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小区花园有一个喷水池，刚刚经过翻修，因为居于正中央被一层又一层的四季青环绕，人们要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转个半圆才能走到。
南语收到江慕短信的时候，已经换了睡衣躺进被窝了，但她盯着床头的闹钟犹豫了几秒还是下了楼，像绕迷宫一样，在有她半个身高的四季青树丛里转悠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长椅上坐着的人，不过是背对着她。
于是又走到前面。
彼时，江慕手肘搁在椅子扶手上，托着腮，翘着腿正暗自发呆。
南语缩了缩脖子，双手插到羽绒服上衣的口袋里，轻咳了一声，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随口问道：“今天不是要返回学校吗？”
江慕扭头瞥了她一眼，只见她穿着棉拖，粉色的睡裤被及膝的棉服盖了一大半，十分不走心的打扮，心下想到“还真是不懂女为悦己者容”。
摸了摸鼻子，嘴角含着微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去了”。
“打听的呀！”
南语往后坐了坐，倚靠在椅背上，伸长双腿，干脆利索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丝毫没遮掩。
江慕眉角微弯，移了视线看向前方。
喷水池里立着四只雕塑白鹤，水从它们嘴里喷出，哗啦啦作响，周围的霓虹灯，红黄绿三色交相辉映，把波光粼粼的水池幻化得色彩斑斓。可惜的是，深秋的夜晚已经寒气逼人，周围的树叶子已经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毫无美境可言。
天凉了，居民都不大愿意出门，所以小区此刻除了这边的水声，显得静悄悄的，俩人并肩坐着，一时无话。
约莫片刻，南语掏出手摸着冰冰凉的木椅，柔声说：“我记得我六岁那一整年，都是在你家蹭晚饭，干妈对我好，饭桌上总害怕我吃不饱，就可这劲儿给我夹菜，一碗白米饭下肚后，要么还会被迫使吃一个水煮蛋，要么还得灌一杯牛奶，所以咱俩下来散步时，我总是扛着圆鼓鼓的肚子，撑得走都走不动，然后就赖在这里休息，人少的时候，还会霸占着这边的椅子，躺在上面看星星，真的是从春夏看到秋冬。”
于她而言，六岁的记忆中太多的画面已经模糊，而剩下的清晰的，每一件都与他有关。
江慕仰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天空，一个星星都没有，想到那会儿她躺着，他就站在旁边看着，一些有趣的往事涌上心头，他突然问：“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在这里问过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南语拧眉，嘟着嘴颇有些怀疑地说：“你还有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啊”。
江慕没理会她语气中那一丝的嘲讽，自顾自得说：“你那天枕着手臂，指着天空问，既然水星里都是水，土星里都是土，那可以在土星里耕地，抽取水星里的水灌溉吗？”
瞪圆眼睛，南语赶快摇头否认，她才不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我怎么不记得了，绝对是你杜撰的，我没那么傻”。
江慕轻笑出声，没接话。
他刚才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南语就在身旁，真像回到了小时候的那段时光，细算起来，他出国六年，他俩有六年没有单独出来散过步了。
他伸出左手，用力把南语插在衣兜里的右手掏出来，紧紧攥住。
南语吓了一跳，起先还反抗，后来鉴于实力悬殊，她莞尔一笑，也就随他去了。
两个人的手都是温热，互相暖着，没有谁迁就谁。
沉默着又过了片刻。
南语盯着他的侧脸，牙齿咬着嘴唇松开后说：“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总归是要谈谈的，心平气和地。
“有”，江慕遥望着远处沉沉的黑色，目光空洞。
南语做好心理准备，安安静静地等他。
“怎么没照顾好自己”。
他的声音富有磁性，语气却温柔，一如他的人温润如玉。
眼波流转，南语情绪有些起伏，说不动容是假的，她身边的那么多人问她病情如何，在吃什么药，有什么打算，都关心的是她的未来，只有他问过去，带着责备和心疼。
南语垂着眼睫毛，神色黯然，淡淡答道：“嗯，没照顾好自己”。
她没听见他说话，却感觉到她的右手在受力，一个大手掌将她攥得更紧了一些，南语突然扭头冲着江慕笑意盈盈：“哥，这么多天我一直在想，我总说我讨厌和男生玩暧昧，但这些年却无时无刻不是和你暧昧着，和你打国际长途，只要你说了什么模棱两可的话，我的心砰砰跳，都会高兴好长时间，那时候最期待的就是你回国，总觉得你回来了，我就有男朋友了。”
江慕把她的手反过来放，变成十指相扣，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大拇指，轻声发问：“我已经回国了，不再说模棱两可的话，还和你表了白，但你却拒绝了”。
“因为我已经不会成为那个最好的我了”。对别人来说二十岁出头还是尚好的青春，可她不能和别人一样自信，十年后，别人回味起来是生命的一段路程结束了，要规划接下来的一站，而十年后，对她来说，可能是生命的终点，亦或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南语今天格外絮叨，也格外平静，她接着说：“你知道吗，未来，我很大可能会躺在病床上痛苦不堪，倘若那时你站在我身边，心力交瘁，我一定会后悔这个时候我牵住你的手”。
若有人远处望见，一定会以为两人是刚确定恋爱关系的小情侣，因为爱情初来的那份害羞和扭捏，两人并肩却隔开着坐着，但是又忍不住尝禁果的冲动，手挽着手。
可是事实却是相反。
江慕摇了摇交握着的两只手，打趣道：“哪有人手牵着手讨论分手的”。接着又严肃地说：
“如果你牵住了我的手，你会后悔，那么你放开我的手，你也会后悔的”。
南语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我会后悔，但是我不会愧疚，起码你幸福了”。
江慕咧开嘴角苦笑了一下，盯着她问：“幸福...什么是幸福...以这种借口推开我，你就不会愧疚吗，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放弃不是洒脱”。
南语故意避开和他对视，低头盯着自己的拖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江慕叹了一口，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夜里着实太凉，她虽然穿的多，也不得不害怕万一。
率先站起来，然后顺带把她也拉了起来，迈步领着她朝她家那栋楼走去。
进了电梯，南语抬眸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说了声再见。
紧紧盯着即将合上的电梯门，江慕抿了抿嘴唇，眼神变得坚定，然后伸手扒开了电梯门，直直地注视着南语因为惊讶睁大的眼睛，开口道：“你总说你以后注定会连累别人，既然一定要连累一个人，就连累我吧，我很乐意”。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才收回手慢慢后退，等着电梯门真正关上。
这晚
南语知道眼前的门虽然关了，但她对他动情的那颗心跳得更猛烈了些。
这晚
江慕也知道他还要等待，等她自己想通，走出现在困住她的那份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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