他的脚步十分的沉重,每一步都似乎要将我烦乱的心震碎,他伸出手将我揽在怀里,脸颊贴上他胸口冰凉的甲片,令我昏沉的头脑有了片刻的清醒。
“好。”他语声干脆,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怔然抬头,迎上玄嚣的眼眸,在他的眼中没有失望,没有生气,没有责怪,有的只是满满的心疼。
我跟着玄嚣,出了宸佑宫,天兵卫队还在各个宫殿搜查,他们不知道他们搜查的对象正从他们身边走过。
不知走了多久,南天门的十二根擎天柱早已远远地被抛在了身后,我没有问要去哪儿,他也没有说,或许就这样也好,行到水穷处,忘却身后的一切纷纷扰扰,玄嚣的背影宽阔高大,随时能让我感觉到安心。
可我不能就这样带着她离开,她应该回到她最想回到的那个人身边。我伸出食指,凌空一画,几行字迹凝成一个紫色的小点,向着魔界的方向迅速消失不见。
绵绵软软的云从身边略过,带着点点海水的腥味,前方的云层飘飘然散开,下方是碧蓝无际的海面,几只海鸟擦过水面,捕获了浅层海鱼。
我拉了拉玄嚣的衣袖问道:“玄嚣,我们去哪儿?”
“清烟殿。”玄嚣握着我的手,顿了顿,有些不忍的道:“那是你母亲的宫殿。”
我沉默不语,清烟殿,娘曾告诉我,那里是仙境中的仙境,桃源中的桃源。
清烟殿在海天彼岸的昆虚山,山顶云雾缭绕,看不清它的面容,只觉神秘幽静。通往宫殿的道路已被齐腰深的杂草覆盖,台阶在经年累月中长起了厚厚的一层青苔。
玄嚣背着我一步一步踏上石阶,直直走向了清烟殿,我看着眼前已然是一片废墟的清烟殿,心中莫明的生出一股凄凉之感,殿前的石柱已然碎裂倒塌,缺少支撑的清烟殿在微风中飘飘摇摇,随时都可能彻底的倒塌,随处可见布满裂纹的石块和散落一地的瓦片,石板路上,殿前的台阶上,墙壁上,一滩一滩黑色的印记,凝固了久远的血腥厮杀,石墙石柱上一道一道深深的划痕,永久的铭记了那一场惨烈的激战。
“怎么会是这样,即便我母亲身死,这里也不该是这般惨烈的景象。”
玄嚣深吸了一口气,“你母亲与你父君成婚那日,天帝下令,焚宫室,诛生灵。”
我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眼前燃起大片大片的黑晕,仿若那日的景象在我脑海中一一呈现,四处奔走逃跑的无辜生灵,没能躲过残忍的屠杀,全皆丧命于一个荒唐的命令下,啸啸青烟冲天燃起,清烟殿淹没于青烟之中,惶惶不复往日的清雅幽静。
我摇摇晃晃的朝着殿中走去,玄嚣跟上来扶住了我,“兮儿,你还好吗?”
“走开。”我狠狠的甩开玄嚣的手,头也不回的跑进了清烟殿。
五万多年过去了,殿中焚烧的痕迹依然清晰如昨,走过前殿,天井中一架秋千断了一边的绳索,垂在地上,母亲曾经一定坐在这架秋千上仰望过头顶的那一方蔚蓝,企盼荡漾得越高,就距离他越近,而他只不过为了一块石头。
可我却喜欢上了他的儿子,每每想要狠下心来离开,总是经不住想起他专注深情的眼眸,温柔而略带霸道的面容,一次又一次的沦陷其中。母亲我该怎么办?
