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出建宁识蔚逢孔明 三

刘禅的笑意倏地一收，眼神泛着点点寒光，转向了孟获，唇边笑意含着几分嘲讽：“看你与她像是相处有段日子的样子，竟一直没有发现，如此这般，你不被骗谁被骗？”

        “你？！”孟获大怒，当即开始挣扎，想要把身后的这个男子碎成八段。

        关凤被孟获的动作带得难以坐稳，不禁踢了刘禅一下，在刘禅看向自己的时候嗔怪地使了个眼色——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嘴巴这么毒？！你刺他做什么？！

        刘禅羞涩苦笑——还不是因为他打断了我的问话，害我听不到你的答案了么？

        心下虽如此想，他却没有丝毫表露，甚为听话地站起，走到孟获的对面，单手按上孟获的肩膀。同时，双眸骤然一寒，深邃如夜中苍穹，寒凛似千年寒冰。

        孟获本还暴躁地挣扎，在对上刘禅双目的那一刻，身体顿时一僵——他竟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那一刻他仿佛走入了漫无边际的一处陌生之地，四周只有无数血肉与死尸，战场一般的狼藉，风雪在漫天飘洒，随着寒风穿过他的肌肤，直直刺入骨髓之中，就连血液也被搅动。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随着刘禅所按，缓缓坐回到地上。他抬头怔怔地望着唇边含笑依然的优柔少年，忽然想起了儿时听过的南蛮秘事——难道自己刚才中了什么摄人魂魄之术？

        孟获着实想多了，南蛮或许有摄人魂魄之术，刘禅却没机会学习。刘禅方才的目光之所以能有那样的模样，也不过是因为短短十几年的生涯，看过经历过太多，感触太深而已。别说儿时随刘备逃亡，已经见识过太多，就连三年前死去的刘备养子刘封，他名义上的大哥，也是被他亲手送上的断头台，更由他亲自监斩。

        刘封一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该死了，直到被推上断头台，看到姗姗来迟又款款坐上监斩之位的王太子殿下，才在死前最后一刻，神智拥有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清明。他忽然想要大笑大叫，把在关羽攻打襄樊之时，刘禅身在关凤身侧，还曾去上庸借兵的事情抖落出来，却忽然对上了刘禅的眼神，当即失了声。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错过了这一次，便不会再有下次，因为他死了。

        当时的刘禅在刘封断头之后，曾经踩踏着还未冷却的鲜血，走到了刘封的尸体边，蹲下低眸凝望。不远处随行的大臣和周围守卫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都觉得王太子仁和，对有谋逆之心而无血缘亲情的哥哥，尚能如此感怀，却没有看到刘禅在逆光之下模糊的侧脸，正泛着一抹淡淡的冷笑。

        他的声音唯有自己和尚未完全失去意识的刘封能够听到：“既然敢跟我争，跟我斗，就要担得起代价，你死得其所。”

        而此刻，刘禅的声音一如当年一般轻柔：“你连周遭一切是真是假都分不清，我说你活该被骗，你竟还不服？”

        孟获愤然道：“那是你们汉人太奸诈！”

        “尔等南蛮人也不差，深谙兵不厌诈之道，只可惜是那被诈的一方。”不等孟获再度开口，刘禅收敛唇角，继续道，“看来你受过不少汉人的骗，此时才会如此愤慨，不论从前如何，三小姐和那个什么刑非骗了你，雍闿也骗了你，你纵然无法分辨真假，总该知道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见刘禅神情变得稍许严肃，也因为刘禅说的有些道理，孟获咬了咬牙，终是压下了心头怒气，细细地想了起来。半晌，他道：“雍闿要战，他们要和！”

        “这才是一方首领该有的眼光。”刘禅没有吝啬眼中的赞赏，“你既然已经知道雍闿说的都是假的，那么若要南中百姓安居乐业，该战还是该和？”

        孟获抿了抿唇，眉心紧皱成蜀地山坡一般：“……我怎么知道，和了以后，你们汉人不会再来骗我们？”

        刘禅笑了笑，看向了关凤的背影，唇角再度微卷：“你可知，她是哪家的三小姐？”

        关凤不由心头一颤——他眼看就要劝服孟获，却把功劳推给了她？就算他在这里的事不可让他人知道，但若有平定南中此等大功，即便有轩然大波，也会被胜利所冲淡，而有了军功傍身，这被托孤的少年皇帝会好做许多吧。

        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孟获顺着刘禅的目光回头，却只能看到关凤的侧脸，摇头不解。

        刘禅的声音异常柔和：“她是关三小姐，先汉寿亭侯关羽之女，关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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