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将周飞瑶从冷宫里捞出来,顾槿自觉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不由得一松。
周飞瑶脾气向来直率,顾槿只以为要颇费一番波折,没想到轻松解决,甚至连周飞瑶都入住倚薇殿,比之前在广陵王府还要住得近些。
顾槿有孕在身,前些时候又险些胎动,原不用日日向中宫请安的,但周飞瑶性子直,嘴上又缺个把门的,顾槿生怕她出言无状得罪了谁,故而次日一早便叫摘砚替她收拾妥当,带着周飞瑶向中宫请安。
“赐座。”
不等她行完礼,舒后便急急叫贴身大宫女拦住,绿蓉亲自将她扶到下首第一个座位,舒后便道,“不是免了你日日请安吗,你有孕在身比咱们都金贵,万事都要注意才好。”
“禀娘娘。”顾槿起身欲要行礼,舒后打了个眼色,被绿蓉飞快拦住,舒后和颜悦色道,“你坐着回话就好。”
顾槿连连推说不受,最后拗不过才坐下,她脸带笑意,对舒后道,“非是妾不听娘娘的话,只是周婕妤头一次来中宫请安,臣妾怕她自个儿做事不当心,冲撞了娘娘,因而才带她一道儿过来。”
“无事。”舒后道,“从前在府中的时候本宫便晓得周婕妤脾气,自然不会生气。”
周氏在府中的时候便仗着家室好张扬非常,一团孩子心性,连王爷都敢顶撞。舒后熟知她的脾气性子,就算她真说了什么,也不会太介意。
顾槿笑道,“娘娘宽厚。”
新帝登基伊始,后宫空虚,除却新封的周婕妤,就只有皇后和贤贵妃两位贵主子,其余封美人才人的几位虽有子女傍身,到底不管家室还是恩宠都比不上这两位。
孙美人也接口笑道,但是话里话外却多了两分奉承,“皇后娘娘宽和驭下,贵妃娘娘宅心仁厚。”
其余几位美人才人也起身行礼,齐声道,“皇后娘娘宽和驭下,贵妃娘娘宅心仁厚。”
舒后颇有些不自然的拧了拧身子,却没有开口。顾槿察言观色,知道她这是头回遇见这种情况,想了想,同样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宽和驭下,臣妾拜服。”
说完悄悄给舒后使了个眼色。
舒后这才想起自己该说些什么,叫绿蓉扶起顾槿,仪态大方地说,“诸位妹妹请起。”
“圣人政事繁忙,希望妹妹们能体察圣意,为圣人分忧。”
之前嬷嬷传授的话术跳跃在舒后唇间,舒后不着痕迹地看了顾槿一眼,随后笑道,“时候不早了,诸位也早些回去。”
她说着含笑看了顾槿一眼,顾槿心知肚明,悄悄对周飞瑶道,“倚薇殿的路可还认得?你先回去。”
周飞瑶也同她咬耳朵,“那你呢?”
顾槿笑,“皇后娘娘留我有事。”
周飞瑶向来不喜欢舒后,顾槿是知道的,是以听说这个原因之后,她不满地瘪了瘪嘴,“那阿姐我等你回去用午膳!”
待人都离开,舒后才请顾槿去了后殿小坐。
立政殿是最大的一处宫殿,除却前殿,后殿还有一处小花园,极为精巧,只是太后作为皇后时并不得宠,故而有些冷清。
现下新后入主,享上上荣宠,立政殿自然修葺一新,又复了往日的繁华。一路走来雕梁画栋,尽态极妍,比之当年顾槿面见皇后时更奢华百倍。
“方才多谢你提点。”舒后不知如何称呼顾槿,便只能含糊地以“你”字代称,顾槿不以为意,含笑道,“娘娘聪敏,这些不过细枝末节罢了。”
她落落大方,舒后静默半晌,突然开口道,“你不恨我吗?是我抢了你的皇后之位。”
她这样开门见山,倒叫顾槿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后顾槿才回过神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人既然属意娘娘为后,那娘娘自然当得起这个后位,妾自然没有恨不恨的。”
舒后有些发愣:“这样啊……”
随后她又问,“那你……不恨他么?”