我跌坐在秋千旁,泪水汹涌肆意的流过脸颊,滴落在青石地砖的缝隙里,两片翠绿的嫩芽从砖石窄小的缝隙中破土而出,一路势如破竹,顷刻之间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茂盛的树枝随风摆动,碧绿的树叶在风中刷刷作响,盎然着蓬勃的生命气息。
晴朗无云的天空骤然下起了瓢泼的大雨,浸润了干涸已久的昆虚山,一道彩虹架在了清烟殿的上空,为清烟殿的凄清苍凉添上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那萦绕在我心头声音再次悠然响起,“兮姀,兮姀,我的孩子。”
声音似在极近的耳畔,又似在遥远的天边,我寻着声音四处寻找,“母亲,你在哪儿?”雨水模糊了视线,周围不见那惦念已久的身影。
“如今这里也修复如初,我的使命终是完成了,兮姀,谢谢你带我到这里来。”那声音越来越弱,就快要消失在这滂沱的雨声中。
“母亲,母亲,你不要走。”我哭喊着想要追去,可是没有方向,没有能让我追寻的方向……我扑倒在积聚的雨水中,溅起了一排水花,已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心痛到几近不能呼吸,“母亲……”
似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只听那声音陡然拔高:“他还在外面等你,莫要被仇恨蒙蔽。这世间有更美好的值得你去守护和坚持。”哗啦啦的雨声中,那婉转动听的声音逐渐远去,永远的消散在这天地尘埃之中。
我躺在地上,任由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闷闷的疼。我从未见过母亲,可她的音容笑貌都被心口的盘古石牢牢记住,那一天我被银河天水冲下了凡界,所有镌刻在盘古石上的记忆,都被唤醒,我知道她的爱,我知道她的痛,我看到了她一切的过往,一如昨昔般清晰在目。
这场雨,淅淅沥沥的不知下了多久,昏昏沉沉中有人把我从雨水中抱了起来,我无意识的瑟缩进他怀里,想要得到更多的温暖。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长庚星是满天星辰中最早亮起来的一颗,它依偎在皎皎的月亮旁,二者相映生辉。
我躺在那架完好如初的秋千上,随着一丝微风轻轻荡漾,雨已经停了,清烟殿中靡靡飘荡着雨后空山的宁静。
放眼望去,倒塌的石柱重新屹立,撑起了清烟殿的恢宏秀丽,朱漆的墙壁隐隐印出斑驳的树影,再不见焦土的痕迹,花草树木郁郁葱葱,散发着蓬勃的气息,一切宛若新生。
头顶盘旋着一颗夜明珠照亮了整个清烟殿。玄嚣坐在秋千对面的花台上,夜明珠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温润如玉。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相对无言。
一声长啸划破宁静的夜空,从山下急急奔袭而来,巨大的羽翼一舒一张,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隐涵乘着飞竼鸟飞上了清烟殿,飞竼鸟的巨大身影在清烟殿的上空盘旋,双翅扇动起汹涌的狂风,泄泄的尖啸声不断。
飞身,拔剑,斩天剑的剑尖冒着凛冽的寒意,迎着玄嚣如疾风骤雨般刺去。
“隐涵,不要。”我急忙开口喊道。
隐涵的剑悬在了半空,距离玄嚣不过一寸,玄嚣坐在原地,没有挪动半分,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仿若那剑指着的不是他。
隐涵并不收回剑,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示威,“他是神族。”
“我知道。”我走上前压下了隐涵握着剑的手,她收回了剑,眼神依旧充满了怒意。
“你跟我来。我有事交代给你。”我拉了隐涵来到了清烟殿外,玄嚣默默的跟在我们身后出了清烟殿,站在殿前的石廊下静静的等待。
我从虚元中拿出了一缕青丝,银白的月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靛蓝的幽光,骨琴的琴身已和着我的泪化作了雨水复苏了沉睡已久的昆虚山。
隐涵红了眼眶,“你找到她了。”
“嗯。”我点头,“你帮我带她去他的身边吧!”
隐涵接过那一缕青丝,郑重的道:“一定将她送到。”隐涵将青丝仔仔细细的包好,又对我道:“你不跟我走?”
“我还有一些事想要早一些做决定。”
“你喜欢他?”隐涵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玄嚣问道。
我回过头去,玄嚣站在廊下衣袂飘飘,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嗯,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隐涵轻声叹息,却藏不住眼底的欣慰,“和你母亲一个样。”
“母亲希望我放下仇恨。”
“她也曾对我说过。”隐涵的目光变得遥远,似是陷入了那一段往事之中。
“大哥还在等你,你不回去,他是睡不安稳的。”我唤过飞竼鸟,推着隐涵乘了上去,这飞竼鸟是我大哥的坐骑,可如今它却只载隐涵,大哥每每也只能干瞪着眼,拿它没有办法。
隐涵将斩天剑递给我,这斩天剑寒气太重,我身子虚,受不了这股寒气,我本不想接,隐涵把剑往我手里一放,“听话。好好修炼,就不惧寒气了。”
飞竼鸟展开巨大双翅,跃上了湛蓝的天际。
月华如水,涓涓流淌过清烟殿的屋脊,洒下薄雾般的清辉。
玄嚣立在廊下,挺拔修长的身躯在月光映照下越发显得英姿伟岸,墨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起轻柔的弧线,他看着我的目光是那般的坚定,无论何时,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他坚定的在我身后守护,他现在正在等着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我走过玄嚣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天色已晚,早点歇息。”
玄嚣揽住了我的肩,愣是让我将跨出去的一步收了回来,转身面向他,“你白天睡了一觉,现在还睡得着吗?”
“那……睡不着做什么?”我双手攀上了玄嚣的肩膀,环在了他的身后,“你给我讲故事?”
“好啊!”玄嚣将我横抱了起来,开始讲起了那个久远却让我们都难以忘怀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十分的调皮,她的母亲怎么哄,她都不肯乖乖的睡觉,我把她抱了过来,她就睁开了眼睛,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一眨也不一眨。”
“她不是因为看着你才不眨眼的,而是看着你脖子上的对鱼玉佩。”
“是吗?不管她是不是在看着我,我都在那一刻认定,她就是我此生要守护的人。”
漫天的星子都一同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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