这样模糊不清的指代,叫顾槿有些发怔,可她却只是轻笑,“娘娘说笑了,圣人可是……圣人啊。”
圣人怎么会有错呢,错的是她罢了,怪她识人不清,看不透天家人始终将真心藏得深深的。广陵王上门求娶时,阿耶阿娘分明问过她的意思。
若是当时拒绝,就好了。
一路不要人打扰静悄悄走到花窗下,恰巧听到顾槿这句话的季则平也静默了一瞬。
她变得好像不太像梦里的那个顾槿了。
他这几日频繁做梦,梦里的“顾槿”温柔大度,满心满眼都是他,他做了那么多让顾槿为难的事情,让顾槿夹在他和顾家之间,落了她那么多次面子,可是顾槿虽然会与他闹脾气,却始终会原谅他,会与他帝后相得。
梦里的“他”与“顾槿”,是一对神仙眷侣。
他应该将她们两个分开。
季则平想。
内室里,顾槿却恍然回神。
“娘娘万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顾槿说,“无论谁为皇后,都是圣人的旨意,顾家忠心圣人,绝没有任何愤懑不满。”
她已敏锐地觉出此事有些不简单,舒后不可能平白无故与她讲这些传出去要被问责的话,她更不能从自己这里流出任何愤懑不满。
顾槿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是而今她至少明白一件事。
绝对不可以给顾家招来任何祸患!
所以顾槿飞快地找补回来,她起身对舒后行礼,“顾家上下忠心耿耿,对圣人对大梁绝无二心!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堪为后宫女德典范,臣妾亦没有任何不敬尊上越俎代庖之心!”
舒后先愣了一下,随后起身亲自扶顾槿起来,又失笑道:“我不过与你闲话两句罢了。”
顾槿被她扶起来,脸上适时带了后怕,“妾却被娘娘吓死了。”
说着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吓死我了!希望不会传到狗皇帝耳朵里。”
鬼鬼祟祟听墙角的季则平:?
顾槿浑然不知,漫不经心地跟舒后扯了两句闲话,她心里挂念着太后,也挂念着周飞瑶和季呈钺,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便起身告退。
“时候不早了,妾便先告退了。”
舒后便笑道:“那你先回去吧,绿蓉,送送贤贵妃娘娘。”
“姑姑留步。”顾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走得有些急,自然是没看到拐角处露出的一角玄色的衣袍。
季则平站在窗下,一字一句地回想着顾槿的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除了立后一事,他自认旁的地方没有亏待顾槿。
她不愿意搬离倚薇殿,流水的赏赐便搬进了倚薇殿,叫这个从前破败的宫殿富丽堂皇。他甚至为了顾槿改变祖制,破例封她贵妃,还赐了她独一无二的封号。
可是她在他的面前战战兢兢,生怕行差就错一步,对他只有面上的恭敬,广陵王府那个有些娇纵的小姑娘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
除了她在心里暗暗骂他的时候有些活泼样子,现在的顾槿与宫里旁的妃嫔没有任何差别。
她们满心满眼从他这里算计着,算计自己的荣宠,算计儿女的未来,算计母家的光耀。
他的槿娘一样不能免俗。
“圣人。”
娇娇怯怯的,是舒氏在喊他。
季则平蓦然回神。
顾槿从立政殿出来后,并没有回倚薇殿,而是拐道去了太后所在的慈宁殿。
本朝两位太后,圣人的生母,先帝钱才人,当今钱太后居寿康殿,而先帝刘皇后居慈宁殿。
顾槿去的正是刘太后所在的慈宁殿。
慈宁殿的佛堂佛香袅袅,连供养的梅花仿佛都沾了佛香。顾槿到的时候,刘太后正潜心礼佛,口中念着叫人听不清的佛音,手里间或一转,顾槿便看到被摩挲地光滑的佛珠。
掌事姑姑兹云压低了声音说:“贵妃娘娘且等片刻。”
顾槿笑道,“我省得。”
兹云姑姑便轻手轻脚进了佛堂,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过来了。”
刘太后拨珠子的手微顿,须臾她又拨动珠子,声音平淡,“叫她等着。”
兹云姑姑的声音又压低两分:“贵妃娘娘眼下是双身子的人。”
刘太后淡淡瞥了兹云姑姑一眼。
兹云不敢说什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压低声音对顾槿道,“请娘娘稍待片刻。”
顾槿温柔笑道:“这是自然。”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刘太后才扶着兹云的手缓缓起身,她走到顾槿面前站定,问她,“想明白没有?”
顾槿说,“臣妾愚昧。”
刘太后淡淡道:“顾家三娘打小聪敏过人,自然是听不进去旁人的话。”
她坐在矮榻上,对顾槿说,“你怀着身子,坐。”
顾槿便坐在她旁边,恭敬道,“太后娘娘言重。”
“你本该叫我一句母后。”刘太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平平静静的说,“你不该让出这个后位。”
是正妻,又有子傍身,还有那样好的家世,做广陵王妃的时候,满京城都是她的贤名。舒氏一个乐伎出身,拿什么跟她争。
今日顾槿退一步,来日她遭受的就是灭顶之灾。
顾槿也平静道,“娘娘,我一日坐在后位上,顾家就一日备受猜忌。”
刘太后依旧是平平静静的那副模样,只是听她说到顾家时略眨了眨眼,“你们顾家人都是一样的。”
先帝后宫里两个姓顾的,都是事事以家族利益为重,刘太后见惯了后宫女人为了家族谋权夺利,却头一次看到他们姐弟俩这样的。
不谋算先帝的宠爱,也不求什么富贵,永远安安静静的在后宫里活着,不争不抢。
那时候的刘皇后看不明白,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在后宫里有时候不争就是最大的争。
刘太后声音有些淡,虚无缥缈的,“阿槿,你长大了。”
那个会讨花要糖的小姑娘,大大咧咧的会骑马的顾女郎,最终还是长大了,变成了跟后宫里所有女人一样毫无二致的女人。
“阿槿,皇帝的后宫不是广陵王府的后院,但凡行差就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顾槿微愣。
她想要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刘太后见状却笑了笑,“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兹云,去送送。”
她缓缓起身,慢慢地朝佛堂走去,顾槿恍然觉得她好像苍老了很多,时间从她身上抽走了所有的生机,从前那个会对她笑给她簪花的长辈已经消失这个深宫里。
顾槿心里乱糟糟的,摘砚也不敢说话,只得安安静静地跟在顾槿身后。
长长的宫道一片寂静,顾槿垂眸看着光洁的地板,莫名想起刘太后手里那串光滑的佛珠。
“我是不是做错了?”她问。
摘砚不敢不说话,斟酌半天才开口道,“娘娘有自己的考量。”
“我哪有什么考量。”顾槿道,她的手温柔地附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孕育着一个生命,能给她带来希望的,她的女儿。
只不过是重活了一世,比别人多知道了点东西。
倚薇殿此时已经闹得人仰马翻。
顾槿回去的时候,向来乖巧听话不爱说话一天恨不得八个时辰都在读书的季呈钺,兔子一样涨红着脸追周飞瑶。
周飞瑶洋洋自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梅开二度,再次蹿上了院子里那棵大树,并且朝季呈钺扮鬼脸:“略略略略略你有本事上来啊!”
顾槿:“……”
失算了失算了,她确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情况。
季呈钺今年六岁,还不到守男女大防的时候,但先前周飞瑶住的地方与她不算近,因此两个人见不了几次。
而且周飞瑶每次见季呈钺,都有一个正经姨姨样,还给小不点儿的季呈钺缝过肚兜。
虽然喜鹊绣得像大鹅,麒麟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蹄子——据周飞瑶说是尾巴——但一点也不妨碍顾槿剪了线头给孩子用。
她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才独处了短短一个时辰都不到,周飞瑶就能把季呈钺气到脸红。
周飞瑶眼尖,一眼就看到顾槿走进来,趁可怜的照夜奴还没反应过来,周婕妤立刻大声告状:“阿姊阿姊救命!你儿子欺负人了!”
季呈钺:?
顾槿:“……”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拎着周飞瑶耳朵破口大骂,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发生了什么?”
周飞瑶战战兢兢站在树上,用尽毕生所学努力组织措辞想把锅扣到季呈钺身上,并且试图营造一个柔弱女子的形象。
季呈钺小心翼翼往后挪蹭躲在冯福海身后,被太监总管庞大的身躯挡住才稍觉安心,还不忘小声嗫嚅道,“阿娘笑得好可怕。”
冯福海:“殿下您说什么?”
“我说阿娘笑得好吓人……”年纪尚轻的钺殿下一不小心脱口而出,于是先前冲着周婕妤的笑登时转移到嘴快的照夜奴身上。
季呈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逃离案发现场,几乎快出了残影还不忘对他阿娘说出去向,“阿娘我约好了去找二弟弟玩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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